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扣儿 作者:candypig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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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18:33
标题:
扣儿 作者:candypig (全)
第一章 红线绿扣
“扣儿,洗衣服去。”娘在屋里大声的嚷嚷。
“知道了。”扣儿一边费力的把一桶水倒进缸里,一边应着。
“扣儿,扣儿!快来啊,我的新衫子破啦!”宝儿声嘶力竭的叫个不停,“扣儿扣儿扣儿……”
“来了来了!”扣儿忙不迭的应着,手忙脚乱的把另一桶水往缸里到。
“扣儿!扣儿!呜……哇……”宝儿开始哭了。他一定已经开始在地上撒泼了吧?扣儿无奈的想,这孩子,被爹娘宠成了家里的小霸王,除了红线姐,他可谁都不怕,更何况自己这个名为“二小姐”,实际连丫头都不如的人呢。
“扣儿,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看看宝儿!”娘在里屋不耐烦的叫,“你这大小姐架子就那么大啊?”
“来了来了。”扣儿在粗布短裙上匆匆的擦了擦手上的水,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跑去。
来到后院,宝儿正在地上兀自滚个不休,嘴里不停大叫:“扣儿扣儿扣儿扣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扣儿喘着气问。
“死扣儿,你上哪里疯去了?”宝儿听见扣儿来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两手叉腰,气哼哼的质问扣儿,“我的新衫子给小顺的狗咬破了,你不快给我缝好,看我告诉爹,打断你的腿!”宝儿年纪虽小,模仿爹教训扣儿的口气倒是惟妙惟肖。
扣儿无奈的叹口气,说:“来,我看看。”便蹲在宝儿的身边仔细打量着宝儿高高抬起的胳膊。看那袖子上窄窄的缝,扣儿顿了一下,问:“宝儿,怕是你自己撕破的吧?”
“胡说!你胡说八道!明明是小顺家的狗咬的!”宝儿气势汹汹的大叫,“死扣儿,你赖我!”宝儿一边嚷,一边把蹲在地上的扣儿用力一搡,扣儿顿时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宝儿,你……”扣儿气急,扬起手来吓唬宝儿。宝儿一骨碌又躺在地上,大声的号哭起来:“娘!娘!爹!爹!扣儿打我,扣儿要打死我啊!娘!娘!……”宝儿在地上不住的哭骂,新衫子上更是滚的全是土。
一声震雷在扣儿头上响起:“扣儿,你又欺负弟弟!”收租回来的爹刚好看见宝儿躺在地上哭闹的场面,大声喝道。
“爹,我没有,是宝儿他……”扣儿急急分辨。
“还说没有!我分明看见你把宝儿推倒在地上的!”爹大声的呵斥到,手里的旱烟杆子重重敲在扣儿的身上,“家里的活不干,还欺负弟弟,你一天到晚除了吃还能做什么?你这个赔钱货!”爹一边骂,一边抡圆了手里铜制的旱烟杆子狠狠打个不停。
“爹……”身上钻心的疼痛让扣儿的泪水忍不住落下。
“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干脆,明儿叫了王婆子来,把你卖到人家当丫头去,还能卖点钱给红线准备嫁妆,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看看红线,再看看你!当初生你的时候,早知道你是个又懒又馋的丑八怪,就该把你扔进马桶淹死。”爹一边打着,嘴里还骂个不休。宝儿早就爬起来,笑眯眯的在一边看好戏。扣儿一边躲闪爹无情的痛打,一边默默的哭泣。
“吵什么吵啊!闹的家里鸡犬不宁的。”娘的大嗓门响起来。
“娘啊,扣儿打我,爹教训她呢。”宝儿连忙迎上去告状。
“哼,这个死丫头,叫她打水打了一个上午,不知道到哪儿野去了。衣服也没有洗。咱们家可是养不起人家大小姐了。”娘一把搂过宝儿,爱怜的摩娑着宝儿留着“木梳背”的脑袋,不屑的说,“打,打死了算!”
