拇指向下 (zt)

站在古罗马斗兽场,你一生有关恢宏的构建,都小得像一只蚊子。

一个现代足球场,只奔跑22个人,而古罗马斗兽场却能同时容纳三百名角斗士嘶杀,还有五万观众呐喊摇旗。最高贵和显著的位置,当年坐着身披金线红袍的古罗马皇帝,在嘶杀的最惨烈处,他会轻理红袍上的细摺悠然而起,当他慢悠悠地摆了一个pose,做出一个拇指朝下的动作时,这场角斗,无论是人与兽,还是人与人,都要厮杀到死。


厮杀到最后一个人,像一件无数刀剑洞穿过撕扯过的破衣裳,孤独地扔在偌大的空地上,越过尸体和血,疼痛着等待掌声。


掌声肯定会响起,而且混着狂热的欢呼和尖叫,那种狂热胜过尖叫麦当娜。


拇指向下,优雅的死亡手势。


2000多年前,这数万奴隶用生命与死亡建起的巨大场所,不上演戏剧、不踢球,它上演最盛大的杀人游戏。像看斗鸡、斗牛一样,人们专注地玩味着每一个细节,伸长脖子盼望着嘶杀痛快淋漓,呼喊声惊天动地。


杀人也是一种庆祝。


在古罗马历史上,著名的暴君尼禄带着一张略有忧郁的脸,穿梭在这种杀人游戏之间。在历史上,他双手上的血迹让任何一种去污剂都垂头丧气。他杀死了自己亲生母亲、妻子还有自己的兄弟。杀死这个兄弟的理由很多,其中一个竞是这个兄弟具有一种很男人的磁性的嗓音,而尼禄的声音则嘶哑得像一只破锯。传说他纵火烧了罗马城。在罗马城一片火海之时,他狂舞双臂高诵诗篇。那只破锯嗓音,呛了烟之后,和火焰一起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大火之后,尼禄将纵火罪转嫁给基督徒,将近300名基督徒像灯一样点燃,一个个活活烧死。


就是这样一位暴君,他居然提出取消角斗士,效仿古希腊上演艺术!但,他也没有想到:众人的残忍在他之上,众人更沉醉于这种杀人游戏。元老院和民众,他们齐声说:NO!


坐在宏伟的斗兽场外,我炫目。这巨石垒砌的圆型建筑经历2000的风雨仍然面目硬朗而光滑,楚楚如新,大气磅礴而又细节完美。它的一小部分外墙古时就被人为损毁了,裸露出破旧的内脏,像一种苍桑的诉说。


阳光下,我和许多人坐在斗兽场的远处,内心震憾,但,无语。这样的阳光在2000多年前照耀过角斗士最后的眼神,照耀过他们的勇敢、恐惧、无奈和凄凉、也照耀了看台上、包箱里的人们因尖叫而失声的喉咙,因激动而纷飞的唾液,因欲望而扭曲的脸。阳光不参与人类的罪恶,它只是鉴证。鉴证生与死,善与恶,也鉴证人们内心最隐蔽的情愫,那些贪婪、那些欲望、那些人们自己都不敢面对和承认的嗜杀本性。


罗马城的标志是一只母狼喂养两个婴儿的青铜雕塑,这座雕像引无数游人尽折腰。相传其中的一个婴儿就是罗慕洛,他是由母狼喂大的,之后,他于丛林中返回人间,在公元前八世纪建立了罗马城。不知道罗慕洛返归人类之时,毛是否退净,但退净了皮毛,狂野却澎湃着台伯河,狂野是血液里的舞蹈,它不是看到的而是感受到的。很快,周围的土地就感受到了古罗马狂野的刀锋,它比铁犁更锋利,它切开土地和人们,用嗜杀达到一种征服。凯撒大帝和他的侄子屋大维——奥古斯都皇帝将他们的长矛和战马横跨欧、亚、非,让地中海成为了古罗马的内海。


这是一个奇迹,这样的奇迹,1200年后,一个叫铁木真的蒙古人——成吉思汗也创建过。传说铁木真的母亲是其父也速该强抢来的。那天,也速该打猎,见一车辙和一泼女人的尿。也速该大叫:看这女人的尿,她将来一定生出好儿子。于是,沿车辙追赶。见一青年正迎娶新娘,也速该大喊一声,该出手时就出手。他抢下了新娘。


这个女人生了铁木真。


母狼的乳汁喂大的罗慕洛,一泼尿泼出了铁木真。一滴奶与一泼尿谬之千里,却有一点毫厘不差,这就是野性——深藏着的野性。野性这个东西,造就了一枚硬币,正面是征服,背面是嗜杀。


