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璩美凤喝彩——徐晋如

原新竹市文化局局长、台湾著名美女立委璩美凤与另一位立委曾仲铭先生偷情场面遭人偷拍，被传媒人士以杂志附赠光碟的方式广为传播，一时世界舆论为之大哗，“璩美凤性爱光碟”成为每一个亚洲男人争欲一睹的宝货，璩美凤也成为台湾年度最知名人物。当性爱光碟曝光后数日，我就通过互联网观看了光碟中的一些镜头。尽管我早就知道，民主政治对
于参政者个人的异化和扭曲，比起专制政治对个人的异化和扭曲来毫不逊色，璩美凤只是民主政治的一个牺牲品，我依然遏制不住对于她的同情。然而，不过二十余日，璩美凤就出版了长达九万余字的自传，题为《璩美凤忏情录》，宣称：“如果你看过我的日记，如果你览过我的身体，现在我只祈求你用一丝的悲悯，尝试着来阅读我的心。”旋即以八万美元的出场价赴东南亚举办个人演唱会，诚所谓惊世骇俗之至。我这才意识到，我所见到的是一位罕见的伟大而智慧的女性，她凭借着惊人的勇气与非凡的智慧，从这个充斥着吃人的道德的大厨房中冲决而出，成为中国历史上罕见的敢于主动追求意志的自由并最终获得了自由的女性。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同情她，我只能向她献上崇高的敬意。

　　当光碟案发生之初，璩美凤所要面对的首先是道德的谴责。尽管今日的台湾已经十分开化，一夜情、学生援交、婚外恋早就司空见惯，但在一般人的道德观念中，性依然是罪恶的，尤其是与人偷情，更是罪恶中之尤大者。加以社会大众从来都对参政者抱以较高的道德期待，社会舆论很自然地倾向于对璩美凤进行道德谴责。而在大陆，伊氏女人网有一位据说是很受欢迎的驻站女作家，则更为恶毒地指称璩美凤把男人当作工具，且在案发后面对媒体语言支吾，十分不诚实。我在不幸目睹了她的文章之后，简直无法相信这样残忍的观点竟出自一位女性之手。古龙先生早就说过，男人说谎必须经过后天的训练，女人说谎却是天生的。要知道，在延续数千年的男性中心社会里，女性必须要学会自我保护，为保护自己而说慌，这本就是女性天生的禀赋。这位女士目睹着同类的被伤害竟毫无怜悯之意，难道她的心竟是铁石铸就么？

　　在那些形形色色的谴责璩美凤的人那里，一位生活隐私遭受侵害、灵魂遭到蹂躏的女性没有获得哪怕一丝的同情，所有人都在以道德的名义享用着璩美凤人肉的美味，他们曾经吞食过王昭君，吞食过杨玉环，吞食过无数无名的挣扎在贞节牌坊下的灵魂，现在，又轮到璩美凤了。如果经此一役，璩美凤便一蹶不振，在道德的歉疚和忏悔当中红颜老去，那么，这些道德家们会以无限同情的语气感慨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样，他们也就最终完成了对璩美凤的吞噬，璩美凤也将永生背负道德的重压，可是，他们想错了！璩美凤以其超乎常人的坚强，给了所有想吃她的人以一记响亮的耳光。

　　璩美凤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光碟男主角曾仲铭是一位有妇之夫，可是难道婚姻比性爱更加贴近自由吗？如果说曾太太因此事而觉得被伤害，这种伤害也不是璩美凤给的，而是一夫一妻制的道德规范给予的。婚姻制度本来是自由意志的天敌，对于每一个有灵魂的人而言，家庭就是地狱。璩美凤只是对于这种不合理的制度提出了挑战，她何过错之有？更有人趁机指称璩美凤一贯与多位政坛商界人物关系暧昧，然而凡是能够选上立委的，谁又能说自己比璩美凤清白？人类都在为自己的前途而奋斗，而一切人类的奋斗都是在与同类作斗争，都是依靠掠夺别人获取自身的进步，璩美凤有再多的“干爹”，也是无可厚非，她至少没有拿台湾人民的膏血为自己置私邸，买私车、办公司、办移民。所以，璩美凤只是因为违背了大众的成见和习惯而遭到谴责，道德家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道德观念遭到侵犯便忍心戕灭一位女性的灵魂，可见道德的本性有多么地残忍。

　　道德的本性是残忍的，同时其力量却又是无比强大。鲁迅先生曾比喻道德杀人是“软刀子割头不觉死”，我却认为，道德杀人是最残酷的虐杀。中世纪的火刑柱可以烧死那些被指为女巫的女性，却不能对她们的灵魂造成伤害，道德在戕灭人的肉体生命的同时，则更为深刻地活剐着人的灵魂。正如戴东原极其沉痛地控诉过的，“酷吏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道德的淫威是如此之煊赫，道德的巨网是如此之沉重，多少人被它活活撕扯，挣脱不出！璩美凤却用她瘦弱的双臂，撑开了一道缺口，她在让那些道德家们心惊肉跳的同时，赢得了意志的自由。

　　自从台湾媒体民间化以来，新闻舆论就一直是道德主义者的议事厅，就一直是道德家们的乐园。然而璩美凤却拼个鱼死网破，“即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利用了媒体的兴趣，让自己愈来愈惊世骇俗的举措得以更广泛地传播。她的自传、她的个人演唱会以极其反讽的方式，消解了道德加诸其身的一切重荷，并让道德家们在她的坚强面对茫然失所。这样一来，道德家们自诩为神圣的道德伦理便成为一堆毫无价值的废墟，所有人因此而发现，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没有神圣，没有邪恶，剩下的只是纯粹的、本真的人。我想璩美凤未必阅读过巴赫金，未必了解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但是，璩美凤的这一系列举措却是那样地符合巴赫金的理论，她把整个事件导演成一场广场式的狂欢，于是那些张口待噬的道德家们再无下口之处。这是何等智慧的选择啊！

　　2001年的9月，在经历了一场痛彻肺腑的痛苦之后，在遭受道德主义的群畜最恶毒的攻击和最卑鄙的诬蔑之时，我感到无比的绝望。我以为，人性的必遭戕贼是每一个有灵魂的中国人逃不脱的宿命，我只能从“五四”的先知——鲁迅、郁达夫那里寻找慰藉，然而，璩美凤的敢于挑战道德的壮举却向我昭告，即使在现世，也依然有足堪引导我们上升的伟大女性在。孤独地行走在通往野百合花丛的道路上，我由此平添了无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