“爹,娘,不要打了啊,会把妹妹打坏的。”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红线,你这孩子,怎么出来了?要是晒黑了可怎么办,真是。”娘爱怜的嗔道,赶忙走到那个娉婷的身影旁边,试图用自己肥硕的身体挡住阳光。“小香,小香,你死到那里去了,怎么不好好伺候小姐!”娘的大嗓门响遍了整个宅子。
“红线,仔细弄脏了你的新衫子。”爹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匆忙走过去。
那袅袅身影轻盈的飘过来,扶起被爹打倒在地的扣儿:“绿扣,你还好吧?”
扣儿畏缩的躲开那双水葱儿一样的尖尖玉手,她怕自己身上的灰弄污了那件漂亮的鹅黄色衫子。“没……没事。”
“红线啊,别理她,咱们回屋去,试试六大娘刚送来的那几件新衫子吧。”娘温柔的说。
“红线姐姐,回屋里给我讲个故事吧。”宝儿也急切的扬起小脸要求。
“可是扣儿她……”娇弱美人儿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扣儿。
“别管了,爹来处理就好,你快回去罢,啊。”
“爹,您不要再打妹妹了啊。”婉转的声音叮咛。
“好好,爹知道,爹都依我们红线。”爹慈爱的应道。娇俏人儿这才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一手挽着娘亲,一手牵着弟弟回去了,剩下一阵清幽的香气。
扣儿痴痴的看着消失在门口的那个翩翩丽影,心里充满了羡慕,自己要是能有那样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容貌就好了,就不会天天被爹打了,也许偶尔还能穿一件新衫子呢。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儿去!”爹响雷般的声音,吓得陷入沉思的扣儿一激灵。“把马喂了,把衣裳洗了,去地里择点新鲜菜回来,再去砍十捆柴火。什么时候干完了,什么时候才准吃饭。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懒,仔细我拆了你的骨头!”爹吩咐。扣儿站在那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下午。扣儿端着满满两大盆衣裳去河边洗。一盆是爹娘的,一盆是红线姐和宝儿的。两盆衣服要分开洗。因为爹娘的只是普通缎子衣裳,红线姐和宝儿的可是从顺天府最大的绸缎行“金玉缕”里买来,请左山镇闻名遐尔的裁缝六大娘亲自缝制的。娘说,那可是哪怕就是洗泄了一星儿,都是她文绿扣的小命都抵不了的大价钱呢。
爹在镇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有上百亩地租给镇上的农户,光是逢年过节收个租子,家里都算殷实。更让爹自豪的是,文大户家飞出一个金凤凰,文家长女文红线不管是样貌、才气全是这左山镇首屈一指的,就连整个顺天府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媲美的姑娘来,连京城都是闻名遐尔。早在三年前她们都只还有12岁的时候,红线姐的才气就传遍整个顺天。打那时候起,名门大富,王孙公子,提亲做媒的简直要踏破了她家的大门。爹虽然有钱,但是羞于自己胸无点墨,不过是土财主一个,一门心思的要与个书香门第结亲,好给自家也带来点子文采,将来能提携着文家唯一的男丁宝儿考个功名甚么的,更加是家门大幸。再加上红线姐又那么清高,所以眼看都十七了,这亲事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媒人反倒来得更勤。
