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追念张纯如 [ZT]



日军在南京的屠杀罪行,经过60年的国际性“遗忘”,最近几年因西方主流媒体的陆续报道,在中国大陆之外也开始进入公众话语空间。张纯如女士对此功不可没.

■吾讲斯美
  □  李雾


今天是美国的感恩节(11月24日)。美国人在这一天,会想念那些一年来帮助过他们的人。在这一天,笔者最想感谢的,是一年前因患忧郁症而不幸自杀的美国华裔女作家张纯如。
  
享年只得36岁的张纯如,以写了《被遗忘的大屠杀———1937年南京浩劫》(The Rape of Nanking)一书而知名。1997年该书在美国出版,《新闻周刊》随即登载了摘要,“读书人书评”(Bookman Review Syndicate)称之为年度最佳书籍之一,《纽约时报》将其列入优秀读物(Notable
 Book),至今已销出40多万册。对于历史类书籍,这是很惊人的数字。日军在南京的屠杀罪行,经过60年的国际性“遗忘”,最近几年因西方主流媒体的陆续报道,在中国大陆之外也开始进入公众话语空间。张纯如女士对此功不可没。她去世后,《人民日报》也发表了驻联合国记者邹德浩的长篇报道《悼念华人作家张纯如:死比生让人学到更多》,称她为“值得人们永远怀念和尊敬的伟大女性”。
  
笔者特别怀念和尊敬张纯如的地方是,此功惟她可立,我们大陆中国人做不到。张纯如出生在美国,秉承的是美国文化,这不但意味着她能写生动流畅的英文———英文差不多可算当今世界语,更重要的是她学得了冷静客观的叙述风格———即使那些材料让她气得发抖,下笔时依然坚持煽情的不要,让事实自己说话。换了我们大陆中国人来写,摆出从小熟知的革命大批判架势,挥拳狂吼“血债要用血来还”,西方人翻了几页就吓得抱头鼠窜,哪里读得下去。
  
《被遗忘的大屠杀》在美国出版的同时,国内出了本批判美国媒体的《妖魔化中国的背后》。一位作者在批判美国报纸的“偏见”时,也如此批判《纽约时报》驻北京记者纪思道的华裔妻子:“一个身材瘦小的30多岁的中国血统的女人,细细的小眼睛,单眼皮的眼睑上被化妆品抹得发青,尽管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白粉,但仍掩饰不住高高的颧骨和朝天的鼻子,唇膏把两扇厚厚的嘴唇抹得腥〔原文如此〕红。满脸是讨好白种人的浅薄的笑颜。”西方人一见这种文字,就怀疑书中材料的真实性和处理材料的公正性。这位作者如今贵为大学院长,可知我们的教育系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培养不出可以学步张纯如的人才。
  
美国文化也给了张纯如更广阔的眼界。在经历了 1960年代的民权运动之后,美国主流出版社不会出版贬损某一族裔的书籍。《被遗忘的大屠杀》无情揭露了战后日本政府对日军罪行的故意“遗忘”,但这本书并不是针对日本民族或日本文化的。张纯如在书中写道:她起初把该书当作“我的祭文,献给南京数十万湮没于世的坟墓”,但“最终,本书却成为我个人对人类阴暗面的探索”。张纯如将罪行归结为政府行为。她引用了研究“集体屠杀”的专家鲁道夫·拉梅尔(Rudolph J.Rummel)的话:权力使人杀人,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地杀人。张纯如说:“我的结论是,日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行为,并不是危险民族的产物,而是一个危险政府的产物。”她所得出的历史教训,锋芒指向所有专制政府,因此她的书在西方才能得到广泛接受。
  
张纯如的母系家族,似乎有写作基因,外公和舅舅都喜欢写作。外公在她年幼时,就对她多次说过自己的南京经历,并且经常用写作者的戏剧化说法:与尸体仅仅相隔几米,子弹再偏一点就没有你了,等等。儿童应该逐步懂得人生的艰难,但在个位数的年龄,以仅仅相隔几米的感情距离面对死亡30万的南京大屠杀,心理上显然太稚嫩。比较稳妥的,还是先学习遥远的历史,比如死亡40万的秦将白起长平坑赵卒。随着心理逐渐“硬化”,再进入当代史和家族史。女人如果在20余岁时遭逢丧母之痛,往往陷入忧郁症;到了四五十岁,安慰过已有相似经历的同辈,就比较能够应付亲人的离去。年龄和经历是我们抱在胸前硬抗人生残酷的减震轮胎;我们需要足够的年龄和经历,才能避免心灵受到过早的创伤。
  
生于美国这片天真的土地,张纯如本来可以有一场单纯的人生,她却在20余岁的韶华进入了“对人类阴暗面的探索”,过早承担起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当代不幸。
  
可以告慰张纯如的是,她的将“南京大屠杀”拍成电影的遗愿,或许有可能实现了。“美国在线”(AOL)一位高层主管读过《被遗忘的大屠杀》后,震惊地说:“这样的事怎能遗忘?”他捐出100万美元,作为种籽基金,让二度获得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1989,2003)的美国导演比尔·古腾塔格(Bill  Guttentag)拍摄一部“南京大屠杀”纪录片。这让我们在大屠杀70周年——2007年之前有所期待。

-- 转自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