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 zz

烛影摇红,芙蓉帐暖,满室的春情。一双迷离的眼,来自帐内形容销瘦的年轻公子。一声长叹:“你,又要走吗?”
  一双玉臂轻轻推开枕边人:“天亮了。
  窗外,已是青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
  依旧不舍,男子轻轻抚摸着伊人的云鬓花颜,她的肌肤好冷,一如她清冷的声音。
  “花非花,”他喃喃。
  “什么?”待起身,闻之却一愣。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他闭目而诵:“你总是不肯告知我姓名,我叫你非花可好。”
  “随你吧。”名字对她又有何意义,她淡淡道。
  “明夜你还来罢?”他询问,目光依旧迷离。
  媚笑,笑得销魂蚀骨,她回转身,朱唇轻启,声音甜美如蜜:“公子还想我来吗?”
  “那是自然。”他沉醉于她的娇态:“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哦,”她娥眉轻挑:“公子有多喜欢我?”他微笑,身子似在颤拌:“我,愿为你而死。”
  “公子可休要胡说,”她娇笑,柔荑掩上他的双唇:“我可舍不得你为我而死。”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心里叹口气,她总是夜半来,天明去,露水姻缘,把一颗心掏给她,她也不会信罢。
  “我信公子就是了,我可真要去了,明夜再与公子相会。”声音柔和,语气却淡然敷衍。待要走,却偏还回眸一笑,百媚生。看得床上人眼光再度痴迷。伊人却柳腰轻摆,莲步乍移,再不回头。
  再不回头,脸上笑意慢慢收去,桃花眼中波光流转,嘴边泛起一丝冷笑。我会让你如愿的,公子呵。
  为我而死。

深秋的扬州已是落木萧萧,风卷断红。然而瘦西湖畔依旧夜夜笙歌,热闹如常。十里烟花,十里风月,号称繁华盛过东京汴梁的扬州向来不会寂寞。湖上飘着一艘艘歌妓的精致画舫,才子佳人,湖上泛舟,琵琶管弦,清歌妙舞,说不出的雅致。
  “美酒入喉,佳人在旁。人生至此,不枉虚渡啊。”喝了点酒的徐三宝正半躺在其中一艘画舫内床塌之上,半眯着眼,舱内是两个绝色女子相伴,一弹筝,一吹箫,塌边玉炉内香烟袅袅。舫内仙乐飘飘,窗外月明如素。
  突地,湖上传来一阵喧哗声。
  “哇,好貌美的少年啊!”
  “简直是潘安宋玉再世!”
  “潘宋在世恐怕也只能望其项背吧。”
  “呀,他会飞耶。”
  “果真,难道是天宫仙童降世,呀,朝我们船飞来了!”
  然后听到一个十分柔和清清脆脆的声音:“请问,我师父在哪里?”
  “你,你师父是谁啊?”被问者想是一少女,语气十分羞涩且激动。
  问者似乎宛尔一笑:“就是那个经常携此地最美的姑娘来游湖,爱喝酒,有钱时出手大方,没银两时被妈妈们投下湖的那个。”
  湖上再起骚动。
  “呀,那少年冲我笑了。”
  “胡说,明明冲的我。”
  “呀,一笑倾国,倾国倾城啊。”
                 
  “糟了,糟了。”三宝突然酒醒,狼狈不堪地自塌上爬起,东顾西望,想在舱内找个地方躲起来。
  “公子怎么了?”弹筝的白衣女子诧异地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样子。
  吹箫的红衣女子较活泼爽朗,放下玉箫,掩口轻笑:“想是你欠人钱财,追债的来了吧。”
  “追债的倒好了。”想想也始终躲不过,三宝干脆站在原地,苦笑:“他简直是我的克星啊。”
  “谁呀?”白衣女子也停了筝,好奇地问。
  三宝叹口气:“我徒儿。”唉,真是他的克星。这个唐小玉,自五年前在庐州缠上他后,便一口认定三宝已收他为徒。
  他自然失口否认,小玉却诤诤有词答道:“师父,在惠安镇我总共叫了你十声师父,你都应了啊。那就是收下我了。”
  看他说的理直气壮,三宝差点吐血,没想到这花容月貌的小子如此阴险。在惠安镇忙着对付那妖道,哪有心思来管这小子到底称呼他什么了。还十声,真亏他记得清楚。
  本来不准备理他,但唐小玉象糖胶一样紧紧粘着他,一路上一哭二闹,而且这小子哭起来凄惨无比,如丧考妣,结果无数路皆用愤怒的眼光盯着他,象是他徐三宝欺负他一样。唉。只能让他如影相随。
  最惨的还不是这个,糟就糟在有回他问小子到底为何要拜他为师。这小子诡笑曰:“想跟师父学驻颜术嘛。”
  他这才想起当初在唐家材降妖时至今他一直是此英俊潇洒模样,也怪不得这小孩会有想法。
  当时他就眯起眼睛问:“怎么,你小小年纪就想长生不老?”