那时候很多人上门求文家的红线下嫁,被挑剔的爹和姐姐一一拒绝。不知道谁传出来文家夫人当年生的是双胞胎,另外一个也是个女娃儿,名唤“绿扣”,大伙儿又纷纷回来,打算向绿扣提亲。亲姐妹嘛,即使这个绿扣没有她姐姐红线的才气,一母双生,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可是当第一位媒婆,镇上的杜婆子踏出文家大门的时候,就注定了绿扣这辈子的命运。
“哎哟喂,真是吓死我了!”杜婆子总爱在三姑六婆面前这么拍着她干瘪的胸脯,夸张的嚷嚷,“可别提喽,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惊胆战哪。说到那一天,我受了镇东百香橼酒楼的张老东家之托,跟文家的绿扣提亲。这我想,好歹是一母双生吧,就算差也总配的上张家的小东家了吧?谁知道我一进门,哎哟,真是吓死人哟,一进门我就看见那个绿扣了,嘿哟喂,那叫一个丑哟。那眼睛,就跟那绿豆似的,那个血盆大口哟,跟要吃人一样,那牙,啧啧,暴出来有两寸长哟……我的天王老子哟,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提了,夭寿哟!看来这文大户家倒是公平,一个赛天仙,一个胜罗刹,还真难为人家怎么生的出来哟……”话说到这里,一群婆子们嘎嘎嘎的笑起来。
文家二小姐丑过罗刹的事实,反倒比大小姐的艳名传的更快些,文老爷的老脸难免有点挂不住。从那以后,扣儿本来就没有幸福的生活,更加悲惨起来。不能出门,吃和下人一样的饭,穿和下人一样的衣服,作比下人还重的活。被叫做“赔钱货”的她,还要忍受每一个人的嘲讽和侮辱……
扣儿蹲在河边,安安静静洗衣服。时不时伸手拭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扣儿向如镜的水面上瞟了一眼,迅速低下头,仔细揉洗着手边的衣服。她知道自己很丑。
扣儿不是没有过过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10岁之前,她是和红线姐姐一起长大的。缎子的衫子,斑斓的绣鞋,金银的钗子,念书……扣儿也和红线一样是个小公主,虽然扣儿丑。娘老是说,孩子嘛,长长就好看了,长长就好看了……
扣儿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扣儿其实有一双很美的手。细长,白嫩,尖削的手指已经被一层层老茧盖的严严实实了。扣儿这双手什么没有做过?做饭、砍柴、洗衣、缝纫、喂马、铡草、打扫……扣儿天生灵巧,再难的活,只要做上两遍就熟了,灵巧的跟老手一样。只是家里的下人们也不喜欢她。不管做什么,只要她一学会,下人就马上走开,好像跟她在一起也会变丑一样。
扣儿想起来年前给红线姐赶工做上京里拜见学士大人的时候穿的衣裳的情景。才教了她一个时辰不到的六大娘,看着扣儿在缎子上绣出活灵活现的云纹水纹的时候,惊的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不过她马上就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把扣儿一个人放在小屋子里就匆匆走了。后来红线姐身上衣裳的花纹和样式,成了京里女子们仿效的对象,六大娘的生意着实火起来了。
扣儿回忆着那缎子的质感。多柔软,多轻盈啊,要是她什么时候也能穿一次多好……
扣儿把不知什么时滑出来的一缕青丝塞回包头的布巾里去。她跟红线一样,有乌黑入云的青丝,要是真说起来,扣儿缺乏保养的长发丝毫不比红线每日以蛋清洗濯的逊色。
扣儿也跟红线一样,有着滑腻雪白的肌肤,虽然她不可能像红线一样每日用鲜花入浴,虽然她手上已经长满老茧,但是每日的辛勤和日晒没有伤到她白嫩的肌肤一星儿。但是人们只知道,扣儿的脸很丑。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18:47
第二章 山中玉兔
七月,流火一样的天气。
