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春琴抄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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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24
标题:
春琴抄 作者:可爱多的粉丝 (完整)
1、
我是一个逃亡者,不,准确的说我是一只逃亡的鬼。
我也不知我死了多少年了,估计怎么也有几百上千年,因为鬼没有形体,所以并没有足够的大脑空间去储藏那么多的记忆,因为这个原因,有的鬼记性极好,天地万物都可以帮助他们回忆,而有的就差得可以,偏偏我就是后者。
好像我死的时候,正是神州大地一片混乱的年代,我那个时候也是一个翩翩的公子,老爹又是个政客,于是我被鼓励去到处演说,那个时候叫做清谈,我就谈啊,谈啊,正是风光无限,不亦乐乎的时候,终于谈出了问题。
于是我在谈笑风生中莫名奇妙的被押到了刑场,还有老爹作陪,比老爹更有名的是一个叫做潘安的人,他把他一家子都连累进去,比我们家的声势更为浩大。
刽子手要崭掉我那保养得甚好的玉头的时候,我并没有害怕,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很想去看看我那未曾谋面的母亲,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甚至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
就在我的鲜血飞溅在天空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
彼时母亲正在昏黄的房间中,抱着幼小的我在哼着歌,那歌甜美好听,我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秀美的脸,长长的眼睫,我不愿离去。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因此我对她并没有记忆。如果死亡可以令我看到她,那么死亡也是一件好事。
我就久久的望着这已经不再存在时间中的景象,浑然忘了我的灵魂已经回到了十几年前。
就是因为我这一溜号,鬼差来抓人的时候把我漏掉了,其实也不怪他,那天死的人太多,估计冥府派了好几辆大车来,少了我这一个乘客谁也不会在意。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只逃亡的鬼没有被捉必然有其看家本领,我的特长就是可以随意的穿梭于既往的时间中。
这听起来不错,可是也很无聊,我看到过无数的皇帝轮换,看到过不为人知的宫帷内幕,看得多了我也厌倦了。
不过我从来不去南北朝,我害怕看到,抱着我哼歌的我的母亲。
2、
我以后就一直胡闹的乱闯,在吓死了几个心脏脆弱的人以后,冥府终于派了一个高干来捉我,其地位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刑侦科的一把手。
他总是拉着一张长脸,穿着一身黑衣服,拿着一个非常没有创意的黑色的哭丧棒。
“我是黑无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这样自我介绍。
“这是你的名字吗?”我很好奇的问他,“你为什么穿的这样难看?”要知道我死的时候可正是崇尚美形的年代,我实在是忍受不住这样糟糕的品味。
“这是职位!”他无奈的拉着他的长脸苦笑了一下,又拽了拽自己的衣服,“这是制服!”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由于我的腿快,他一直追不上我,我们俩就这样一追一赶的过了几百年,直到中国没有了皇帝,直到人类圆了他们上天的梦,他还是没有追上我。
我经常躲在时间的夹缝中偷笑,等待着他来捉我,因为有了他,我的生活似乎也不再寂寞。
但是我最讨厌的就是去现代,现代的人太脆弱,个别的人可以看到我,清一色的大呼小叫,不然就是倒在地上口角吐沫做癫痫状。
其实我有的时候只不过想和他们一起照照镜子而已,至于这样激动吗?
要知道镜子里出现的东西都是假的,干吗这样认真?有的还白白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曾经想过从小处着手,培养一个朋友,于是我心血来潮的为一个小男孩念了三年的童话,陪他做了三年的游戏。
这样他长大了总不会害怕我了吧?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除了那个长着一张驴脸的黑无常之外的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可是我又错了。
在他三岁多的时候,我看到他眼睛中对我的惧意,于是我离开了他,并且发誓再也不到现代。
就这样,我一直在古代的,那逝去的雪月风花的时间里穿梭。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首极好听的歌,说这是天籁之音也不为过,它把我的灵魂,一直牵引到一棵大树下。
要知道,我没有实体,灵魂就是我的全部,所以我心甘情愿的被那棵碧绿的大树吸引,飘飘然的附了上去,那茂密的枝叶间停了好多的鸟,它们的羽毛五彩缤纷。
我陶醉的和它们一起坐在树枝上,欣赏着这优美的歌声。
它让我想起了许多,许多的关于我那短暂一生的所有美好东西。
如果没有这棵会唱歌的树,我竟然都忘了原来我活着的时候也快乐过。
“这真是天籁之音啊,如此神木,莫非是令佛祖彻悟的菩提?”我听到极处,抱着那光滑的树干感慨。
我一说出口,旁边的鸟就开始唧唧喳喳的叫了起来,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们在嘲笑我的低能,我这才发现大树下面有人在乘凉。
天啊,我怎么这么笨,大树怎么会唱歌,能唱歌的自是长了如簧巧舌的人。
3、
能唱出如此好听的歌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很好奇的探下身去,可是繁茂的树叶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多么想下去看看,又怕自己吓死了唱歌的人,那以后就再也听不到这样的歌声了。
我对唱歌的人有着无限的遐想,听声音听不出男女,界乎于低沉与尖细的那种清脆,如果那传说中的没有性别的天使会唱歌,估计也就是这样的声音了。
但是我是个男鬼,自然一厢情愿的把她想成是一个美丽的佳人。
于是我努力的,努力的往下伸着我的脖子,终于由于我的过分努力,那根细细的树枝被我压断了。
我就夹着树枝落地的风势,“呼”的一声掉了下来。
和我一起下来的还有几只来不及飞走的笨鸟,它们一落地就急忙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临走还不忘愤慨的在我身上留下几坨鸟粪,算是报复。
可是这些都没有什么,我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我眼前的人。
愣愣的,顶着几点白色的纪念品,生平第一次忘了时间的存在。
“哈,哈哈!”我望着地上的人干笑了两声,因为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又脏又臭的小女孩,估计不到十岁大,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各自为政的曲张着,像是蜘蛛的脚。
看来老天是公平的,赐予她这样美丽的声音的同时,剥夺了本应属于她的一切。
“嗨!”她晶亮的黑眼睛看着我,朝我打了个招呼。
她的声音如此的悦耳好听,我听了又要激动得哭了起来,而且,要知道多少年都没有人和我打过招呼了。
“小妹妹!”我尽量小心的问她,“你的家里人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偏了一下脏兮兮的头,“家里人?你是指我爷爷吗?他在这里!”
我听到她的回答又是一阵狂喜,看,还是古代的人见过世面,看到鬼也不会大呼小叫。
我激动之余也没有忘记看一眼她指的那张破草席,上面躺了一个干瘦的老人,苍蝇在他的周围飞来飞去。
“爷爷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女孩睁着眼睛望着我,眼里全是祈求。
我看到她的目光,怎么不会明白她的意思?这个女孩定不是善类,连鬼都敢利用。
当然我没有拒绝,只好顶着鸟粪去林子里找了几个野果子拿回来给他们吃。
“爷爷,爷爷!”女孩推醒了躺在地上的老人,声音充满了喜悦,更加的好听,“我们有吃的了!”
她的爷爷从濒临死亡的睡眠中醒来,睁开混浊的老眼,看着他的孙女。
“这个大哥哥给我们找了果子吃!”她指着身后的我。
老人看了一眼捧着果子,顶着鸟粪的我,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可怕的惊吓,就像我见过的别的人一样,瞳孔缩小,口角流沫,腿一蹬就死了。
我,我的华丽登场,吓死了她的爷爷。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27
4、
千万不要哭啊,千万不要哭!
我惹了祸之后,在旁边祈祷着,我最怕女人哭了,就算是这个脏脏臭臭的小破孩我也害怕她的眼泪。
然而女孩并没有哭,她盖上了她爷爷的尸体,默默的吃着我给她的果子,本能最终战胜了悲伤,这比她哭起来更让人难过。
“你叫什么名字?”我这个始作俑者实在是不能把她扔下来一走了之,只好心虚的问她。
“我没有名字!”她吃着果子,开始有泪水流过满是泥印的小脸。
我望着她的蜘蛛头,突然想起看到过的一个童话,叫做《夏洛的网》,是一只蜘蛛和一只小猪的故事,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蜘蛛最后用她的生命拯救了小猪,使它逃脱了被宰的命运。
突然心血来潮,我说;“你就叫夏洛吧!”我心中的夏洛就是她这个样子,一只脏脏的,可怜的小蜘蛛。
“好!”她点了一下头,“那我就叫夏洛!”
她吃饱了东西,又哭了一会儿,我帮她把她爷爷的尸体用那张破草席卷了,埋了起来。
她看着我做这一切,好像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并没有大哭大闹。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牵着夏洛的手往城市里走去。
“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去帮你找个好人家!”我不能带着她,就算她唱歌再好听,我也不能留下她在身边,因为我是一只鬼。
等到天完全黑的时候,我已经帮她找好了地方,那是一家教坊的门口。
我把她放在朱漆的门外,我知道,除了这里,没有地方能够收留她,而凭夏洛的嗓子,她一定可以有辉煌的人生。
夏洛在黑夜中,顶着蜘蛛头,晶亮的眼睛望着我,似乎舍不得离开。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发现她站在门外,里面出来一个满是香粉味的女人,看了一眼夏洛,把她带了进去。
还好,女人并没有看到我,“夏洛,你要唱歌,你就能活下去!”我最后关照着她。
终于,门关了,夏洛一直望着我,但是大门关住了她的视线。
我戚戚的站在门口,我没有办法,夏洛这样的女孩,每个年代有几百上千不止,我只是一只逃亡的鬼,怎么能给她幸福?
