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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之路

   这是罗素的《幸福之路》的摘抄，觉得很有益处，是值得思索和借鉴的。现取其精要，希望对人对己有益处。



幸福之路

罗素　Bertrand Russell

1.    什么使人不快乐

我的目的，是想提出一张治疗日常烦闷的方子，那烦闷是文明国家内大多数人感着痛苦的。今日的人们那样的烦闷，甚至觉得相互毁灭还不及无穷近的延挨日子来的可怕。而我，并不是生来快乐的。我感到人生的乐趣，最大部分需归功于一天天少关心自己。好比一个修士，必得在修院的功课使他忘掉自己的灵魂的时光，才会幸福。

“自我沉溺”的种类繁多。我们可以挑出“畏罪狂”，“自溺狂”“自大狂”三种最普通的典型。

　把“自畏狂”诱入迷途的，是对于一个无法到手的对象的崇拜（母亲或者母亲的替代物），加上早年所受的可笑的伦理教训。

　“自溺狂”只要社会钦仰他而对社会本身毫不感到旁的兴味，未必能达到他的目的。即使能够，他本身也不能完全快乐。他的原因往往是缺少自信，对症的药是培养自尊心。

　“自大狂”和自溺狂的不同之处是，是他希望大权在握而非动人怜爱，他竭力要令人畏惧而非令人爱慕。

　典型的不快乐者，是少年时给剥夺了某些正常的满足的人，以致后来把这一种满足看的比一切其余的满足更重要。

　忧郁的人像失眠的人一样，常常以此自豪。　

2.    罗曼蒂克的忧郁

智慧之士可能在环境容许的范围内尽量快乐，倘他发觉对宇宙的冥想使他有超过某程度的痛苦时，他会把冥想转移到别处去。

空虚感是因为天然的需要太容易满足产生的。缺少一部分向往的东西才是幸福必不可少的条件。

《传道书》是悲观主义论者。因为世界在往复循环，毫无新意。但假如流水能有感觉，对于那种探险式的循环也许会觉得好玩，有如雪莱诗中的云彩。而唯其因为人生有限，人生的乐趣才永远显的新鲜。

有些受过文学教育的人，对近代世界茫无所知，并因青年时惯于把信仰建筑在感情上，所以如今无法摆脱那为科学的世界不能满足的“安全”与“保障”的幼稚欲望。

上帝，人，自然界，在莎士比亚与易卜生之间的几百年中，全都缩小了。我可以举出恩斯德.托勒的《集体人》为例。它可以聘美过去最优秀时代里的最优秀的作品：高尚，深刻，实在，处理着英雄式的行为，并像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把读者从怜悯和恐怖中洗练出来。”

3.    竞争

过于重视竞争的成功，把它当作幸福的主要源泉，这就种下了烦恼之根。

我坚持：成功只能为造成幸福的一分子，倘牺牲了一切其余的分子去赢取这一分子，代价就太高了。

美国的男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觉得金钱是成功的唯一要素。然而教育素来被认为大部分是用以训练一个人的享受能力的，我在此所说的享受，乃是指全无教育的人所无法领略的，比较微妙的享受。

  现代人的生活如是偏重于竞争，实在和文化水准的普遍低落有关。男男女女似乎都不能领会比较属于灵智方面的乐趣。一般人的人生哲学，以为人生是搏斗，是竞争，尊敬是属于胜利者的。这种观点使人牺牲了理性和思悟，去过度培养意志。他们对于人生并没有相当的乐趣可使他们愿望生男育女。

  竞争而当作人生的主体，确是太可怕。之后，定会产生神经衰弱，各种遁世现象，和工作同样紧张同样困难的寻欢作乐。

4.    烦闷与兴奋

烦闷的特色之一，是眼前摆着“现状”，想象里又盘旋着“另外一些更愉快

情状”，两者之间形成一个对照。

古代农村“赶女巫”的游戏，是其消遣严冬的唯一方法，促成这种游戏的原因固然很多，但烦闷一定是其中重要的一个。

战争，屠杀，迫害，都是逃避烦闷的一部分；甚至跟邻居吵架似乎也比长日无事要好过些。所以烦闷是道学家所应对付的问题，因为人类的罪恶至少半数是从惧怕烦闷来得。

烦闷有两种，一种是生产的，一种是令人愚蠢的。

从全体看来，安静的生活是大人物的特征，他们的喜乐也不是外人心目中认为兴奋的那一种。一切伟大的成就必须历久不懈的工作。不能忍受烦闷的一代，定是人物渺小的一代，和自然的迟缓的进行脱去了联系，每个有生机的冲动漫漫的枯萎，好比瓶花那样。