扣儿上左山去采给红线洗脸用的草药。这种草他们本地人俗称叫“美人白”,用它洗脸之后可以保持皮肤的细腻洁白(即我们现在的芦荟,叶茎簇生,狭长披针状,边缘有刺状小齿,夏秋开花,有黄或粉红、赤色小点。不耐寒,耐干旱和耐半阴。喜欢肥沃排水良好的沙壤土。)。到底效果怎么样,扣儿无从得知,因为这草药是极难得的,况且还要珍珠、鲜奶什么的来配它。不过红线的肌肤倒是愈发白皙柔腻起来。扣儿摸摸自己被晒黑的脸颊,自嘲的笑笑。像自己这个样子,恐怕除了换一张脸之外,没有其他能够变漂亮的灵丹妙药了。
扣儿在左山慢慢找着。七月的天气里,后山倒是意外的阴凉,许是那苍苍郁郁的遮天古木的缘故吧。扣儿一进山,便觉得全身湿热尽去,粗布衣衫竟然还有些拦不住那一丝儿寒意。扣儿沿着杂草从生的羊肠小路往山里走。 “美人白”只长在山间半阴的沙土地上,这长满蔓草和大树的前山太过潮湿阴暗,不会有的,要到左山南面才有。不过到那里得走好长一段路,估计午时前是到不了乐。扣儿也不急,她爱极了这一片静谧无声的天地,只有在这里她才能享受难得的宁静和自在。每年七月扣儿都要来采“美人白”,每年扣儿都更加喜爱这片山林。彷佛,冥冥中有什么人在呼唤着扣儿,扣儿才会每年都自告奋勇来这阴森无人的地方采药。
扣儿在林中穿行,熟悉的仿佛自家后院。未几,她唇边慢慢浮起一抹笑意,一股水声叮叮淙淙传来。转过山隅,一潭碧水正寂寂的等在那里。扣儿卸下肩上的竹篓,轻快的奔过去,宛如一只归林的小鹿。
“伫倚危楼风细细,忘极春愁,黯黯生天际……”银铃儿似的歌声在幽静的林中格外悠远动人,扣儿在潭中愉快的沐浴着。串串碧水缓缓划过她雪白腻滑的肌肤,复落入潭中,仿佛飞花泻玉一般;她乌亮直顺的长发在身后散开,遮住那盈握的纤腰和小巧的香肩,恍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就那样一路铺到水中;她顽皮的小手不断拨打着水面,让一环儿又一环儿的波纹从那纤纤玉指下荡漾开去。扣儿婉转的歌声,让林间最高傲的鸟儿都屏息凝气的听,心旷神怡的醉;水中的鱼儿也呆乐,连游泳都忘记了,任由自己沉到水底。
扣儿在这里,完完全全变成她自己,绿扣。
“噗通”一声,什么东西落入潭中。扣儿惊惶的回头看,一个雪白的物件在潭水中载沉载浮,水面上缓缓漾起一层血红。扣儿好奇的上去看,天啊,竟然是一只受了伤的白兔儿!
那兔儿前脚不知被什么猛兽咬的稀烂,白森森的骨头在染血的皮肉下显露出来,兔儿身上的皮毛也已被血染成触目惊心的红,和那兔儿的双眼一样。
在这山里,扣儿头一次看见这种白兔儿。山里能见到不少兔儿,但都是那种土黄和淡灰的野兔,雪白的兔儿倒是从未见过。记得京里高大学士的公子托人给红线姐送来过一只,说是希罕的品种,红线姐爱煞了那兔儿,特别为高公子作了两首诗和一幅画答谢。后来那兔儿被宝儿弄死的时候,红线姐少有的哭了两天。
看着那受伤兔儿红宝石般的眼睛渐渐合拢,扣儿顾不得多想,忙把它从水里救起来,然后拿过粗布衫子,把兔儿轻轻放在上面。她仔仔细细帮兔儿清洗了伤口,接着从背篓里找出一路上随手采的草药,挑几味合用的在嘴里嚼碎成糊状,柔柔的给兔儿涂在伤口上。兔儿白色耳朵无力的耷拉着,随着巨大的痛楚微微颤抖。扣儿心里甚是痛惜这个小东西,不由得更加小心起来。
上完了药,扣儿把自己干净的粗布内衫咬在嘴里,空出一只手来扯住衫子的一角,一用力,“哧”的一声便给她撕下了一条干净的布来。虽然这样做回去一定会被娘骂,或许还会有几下子不轻的柴火棍或者没有饭吃,但是她也顾不了这许多。布条轻柔但是仔细的包扎在兔儿腿上。
扣儿胡乱把自己的衣衫系好,轻轻抱着兔儿寻了岸上一处凉快的地方。兔儿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半睁着,静静看着扣儿温柔的为它作这作那。这个时候,即使是丑陋的扣儿,脸上也散发着一种母性的、隐忍的、纯洁的光彩。兔儿的长耳朵时不时地转动一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扣儿,似乎在想着什么。