当门里传来那优美的歌声的时候,我又一次陶醉了,我站在深更重露中,久久不能离去。
但是我知道,夏洛一定可以活下去的,而且会活得很好!
5、
我在前面已经说了,我这个鬼的记性不是很好,所以我听完了歌又在那扇朱漆的大门前面站了半宿,确定夏洛不会被她们撵出来以后我就走了。
我又继续我的游历,转眼就将这件小事忘到了脑后,毕竟我已经存在了千百年,要记住每一件发生的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我恍恍惚惚的又飘荡了十年,十年间,黑无常有两次差点抓到我,可是又都被我巧妙的躲了过去,他的一张脸,不仅长而且更黑了。
我平时的乐趣就是凑凑热闹,拣拣杜十娘的百宝箱,看看崔莺莺和张生约会,去蒲松龄的茶社听两个鬼故事之类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自在得以至于我已经忘了夏洛是什么年代的人,只有她蜘蛛脚一样蓬乱的头,在我的脑海中还有一点影子。
当然,年代,朝代,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不变的,仅有一天一地,其余的存在似乎都是虚空。
夏天的时候我喜欢待在扬州,扬州这样的好地方,在大多数的朝代都是诱人的,有美丽的歌妓,华丽的画舫,丝竹桨声里,烟波缥缈中,就是鬼也愿意多待两天。
这天扬州的夜晚依旧美丽无比,我悠闲的躺在画舫上面听歌妓唱歌。
她们唱什么的都有,但是更多的都是唱一个叫做柳永的人做的词,唱什么“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由于当时的风尚就是唱这种软不拉叽的小调,最好是正当红的词人写的。
我这才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宋朝,而且是北宋仁宗期间,因为此后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柳永这厮后来是如何得罪了这位皇帝老子。
我正在记忆中拼命搜刮文学常识的时候,不远处的画舫中响起一阵清亮的琴声。
那琴声一响起来,周围的丝竹声顿时都被压了下来,琴声百转千回,丝丝入耳,往往竟在不可能之处转了音律,到后来,简直就是百花齐放,似乎不是一把七弦琴,倒像是七八把琴在合奏一般。
听得我血脉愤张,我一紧张,就连周围的空气都热了起来。
这是谁在弹琴?我生前除了清谈和臭美,对音律还是略知一二的,我只知道这人再弹下去,我就要大大的不好了。
可是琴声一转,我刚刚松了口气,比琴声更好听的歌声就到了。
还能怎么样呢?我又被这歌声吸引,满脸泪水身不由己的飘向不远处的一个画舫,好像很久以前,我也曾经被谁的歌声弄得魂不守舍过。
6、
我四脚落地的趴在画舫顶上,那歌声婉转好听,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处如高山流水,低处是百转千回,音域之广,简直不是人的嗓子。
我的思绪,顺着那歌声似乎又飘到我那仅有惊鸿一瞥的母亲旁边,好像她的手,正在轻抚我的头。
我已经全然被歌声吸引,投入到忘我的境地了,根本没有发现,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变冷,有人,不,有鬼正渐渐的接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歌声渐渐低落,似乎唱歌的人越走越远般,紧接着琴音也是如若游丝,终于一个起伏,达到一个高音后“铮”的一声停了。
突然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圆月松涛,我愣愣的坐在船舱顶上,不知身在何处。
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只觉得似乎刚刚去了瑶池仙境游历了一番。
可是一转头,我就吓了一跳,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又黑又长的驴脸,上面兀自挂着两行泪水,使这张脸看起来更加丑陋不堪。
正是我的老朋友黑无常。
我还没等逃跑,黑无常就一把抓住了我。
完了,果然玩物丧志,今天为了贪图一曲琴音,终于栽倒了他的手里。
可是还没等我说话,黑无常就“哇”的一声拽着我的袖子大哭起来,“我,我想到了我活着的时候了!”
“你还有活着的时候?我以为鬼差是地府出生的!”
黑无常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活着的时候叫殷曹升,那个时候虽然痛苦倒也自由!”
“殷曹升?”我念了一下他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估计他在阳间也没有享几天福,就早早跑去阴曹报道去了,不然怎么弄了个黑无常当?
“这唱歌的人是谁?我一定要看看!”黑无常说着抹干眼泪,透过仓顶的缝隙在拼命往里看。
我自然也按捺不住好奇,和他一起努力的伸着脖子,我们只看到一堆文人狎客坐在地板上,也是满脸泪水,神游四方,真是丑态各异。
可是我们的角度就是看不到唱歌的人,我和黑无常第一次同心协力,拼命的抻着脖子,终于可以看到一丝绿色的衣角。
还没等我们看清,在共力的作用下,脆弱的仓顶终于被我们压破了。
于是我和黑无常带着几块木板,夹着风势就掉到了舱内。
我趴在地板上,黑无常趴在我的身上,木板砸在我们身上。
我们甫一落地,一齐抬头,头上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正在好奇的看着我们,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她嘴角轻扬,似乎看到了极为好玩的事情。
完了,完了,我和黑无常第一次心意相通,同时在心中哀叫起来。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28
7、
周围的看客们被我们这么一吓,突然回过神来,只见舱顶一个大洞,可见朗朗月光,都知道这曲子是听不成了,一个个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和黑无常叠罗汉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眼明的人看到我们的影子。
周围的空气又热了起来,我就不必说了,黑无常那张红得发紫,紫里泛黑的脸我也能想象得到。
我敢保证那个少女是看到我们了,可是她回过头,用一块蓝布包好桌子上的七弦琴,抱起来就走了,“妈妈,舱顶破了,我们赶快上岸去找人修一下吧!”
声音清脆好听,光听了这话,就觉得耳朵里舒服,受用不尽。
等到船靠了岸,舱里的人都走尽了,我和黑无常才长吁短叹的从地上爬起来。
刚刚听到的那好听曲子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她刚刚唱的是什么?”黑无常似乎已经忘了他的本职工作,坐在地板上问我。
“好像是《倾杯乐》!”我感慨说,“从来没有听人唱得这样好听!”
黑无常听了点了点头,拉着一张长脸,站起来就走了。
“喂!你不捉我了?”
他回头看我一眼,“我休年假呢!”
我听了真正惊喜万分,一首曲子把个地府的鬼差都听得有了人味。
“谢谢你,老黑!”
“叫我老殷!”他说完就走了。
至此我们结束了千百年来互相追逐的生涯,因为我们都在同一天找到了比奔跑更能排遣寂寞的事情。
此后我和老殷就如同现在的小破孩追星一样狂热,只要那少女的七弦琴一响,我们俩就会同时出现在附近。
有的时候是与夜晚蝙蝠在官宦人家桂花树上,有的时候是与金鲤在冰冷的湖水中,反正我们是无孔不入,无缝不钻,就是为了听一听那天籁般的琴音。
那少女的七弦琴上的一弦一柱都牵系着我和老殷的喜乐悲哀。
有时听到兴起,我们也会唱上一两句或者哭上一两声,也就是这几声鬼哭狼嚎,扬州城道观的香火立时旺盛了许多。
这样的快活日子只过了一个多月,随着天气转凉,桂花飘香,老殷终于在一个月夜和我道了别。
“我的假期完了!”他说了一句就耷拉着脑袋走了,不知道又要去哪个天涯海角追捕逃鬼。
虽然他的面色天天都像是我欠他钱一样,可是他走了以后一个人的滋味还真是不大好受,此后我就只能一个人形影相吊,赏词听歌了。
作为那个少女的死忠歌迷,我还是知道她一点底细的,她似乎是官府开的妓院中的一个歌妓,别人都叫她夏姬。
当然用脚趾想都能知道她一定还有姐妹叫春姬,秋姬等等。
可是我最迷恋的还是夏姬的琴音,每天在她的房梁上徘徊,不愿离去。
但是有一天我听到一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第三次从高处落了下来。
我听到一个小丫鬟叫她:“夏洛!”
8、
还好这次我掉下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些灰尘,我顾不上扑落身上的尘土,抬眼看我眼前的少女。
她的头发像丝一样柔亮而美丽,她的脸也透明白皙,一点也不像是我记忆中那个顶着蜘蛛头的,肮脏的小女孩。
不对,不对,一定是错了。
虽然明知道夏洛这样的洋气名字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朝代,可是我还是选择性变白痴。
我刚刚要跟着那个小丫鬟走出去,就听到夏姬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了起来:“你这次摔得痛不痛?”
我瞪大眼睛回头看她,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该怎么办?像别的的久别重逢的人一样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吗?还是该再嘘长问短说:“孩子,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是个鬼,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你不记得我了?”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你还记得我?”
“当然!”夏姬的黑眼睛眯着笑了一下,“我怎么会忘?你吓死了我的爷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当时我还找果子给她吃,还把她送到一个不会让她挨饿的地方,这些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我吓死了她的爷爷?
不过我和夏洛的重逢还是一件好事,这次可以最近距离的听她练琴,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在音乐方面会达到这样高的造诣。
她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脏脏的小蜘蛛的模样,我每日飘飘忽忽,以至忘了时间的魔力,可以让一个小破孩变成仙女。
夏洛当然并没有怪我吓死了她的爷爷,她笑着说是她的爷爷太脆弱,不然怎么会被我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吓死?
她笑的时候脸上有好看的酒窝,我看着看着就要溺毙在里面。
可是转眼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因为我是一只鬼,除了欣赏她的琴声,我又能干什么?