  结果小玉的回答让他喷血:“不是啊,师父,我是想一直处于师父这样的年纪,长大后如果娶不到小翠也不用急啊。可以娶小翠的女儿,再娶不到可以娶她的孙女。”
  “小翠是谁?”他狐疑。
  “我们村里铁匠的女儿。可漂亮了。”
  “没想到你这小子倒专情地很。”他翻个白眼,小小年纪倒会替未来打算了。还认准了小翠系列。
  结果这小子答:“嗯。如果小翠不肯嫁我的话,我可以娶张伯伯家的小兰,嗯,还有小桂也挺漂亮的。”
  “…………”无语对苍天。
  后来总算让他想了个甩掉他的办法,“小子,你这么一路跟着我在这俗间可不会永远保持年轻的,你得修道懂吗?修道!你得到某座仙山去。”其实这并不是光修修道练练法就可以到此境界的。不然世上岂不是尽是些老不死的了。不过,嘿嘿,他自然不会讲明,当下就打算把这小子送到蜀山去,让蜀山多个如花似玉的小剑仙。
  “好吧。师父,那等我满了20岁就去,嗯,25岁吧,看上去稳重些,修道!”说完就兴高采烈地向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冲去。
  三宝就此傻站在原地,大受打击。天啊,他还要熬起码十年。
  此后连番哄骗恐吓再也无用,他只能带着这个累赘在人世间东奔西跑,最光火的是,带着个小孩,很多地方都不便去,比如酒馆啦,烟花之地啦。这种生活对他徐三宝来说简直是如处水深火热之中。
  好不容易熬过五年,当年的小屁孩已长成倾国倾城大美人,不,是大美男!他就此隔三岔五地玩失踪,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去。
  然而,这小子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逮到他。也没办法,唐小玉太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了,到处卖弄姿色,只要是女子老少通杀,(包括个别男的)弄得人人都到处打听他下落,争相告知。
  今日,注定也是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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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到苦处,喧哗声已逼近舫外。
  “呵,如果公子不想见你徒儿,我们姐妹替你打发走便是了。”红衣女子娇笑,袅袅而起,白衣女子也含笑跟随。
  徐三宝也不阻挡,无奈地手抱胸口坐在塌上,看着吧,她们要能挡住唐小玉,他徐三宝三字倒过来写。
  果然。
  “呀,你,你是……”红衣女子惊喜地声音。
  “公子是来找你师父的吧,在我们舫里,快快请进。”白衣女子好象已经在拉人。
  顷刻之间,就把他卖了。徐三宝无奈地叹口气。
  “多谢两位姐姐。”小子嘴甜如蜜,都快成精了。
  两女子已簇拥着一美貌少年进了船舱。然后忙着去砌茶送水去了,看一眼那美貌少年,心猿意马,如痴如醉。那少年的师父已是难得的英俊少年,和这徒儿一比,可就彻彻底底给比下去了。
  少年面如冠玉,笑如桃花,一袭白衣,手持一剑。然后甜甜地叫了一声:“师父,你果然在此。”
  徐三宝已经认了命,懒洋洋地躺在塌上:“小子,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言下之意就是没事快走吧。
  “师父,我听说扬州城里出了件怪事。”要赶走唐小玉可不是件容易事,他已顺势接过白衣女子递过的茶,一屁股坐在塌旁。
