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榆树

木榆树

                                                                         ---流忆的窗棂

(一)
   
    我从拂晓的山坡一路跑来,眼角的液体不住地喷流,滴湿路旁干涸的沼泽。我挣脱不了那个困乏的“牢笼”,那里各人凌厉无比的目光,当然还有那条冲我狂吠的恶狗。我没命似地跑,像夸父那样把灵魂踩在脚下。我还能听见祖父如撒旦般诡异地笑,弥漫了整个天际。我开始害怕,怕地球真是圆的,跑着跑着还是会钻进属于我的陷阱里面,像家中破败的墙角下四肢朝天的瘦鼠,在鼠夹里下咽它“最后的晚餐”,然后悲哀地舔食血泊中的皮毛,等待死神的眷顾......
   
    我扶住一棵颓败的枯树,一棵爬满碎茧的苍老的木榆树,一枝躯干低垂到地,像极了折断的手臂,吊环儿似的摇,摇得人心里空荡荡的。我躲在树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惶的目光四下游走,除了我的呼吸和心跳,周围如地狱般宁静,死亡的安噎曲。一路上我几次差点昏厥仍勉强支撑,此刻却是瘫软得像一堆水草,风一拨便随即栽倒了。身子斜靠下去竟觉有个巨大的空洞,阴冷的湿气刺脸地袭来,双颊刮砂般的痛。我慢慢地爬进去,蜷曲着身子爬进去,四下漆黑一片,还能听见蠕虫在树叶上缓缓地挪动,散漫得像在死尸上行走。我不敢闭眼,我害怕如虚如实的梦,那里也有现成的火坑,等待无知的人往里跳。

    我仰起头,奇怪,我竟然看到天空,雪蓝色的天空,无暇的如同家里蓝缎子的灯罩,一种在黑夜里散发紫光的阴冷的颜色。但此刻却平淡如水,这让我舒缓,我不知道为何会静下来,为何会突然忘记所有。只记得我起身离开树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沿着来时的路怔怔地走回去,再也没扭回头......
   
    那一年我13岁......

(二)

    25岁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故地,在我离家求学的10年之后。原来的豪门已经没落,祖父祖母也相继离世,只剩下憔悴的双亲,一小块贫瘠的土地,那条衰迈的恶狗。然而曾经的记忆还在脑中漂浮,一点也没有沉溺,梦魇中的皮鞭,祖父威淫的笑,我不会忘......

    可这并不是我重回的理由,我想看看那棵树,木榆树。我像儿时一样狂奔而至,所不同的是路两边的沼泽换成了一道道垄沟,足够引走我脸上倏然淌过的溪流。它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愈发苍老,甚至那个垂地的树枝还在,与地相接,于是那些悠远的时光也便顺延着一点点流失了,像老家后院枯井里的水。我悲愤地击打树干,震落的树皮哗啦啦掉在脚边,碎了,就像此刻我的心,这一年我失去了最爱的人。

    分手的时候我们只说了两句话,她对我说,永远忘不了我,我对她说,要好好的。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会弄懂下一时刻会扮演什么角色,开往春天的地铁谁知道会不会在中途的隧道里坏掉,悲伤的秋千,会划出一道美妙绝伦的抛物线,偏离的轨迹,预料中的分手。相识在一个雨季,于是在炙热的烈日下牵手走往尽头。我就是不能接受,难以接受。原来爱情才是世间最大的乌托邦,冥冥中我憎恨着伤害过我的每一个人。我的怨割断了我所有的动脉,与血液交融,夜以继日地在我体内奔流。我变得不堪一击的脆弱,如同当年斜倚树背那个精疲力竭的孩童,我的心里来了许多人也走了许多人,而我却僵立在原地,朝着自己挥手,茫然自顾,原来一切都只是布满荆棘的海市蜃楼......

    伫立在树荫里,眼睛干涸的瞬间,我看到被古树遮住了半边的苍穹,雪蓝色的苍穹,蓝得如同她送给我的镶着百合花边的手帕,浸满的却是郁金香的幽幽味道。仍然不知道为何忽然静了下来,忘记曾经伤痛里的所有。再次背上行囊,坚毅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大踏步地回去,不带一点踟蹰......

(三)

    二十年之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我已进不惑之年。当年那个赤裸上身在河边嬉耍的孩子,已经成了能在商界威吓一方的人物。“人生代代无穷以,江月年年只相似”我开始反思自己,更多的是因为我失去了她,前半生唯一承诺与我白头到老的人,与我相濡以沫十八载的女人......

    有她相伴的日子,安逸却不乏生气。她的率直坦诚,她的聪慧文静,她的每一次感伤,她的一颦一笑,都是牵动我心绪,慰藉我的良药。我们甚至已经在构想当我们老得哪也去不了,就在海滨买栋房子,要面对大海,春暖花开,然后依偎在摇椅上看日升日落,潮涨潮退......为了实现它我拼命地赚钱,现在我做到了,她却在一次意外车祸中先我而去。人有时候真的对抗不了命运,窄窄的街道,就可以让你跟所爱的人分隔两世。

    木榆树倾听着我的故事,它残破的躯干上篆刻了愁殇,被年轮圈住了太多尴尬的回忆,随风而逝,化成尘埃中星星点点的空气。这一次我没有痛哭,只是在“诉说”完之后留下两抹泪,静谧而甘醇。我看到树旁平躺着那跟当年如断臂的树枝,憔悴地躺在那,干而扁。我仰头看原来的部位,已经长出新的枝条,粗壮而挺拔。我一怔,随即披上风衣踱步而去,这一次我是清醒的。

    梦里我对着木榆树说:“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讲”,木榆指着我的心说:“只要她在这里就都听到了......”

(四)

    六十岁的时候,我要儿子陪我重归故里。双亲早已过世,我牵挂的就只有那棵老树,那棵点悟我人生的木榆树。可当我慢慢地移下山坡时,我呆住了,原来木榆的地方光秃秃的,只有一个巨大的树墩,上面的年轮会看得你头晕目眩。我轻叹了一声。忽然发现旁边蹲坐着一个小孩,衣衫褴褛,目色慌张,像极了当年离家出走的我。我走到他身旁,伸手将那块雪蓝色镶百合花边的手帕递给他,然后释然地笑了。我们一起抬头看同样雪蓝的天空,所有人的脸都映在上面,祖父祖母,“永远不会忘”了我的她,还有错过跟我共度余生的爱人......

(五)

    离开的时候,我和儿子在树墩的旁边种下一株小木榆......

(六)

    两年后,当初那个蹲坐着哭的孩子寄来一张照片,照片上高大的木榆树让我泪流满面......

(七)

    又是两年后我躺在病榻上,儿孙们围聚在身旁偷偷地哭。我握着那张照片,笑着闭上了眼睛,一切恍如隔世......
不相忘,也不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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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木榆树,还是生命的见证?
抓不住的流逝,无法挽回的遗憾,从指缝中溜走的时间,一棵树,用年轮记载了生命行走过的路程。

让我想到了贾平凹的我的小桃树。:P
我的BBS年华, 大水泛滥~~~ 灌水净口业。 南无修理修理摩诃修理修修理萨婆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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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沉沦几载,曾几何时也会有个人像木榆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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