夏洛没事的时候会和我打听将来的事情,我就告诉她未来的年轻人喜欢穿牛仔裤。
“什么是牛仔裤?”她不明白,好奇的问我。
“就是放牛的为了搬家,把帐篷穿在身上!”
她就“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真的像是铃子一样动听。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北宋停留了一年,我以前从来没有在一个朝代停留过这样久,我每晚依偎在夏洛的春琴旁,桂华流瓦,烛影摇曳,奔波于时间中的我,第一次忘了时间的存在。
当然我也到处去找相关的东西,我去翻过《山海经》,去看了看《异志录》,还去蒲松龄的亭子里听了听故事,可是它们都没有告诉我,一个男鬼遇上一个女人该怎么办?
可是故事里有女鬼和书生的传说,大都以挖心破肚结尾。
不,我不要和夏洛有这样的结果。
9、
夏洛除了唱曲,还不得不写词,做她们这行的,竞争厉害。
一到晚上,扬州城里满是轻歌曼舞,有多少灯火就有多少和她一样的歌妓,如果不时时努力的话,转眼就会被这繁华淹没,新人辈出,再不会有人记得有一个唱歌的夏姬。
“你去帮我看看,将来有什么好词令,可以编曲的?”她已经不拿我当外人,善加利用。
然后我就跑去未来看了一圈,自信满满的回来了。
“如何?”她笑着等我的好消息。
“咳!”我清咳一声,“北宋有一个叫苏轼的,在词的方面造诣最大。”
“快说啊!”她急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不行,不行,这太豪迈了!”
“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也不行!”她歪着头,“这太孤芳自赏!”
“那我就唱最近流行的!”我急忙哼着我在马路边听到的歌,“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夏洛的脸“唰”的一下就青了。
我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个太前卫了,急忙摆手,“我,我还知道一首老歌,我改了一下,这个有很多铺垫!”
我清清嗓子又开始念了起来:
“直至河水逆流而上,
青春世界停止梦想。
直至那时,直至那时……”
我越念脸越红,空气越热,因为这是我一直想对她说的话。
“停停停!”夏洛说,“这个铺垫太长了!”
最后她选了一首晏小山的词,她听了这词的时候眼角就开始有泪流出,似乎触动心事,把我吓得在旁边一声也不敢吭。
当晚,夏洛就梳理一番,在琴房里试曲,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妓和妓女席地而坐,她们都懒洋洋的,带着风尘女子特有的媚态。
夏洛引宫按商,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了起来: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她唱的时候,声音中有无限哀怨,这歌本来就是描写浪子与欢场女子的离别之情,经她一唱,更是感人肺腑。
下面听歌的女人开始有人默默垂泪,更有人失声痛哭,感怀身世。
她们每日周旋于欢场中,与诸多恩客逢场作戏,可是却有几人是真心对她们?待得将来年老色衰,就更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我望着这坐了一地,哭成一团的可怜女人们,突然不忍心再看下去。
外面秋草渐长,虫声低语,又是一年秋天,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望着清朗的圆月,心中积郁。我开始后悔,后悔当初把夏洛送进这样的地方,或许我当时把她留在馒头店外更好一些。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30
10、
我正自惆怅着,就觉得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老殷!
一年没见,他的脸又长了几分,还是穿着他那倒霉的制服,拎着黑色的哭丧棒。
“老殷!”见了他我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
“我猜你还在这里!”老殷笑了笑,“我这次找你是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我问他,现在能有什么消息能够令我高兴呢?
老殷说:“我回去帮你找了一些关系,现在有个富商的老婆要生啦,你排第一个!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你赶快随我回去,投胎做人吧!”
“投胎?做人?”我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做人,我活着的时候生为士族,结果怎么样呢?早早的就死了母亲,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老爹利用,最后还陪他上了法场。
这样的人生,我实在是不想要,还是做一个孤魂野鬼舒服。
“我知道!”老殷似乎猜中我的心事,“我知道你活着的时候是有些荒里荒唐,可是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这样的!”老殷语重心长,“听我的话,或许你应该认真的活一次看看!”
不,不,做人一次就够累了,我根本不会再去冒第二次险,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事情我没有见过?不管怎样解释,做人始终是苦多乐少。
我宁可,在夏洛身边听一辈子的歌。
于是我没有理他,撒欢一样拖着他又去听夏洛的歌,
一个夜晚,我和老殷一起爬在窗外听歌。
夏洛正在一个大官的家里演奏,她穿着粉色的纱裙,头上顶着明晃晃的头饰,十指如葱,唇若朱丹,真正如仙女一样。
夏洛在弹唱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如一个短命的诗人写的那样,愿做一棵柔柔的水草,在她的心波中摇摆。
我兀自陶醉,摇摆了一会儿,就听见老殷破锣一样的声音响起:“你恋爱了?”
我听了脸“腾”的就红了起来,周围的空气一阵一阵变热,真正是不打自招。
老殷看了我一眼,不发一言就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着他的背影喊。
“没结果的!”他最后给了我重重的一击。
其实我也没有要什么结果,我望着金碧辉煌的屋子里的夏洛,她看起来离我是那样的遥远。
或许我不该给她起名叫夏洛,因为我竟觉得自己变成了那个黑黑丑丑的小蜘蛛,陷在自己编制的情网里,无法自拔。
11、
夏洛的名声随着她琴艺的提高而与日剧增,她的房间换了又换,终于换到官府开的妓院中最华丽的一间,夏姬的名字就像是一副烫了金子的招牌,听她曲子的人要有一掷千金的豪迈。
随着人气渐旺,我出现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往往到了深夜还是宾客盈门,忙碌的夏洛有时会忘了我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房梁上趴着吃陈灰。
可是我并没有怨言,就是远远的能望望她也就够了,人生最美妙的事也不过如此而已,何况我是一只鬼,什么也不能给她,我只希望能一直凝视着她,让她在我的目光中慢慢变老,这就够了。
这期间老殷又过来游说过我几次,可是我都不为所动。
“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想着投胎啊?”他的长脸现出一种凄哀的神色,我的个案一直是冥府中最令人头痛的,如果能把我圆满解决,他倒是大功一记。
“要等到五十年以后吧!”我笑着挥了挥长袖。
“等到那个小丫头死了吗?”
“大概吧!”也许不是死,也许是等到夏洛真正得到了幸福我才会走。
老殷皱了皱眉,“等到那个时候,我就要卸职了,你要怎么办?”
“你会卸职?”我万万没有想到黑无常也有辞职的时候。
“我都跑了千百年了,我也累了!”老殷弓着腰,似乎真的现出一丝老态,“我活着的时候太短了,这次想好好体会一下人生。”
说完他就走了,黑黑的背影转瞬就融入黑夜中,我望着这个千百年来一直陪着我的老朋友,突然觉得心酸,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是鬼是不用吃饭的,为什么也要适用这样的定律?
但是回过头来望着夏洛青青的发角,我又舍不得走了,夏洛除去我,就没有别人真正为她好,我走了,她怎么办?
夏洛在昏黄的烛光下,调了调七律,轻声唱起歌来,缓缓的,如流水般的琴音在夜色中流淌。
时间似乎就停留在这琴音中,不见草长莺飞,不见流萤菲华,不见日月星辰,只余这一天一地,一人一鬼。
秋凉如水,绿窗如纱,人面如花,我愣愣的站在窗外,忘了自己的存在。
然而我终究还是错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
12、
夏洛在我的眼中日益开心起来,笑意总是在她的嘴角荡漾,连带着别人也会受到传染。
“下雪了,下雪了!”一天夏洛拍着手叫道,“扬州也会下雪?”
“扬州当然会下雪,冬天来了吗!”
“老鬼!”夏洛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袍,在雪地里被映衬得和红梅一般,这朵红梅朝我笑着,脸上写满了幸福的神色,“我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听了心中不仅一震,离开这里?又要去哪里?
她似乎看出我的心事,“有人要赎我出去,我要嫁人啦!”
“嫁人?”我喃喃道,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我的心里一片空白,比这遍地的白雪还要白一些。
“是啊,就是俨公子,他要娶我了,过一个月他就会从东京城过来了!”
我听了掉头就走,怎么会这样?那我算是什么?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湿冷,雪下得更大了,我奔跑在雪地中,这里的景致我是这样的熟悉,这沾着初冬新雪的每一棵树,每一座假山都记载着我的快乐,我曾经在这个庭院中无数次的听那春琴的声音。
我是那样的喜欢她,如果能让她开心,让我做什么也可以,我甚至什么也不敢祈求,只要陪在她的身边就够了,可是为什么等待我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啊?地上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我要的答案,我抬眼望了望天空,天空是灰蒙蒙的未知的颜色,雪花在我的头顶纷飞,像是精灵在舞动,空气的湿度还在不断的增加,漫天的大雪几乎要淹没了一切。
我知道,我是鬼,鬼并没有眼泪。
所以老天替我哭了。
我在外面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游荡了十几天才回来。
回来的那天是个晚上,我飘飘荡荡的走进了妓院的琴房,那有着棕色地板的屋子分外的寂静,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群女人在这里坐着痛哭她们的人生。
我坐在地板上,月光透过我的身体,在地上没有留下任何影子。
我自嘲的笑了一声,这样的我,还想企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我转过头,是夏洛,执了一根白烛,脸色比手中的白烛更白,她看到我,菱形的嘴角轻颤,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你可回来了!”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不要哭!”我招呼她坐下,把她抱在怀里,她的头发像是黑色的瀑布泻在地板上。
“我要嫁人?你不开心是不是?”夏洛哭得更凶了,“要是你不开心我就不嫁了!”