“好啦,没有问题了。”扣儿满意的对已然略微恢复了生机的小东西轻声地说,“以后一定要小心啊,不要再遇上什么野兽了,好好保重。”兔儿只是看看扣儿,然后费力的从扣儿温暖的怀抱里挣脱下来。
“兔儿,你要走了么?”扣儿问。
兔儿慢慢的,蹒跚的向密林中行去,扣儿连忙起身跟着,唤着兔儿:“兔儿,你的腿还在流血啊,等等在走也不迟些儿呢。”兔儿停下身回头看看,看见扣儿跟了过来,便又放心的,一点一点往林里挪去,好像在叫扣儿跟上它一样,扣儿心里虽然疑惑,不过还是跟了上去。
跟着受伤的兔儿在没有路的密林里弯弯曲曲走了许久,扣儿身上,发稍都沾上了不少荆棘和草叶。“兔儿,你是要带我去哪里呢?”扣儿不解的问。
兔儿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固执的停下来看着她,直到她继续跟上来才作罢。
越往里走,林子就越密。开始还有一缕一缕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撒在扣儿脸上,身上,后来就全然只剩下树影,林子里头也越来越暗,看不出来竟是什么时候了。
扣儿开始疲倦。她的脚步开始变得踉踉跄跄,时而她会被看不清楚什么地方的藤子绊倒,狼狈的跌在地上,兔儿只是停下来,用一种奇怪的,略微带些怜悯和冷漠的目光,透过晚霞一样闪烁不定的红色看着她。
扣儿想要停下来,她记起来自己是来山里给红线采药的,倘若错过了时辰,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鸟儿都不肯逗留的林子里,是极为危险的,何况回去晚了不但没有饭吃,还一定会被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扣儿有了这种念头,兔儿便会停下来回头看她,那双妖媚的眸子里的光彩竟然使扣儿无法停住脚步,好像有一种非常熟悉和温暖的声音在那林子深处轻轻唤着她:“来吧,扣儿,来啊,到这里来,你便会有意外的幸福……”扣儿好像中了邪一样,不管脚下绊脚的藤子和树根,不管自己的双脚已经磨出了血泡,不管回去晚了以后什么饿肚子、挨棍子,她只是跟着兔儿,蹒跚的走向一个未知。
不知什么时候,面前的荆棘和树藤开始慢慢变少了,树叶也不是那么密,那么阴森了,再走几步,一条小路赫然出现在扣儿面前,一种和兔儿眼睛类似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来,使得整个林子蒙上一种诡异的瑰丽的美。扣儿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累了,脚也不疼了,心底还隐隐泛出一种奇怪的愉悦。
再走几步,林子一下子开朗起来,一大片芳草丛生的开阔地出现在扣儿面前,四周布满了扣儿从来没有见过的血红色重瓣的大花,地上落着那些花的瓣儿,虽然凋落,却没有枯萎或者腐烂。
“莫非我竟来到了一个‘桃花源’?”扣儿自言自语的说着,“可是,这些花儿,真的很美啊。”扣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开阔地的中央,她伸直了双臂,在那里转了个圈儿,惬意的呼吸着浓郁的不知名的香气。
扣儿没有注意,引她来的兔儿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花瓣下面埋着的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引起了扣儿的注意。“那是什么?”扣儿好奇的走过去看个究竟。
突然,扣儿脚下坚硬的地面骤然消失,扣儿在急速的下坠和突然的黑暗之中,只来的及叫一声:“啊!”便被浓郁的红色落花吞没。
林子里又平静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扣儿则失去了全部知觉。花丛深处,一双血红的眸子似乎饱含着笑意。