  三宝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最会打听各种八卦消息,然后当宝一样来向他报告。扬州城能有什么怪事,无非是谁家突然死了人,谁家小姐突然失踪,谁家公子突然生病等等。
  “城内大户姚家二公子突生怪病,已一月有余。”果然。
  “哦。”
  “据说是妖孽缠身,而且是女妖精。”这小子对绯闻简直是有着天大的兴趣。
  “哦。”
  “姚家的家人都说夜夜听到二公子房内传来女子的欢笑声,每到天明,就没有了。”
  “哦。”
  “二公子日渐销瘦,姚家老爷是心急如焚,故到处求人捉妖。”重点来了。
  三宝继续喝他的酒,不加予理会。
  “公子是说城东的姚继盛老爷吧?”一旁忙前忙后的红衣女子闻言插话:“他家可不是一般富户,姚老爷在太祖时可是做过朝中的御史台,还是赵相爷的当红门生。太宗五年时,他就告病回乡了,现在朝中啊,还有不少人是他的弟子门生呢。”
  “嘿嘿,一朝天子一朝臣。”美女开了口,自然不能光“哦”一下敷衍了事,三宝眯起眼:“当年权相赵普权倾一时,你们说的那个姚老爷也应该捞了不少好处吧。”
  “呵,有钱有权也没用啊。他就两个儿子,大公子去年死在汴梁,如今只剩这个儿子,自然是如珠如宝。可惜啊……”白衣女子叹口气。“算了,不提这个,妹妹,我们去给两位公子准备宵夜吧。”然后两人款款出了画舫。
  三宝有了点兴趣:“这么说他家死在汴梁的那个也是给妖孽缠死的?”
  “不是啊。师父。姚家的大公子是在汴梁和别人争夺一女子,争夺之中被失手打死的。”小玉的八卦听得还挺全。
  “哦。”三宝意兴阑珊,“姚家一堆纨绔子弟嘛。”然后伸个懒腰,欲在塌上小憩一会儿。
  “师父!”小玉苦笑,他大概是忘了自己是专门靠什么混饭吃的了。
  “干吗?”“你不去姚家看看吗?”忍无可忍,小玉没好气地。
  “去看什么?”三宝懒懒地,“公子多情,自已要和女妖精勾勾搭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可不是我管得了的。”
  “可是……”唐小玉欲言又止。这好象有违修道之人的职责吧。这人真不敬业啊。
  “可什么是!”徐三宝嗔道:“姚家有美女吗?有美酒吗?”
  “这倒没有,不过师父。”唐小玉再次笑的灿烂如花:“姚老爷可是放话谁治好了他儿子,就给两千两银子哦。”
  “嘭!”徐三宝击案而起,“臭小子怎么不早说,除妖降魔为我修道之人本分。快,明日我们就去姚家看个究竟。”
  “好耶,师父。我去看看酒菜来了没有。”小玉雀跃,明日又有热闹看了。然后掀开帘子,至后舱去了。
  余下徐三宝眯起眼睛,抬头望着窗外,不语。
  窗外,唯见江心秋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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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扬州城东的姚府果然气势恢宏。只是整座府第沉浸于一股压抑的气氛中。年过半百的姚继盛负手站在花园中,长久不语。情由心生,想起小儿子的病,满园的秋色在他眼中也只是满阶落红,秋草枯蝶。
  “老爷,他们来了。”管家走进花园,小声向他禀告。
  姚继盛转过身,盯着跟在管家后的两个年轻人。前者是个英俊小伙,面带笑容,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后面的更为年轻些,花容月貌,作为一个修道之人,似乎太过漂亮了。
  他皱眉,自从小儿子病后,自称法术高强的能人来了无数。和尚道士剑仙游侠,但真正有些真本事的却少,且至今为止一点成效都没有。这两个光是年纪就看上去让人不放心。不过,即来了,便试试吧。他清一清喉咙:“请教两位来自何处仙山?”