5.    疲劳

消除烦恼的方法：一是在对烦恼之事无法可施的时候停止思想，一是明白

使你操心的事情根本无关重要。一个人而能把希望与思念集中在超越自己的事情上，必能在日常生活的烦恼中获得安息，而这是纯粹的唯我主义者所办不到的。

烦虑是恐惧的一种，而一切的恐惧都产生疲劳。

神经疲惫的最恶劣的现象之一，是它仿佛在一个人与外界之间挂了一重廉幕。他不复注意周围的人物，对饮食和阳光全不在意，只念念不忘的想着一些问题。

6.    嫉妒

嫉妒也是民主制度的基础，古希腊哲学家Heraclitus说所有的伊弗所公民

该缢死，因为他们说：‘我们中不许有一个凌驾众人的人。”

大变化发生的时候，那些替大变化辩护的理论，只永远是遮蔽情欲的烟幕罢了。罗兰夫人（18世纪法国女革命家，提出不自由毋宁死）能成为这样一个热烈的民主主义者，是因为曾经在一个贵族的城堡中被带到下房里接见。

嫉妒是一种恶习，一部分属于精神的，一部分属于智力的，它主要是从来不在事情本身上看事情，而在他们的关系上着眼。

7.    犯罪意识

良心这个名词，实在包括好几种不同的感觉；最简单的一种是害怕被人发觉。

当一个人元气充沛时用全部的理智深思熟虑出来的信念，对于他，应当成

任何时候所应相信的标准。

犯罪意识里面有些卑贱的成分，缺少自尊的成分。可是丧失自尊心从不能对任何人有裨益。

最无聊的莫过于幽囚在自身之内，最欢畅的莫过于对外的注意和努力。

8.    被虐狂

过于看高自己的价值，常常是受虐狂的根子。

9.    畏惧舆论

一个青年男子或女子，道听途说的遮拾了一些观念，但发觉这些观念在他所处的特殊环境中是被诅咒的，青年人很容易把他们所熟识的唯一环境认做全社会的代表。

初学的人永远应当尊重专家的意见，而非长辈。但真正漠视舆论是一种力量，同时又是幸福之源。

在每个人的性格个别发展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典型保存着，和生人相遇也值得了，因为他们决不是我们已经遇见得人的复制品。这便是当年贵族阶级的优点之一。

幸福的要素是，我们的生活方式必渊源于我们自己的深邃的冲动。

10.  快乐还可能么？

“它们这些兔子” 农人以抓兔子为乐

艺术家与文人认为他们在结婚生活中不幸福是当然的，但科学家常常能接

旧式家庭之乐。原因是，他们的智慧的较高部分，完全沉溺在工作里面。

在印度、中国、日本，外部的政治情势常常牵涉着年青的独立思想家的幸福，但是没有像西方那样的内部的阻碍。只要在青年眼中显得重要的活动成功，青年就觉得快乐。他们觉得自己在民族生活里有一个重要的角色得扮演，于是竭力追求着这个虽然艰难但仍可能实现的目标。在西方受有最高教育的男女之间，玩世

主义是极其流行的，而这玩世主义是安乐与无能混合起来的产物。无能令人感到世界上事事不足为，这个感觉当然是痛苦的，但因为有安乐在旁边，所以这痛苦并不尖锐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在整个东方，大学生可以希望对公共舆论发生相当的影响，这是在现代的西方办不到的，但他在物质收入方面就远不及在西方那么有把握了。既不无能，又不安乐，他便变成一个改造家或革命党，但决不是玩世者。改造家或革命党的快乐，是建筑在公共事业的进展上面的，但即使他在被人处决的时候，也许他还要比安乐的玩世主义者享受到更真实的快乐。

伙伴与合作，是平常人的快乐的要素，而这两样，在工业社会里所能获得的要比在农业社会里完满的多。

在大多数情形中，癖好不是基本的幸福之源，而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把不堪正视的什么痛苦暂时忘记一下。基本的幸福，其最重要的立足点是对人对物的友善的关切。

11.  兴致

一个注意力向内的人发现没有一件事情值得一顾，而一个注意力向外的人

偶然反省自己的心灵时，会发觉种种繁复而有意思的分子都被剖解了，重新配成美妙的或有启迪性的花样。

古人把中庸之道看作主要的德性之一。在浪漫主义和法国大革命的影响下，许多人都放弃了这个观点而崇拜激昂的情绪，即使像拜仑的英雄们所有的那种喊有破坏性和反社会的激情，也受人赞美。而在优美的生命中，各种不同的活动之间必须有一个均衡，决不能把其中之一推到极端。