“我……我想要……我……答应……答应你……”扣儿迷迷糊糊的呓语。她听见鸟儿的叽叽喳喳,以及翅膀的拍打声,于是努力张开自己沉重的眼皮,往四周看去。天色已经变成了一种奇妙的酡红,在阴暗的树林子映衬之下又转换成了桔黄。风已经变冷了,穿过扣儿单薄的衣衫,扣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啊呀,糟了!”扣儿一骨碌爬起身来,“已经这么晚了。”她往四周看去,碧潭的水静静漾着波纹,活泼的鱼儿们已经回到它们水草后面的家休息去了。叶间洒下的几许夕阳,让粼粼波光如碎金一般闪烁不定。一切都是那么安详,熟悉。
扣儿再看自己,乌黑的长发还没有扎好,松松的,散乱着披在肩头;粗布衫子随便系着,一切都完好无损。扣儿身边不远的地方,竹篓靠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里面满满的“美人白”枝枝桠桠的拥挤着。
“发生了什么,我做了一个梦么?”扣儿心下想到,满面的疑惑,“我怎么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呢?”扣儿心里被巨大的迷茫充塞着,一个声音忽远忽近在耳边说着什么,可是不管怎么努力她都捕捉不到,但那种奇怪的满足和希望,却让扣儿心里恍惚的长出了什么。
相与飞还的鸟的鸣声再次提醒扣儿此刻时间不早,她匆匆整理好自己,踏上了归途。一块小石头从扣儿皱褶的衣襟里滑出来,落在她面前。这是……扣儿看着这块雪白晶莹,形状象个兔儿的奇怪石头。在那通体雪白的石头上,兔儿的眼睛和前腿部分,还隐约有依稀红色血痕。扣儿看看手里的石头,好像触动了心里的什么。“好漂亮的石头,这是……这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扣儿没有意识到,她口中喃喃的话语里,出现了她从来没有用过的词语,“我的”。
扣儿收拾好东西,把那块漂亮的石头仔细放在身上,匆忙下山了。
做完所有活儿之后,扣儿回到自己的小茅屋里休息。巧手的扣儿,连夜用厨房大妈不要的红绳,给兔儿石头编起了好看的穗子,乞巧结,是扣儿自己琢磨出来的,最复杂也最美丽的一种绳结,恐怕整个镇子里都找不出能打这个结的姑娘来,即使是红线。弄妥当了之后,她把那个雪白的兔儿坠子放在枕边,一夜安眠。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19:04
第三章 萧郎金乌(1)
第二天,扣儿一大早就被叫了起来。一贯恶声恶气的管家,今天只是匆匆的交待了扣儿要做的活计就离开了,连每日必有的嘲讽都不见一字,扣儿好生疑惑。今天有什么大事情么?
疑惑归疑惑,扣儿知道自己的本分不允许自己好奇,所以草草吃过稀饭和窝头之后,扣儿就抱起那一大堆单子、幔子、帘子向河边走去。
越溪的水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流着,清清楚楚映出一个丑陋的面容:文绿扣。扣儿淡淡一瞥,然后安静的用力捶打着一件又一件厚重的物事。累了的时候,扣儿就稍稍停手,拭一把额头的汗珠,取出怀里的兔儿坠子把玩一会儿。
扣儿又轻轻叹气。最近她经常不知不觉这么做。看着清澈的溪水,扣儿放开喉咙,在青山碧水之间展开她美妙的歌喉:“今夕何夕兮,泛彼中洲……(《越人歌》恐有误:P)”越溪的鱼儿全部浮上水面静静看着扣儿,它们也听得见么?整个左山镇,不会讥笑扣儿的面貌的,恐怕只有这些小生灵了。
扣儿绝妙的歌喉流淌着,一时间,山更青翠,水更湛蓝,风更轻柔……一切都在扣儿和缓忧伤的歌声里变得清晰优美。扣儿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妙的光芒。她忘记了自己丑陋不堪的脸,忘记了自己痛苦的生活,忘记了所有一切,沉浸在一种淡淡的忧伤和期许之中。
一曲终了,万物尤寂寂无声,似乎还在回味着那缭绕在山间的天籁之音。扣儿也不语。
“啪!啪!啪!”一阵掌声突然响起,伴随着一个晴朗豪放的声音:“姑娘好歌喉,如凤鸣高台,在下得闻,实属三生有幸!”