  徐三宝扫了一眼眼前的姚老爷,对方双鬓花白,神情严肃,脸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乌灼灼,心中便有了数,这是个性格刚戾的老头。他宛尔一笑:“本人无门无派,至于名号嘛,小玉。”他朝小玉一努嘴。
  小玉清清喉咙,例行公事:“我师父是鼎鼎大名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气宇轩昂、才高八斗,人见人爱的大侠徐三宝。”
  莫名奇妙,姚继盛皱了皱眉,怕又是哪里的骗取银两的混子。不过并不多话,吩咐管家:“老杨,带他们去二公子房内看看吧。”
  “是。”管家恭敬地领了命,带着这两个活宝出了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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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花园,西厢便是姚家二公子居住的品云轩。姚府丫鬟仆人众多,而轩内的长廊内却无一人伺侯。
  “我家二公子把所有家人都赶走了,平日只有两个丫头端一日三餐过来,而且只能送到房门口。”管家看出他们的疑惑,苦笑着解释。
  三宝不语,走至房门口,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门檐。门檐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画着几个龙飞凤舞的红字。
  “哦,这是前几日我们老爷求来的天柱山徐真人亲画的镇妖符。这几日晚上已听不到有女子的声音了。”管家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房内的公子。天柱山南岳道家是修道人五大门派之一。掌门徐真人自是不会轻易来管这种小事,然而能得到他的亲笔画符,也已是难得了。
  三宝笑笑,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恐怕这样一来,阻了女妖,这公子就怕要得相思病了。况且,象这种符纸,最多只能有一个月的法力。
  管家小心翼翼地扣了几下紧闭的房门:“二公子,老奴带两位师父来了。”
  房内似有一微弱的叹息声传来:“那就进来吧。”三人鱼贯而进。
  房内布置得很素雅,书桌上是笔墨纸砚,书柜里整齐地堆着些《诗经》《春秋》之类。房内有些古董玉器等饰品,不过不是很张扬。壁上挂着副《圯桥进履》,说的是黄石公和张良的故事。怎么看这房间的主人都是个正经读书人,决不会是沉迷酒色之徒。
  “咳咳。”房内传来咳嗽声,管家走向床前,向帐内之人请示:“二公子,要不要让法师先看看公子的病。”
  帐内人不语,表示默认了。管家轻轻掀开芙蓉帐,露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三宝皱了下眉,盯着帐内一脸病容的姚二公子。
  深深凹进的双眼,颊骨突出,脸上无一点血色,只能从眉眼间依稀能辨出从前该是个长相不错的清秀公子。如今却几分象人,几分象鬼了。
  “师父,房内气味不对啊。”唐小玉轻轻道。
  三宝扫了一眼床前的小巧香炉,里面传来阵阵浓郁的熏香,轻轻点点头。
  “这里果然有妖气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自门口,姚继盛皱着眉走了进来。
