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的细腻，汤唯的风情 ~~转贴

作者: 夏真

看《色戒》后已近半月。这故事，被我搁浅在一种印象里，像片中王佳芝多次在咖啡杯口留下的红唇印：那么光艳，那么凄惶。是一个女人情爱命运的乱纹。

很多女性在观影后都表示了一种被触动的喜欢与悲戚。《色戒》说到底，是一个彻底的女人故事，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从失贞之痛开始深爱，托付了身体，就抛弃了世界，渐渐情陷不自已，到溺情而死。大凡每个经历男人的女人，都会经历一次这样的“死”，能复生的都是伟大的女人。

李安的胜人一筹，在于他有温火熬粥的耐心，讲完一个完满的故事。并且，情感细腻，情怀悲悯。他一直有一种悲悯的情爱观与纤细善感的阴柔气质。故事宛转道来，底调悠悠一叹，说中男女情事里的某种普遍隐痛。在《断臂山》，他把同性恋解释为与天地常伦无异的“爱情”，从此同性恋者为他们的阴暗畸恋领到了一面光明的“爱情”旗帜。在《色戒》，李安又用他的细腻，体恤了大部分女人的情爱心理——用张爱玲原著的话就是，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而李安把这种心理演绎得丝丝入扣，灵肉俱焚。

“大家常常太崇拜张爱玲，被她的手法蒙过，结果电影就拍糟了。”李安跳出了张爱玲的窠臼，反倒很完满的填补了这个故事所缺少的核心。张的小说短短几万字，胜在心理描写与时空跳跃，故事倒是粗线条点到即止，大略交代了色诱起始与动情导致计败的结局。李安植入了中间部分最关血肉相交的情爱演变。演戏（狂热而幼稚的爱国梦）——初试（伞下、红酒前的低眉欲诉）——入戏（“她真的在做麦太太”）——迷色（那些缠绵而致命的性爱）——叛变（六克拉粉钻前，快走！）——身死（荒崖毙命）。王佳芝注定会蹈上戏梦人生。她在乱世的洪流里，彻底地飘如浮萍，无所亲，无所依，灰头灰脸。只有入戏当“麦太太”，才获得一种存在与幻想的光华。就像一张琴，她的身体经由男人爱抚，发出美妙的声音，到最后，事败，还得摔琴谢知己。李安的故事，有传统小说的起承转合，一针一线，滴水不漏。

李安的功底之深，也在于细节布置，极好地渲染了剧情。王佳芝在赴约与行刺前的咖啡馆里，几次在玻璃杯口留下她的红唇印。那唇印，血色，艳情，是心理上的不安与生理上的紊乱，华丽，仓皇。

一个重复的情节，让人印象深刻——第一次，王佳芝站在舞台上，恍惚于戏梦边缘，然后听到楼上的邝裕民等人叫唤她：王佳芝，上来呀，上来！她上去了。然后，她走上了那条色诱、反被色诱、计败身亡的不归路。剧末，又出现了这个镜头。她依然站在舞台，听到邝裕民等人的叫唤，但她没有上去。生死一线间。假如当初她没有上去，没有加入美人计，何以赴死？但她上去了。便进入了那个不由自主的漩涡。这就是命运。我们听到了李安的叹息。

结尾的细节，意味悠长。王佳芝在荒崖下被乱枪击毙。易先生痛而隐忍，眼含泪痕，转头处，镜头落在他与王佳芝暗室温存过的白床单，那张白床单尚留体温，还有身体摩挲过的乱纹。仓皇，迷乱，而伤花怒放。可与《断臂山》里的那件带着血痕的白衬衣寓意相通。这种白描镜头，“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那种缄口的痛楚，雕刻了情感的深度。

为这部影片增色不少的，是汤唯。看电影前，重温了一次张爱玲原著小说。坐在电影院，看这个汤版王佳芝，在手腕间抹香水，有些乱而愈增秀色的发脚线，电蓝色镂花旗袍，以及张爱玲式的算计与迷乱目光，举手投足，几乎无可挑剔地吻合。汤唯的风情，是水瓶里一枝慢慢绽开的花，幼雅，并不饱满，渐渐生长为丰娆，让《色戒》摇曳生“姿”。

开场打麻将时的一笑，尚且羞涩；与易先生相遇于伞下的那一低头含羞，完全是张爱玲最爱的从《金瓶梅》里盗取来的中国式风情——“低头”的妖娆。初次约会，坐在老易面前，红酒落肚后的眉目迷离；入戏渐深后，喃喃自语时的恍惚：“他一定有了别的女人……”犀利的女特务，游离的梦中人，纯情的女大学生，春情中的妇人。汤唯的表演，十分有层次感，一颦一笑，是美丽之外的风韵。尽管还未曾看到她小提琴一样微微打开的优美后背，没有看到通向爱与死亡的性爱纠缠。然而，汤唯确是近年来继张静初之后，演技让人惊艳并有所期待的女演员。远胜于另一个温州女演员周韵。

李安对张爱玲原著的诠释，口味正好。看许鞍华拍《倾城之恋》，海味不足港味有余；看关锦鹏拍《白玫瑰与红玫瑰》，华靡至腻味，过多的旁白，对原著是一种不自信的割碎。李安聪明地跳出张爱玲的阴影，反而有了一种理解的贴切。看那些有殖民旧影的街角，印度人开的珠宝店，打开落地玻璃门的刹那，女人的发式与印花旗袍，以及染在杯口的红唇，仓皇艳情，纯乎老上海的旧梦。《色戒》，是张爱玲的光华，李安的细腻。

[ 本帖最后由 Scherry 于 2007-12-9 03: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