“不,不是!”我突然觉得很平静,好像这月光一样波澜不惊。
我何尝不知道,对于她们这样的女子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待到黄花满面还要卖唱,才是真正的可怕。
“可是你都不管我就走了!”夏洛又抽泣起来。
“那只是我太久没有到别的地方转,去看看你的将来!”我捧着她晶莹的小脸,逗她开心。
“我的将来是怎样的?”她一下来了精神。
“很幸福!”我笑着对她说,“我说的话,你可会听?”
“会听!”她笑着抹干了眼泪,坐了起来,“十年以前,你最后告诉我要唱歌才能活下去,我就努力唱,努力讨好别人,果然健康的活了下来。”
听着我怎么像教唆犯?
“那离开了这里,你要快乐的活下去!”
她使劲的点了点头。
“你并不比别人少什么,低贱什么,任谁欺负你都不要受他的气!”
她调皮的朝我吐了一下舌头。
我看了她一眼,别过头,轻声说,“我要走了!”
“你不来看我嫁人?”夏洛吃惊的叫道,“不想看我做新娘子?他说会用花轿来接我!”
“有一只鬼在旁边的婚礼,还是不要了!”末了我又问,“什么时候行礼?”
“十天以后!”
“我会远远的看着!”我也只能远远的看着。
“那天你一定要来!”夏洛笑着对我说。
“我保证!当着月亮的面!”她听了这样的话又笑了起来,只要让她笑,让我做什么不可以呢?
然而当着月亮的面,我撒了谎。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31
13、
我去找老殷了,漫天漫地,发了疯一样的找,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挥舞着黑色的哭丧棒和一个叫聂小倩的漂亮小姑娘打架,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冥府的鬼见愁之一。
“老殷!”我在黑黑的森林里找到他,发疯一般的抱住他的胳膊。
“快点让开,我要和她决一胜负!”
“老殷!”我哭叫着,抓得更紧了!
那个小姑娘趁着这个空当身子一转,躲到林中不见了,只余几声轻笑在林雾中飘荡。
“哇!你看你!”老殷的长脸平添了一丝黑气,“这么好的机会,你让她逃了?”
可是任他怎么跳脚,人终究是没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沮丧的说,“我怎么交了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朋友?”
“老殷!”我朝他笑了一下,“我想问一件事!”
“说吧!”
“那个富商的儿子的肥缺还有没有?”
老殷瞪着眼睛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说的话,过了半晌说,“可以争取一下!你终于想通了?”
“是!”我点了点头,我不想再做别人人生中的过客了,我也想要自己的人生,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幸福也是真实的,不像现在,纵是拥有再久的光阴,我也无法真正的留住什么。
“那十天以后的晚上,你来乱葬岗找我,我会等你,带你去投胎!”老殷说着站了起来,又要去拿鬼了,他总是忙忙碌碌,因为热爱自由的鬼越来越多,无政府主义者不管是在冥府还是什么地方都是很令人头痛的。
“老殷!”我站在雾茫茫的林中悲哀的问他,“如果你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该怎么办?”
“啊哈!”他耸耸肩,摊开双手,无奈的说,“这是一个千古的难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千古的难题吗?我抬了一下头,只见茂密的树木和枝叶,不见月亮的踪迹,可是纵是不见,我也知道现在的月亮是一半的脸,还有十天,就是满月了。
想到这里,又伤起心来,再过十天,我的生命中就不会有夏洛,夏洛的生命中也不会有我,我们的人生的轨迹再也没有重合的可能。
我就会在另一个时间空间中,再也听不到她的琴声,再也看不到她的笑脸,隔在我们中间的是比生死更难逾越的荡荡的时间的长河。
我含着眼泪,忍不住伤心,双脚不听使唤的又去看了夏洛,她穿了樱红色的衣服,正在白雪的映衬中做自己的嫁妆。
脸上是比桃花更娇艳的颜色。
我呆呆的站在雪地里,望着屋内的她,以后的以后,我将再也看不到这个我珍爱的女子了。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千古之间,并无不同。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以后我和夏洛,大概也只能看同一轮圆月而已了。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又伤心的哭了。这一哭就是几天,于是那些生意已经许久不好的道观,又冒出了难得的香火。
14、
十天的时间转眼就溜走,当天是一个寒气袭人的夜晚,我和老殷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我最后去看了看那美丽的扬州城,看了看那灯红酒绿的酒肆,这是我作鬼看到的最后一个胜景,不论我生在什么朝代,这繁华的一幕我终究不会忘记,因为在这数不清的辗转于红尘的艺人中,有一个操着春琴,唱着天籁之音的少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
当夜乱葬岗的风很冷,吹起我青色的袍裾,我默默的站在冷风中,等待着另一个生的机会。
“走吧!”老殷催促着我。
然而我的脚像生根一样没有动,我突然后悔起来,今天是夏洛成亲的日子,我多么想看看,想看看她穿着红色喜服的样子。
“老殷!”我小声的说,“我想去看看她!”
“你都要投胎了,还有什么留恋?”老殷说着用哭丧棒在空中一划,我的面前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小路。
那是一条黑暗的,不知通向何处去的路,我望着这条路苦笑了一下,“这就是黄泉路吗?”
“不错!”老殷点了点头,“新死的人都是白无常带去的,我带你走,也是一样的,算是最后送你一程!”
“可是有孟婆汤喝?”
“那是忘忧散,喝了才可以开始新的人生!”老殷说着面色越来越沉重。
忘忧散?忘忧散?我望着天空中清冷的圆月,我活着的时候没有多少快乐,但是死了以后反倒拥有了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沉默而好心眼的老殷,快乐而善良的夏洛,那美丽的琴音,还有那教坊中可怜的女孩们,我突然不舍得忘记他们,如果我忘记他们,我的存在也就一样没有了价值。
“老殷!”我回头对他说,“我不想忘记你!”
“我也会记得你,你不在了,我一样会寂寞!”老殷的声音也越来越沉重。
“老殷!”我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你等等我,我要去看看夏洛!”我一把挣脱了他的手,“要是我没有看到她做新娘的样子,我一辈子都不会瞑目的!”
“喂,你回来,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没有第二次了!”老殷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了起来。
然而我撒开腿飞奔起来,我跑起来是没有人追的上的。
风在我耳边呼啸,冬夜里的风是很冷的,但是我不在乎,我只想去看看,看看夏洛成亲的样子就够了。
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妓院里现在一定是热闹非常,到处张灯结彩,我的夏洛,穿着红色的喜服,坐上了描金的花轿。
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就行了,我就可以放心投胎去了。
然而我赶到那个庞大的庭院的时候,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依旧是青梅煮酒,依旧是清歌慢语,大门紧闭。
我愣愣的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中,不知所以。
面前两扇朱漆的大门紧闭,我错了吗?我错了吗?今天该是夏洛成亲的日子,我也见过别的姑娘出嫁,不是这样的场面啊?
黑夜中的雪地上,我一点一点走向教坊的门口,这到底是怎么了?夏洛呢?她没有出嫁吗?
我带着又惊又惧的心情走到门外,才发现那门口远远的站了一个人。
一个穿了红色喜袍的,盘着头发的少女,衣裾随着冷冷的夜风飘扬。
在夜色中,她的身影是这样的熟悉,多少个夜晚,我就依偎在她的身边,迷恋于那春琴的韵律。
“夏洛?”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脸白得可怕,完全丧失了往昔的神采。
那样的红色衣服,与白雪映衬起来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俨公子?”她的声音像是没有灵魂一样从黑夜中飘了过来“是你吗,你终于来了!”
我急忙飞奔过去,一把抓住她,“怎么了?夏洛?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今天成亲吗?”
然而夏洛只是用那空洞的大眼望着我,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不来了,他赎我出去不是为了娶我!”
“那是为什么?”我叫道。
“是为了一辈子唱歌给他听,是为了当他的家妓!”
我听了心中一震,一把把夏洛抱在了怀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的夏洛,她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出类拔萃,怎么就不能嫁到一个好人家?她比别人少了什么?
夏洛在我的怀里抽泣起来,“你看,我一直听你的话,别人欺负我,我就不会再理他了!”
我听了眼里又有些濡湿,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又继续说:“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自尊,可是他们还是要夺去~”
“夏洛,夏洛!”我再也忍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没有把你放到教坊门口就好了!哪怕是馒头店的门口也是好的!”
“不要离开我!”夏洛伏在我的怀中,小声的哭了起来,夜是那样的静,雪是那样的白,我的心是那样的冷,我想起老殷,他还在黑夜中的乱葬岗等着我回去,那是我唯一的一次投胎的机会,然而我回不去了!
我抱着夏洛,久久不愿松开,老殷,对不起了,我这样的鬼,这样没有用,又多愁善感的鬼,也许实在是没有资格做人吧?
在那个雪夜中,我又一次失约了。
15、
夏洛当天晚上就发起烧来,我握着她的手,一直陪伴在她的病榻旁。
“时间过了!”在鸡叫的时候,老殷出现在我的身边,他好像很惋惜的样子,“其实我早就该料到,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老殷!”我望着烛光下面如金纸的夏洛,轻轻的对他说,“我哪里也不去了!”
我要一直陪着夏洛,再也不愿离开她。
“你要考虑清楚啊!”老殷黑着脸,苦口婆心的劝着我,“要是改变主意,可以再来找我!”