  “不是妖气,是鬼气。”三宝淡淡道:“而且,还有杀气,和极重的怨气。”
  “怨气?”姚老爷身子似乎一颤:“什么意思?”三宝背过身,面对姚二公子:“夜夜来缠住贵公子的不是女妖,而是女鬼。女鬼缠身无非是想吸人阳气,而这个女鬼,似乎要的可并不是单纯的阳气而已。你看贵公子,已给该鬼缠了一月有余,她要的阳气已足够,且贵公子身上并没什么可榨取的了。”他踱至香炉前:“可她依旧并不找其它替身。很明显,他是想要了贵公子的命。”
  姚老爷打个哆嗦:“为什么?”“所以我说这里杀气,怨气很重。”三宝盯着姚继盛的双眼:“该女鬼对你家公子好象是誓不取命不罢休,我适才在长廊外也闻到一些鬼气,你在门檐上放了道符,她依旧不死心,夜夜在此徘徊。姚老爷,你公子是否得罪什么鬼了吧。”“小儿从不与人结怨,怎么会得罪鬼?”姚继盛脸色苍白。
  “那就是姚老爷做了什么罗?”三宝直逼对方双眼。
  “老爷,是否……”一旁的管家想说什么,被姚继盛使个眼色阻止了。
  “姚某从来不做什么亏心事。”姚继盛深吸口气,理直气壮地回答。“还请师父指点如何解救小儿。”
  三宝眯起眼,对方定有事瞒他,不过,不愿说就作罢。他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此物逢水即化,今夜请姚老爷把门口道符撤去,等该女鬼前来,还劳烦贵公子放入酒水之中,骗她服入。此药入鬼腹中,对方便会法力尽失。到时我便可来作法收鬼。”
  “师父的意思是让小儿作饵?这是否太危险了。”姚老爷挑眉。
  “嘿,你别急。”三宝指了一下他那如花似玉的宝贝徒弟:“我会让我徒儿在此守夜。即使失败,嘿嘿,还有我徒儿挡着。你放心吧。我这徒儿花容月貌,是妖魔鬼怪最喜欢吃的类型了,到时实在不行就替你儿子好了。”
  什么破师父!唐小玉没好气的咕哝:“轮到我总没好事。”
  “而我会与姚老爷你守在隔壁房内,陪老爷下棋直到天明,如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自会赶到。如何?”
  姚继盛不语,这也算想得周到。一咬牙,“好,我马上便命人将符纸撕去。”反正小儿子命若悬丝,死马当活马医吧。
  徐三宝把药丸放在二公子手中:“公子好好休息吧。”姚继盛看了一眼有气无力的儿子,摇摇头,也欲走出房间。
  小玉和管家相随其后。
  待要踏出房门,徐三宝停下脚步,淡淡道:“还有谁想出把这么浓重的熏香置于房中的?这只可掩一时的鬼气,无法杀去这鬼气的。”
  “啊,这是二公子坚持要放在房中的。如果师父觉得不妥,我这就叫人移去。”管家急道。
  三宝不语,大踏步而去。
  房内,只剩余帐内姚二公子一人,他手中搓揉着那颗药丸,轻轻叹了口气,口中喃喃:“唉,非花,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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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品云轩隔壁房内,心急如焚的姚老爷背负双手,如热锅上蚂蚁,来来回回急步踱走。
  徐三宝正左手撑着下额对着一盘棋局在冥思苦想,见此不由摇摇头:“姚老爷,你这么走来走去的,看得我头都晕。坐下陪我下盘棋吧。”
  “我怎么静得下心下棋?”姚继盛又急又气,这年轻人此时此刻依旧如此气定神闲,敢情躺在隔壁的不是他儿子,不由心生怀疑:“师父,你到底有几层把握能捉住此鬼?”