野性造就了英雄,也让大地苍茫一片。


最终古罗马停止了征服。此时的罗马人左手拿的是财富,右手握着的是奴隶。罗马人回到城中,大兴土木,过着奢华的生活。但奢华却取代不了一样东西——嗜杀。将军没有了战争就顿失意义,罗马人没有了嗜杀就失去支撑。野性的血液和长年的争战都让嗜杀无法收手,它是停不下来的一匹马呀。


于是,斗兽场成为他们宣泄的一把夜壶。


嗜杀,寒光冷然。这把剑,人们一直把它深藏在鞘中。但,是剑就要出鞘。


邪恶和正义只差一步,往左一点是恶魔,往右一点是天使。唤起并坚持美好的人性不容易,去除发达的胸大肌内游走着的、漂浮着的、藏之不能、显之不敢的魔性更难。


于是,人们需要为这澎湃着的、汹涌着的魔性包装一下,鼓噪一种新的观念,找到一种新的理由。魔带上面具加入了人类的盛大派对,于是,最羞耻的东西一夜之间就成为了时尚,最低俗的东西摇身一变成为前卫。


罗马人建起斗兽场,让内心的魔性大摇大摆地找到了出口,他们尖叫着、呼喊着、吐液纷飞,喷出肝炎病毒、结核病菌、大肠杆菌,然后健壮起来。


后来,角斗士还是被暴君尼禄废除了。这是谁的尴尬?


但嗜杀并不仅仅奔流在罗马人的血液中。5000年人类的历史,嗜杀的渴望从皇帝到平民都像按捺不住的重庆火锅。英国有泰伯恩绞架醉酒节,即看人被绞死之后,纵酒狂欢,一醉方休。法国也有用红酒泼满的断头台。中国古代的车裂、腰斩、砍头、凌迟都是人头攒动。改革先锋商鞅被当众五马分尸;向秦始皇提出统一度、量、衡,又帮秦二世篡权的李斯,当众腰斩;而死得最惊心动魄的是方孝儒,明成祖朱棣篡权之后,让他写告示以安天下,其实,成祖也只不过就想找一个德高望众的人带动一下观念,让篡权成为武王伐纣。但方孝儒死心眼,他认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不从,他选择了死。传说,当他已经被拦腰斩断之后,还用手醮血写了12个半篡位的篡字。古代有株连九族之说,但,方孝儒却被株了十族,连他的学生全族都算在了一起,一共有873颗人头落地,行刑就用了七天。只不改黑白两个字,就慷慨就死,古代人称之为气节,而现代人又称之为什么?英雄?老土?傻冒?此处我有一些糊涂,用崔健的一句话说: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嗜杀无论多残酷,甚至无论正义与邪恶,都是围观者甚众。法国的女英雄圣女贞德被烧死的时候,众多人围观不说,还有细心者发现:当时,火被风刮起,先烧光了贞德的衣服,圣女几乎是裸着被烧死的!


从罗马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偶尔路过网吧,看许多孩子正在玩游戏,最投入的游戏就是杀人游戏。无论枪炮还是拳脚,冷兵器还是热兵器都是一伙人杀死另外一伙人。这些孩子不懂战争与死亡,但他们却在举刀砍人举枪杀人的过程中得到了快感。


回到家中,一张张整理我的DVD,我突然发现:这千张DVD只有两个主题,暴力与性——嗜杀与情欲。


我惊恐。


从《指环王》、《特洛伊》到古惑仔,嗜杀无处不在。投资两亿美元,也只不过是让战争看起来更加残酷与逼真。我们打着希望正义战胜邪恶的幌子,兴奋的却是酣畅淋漓的杀戮。也许,我们善良的本性,并不希望片中流血与死亡,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战争的刺激让我们脸色潮红。


性与战争是人类的兴奋剂,特洛伊为一笑倾城,二笑倾国的美女海伦打了十年的战争,十年,多少生命成枯骨,又有多少生命斗志昂扬。商家深识这一兴奋剂的妙用,他拿着一个特大号针头,将它注射到影片当中,于是,机仓里的DVD也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抓住我们的钱袋,另一只手抓住我们内心的隐蔽——它什么,是否是潜游在我们深处的嗜杀本性?


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桌上放着一张报纸,第一版是巴勒斯坦一个武装组织头目拉马斯的巨幅照片,他被以色列的炮弹炸死了,下面有一行小字,“战争开始了”。人们总是呼唤和平,那是因为先有战争,无休止地因欲望而进行的战争。战争的铁蹄远比和平来得坚硬,战争它不用呼唤,它总是千方百计地找到借口,捷足先登,需要呼唤的东西,总是软弱无力的,因为,它在远处,在远处才需要呼唤,呼唤它走过来,坐在我们的面前。而嗜杀的本性就在我们心里,它只是需要压抑和隐藏。


呼唤做不到的东西,隐藏同样做不到,隐藏一件东西比呼唤一件东西更难。
Share |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