我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老殷的身影也现出了疲态,我们都已经厌倦了这样奔波的日子,与其投胎,我更愿意在夏洛的身边做一只秋虫,起码可以快乐的鸣叫。
夏洛的病在春天的时候才有了一些起色。
她终于可以忘记那些往事,继续唱歌弹琴。我还是一如既往的陪伴她,听她那美丽的歌声。
然而我的痛苦又增多了一些,因为自那个雪夜之后,不知为什么,我丧失了穿梭于时间中的能力,我再也不能看到未来或是回到过去。
“唉呦呦!”老殷望着我长吁短叹,“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眼光像是一只老练的猎狗在看一只跑不动的兔子。
“我怎么样了?”我大声叫道,“反正我正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你退休的时候不要忘记叫上我就好了!”
“我会记得!”老殷笑着说,很少看他笑,发现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你要保重不要让别的鬼差捉了!”
“你放心!”我破口大骂,“还是担心你自己不要被女鬼勾引!”
就这样,我就一直留在夏洛的身边,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期间那个俨公子怀着歉意又来过。
那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眼睛里有掩不住的意气风发。我看到他的样子,突然别过头去,他的样子,太像一个人了,一个我最熟悉,却又不敢认的人。
不过他来了却再也没有提到婚事,只是一个恩客,仅此而已。
夏洛渐渐的不唱曲了,专攻琴艺,使她那一把春琴上,似乎牵系了天地万物的声音,往往琴音一响,就如百花齐放,绚烂得令人不能自持。
她渐渐名满扬州城,人人都知道扬州有一个能弹神曲的夏姬。
我们在一起笑笑闹闹,看烟花,放焰火,赏秋月,着实过了两年好日子。
“夏洛,你也许该去找个人赎身!”一天闲下来的时候我对她说。
“不了!”夏洛笑着说,“我已经不想嫁人了,在这教坊里,教一些年轻的女孩子弹琴也是很好的!”
“可是你不能就这样虚度了人生!”我急忙教育她。
“人生有许多定义,不是用嫁不嫁人能衡量的!”夏洛一边抚琴一边回答我,“而且如果用自尊才能换得自由,那我还是不要了!”
我听了这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虽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是已经渐渐长大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成长似乎比我还要快一些。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夏洛了。
也许,也许这样也好,我会一直默默的陪着她,一直到她老去,一直到她死,我们就这样吟歌唱曲,就这样一直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34
16、
我本来以为这个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结束在平静而优美的琴声里,我和夏洛会一直待在一起,每天吟歌唱曲,过着快活的日子。
然而在一个夏日里,几个差役带走了夏洛。
“一定是搞错了,他们说我私通朝廷重犯!”她走的时候朝我笑笑,拉着我的手,“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那天的夏洛很美丽,白色的纱裙把她映衬得像仙子一样。
但是我却无法放心,我死过一次,就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当初我站在法场上的时候甚至还以为这是一场闹剧,然而怎么样呢?
我的头掉下来的速度简直令我惊讶,怎么我昨天还在高谈阔论今天就人头落地?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变幻莫测。
果然事情远远不像夏洛想象的那样简单,就算她再怎么聪明也是一个孩子而已,她不知道政治有的时候比男人还要坏。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她坐在囚车里,双手抓着栅栏,穿着犯人的衣服问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怎么告诉她,有的时候就是因为我们做得太对了,所以才招致这样的下场。
“说是与谁私通?”我问她。
“俨公子!”夏洛说着低下了头,“相国的亲戚!”
“呵,你没有享到他的福,他倒霉的时候你倒沾了光!”看来这个俨公子的下场定是不妙了。
“看来我还是错了!”夏洛说着就哭了起来,她很少哭,她一哭我就会慌了手脚。
“你做错什么?不要哭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急忙安慰她。
“老鬼!”她抓着我的衣襟,“我的错就在我是一名歌妓,曾经想着借别人的力量脱离苦海……”
“不要说了,这都是我的错……”
可是她还是继续说着,“都是因为我的身份低人一等,所以没有人把我当人看,说捉就捉……”
这次我没有说话。
夏洛见我不开心,急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又朝我笑了一下,“算了,事已至此,其实我一直想去东京城玩玩的,可是没有想到是坐这样的车去的!”
“夏洛!”我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挡一挡夏日的骄阳,“你一定会没有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夏洛朝我点了点头,在我制造的微薄阴凉下睡着了,她靠在肮脏的草垫子上,像是我第一次见她那样憔悴。
前方的路芳草戚戚,野花点点,是明媚的夏日的风景。
可是我不知道,继续走下去将会走到哪里?
这是一条生路还是死路?
17、
到了东京城,夏洛就被关到监狱里,那阴森森的地方由于积怨太多,被好多道士布了机关,我这个只会逃命的鬼根本无法进去。
“夏洛,我一定会想办法来看你,你不要害怕!”
“我不会害怕的!”夏洛被两个凶狠的差役架进了那黑色的大门,她美丽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
门慢慢的合上了,我再也看不到夏洛了。
我呆呆的站在石阶上,面前是一扇不能逾越的大门。
我蹲在石阶上又哭了起来。
夏洛,夏洛,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她。
我开始每天想办法进去,挖空心思往里钻,排水沟我试过,专门抬死人的门我也钻过,可是根本就没有缝隙可寻。
监狱那高高的灰色的围墙,是咫尺天涯,分隔了我和夏洛。
我只知道,里面怨气惊人,有好多人妄死在里面。这样的地方,活人待久了也会变成死人。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围着牢房转了两个多月。
我越来越焦急,甚至连性格都有些变化。
终于有一天,我满身的怨气引来了专门捉鬼的黑无常。
“原来是你!”老殷看着我诧异得要命。
“老殷!”我两年多没有看到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么大的煞气,我还以为是哪个怨鬼?”他的长脸上写满了惊讶。
我急忙简单的把情况和他说了一下,让他帮我想个法子进到这该死的牢房里去。
“这个好办!”
“真的?”我有些不敢相信,我毕竟已经试了几十天。
“哈哈!”老殷得意的笑了一声,“我是鬼差,不同于小鬼,自然有方便的地方!”
果然,老殷带着我,挥舞着手中的哭丧棒,所向披靡,一会儿我们就突破了大门。
“老殷,什么时候帮我通融一下,让我也谋个职位干干!”我现在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殷却并没有理我,紧皱着双眉,脸拉得更长了。
我这才借着月光仔细的看了一下这个我一直想进来的地方。
这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惨淡的月光下,牢房被映得影影重重,一条条黑色的,布满泥水的通道不知要通向哪里,通道的两旁就是一个个监所,里面有或坐或躺的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的人。
“老殷!”我用袖口掩住刺鼻的霉味,“她一定还活着!”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找夏洛,两腿发软。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我放弃希望的时候,我听到一个细若蚊蚁的女子的歌声:
“直至河水逆流,
直至青春世界停止梦想,
直至那时,直至那时……”
我听了这歌声,胸口似是遭了大锤一击,没有错,没有错,这就是那首我没有唱完的歌。
我颤抖着顺着歌声摸了过去。
唱歌的人衣衫破烂,蓬头垢面靠在牢房的草垫子上。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使她的乱蓬蓬影子映在发霉的墙上,活像一直张牙舞爪的蜘蛛。
“夏洛!”我望着她,声音哽咽起来。
刚刚我明明来过这边,可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只有两个月没有见,我的夏洛居然会变成这样。
那个抱着春琴的明媚少女已经不见了。
“我们进去!”老殷说着已经带我走了进去。
“夏洛,夏洛!”我急忙去看她有没有什么事,她的脸脏脏的,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一如往昔,头发蓬乱着,就像十几年前我初见她的样子。
“老鬼?”她的眼珠很艰难的动了一下,看到我,又笑了一下。
“你看我,听你的话不是?我一直没有害怕!”夏洛说着叹息了一声,“可惜我那天没有听完那首歌……”
“夏洛,不要再说了!我出去一定全唱完给你听!”
夏洛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现在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我看着她的胳膊,上面全是伤痕,已经看不出肌肤原来的颜色。
夏洛似乎看出来了我的心思,“他们逼我承认我和俨公子私通!可是我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的歌妓都是低贱的!”
“老殷,老殷,我们这就带她走好不好?”我祈求一般望着老殷的长脸。
然而老殷的面色沉重得可怕,“我只能带走死人,活着的人我无能为力!”
我的心似乎突然之间被撕成一片一片的,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我望着眼前生不如死的夏洛,突然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我拉着她的手,“夏洛,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夏洛点了点点头。
“夏洛!”我说着鼻子酸了起来,“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去投胎,这样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这是我这只无能的鬼想出的唯一能让她解脱苦难的办法。
“你在说什么?”就在我悲痛欲绝的时候,老殷对着我的屁股就来了一脚。
我一下趴在了地上,沾了一脸的泥。
“干吗?”我朝他叫道。
“人活着就有办法,你居然让她死?”老殷说着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真的?”我在瞬间就觉得老殷的形象格外高大伟岸起来,他那黑黑的,高高的身影在我眼中简直如擎天一柱。
“老殷!我爱死你了!”我说着 扑了过去,老殷则鬼叫着跑远了。
我们身后的夏洛,像是一只脏脏的小蜘蛛的夏洛,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18、
出了监狱的大门,我开始百般打听,“老殷,你要从何处入手?”
要知道,人的世界鬼是无法插足的,我们除了吓死人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有建设性的壮举。
“哎呀!说你死脑筋!”老殷说,“在冥府,你要是想行个方便,让你自己的阳寿多加几年就去找生死簿,要是想投个好胎就要去找判官!”