  对他的不信任,徐三宝不以为意,右手持起一子,缓缓落下:“你别急,反正事已至此,事情最差也不过是失败而已,反正你儿……嘿嘿。”言下之意就是你儿子反正也只剩一口气,送命是迟早的事。
  “你?岂有此理!”姚继盛待要发作,想想儿子的性命都在这混小子手里了,只能硬生生忍住,脸色气得煞白。
  “师父,女鬼今夜该不会不来罢?”正被三宝强拉着与之对奕的杨管家担心地问道。
  “唉呀,你们别急嘛,今夜不来,等明日,反正总会来的。”他打个呵欠,手指棋盘:“该你走了。”
  一阵寒风刮过,三宝瞅了瞅窗外,心神为之一动,看来是不用等到明日了。
                 
  姚二公子房内,香炉果然已撤去。整个房内鬼气重重。房门是紧闭的,一青纱绝色女子却已现身房内。
  女子打量了一下房内,冷冷一笑:“公子即要防我,今夜又何必让我来呢?”说完袅袅走近纱缦遮地的芙蓉帐,伸出纤纤素手欣开帐幕,一双眼中顿现冷意。
  “公子,你可是说过愿为我而死的。”说完,面目变得狰狞,粉色指蔻突变青色利甲,向正在锦被中熟睡的人扑去。
  “非花!”房内突有一人轻轻呼唤:“那不是我,你……咳咳,不要取他性命。”
  女子一惊,欣开锦被,里面现出一张极漂亮的少年脸庞,果然不是她要找的人。
  猛然回头,看到姚二公子正虚弱地倚在床旁。
  “你!”女子咬了咬牙:“你已设好局了是不是?”不过,她并不惧,原本置于门檐的道符被撤去,她就明白姚家必已请到高人来对付她。然而她拼着即使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也誓要取他性命。
  “唉,我说过,愿为你而死的。咳咳。”姚二公子强撑着走向她:“若我要设局,躺在床上的是我,在此与你说话的便是他了。”他指向床上仍在熟睡中的唐小玉。
  “哼,你不用花言巧语,”女子嗤笑,然后逼近他:“今日你的性命我是取定了。”
                 
  “差不多了。”三宝扔下棋子:“我们走吧。”
  “你是说,女鬼已经来了?”并无听到任何异声的姚继盛狐疑:“你徒儿已在捉鬼了?”
  “我徒儿?嘿,估计他现在正在贵公子床上梦周公呢。”三宝说完,拔出身后宝剑,走出房门。
  “你说什么?”紧随其后的姚老爷大惊:“那我小儿岂不危在旦夕?”
  “师父,你不是说……”管家跑得气喘吁吁。
  “那可不能怪我,如果我所料不差,贵公子并没把我的药丸给女鬼服下,而是给我那宝贝徒弟吃了。”从姚二公子极力要掩住房中的鬼气,他便得知,这个瘦弱书生早知他每夜拥在怀中之人是鬼,且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要这条命了。其实他给的药丸也并非什么能去鬼法力的宝物,只不过是能让人呼呼大睡的普通药丸而已。
  说话间,三人已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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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儿!”姚老爷眼见儿子已被逼到角落,急得要冲上前去拉开女鬼。被徐三宝和管家牢牢拽住。
  而此时的姚二公子姚品言正闭紧双目,不作任何挣扎,青纱女子姣好的面容已变得青面獠牙,十指紧紧扣住姚品言的脖子,长长的指甲已掐出血痕。
徐三宝走上前,剑指女鬼,厉声道:“放开此人。”女子冷笑一声,不加予理会,却不由变了脸色。
  只见三宝手中宝剑泛出阵阵青光,直逼女子,“啊。”女鬼惨叫一声,被剑气所逼,跌落在地。
  “非花。”姚品言睁开眼,见状,摇晃着身子待要去搀扶地上女子。
  “啊呀,痴儿。”姚老爷挣脱开管家,上前扶住爱子:“她要害你性命,你还……她,她可是厉鬼啊。”
  “我,我们,咳咳,家里欠她的。”姚二公子苦笑:“就由孩儿还了吧。”
  “你!你知道我是谁?”跌坐在地的女鬼已恢复了娇俏容颜,闻言不由花容失色,心中狐疑。
  “姚老爷,你再不说实情,我可没法救你儿子了。”三宝收了剑,悠悠道。
  姚继盛目光呆滞,双眼盯着眼前的女鬼,长叹一声:“果然是你,一切错事都因老夫而起,你把我的性命取去吧,何苦缠我小儿。”
  “哼,我取你性命有何用,让你一死岂不是便宜你了。”女子冷笑:“我偏要让你断子绝孙,痛不欲生。”
  “这女子,便是当年大少爷在汴梁看上的女子。”一旁的管家叹口气:“大少爷欲纳她为妾,与冯尚书的公子起了冲突,两下抢夺之间,被冯家家丁失手打死了。”