扣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是赶忙遮住自己的面孔。她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的歌声会被人听见,因为天生美妙的歌喉,即使连红线也无法比拟。爹娘不愿意给丑陋的扣儿挡了红线的光彩,从来不允许扣儿唱歌。扣儿只有在山水之间,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偷偷唱。这下子,这下子……
扣儿正在不知所措,突然发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连忙胡乱收拾起洗了一半的衣服,背对来人,准备离开。
“姑娘请留步。在下乃徐远昊,京城翰林大学士徐文开之子。这次来贵地一游,不想能听见姑娘的天籁之音,小生并无意唐突姑娘,只是在下也是精通音律,希望能与姑娘交流一二,还请姑娘……”那声音尚未说完,扣儿已经匆匆走开了。
“姑娘,姑娘……”那徐公子连忙追了过来,“妙音当有知音,姑娘何妨赐教呢?”
何妨赐教?扣儿心里苦笑。倘使被爹娘知道自己竟然和一个京城里来的官宦之子说话,自己岂不是会因为辱没了家门而被打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谁知道那徐公子竟然是个痴人,几步追上来,干脆情急之下,扯住了扣儿的袖子。
“公子你……请你尊重一些。”扣儿战战兢兢的说,一面赶忙转过身去,不让那公子看见自己的面容。她用力甩开那只大手,意欲离开,不想一不小心,袖里的白兔儿坠子滑落了出来。
徐公子上前一步,赶忙捡起那坠子,细细端详。扣儿又急又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一个玲珑的玉兔,好一个精巧的坠子。姑娘心灵手巧,真是难得。这种绳结,可不是随便那个姑娘做得出来的。”
徐公子双手捧着坠子,恭恭敬敬递过来。“在下无礼,惊扰了姑娘,请恕罪。在下真的只是一时被姑娘的佳音迷惑而忘情,丝毫没有唐突佳人之意,请姑娘相信。”
扣儿背着身,伸出洁白的柔荑去接那坠子。谁知道那徐公子竟然上前一步,和扣儿打了个照面。
“啊!”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呼。
扣儿看见了那徐公子的面孔,不禁低呼了一声。好俊的男子呵。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俊的男子。剑眉星目,鼻如刀削,唇似墨画,面上坚毅的线条,勾勒出一张豪气又不失儒雅的脸庞。唇边那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更是带点儿邪邪的感觉,乌黑的发髻,被一条水蓝色缎带子束着,却又随意洒出几缕在肩上,一身水蓝色长衫,干净的不带一点儿人间红尘。腰间水蓝色镶玉纽的腰带上,悬着一个别致的,暗色乌鸦形金坠儿。
扣儿不仅看得呆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为自己身上的粗布衫子和散乱的黑发自卑了起来。
那徐公子低呼了一声之后,不由得脱口而出:“你好丑。”
扣儿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坠入到一个冰冷的地方去,连痛的感觉都来不及有,就归于一种死寂。她毫无表情的立在那里。那徐公子却回过神来,敛身一拜,笑吟吟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文家的绿扣小姐了吧?百闻不如一见,在下有礼了。文家姐妹果然都非凡。绿扣小姐的歌喉和样貌,都让在下大开眼界。”