“你的意思是说?去贿赂官员?”
“不错!”老殷的丑脸笑得和花一样。
“可是,可是,夏洛早就被人忘了,连累她的人都死的死,抓的抓,我们怎么能让他们想起来牢里还关着一个不相干的歌妓?”
“我们去找当今的皇上?”
我的嘴惊得半天没有合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好像最近有些烦恼的事,也许夏洛可以立功也说不定!”
我这才知道,在我这围着监狱大哭小叫的两个月里,东京城来了一个异国的艺人,琴艺无人能及。说是切磋,宫里的御用乐师都被他比了下去,皇帝老儿的脸简直是大大的丢尽了。
要知道,北宋年间的歌舞乐宴可以说是登峰造极,这简直是被人当众抽了一个大大的耳刮子,如果夏洛真的能够扭转局面,也许能得一条生路也说不定。
“要是夏洛输了呢?”她毕竟是一个才刚满二十的少女。
“怎么也要赌一赌!”
我点头答应了,我们没有退路。
“我们这就去找那个皇上!”老殷和我的腿脚都很快,转眼间我们就已经跑到了皇宫外面。
我望着高高的红墙绿瓦,开始担心起来,这里一看就紫气冲天,贵不可当,不是我这样的小鬼可以进得去的。
“不要紧!我有办法!”
我望着老殷,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他不过是个黑无常,怎么方便就比我多了这么多。
“我是专门捉逃犯的,因此什么地方都能去!”
老殷说着已经带着我七拐八拐的走到了御书房外面。
“他怎么没有在寝宫里?”不是走错地方?
“你以为皇帝那么好当?”老殷拉着我推开房门进去了,门外两个垂手而立的太监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
屋子里满是富贵的黄色,那个皇帝老儿,后人所称的仁宗先生,正躺在梨木的贵妃榻上打盹。
“你不会要直接把他叫起来说话吧?”我颤声问。怕是那样的话夏洛没死他就先被我们吓死了。
“托梦!”老殷说,“万试万灵!”
“你?”我指着他。
“你来吧!”老殷推了我一把。
“我不会!”我几乎又要哭了。
“你除了跑就不会别的?”
我只好无辜的点了点头。
老殷的脸色越来越黑了,似乎这件事他极其不愿意做。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经过了一阵心里斗争,耷拉着脑袋,“认识你算是我倒了十八辈子的霉!”
他说着扭身一转,再转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黑色衣服已经变成了五颜六色的云纱,发式也变成了女子的高高的云髻。
我望着他的样子,惊得呆了,甚至七魂都给惊走了六魄。
[
本帖最后由 薰衣 于 2006-7-12 15:45 编辑
]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35
19、
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女人。
老殷黑粗的身上套着一层一层的七彩的云罗,像是破布条一样围不住他的身体,他坦胸露背,还是一样又黑又长的驴脸,脑袋上顶着一朵硕大无朋的花。
“这,这是什么?”我指着他颤声问。
今天晚上我受了两次强刺激,我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这个?”他指着头上的花,妩媚的一笑,“你没有听过人靠衣装,马靠金鞍?女丑当然要靠花傍!”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变的这是什么?”
“当然是瑶池仙女!”老殷说着袅袅婷婷,扭着粗壮的腰肢往仁宗那边去了。
仙女?仙女?我还以为他变的是在阎王爷后面打扇的女鬼。
只见老殷粗壮的身体一下扑到仁宗身上,接着“呼”的一声就消失了。
那皇帝老儿的脸上立马出现了痛苦的神色,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淌了下来,一看就知道是做了噩梦。
天啊,这简直就是人间惨剧,我实在是不忍再看了。
过了不知多久,老殷从他的身体里又分离出来,扶了扶头上的大花,气喘吁吁的道:“搞定!”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地,那边的皇帝就像是魇住一样一下坐了起来,扯着脖子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哇!这么快就有成效了?我见了这情景心中不仅暗喜。
门外的小太监闻声跑了进来。
只听他继续说,“赶快,赶快去帮朕找个道士来,朕刚刚梦到母夜叉了!太可怕了。”
“是仙女,是仙女啊!”老殷在旁边不停的强调。
由于老殷变的仙女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仁宗老儿把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怎么驱走这可怕的仙女上去了,压根就没有把他说的话当回事。
当然驱邪这样的法子对一个黑无常来说是无效的。
终于当他第三天做噩梦的早上,皇帝面如死灰,颤抖着开了金口:“帮朕查查刑部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做夏姬的歌妓在监?”
“成了!”我和老殷听了相拥跳脚,夏洛这回有救了。
于是这件事就像一个传奇,风一般的传遍了东京城,人人交口传颂,说是母夜叉托梦给皇上,找到了全国技艺最精湛的琴师。
“是仙女,仙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老殷还在不停的强调。
可是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夏洛已经被接出了监狱,到御用的乐坊那里养病,只等一个月以后一战。
那边仁宗已经夸下海口,说要重现传说中排场最大的蜀宫夜宴,让两位琴师表演,届时也让那位来自荒蛮之地的井底之蛙见见世面。
20、
夏洛在乐坊里好吃好喝,渐渐又恢复了神采。
“谢谢你,老鬼!”她还是不能下床。
“你好好养病,到时候只要努力的弹琴就好了!”
夏洛听到这话,漆黑的眸子里一下就没有了神采,“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赢他!”
“你一定能赢!”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都没有底,我去偷偷看过那个琴师,是个西域那边来的中年男人,精通乐器,手里总是抱着一把奇怪的胡琴。
“他是什么样的人?”夏洛见我知情,急忙问我。
“叫沙夏.杨!”
夏洛听到了这个名字,眼里就像塞了两只椰果,“山下的羊也会弹琴?”
“那个杨好像是他自己取的我们这边的姓!”
“山下羊是不是很厉害?”夏洛怯怯的问。
“夏洛,你赢定了,一定能行的,因为他用的那把琴的琴弦都比你的短了几寸!”
夏洛听到我的话,几个月来第一次开心的笑了起来。
然而我却又犯愁起来,这不是一般的比赛,皇帝老儿为了挽回面子已经投入了这么大的成本,而且这还关系到夏洛的生死,我们必须要赢,没有退路。
这当然要有一首最好的曲子,一首没有任何人听过的绝世魔音。
可是当今被人弹遍的不过是教坊里的几首名曲,再就是流落民间的温软小调,哪里有那么有气势的琴音。
我蹲在房梁上想了一个晚上,又是一个秋天来了,朗朗的秋月中,我一筹莫展。
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一首好曲子,夏洛是输定了。
终于比赛之日临近,宫里有人过来问夏洛要演奏什么曲子。
夏洛似乎也很烦恼,只好提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弹熟的几个乐目。
“不,不要这个!”我一把按住了她的笔,“这些都不配你弹!”
夏洛吃惊的望着我,“那你要我弹什么?”
“《广陵散》!”
说这话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我知道只有这首绝世之音能够救她。
夏洛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说的可是真的?自嵇康死后,《广陵散》就成为绝世之曲,你到哪里去拿?”
“相信我,我自有办法!”
夏洛望着我点了点头,在那张淡黄色的花笺上写下了《广陵散》三个大字。
这一下就像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块大石,激起千层浪,《广陵散》将重现人间,整个东京城的上上下下都沸腾了,夏洛的名字不停的被人提起,这个年轻的琴师究竟是夸口还是真的有这样的琴艺呢?
每个人都在等着那天的到来,等待着已经失传了几百年的《广陵散》。
21、
“你要到哪里去找《广陵散》?”老殷听到风声,过来问我。
“去西晋,嵇康最后一次演奏《广陵散》是在临刑前,我去把它记下来!”
老殷听了面色一沉,“你这是在找死,你已经失去了自由的心,你在这个朝代已经有所牵绊,再回到过去你会神魂俱灭!”
“那还有什么办法?”
“我去!”老殷拍了拍胸脯。
“老殷,你可懂音律?”
“不懂!”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把乐谱写下来?”
他的脸泛上一层黑气,似乎终于有了一件他力所不能及的事,让他非常受打击。
我穿梭着时间回到了过去。
到了西晋的时候嵇康正坐在高台上抚琴,旁边摆了一个木桩,那是断头台。
我在他旁边坐定,心里痛得难受,以前在时空中穿梭的时候我就像是一条在水里游泳的鱼一样快活。
可是现在,我的心在不停的抽痛着。
嵇康宽袍大袖,头发高高的挽了一个髻,长长的美髯随风飘扬。
来看他行刑的人很多,围了很大一圈,这样的阵势让我想起了我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声势。
只见嵇康微微一笑,引宫按商,开始弹了起来。
我真的没有想到《广陵散》会是那样的曲子,他甫一弹起,只觉是一条小溪,汩汩而流,过了一会儿就像是波涛洪水,纷乱的琴声铺天盖地的淹了过来。
我强自集中的灵魂简直要被他的琴音震碎。
只见他双手灵动,十指纷乱,似乎一瞬间长了七八只手出来,那琴音如风云际会,如两军对垒,气势恢宏,似乎如兵戈铁马,如刀风箭雨,又如千百个勇士在呐喊呼啸,不是寻常的曲子能及。
不愧是乱世魔音,这样宏大的曲子也只配在这样纷乱的朝代才能产生。
里面似乎有命运的捉弄,有沧海桑田的变幻,有人生的无奈,是恢宏的,壮丽的人生的咏叹调。
这,就是《广陵散》。
不知过了多久,我方回过神来,只见嵇康站了起来,叹声道:“《广陵散》就此绝矣!”