  “是老夫的错,”姚继盛闭上双目,脸上淌过老泪:“当年太祖仙游,我告病回乡,无力与冯尚书抗衡,只能拿你出气。是我错了。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小儿吧。”
  “你家老爷当时把这女子杀了?”三宝冷冷地问。
  “不是。”管家缓缓摇头:“老爷当年听信江湖巫师之言,加上当时怒气正甚,就……把这女子与大公子配了冥婚。”
  女鬼已从地上站起,脸色森然:“我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们仗着财势,给了我家一笔银子,说要与你儿成冥婚,为期一年,便把我拉进那死人墓穴,与鬼同眠。”
  三宝不语,姚家此举实是有伤天理。她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如花之年,就这样成天住在阴气森森的墓穴之中,不是鬼也要被折磨成个活死人了。
  “我,当时正逢丧子之痛,气糊涂了,半年后我想把你放出来,才得知你已死了。”是他的错,他的错。
  “哼,你又何必装腔作势,不是你们把我活活饿死的吗?”说至最后,女鬼狂笑,双眼通红,面目狰狞无比。
  “师父师父,你快想想法子。”管家吓得面如土色:“快把她赶走。”
  三宝不动声色:“你家老爷自已种的因,只能他自己来偿这个果了。”竟退至一旁,冷冷地看。
  “你,你这算什么修道人?”管家大怒,“当年并不是我家老爷欲害她,实是每日送餐的家人私下忘了,与我老爷无关啊。”
  “老杨,你退下,这也不能说与我无关。”姚继盛苦笑,他虽害怕,却硬生生压下恐惧:“当年,我是知道他们忘了送饭的,但是……我……就当做不知……唉。”他当时虽知道,却不去管此事,当时是想,儿子为此女所死,她偿命也是该的。
  “非花,咳咳。”长久不语的姚品言颤巍巍的挡在父亲的面前:“你,取我的命去,饶了我父亲吧。”
  “你们这算什么,扮父子情深?”女子冷笑:“好,我答应你,不伤你父亲,然而你今日是躲不掉的了。”
  “他从来就没想躲过。”三宝在一旁淡淡地开口。“姚老爷,这事就非我所管了。贵公子是替父还债,女鬼是追债而来。两厢情愿意的事。”
  姚继盛已无力去听他的风凉话,想伸出手来保护儿子。
  自然是无法,女鬼轻轻抓起姚品言的衣领,飞跃而起,破窗而出。
  “言儿!”姚继盛瘫坐在地,无力追赶。
  “老爷,哎呀,师父,求你想想法子吧。”管家急得直冲三宝作揖。
  三宝不语,也跃地而起,向窗外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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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待如何?”女子携姚品言至轩外庭院,谨慎地盯着徐三宝:“你不是说不插手此事吗?”
  “当然,杀不杀他随姑娘意。”三宝抱剑在胸,悠然道:“不过有句话要说与你听,你自从成鬼之后,并没有杀害凡人。若就此罢手,我还能送你去鬼界,让鬼王渡你早日投胎。如果今日破了戒,以后便不受鬼界保护,且要受各道家剑仙追杀。日子可并不好过。你自己要想仔细。”
  女鬼一愣,她自从化鬼之后,荒郊野外,风餐露宿,成日与孤魂野鬼作伴,苦不堪言。然而一心报仇,也并没想太多。听到此处,心为之一动,手里不觉放松了力气。
  “姚公子,”三宝大声道:“你若为她考虑,也应劝她不要杀生,早日投奔鬼界。如果她日后为道家收了去,那可就魂飞魄散,再也作不成人了。”
  姚品言一笑,注视着女鬼的目光温柔无比:“非花,只要你开心,随你如何便是了。”
  “你,你不用惺惺作态。”女子怒道,她一咬牙:“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誓报此仇。”伸出长甲,直刺姚品言胸口。
  姚品言闭目,准备受死。
  指甲刺破白袍,女鬼却有些犹豫。是收是放,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察觉到她动作停止,姚品言微微睁开眼,叹口气:“非花啊,我助你一臂吧。”说完,用尽全力,向前挺起胸膛。
  他惨叫一声,极大的痛楚,他咬紧牙关,血透过白袍渗开来。他无力地垂下双手。
  女鬼轻呼,下意识地拔出指甲:“你,你这算什么,同情我或是为你父兄赎罪?”