12.  情爱

你给予人的情爱，应当本身是强壮的而非畏怯的，希望对方卓越优异的心理，

多于希望对方安全的心理。

只要温情把不安全感真正治好的时候，一个人就能自由的对世界重新感到兴趣，而这兴趣在危险与恐怖的时间是完全隐蔽着的。

他们一时以为爱着什么人，其实根本就不曾对这个人发生兴趣；他们只关心鼓舞自己活动的刺激素，而所谓他们的活动也许是完全无人格性的那种。

13.  家庭

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变更，是民主思想普遍蔓延的一个特殊的例子。以前，服

从的德性是天经地义，现在变的陈腐了，而这是应当的。

审慎周详的母亲对子女要求太少，任意使性的母亲对子女要求太多。前者压

抑着情爱而变的羞怯，后者想为那不得不割弃的欢乐在儿女身上找补偿。凡习俗称为自我牺牲的母亲，在大多数情形中，对她的孩子总是异乎寻常的自私，母性不当使她和一切旁的兴趣与事业绝缘。不到多少年后，全部的西方民族要大为减少，除非从文明较逊的地域内移民去补充。倘使白种人要存活下去，就得使做父母这件事重新能给予父母以幸福。

祖先崇拜是人类重视血统延续的反映。

家庭的基础当然是靠父母对子女的特殊感觉，异于父母之间相互的感觉，也异于对别的儿童的感觉。在大大小小无数的方式之下，父母的占有冲动常使他们入于歧途，除非他们非常谨慎或心地非常纯洁。最能引起儿童心理烦虑的，莫如大人的缺乏把握和自信。与其小心谨慎，毋宁心地纯洁。

在现代社会里要获得做父母的完满的乐趣，必须深切的感到对儿童的敬意。

14.  工作

能够聪明的填补一个人的闲暇是文明的最后产物，现在还很少人到此程度。

所以工作是人所愿望的，第一为了它可以免除烦闷，此外人们愿望增加收入。

包含着两层含义：一是愿望成功，二是愿望以较多的收入来获得额外的安逸。

使工作有趣有两个元素，第一是技巧的运用，第二是建设性。在建设里面，事情的原始状态是紊乱的，到结局时却形成一个计划；破坏正是相反，事情的原始状态是含有计划的，结局倒是紊乱的，换言之，破坏者的用意是产生一种毫无计划的事态。

要治疗憎恨的习惯，也莫如做一桩性质重要的建设工作。大艺术家和大科学家做着本身就可喜的工作；他们一边做着，一边获得有价值的人的尊敬，这就给予他们最基本的一种权利，即是控制人们思想与感觉的权利。产生大艺术品的力量，往往，虽然不是常常，和气质上的忧郁连在一块，那忧郁之深而且大，使一个艺术家倘非为了工作之乐便会趋于自杀之途，譬如米开朗基罗。

15.  闲情

忧郁，疲劳，神经紧张的原因之一，便是对于没有切身利害的东西不能感到兴趣。结果是有意识的思想老是贯注在少数问题上面。

一切的闲情逸致，还有许多旁的裨益。第一，他们帮助人保持均衡的意识。对世界应有真实的认识，使它和必要的活动相称。再则，均称的意识很有价值而且有时很能安慰人心。那般极端关切自己工作的人，永远有堕入偏执狂的危险。要预防这种偏执的脾气，最好莫如对人的生活及其在宇宙中的地位抱着广大的观念。

近代高等教育的缺陷之一，是太偏于某些技能的训练，而忘了用大公无私的世界观去扩大人类的思想和心灵。你将发现，你所从事的暂时的斗争，其重要性决不至值得把人类的命运去冒险，把它重新推到它费了多少年代才探出头来的黑暗中去。

一个人一朝窥见了造成心灵伟大的东西之后，不问这窥见是如何短暂如何简略，倘他仍然渺小，仍然重视自己，仍为琐屑的不幸所困惑，惧怕命运对他的处置，那他决不能快乐。凡是能达到心灵的伟大的人，会把他的头脑洞开，让世界上每一隅的风自由吹入。

一个有充分的生机与兴致的人战胜患难的方法，是在每次打击以后对人生和世界重新发生兴趣。

16.  努力与舍弃

保持中庸之道的场合之一，是在于努力和舍弃之间的维持均势。

每个保有天然欲望的人都把某种权利作为他正常的与合法的目标。而每种权利欲，只要不受阻挠，都包含着一种相应的努力。适当之法是尽我所能，然后把成败付诸命运。舍弃有两种，一是源于绝望，一是源于不可克服的希望。

某些人不能忍受一些琐碎的烦恼，殊不知那些烦恼可以充塞生活的大部分。

17.  幸福的人

不快乐的人照例会采取一宗不快乐的信仰，快乐的人采取一宗快乐的信仰；

各把各的快乐或不快乐归纳到他的信念，不知真正的原因完全在另一面。

自我中心的激情最大弊病之一，就是它使生活变的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