接着刽子手割断了他的头发,准备行刑了。
我还想凑过去问他有关演奏方面的事,突然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又是在北宋,头痛欲裂,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急忙找到笔就开始写记住的一点点《广陵散》的韵律。
“你真是不要命了!”老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后。
“怎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他黯然神伤。
我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下次再去一定要想办法问问嵇康演奏的要诀。
老殷面色悲哀,“你的灵魂在西晋被琴音震碎,所以又回到了这里,可是我不敢保证你下次去是否还能活着回来!”
“老殷,我本来就死了啊!”我笑着指着他,在昏暗的烛光下,我的手竟有一只变得透明。
我急忙缩回手,别过脸不敢看他。
“这样也无所谓吗?”老殷的眼光是何等的毒辣。
我摇了摇头,为了夏洛,这算什么?我本来已经死了,就算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也没有什么,只要夏洛能够开心的活下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他叹了一口气走了,黯然消失在黑夜中。
我急忙继续趴下来写我的乐谱。
边写边笑,这个老殷,还会吟将来的诗呢。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38
22、
然而,我把《广陵散》想象得太简单了。
夏洛按照我写的那一点点东西根本就无法弹出像样的乐章。
于是我又第二次,第三次的去西晋,但是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嵇康演奏到了一半我就已经粉碎了。
最后,连夏洛都发现我的变化,“你怎么了?肌肤像透明了一样!”
“我在用美白的面霜!”我笑嘻嘻的回答她。
“效果不错啊!”夏洛拍着手,“哪天给我也弄一瓶!”
“好!”我不敢告诉她,我可能就要消失了,再也不能陪着她了。
最可怕的是,《广陵散》只写出了一半的乐谱,还远远没有完成,可是我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要是这样消失了倒不要紧,可是夏洛怎么办?她与那个山下羊的比赛怎么办?
“老殷!”我握住老殷的手,正巧他今天有事过来找我,我有好多的话要对他说。
“你说吧!”老殷望着我,大概他也知道我想要和他说什么,毕竟我们已经有了千百年的交情。
“老殷!”我望着他黑黑的长长的脸庞,第一次觉得它顺眼起来,“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你看,你看我是一只多么没有用的鬼。”我说着又要哭了,“多么的自不量力,我居然想要抄了《广陵散》的乐谱回来,结果弄得自己变成这样!”我紧紧握着老殷的手,“我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和夏洛了!我不知道这半吊子的乐谱能不能赢了那个山下羊!可是答应我一件事,老殷!”
“什么事!”老殷的面色阴沉。
“帮我照顾好夏洛!”我说着声音颤抖起来,“她从小就那么可怜,长大了还被世人看不起,现在我又无法帮她,希望我消失了以后你能够照顾她,就算……”我小心的说,“就算她真的输了,你也要帮她找一个好的来生,最好是个富裕的人家!”
“如果有完整的《广陵散》乐谱你还会不会消失?”老殷问我。
“如果我不去西晋,照照月光养养,大概再飘荡个百十年都不成问题!”我苦笑了一下,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完整的《广陵散》?除非嵇康在世。
老殷那张黑黑的丑脸却笑了一下,塞了一本书在我的手中。
我借着月光,颤抖着打开了那卷成一卷的草纸,上面写了三个大字“广陵散”。
我的嘴张得足以塞下一只西瓜,不可思议的望着老殷。
我不敢相信,急忙翻了一下手中的乐谱,没错没错,里面像是蝌蚪文一样的字,详细的标注了曲子的韵律,比我写的那些不知要详尽和深奥了多少倍。
“你是怎么办到的?”我简直是对老殷奉若神明了。
“呵呵!”老殷鬼笑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嵇康说的最后一句话?”
“广陵散从此绝矣!”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那就是说这乐谱在他行刑前不是被他毁了就是被人偷了!”老殷笑着说,“当然被他自己毁了的可能性最大,我就跑到他尚未入监的时候,从火盆里面捞出了这本《广陵散》!”
我听得目瞪口呆,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老殷,你太厉害了!”我又冲了过去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叫着躲开了。
我和夏洛,终于有救了。
23、
拿到琴谱夏洛开始日夜操练起来。
《广陵散》是非常深奥的曲子,夏洛的年纪太轻,驾驭起来十分费劲。
可是这样的琴谱对于任何一个琴师来说都不啻于毒药,只要一沾就不会放手,夏洛当然也不例外。
她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的身子依旧虚弱,不眠不休的弹着琴。
七天里琴弦不知断了多少根,终于有一天,琴弦没有断,夏洛终于弹出了完整的《广陵散》。
虽然没有嵇康弹得那样波澜壮阔,可是也足以令人心惊。
“我学会了,我终于能弹它了!”夏洛说完哭了起来,我才发现她的手上全是斑斑的血迹,她原本青青的发角也因为牢狱之灾和多日的辛劳泛出了灰白的颜色。
一夜之间白了少年头。
我不忍心再看她,急忙对她说,“歇歇吧,还有七天,你一定能赢的!”
果然没有错,只有《广陵散》这样的曲子才能让夏洛扭转劣势,我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鸟语花香,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一起弹琴赏月,一起看花开花落。
剩下的七天里,夏洛在乐坊里不停的演奏着《广陵散》。
弹到第三天的时候,厨子做的饭菜没有吃了。
余音绕梁,三日不识肉味。
弹到第五天的时候,里面的乐师还有小厮都迷迷糊糊的了。
天籁之音,令人魂不守舍。
弹到第七天的时候,已经有一批一批的乐师和舞妓要求告老还乡,还有人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夏洛勉强的下了床,有人伺候她梳洗一番,给她穿上了好几层的华丽的朝服。
在远处的皇宫里,数不清的美食被端上了餐桌,大臣全都被请来听曲子,已经有舞妓表演起了歌舞。
传说中西蜀最豪华的夜宴正在百年之后重演。
席间有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男人,抱着圆圆的胡琴,在弹奏着哀伤的曲子。仿佛这繁华盛景都不关他的事。
最后的一搏已经开始了。
24、
夏洛穿着金色的衣服沿着长长的回廊和石阶往宴会上走去。
我拉着她的手,一直陪她,她的手冰冷冰冷,这条路也似乎没有尽头。
身后有宫女为她捧着那副寄托了我们的欢笑与眼泪,幸福与痛苦的春琴。
“夏洛,要是胜了你会要什么?”
“要庶民的身份!”这是她一直渴望的。
“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玩!”
“是啊,是啊!”夏洛朝我笑了一下,“到时候我们就开个馒头店!”
我听了笑了起来,“我做馒头,你负责吆喝!”
“我的吆喝声一定是最好听的!”夏洛说着吐了一下舌头,“就是不知道鬼做的馒头会不会有人买。”
“不要紧!”我又笑了一下,“可以卖给老殷,让他去批发,都卖给那些冥府的饿鬼也好!”
说说笑笑中,前面就是一片灯火通明,像是把天上的繁星都搬到了地上。
“快到了,我可能不能陪你了!”在那样金碧辉煌的宫殿,我这样的鬼根本就无法进去。
“我们拉勾,你要等我出来!”夏洛伸出了细细的尾指。
“不要拉勾了!”我见了面色一红,“我何尝食过言?”
“那我进去了!”夏洛说着回头看了我一眼,在宫女的陪伴下往前走去。
两边的宫女提着花灯站成两列,把庭院照得灯火通明。
夏洛像是蹬着彩霞的仙子,在灯光中越走越远。
我忽然舍不得她,急忙跟在她后面,离她近一些也是好的。
再往前走去,有两个太监拉开了两扇朱漆的大门。
大门里面全是一片金色,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火烛的光,金子的光,玉佩,上好的食器泛出的光泽,像是把这时间的最美丽的光都汇入这门中。
“你知道吗?”夏洛突然回头看着我凄美的笑了一下,“当初我要嫁俨公子,全是因为他长得像你!”
她说完这句就走了进去,大门关上,夏洛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光的海洋中。
只余我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庭院中,反复咀嚼着她刚刚说的话。
外面桂花的香气随着夜色流动,一种无奈的悲哀却充满了我的心头。
这又怎么样?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我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感到欲哭无泪,感到我这个一向自由的鬼也受到命运的捉弄。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7-12 14:40
25、
琴音慢慢的从门缝中流淌出来,不用说,我也知道这是那个山下羊弹的。
这人弹琴的可贵之处就是完全没有章法,好像在他的手中,琴就是他的心,心就是他的琴,想到哪里就弹到哪里。
估计连琴谱都没有一本,可是就是因为兴之所至,反而往往有惊人之音。
就是这个特点让那些循规蹈矩的琴师们一一败倒在他的琴弦下吧。
他的琴声里完全肆虐着他的情感,这人是在用自己的心在弹琴。
我知道夏洛一定会赢了,因为夏洛,那个娇小的少女,完全是用自己的生命在弹琴。
生命是壮丽的,心是美好的,但是美好比壮丽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过了能有一柱香的功夫,琴音方始渐低,接着是一片赞许之声。
我站在庭院中,心潮澎湃,因为我知道,夏洛就要弹《广陵散》了。
果然,小溪一般的琴音流淌了起来,现在是涓涓细流,可是我知道一会儿便是波涛汹涌,这整个宫殿里的人都会被《广陵散》那恢宏的气势淹没。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背后有一丝凉意,我知道有鬼过来了。
当然,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老殷来了,他怎么会错过这样的音乐的饕餮盛宴?