  徐三宝依旧不语,不动神色地冷眼旁观。
  “我,”姚品言身子缓缓坠在地上,嘴唇苍白:“非花……你当时好美……”
  “你,说什么?”“那天……在溪边,你穿着青衣,在浣纱……”
  女子大惊:“你那日也在?”那日她在溪边浣纱,与出游的姚家大少爷相遇,才酿成此大祸。
  “我当时……年龄尚小。”他声音愈发微弱:“你知道吗,非花,我当时就喜欢你了。只是后来我回家读书,大哥……却……,后来我进京赶考,归来你却已成冥婚,我……苦苦哀求父亲放你出来……,无奈父亲正在盛怒,未果。”
  女鬼咬唇,轻轻抱起他身躯:“你,唉。为何我没早日与你相遇?”
  “后来得知你死讯……我当时就想……若你化成厉鬼来复仇,我……是愿意死于你手的。”姚品言微笑:“如今能与你夜夜温存,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喜欢。”说完最后一句,他已无力再言。
  “公子……”女子凄然,转身望向三宝,跪地哀求:“师父,请你救救姚公子吧。我,不报仇了,跟随师父去鬼界便是。”
  徐三宝走上前,结局峰回路转,却也差强人意,他微笑:“你莫急,他只是阳气太弱而已,你把阳气还他,他便得救了。然后你再随我去鬼界投胎转世。嘿,我会帮你向鬼王说情,让你早日投胎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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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师父。”唐小玉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睁大着眼睛问道。
  “什么然后?”徐三宝啃了口馒头,装作不解。
  “那女鬼是如何还姚公子阳气的?”唐小玉大声问,自他美美地睡了一觉后,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听师父吹牛正听着热闹,到关键时刻突然没了。真是大煞风景。
  “这个嘛,你自己想象吧。”徐三宝眯起眼,不作回答。鬼要还人阳气,是由唇而出,由唇而进。这场景总是有点少儿不宜的。
  唐小玉咕喃了一句,埋头吃面不语。
  “呀,糟了!”徐三宝想起一事,大呼不妙:“糟了糟了糟了!”
  “怎么了?”小玉抬头,嘴里还含着面条。
  “我忘了那两千两的酬金啦!”徐三宝伏案大哭。
  “那再回去拿罗。什么大不了。”小玉翻个白眼。
  “拿你个头啊!”徐三宝大怒,一个暴栗敲上小玉的头:“你傻啊你,我们现在人在益州哪!距扬州何止千里。”
  “哎哟,”小玉抱头:“师父你才傻,那姚公子要等那女鬼投胎转世,总要请教师父那女鬼转世时日地点的吧。到时再向他讨呗。”
  三宝一听,转怒为喜:“有理有理。嘿嘿。是我的总是我的哈哈。小玉,你尽管吃啊,我请客。”
                 
  半年后,扬州城内有了新的八卦,姚府的二公子突然痊愈,神清气朗,而姚老爷却一病不起,说是中了风,成天瘫在床上要家人饲侯了。全部家产交予二公子打理。扬州的媒人们竞相上门,为病愈的姚公子说亲,却一一被拒绝。姚公子始终只有一句话,说他早已定亲,只等新娘长大,就上门迎娶。
  新娘的名字叫——花非花。
                 
                          三宝传之花非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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