“老殷,快听!”我急忙说,“你还没有听过完整的《广陵散》吧?”
然而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完全不似老殷那般浑厚,“谁是老殷?”
我被这声音惊呆了,急忙回头一看。
我的身后站着一个穿了白色衣服的人,一张脸也是阴惨惨的白色,方方的像是一张面板。
他穿着白色的衣服,拿着一只白色的哭丧棒,正一跳一跳的向我走来。
是白无常。
我记得老殷说过,白无常是专门领了新死的鬼投胎的,难道我大限将至?
我望了望身后的大门,这次真的食言了,不能等夏洛出来,不过能够这样我已经满足了。
我伸出手给他,“你带我走吧!”
“谁带你走?”白无常尖声说,“你不知死了多少年,你这样的应该由黑无常负责!”
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我愣住:“我是带歌妓夏洛的,她今天该去鬼门关报到了!”
我的耳边像是响起了一个炸雷,是的,是的,我早就该发现了。
应该从夏洛生了白发的时候就该知道的。
她那样娇小,在监狱里苦挨了两个月,《广陵散》不是一般人能弹,她却弹了足足十几天,不眠不休,呕心沥血。
她能走到这里已经算是奇迹。
白无常说着就拿着哭丧棒要往前走去,彼时的大门里,《广陵散》的乐章像是洪水一样倾泻出来,我的夏洛,我可以想到,她在用生命在演奏,这个时候怎么能令她停止?
我往前垮了一步,挡在了白无常面前。
“你这野鬼,要妨碍我公务?”白无常指着我叫道。
我点了点头,“不错!”
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打过架,就算打架也是打嘴架,站在高台上与别的政客口沫横飞的对骂。
我想了想自己活着的时候的荒唐事,笑了一下。
我是多么荒唐的一个人啊,人生真正的战斗要到死了以后才开始。
白无常愣住了,他的眼前,这个少年的鬼风度翩翩,正站在花阶前向他微笑着,完全不似有一丝劣气。
而他们的身旁,琴音萦绕,一个少女,在用她的生命弹着琴。
26、
“还不快快让开?”他挥舞着哭丧棒就朝我打了过来,力道很小,大概只是想吓唬我一下。
我一闪身躲了过去,我的速度还是很惊人的。
“你真是不是好歹!”他接着又是一击,这次比上次力道狠了许多。
那哭丧棒上带着的阴风拂过我的脸,刀割一般疼痛。
“这次看你往哪里躲?”就在我无处闪避的时候,手里凭空多了一样东西。
我急忙抄起它隔了一下头顶就要落下的重击。
兵刃相交,在夜色中溅起火花。
白无常一愣,似乎很惊讶于我手上的东西。
我仔细一看,是一根黑色的哭丧办。是老殷!他果然来了,他无法出面帮我,只能把兵刃借我用。
“放马过来吧!”我立时来了勇气,伸出手中的哭丧棒一指。
微风带动我的发丝飞扬,耳边琴音不绝,夏洛的琴音里正有兵戈之气。
来吧,来吧,我笑了起来。
夏洛,如果命运注定让我们面对死亡的话,就让我们一同在死神的刀尖上舞蹈吧!
琴声里有两军对垒,有石破天惊,我和白无常在外面也打做一团。像是青色和白色的两朵云交织在一起。
我反正也不想活了,在琴音的伴随下,一击一击,完全没有守势。
白无常也被我搏命的样子吓到了,他只是执行公务,没有想到遇到我这个拼命三郎。
可是我还是挨了几下重击。
我渐渐的有些没有力气了。
白无常似乎看出我的弱点,我只擅于逃跑,不擅于攻击,他想拖延我,直到我体力耗尽他就可以取夏洛的命了。
我怎么会让他得逞?夏洛的琴音正到高潮,似乎有壮士在慷慨而歌,气壮山河,我开始围着白无常跑了起来。
越跑越快,渐渐化作一个青色的光圈。
这是我最后的一击,要在他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这一击必须要命中,没有第二次机会。
白无常大概没有见过这样的速度,他转着脑袋,根本搞不清楚方向。
琴音嘎然而止,接着以更缭乱的形式响了起来,似乎是这世上的人声,鸟声,虫声都一并被释放出来。
这是《广陵散》的尾声。
我的哭丧棒也在这个时候送了出去,用尽了我的全力。
白无常完全没有防备,眼看就要击到他腋下,我这次是赢定了。
可是还没有等我笑出来,就觉得这一下像是打到了棉花里。
心中暗叫不妙,那根哭丧棒像是被牢牢的吸到无底洞里。
“你上西天吧!”白无常手中的哭丧棒重重的击到了我的头上。
我头上挨了一击,一瞬间突然懵懵懂懂,我败了吗?本以为我会胜的。
我又想起那美丽的秋月,夏洛的脸,她初见我的样子和她用生命弹琴的样子。
她还没有输,我怎么会败?
我奋力往回一抽哭丧棒,奇迹居然出现了。
我手上一轻,乌光一闪,居然从棒子里抽出一柄黑色的长剑。
白无常似乎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可是他没有机会细想了,我手腕一挥,那剑锋锋利无比,一下就把他的头从他的肩膀上削了下来。
“哇哇哇!”他叫着捡起自己的头,也无暇去执行公务了,“你等着,你会后悔的!”他抱着自己的头一跳一跳的又跑了。
原来冥府的鬼差打输了架也和小孩子一样的台词。
我轻笑一声,手中的长剑落到了地上。
27、
庭院并没有什么两样,宫女还是执着花灯站在两旁,秋虫鸣叫,桂花飘香,这是一场没有人知道的战斗。
可是我知道我不行了,可是我多么想看看夏洛啊,再看一眼她弹琴的样子,哪怕只看一眼也是好的。
我慢慢转过身去,可是还没等我转完,我就向大门的方向倒了下去。
我变成了一阵风,风吹开了大门,夹着一颗眼泪。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失去了自由的心,那天晚上,那个冬夜,夏洛不小心把她的眼泪掉到了我心里。
我好傻,原来我一直想要的,早就拥有了。
可是我不能笑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形体。
我的夏洛,正端坐在金色的大厅中央弹琴。
风吹起她的发丝,那颗眼泪落到了她的春琴上。
我的灵魂凭依其上,夏洛美丽的脸在这泪光的折射中被无限的放大,我可以看到她美丽的眼睫,脸上的绯红。
夏洛青葱玉指缭乱,那如水的琴音,渐渐要将我震碎,我就要消失在这一天一地的蕴氲中。
我最后看了一眼夏洛,这个我偷偷的喜欢她十几年的女子,这个早生了华发的女子,即使她老去我也会一直陪伴着她的女子,多么可惜,我不能和她开馒头店,也不能对她唱我那没有唱完的歌了。
其实我一直想对她唱:
直至河水逆流而上,
青春世界停止梦想。
直至那时,直至那时,
我爱你。
你是我活着的因由,
我所拥有都可舍予,
只要你青睐。
直至热带太阳冷却,
青春世界老去,
直至那时,直至那时,
我仍爱你……
尾声
许久以后,经过了许多变乱,我再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在南宋了。
此时的南宋偏安一隅,轻歌慢语,日日歌舞升平,连着朝廷和百姓都想把那靖康之耻全都忘了。
我的名字叫“仲永”。
老殷想办法搜集了我散去的灵魂,直接把我送到了这里,让我有了新的人生。
但是我没有喝孟婆汤,因此对前世有着很好的记忆。
我一学会掌握自己的行动,就开始找书去读,我翻了很多书也没有找到有关那晚豪华宴会的记载,没有一本书上有对夏洛的描述。
但是我的惊人之举,引起了乡亲们的注意,他们都把我当作神童一样看待。
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没有人听,所以我只能对着圆月吟几句伤心的诗,然后我的名字就被更广泛的传开了。后来的王安石还以我的名字写了《伤仲永》以诫后人,真是没有天理,当然,这是后话。
终于有一天,老殷过来看我。
“她后来怎样?快告诉我!”我急忙问他。因为我是个孩子,老殷在我的眼中更加伟岸了。
从老殷的口中我知道那天晚上夏洛的一曲《广陵散》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个山下羊也拜倒于泱泱大国的精湛文化下。
“夏洛呢!”
“她赢了那场比赛,皇上给了她自由的身份!”
“然后呢?”
“她用打赏的钱开了一个馒头店!”
我听了两眼又湿了,“她的吆喝声可好听?”
老殷望着如血残阳,笑了一下,“是整条街上最好听的!”
最终的最终,失约的又是我。
我笑了一下,那个美丽的抄着春琴的少女已经永远的不见了,我和她之间,隔了悠悠的岁月,琴音就算再动听,也流淌不到百年之后的我的耳边。
没有她的世界,我不愿独活。
我转过头对老殷笑道,“有没有孟婆汤?”
“是忘忧散!”老殷强调说,接着他叹了一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我也累了,过两天也要转生了!好像比尔.盖茨的情人有了孩子,我也要去排队!”
我捧着那碗黑黑的药汁,一饮而尽,过去的风月,过去的流萤,过去的人,过去的一切的一切,我都要忘掉,那些我与夏洛共处的日子,都是我生命中的宝石,但是我要舍弃那些宝石了。
因为仲永是个孩子,我不能以一己之私,耽误了他的一生。
不知这时间空间中,会不会有一丝时间的夹缝,里面有一个少年与少女,在春琴边谈笑风生。
在我喝忘忧散之前,把我的经历整理了一下,写成了一本书。
是为《春琴抄》。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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