扣儿只是默默回了一礼,然后吃力的抱起衣物离开。“你好丑……你好丑……你好丑……”这句话在扣儿心里不住的回荡着,聚集的越来越大,像一柄重锤,将扣儿久已麻木的心敲的生疼。“嗬嗬……嗬嗬嗬嗬……”扣儿扬起嘴角,发出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冷笑。
徐远昊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屑的笑。这妞儿还真是有够丑的,可惜了那么一副好嗓子啊。不过父亲大人让他来跟文家大小姐提亲的建议还真是有趣,单单这么个丑丫头,已经又如此惊世骇俗的歌喉,那么文家大小姐则必然如传闻的妙绝了。一个自负的笑容渐渐浮现,透露出他抱得美人归的决心。
扣儿回到家里,发现每个人都忙里忙外的。管家看到扣儿回来,尖声尖气的责备着:“我说咱们家二小姐啊,今天家里来了贵客,大家都忙着脚不沾地了,偏您大小姐闲得没事人似的。您还真把自己当小姐是吧?赶紧去帮厨房做饭去。” 扣儿应了一声,连忙放好衣服,往厨房里去了。
洗菜、切菜、烧火、洗碗……扣儿忙的头晕眼花的,心下里诧异,什么贵客这么当紧,能让她那个傲的鼻孔朝天的爹这么费心费力的款待? 红线姐的贴身丫头小丫头小香也被叫来厨房帮忙。爹虽然有钱,可是却偏偏小气,除了红线姐有个贴身丫头和家里的一个管家、一个厨娘,一个帮工之外,再不曾雇其他下人,大多数的活儿都交给了扣儿作。
小香虽然是红线姐的丫头,可是一向和扣儿交好,她好像看出了扣儿的疑惑,一边吩咐厨娘作这做那,一边笑吟吟的对扣儿说:“扣儿姐,我告诉你,今天来的,可真是贵客呢。听说是京城里大官家的少爷,上门来向红线小姐提亲了呢。这个少爷,那可真是一表人材啊,又精通琴棋书画。这不,刚进家门不久,就给大小姐做了一首诗,很得大小姐喜欢。大小姐就把他请到了后花园,两个人在那里弹琴念诗呢。这是阿成扫后花园时看见的。”
“噢。”扣儿淡淡应着。那么这回,红线姐就很有可能嫁出去了吧?能得红线姐这么高看的人,确实是少之又少,而且即便是红线姐看上了,爹也会嫌人家家世不好啊,出身不高啊,给拒之门外。这回看样子,这个京城里的大少爷一定是让大家皆大欢喜了。
“啊,对了,扣儿姐,听说那个少爷叫什么……什么徐远昊吧。看人家这名字,一听就透着文气儿,难怪大小姐喜欢。”小香继续没完没了得说着。
扣儿心里微微的一颤。那个鄙夷的笑容又出现在她心里,“你好丑……”扣儿心里一紧,面上浮现出一个不曾属于她的冷笑。
徐公子和红线的交往,看起来很是融洽,两人在文府相互酬唱,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半月。
一日,扣儿到后院扫地,红线恰好路过。
“扣儿,真是辛苦你了。”软腻的呢哝在扣儿耳边响起。
“应该的。红线姐,今儿太阳大,小心别晒着。”扣儿谦卑的说。
“啊,对了,扣儿。娘前日又给我做了几件衫子,我的衫子都多的穿不了了。咱们姐妹身量差不多,你拿几件去穿吧。”
“不……不要。那些衫子都是上好的料子,我穿了糟蹋。”
“没关系啊,咱们都是文家的女儿,怕什么嘛。来,跟我来。”红线也不嫌扣儿粗鄙,一把拉着扣儿就往自己房里去。
扣儿怯生生的进了红线香气扑鼻的绣阁,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红线拿出几件还是全新的衫子递给扣儿。
“喏,这几件颜色样子我不大喜欢,给了下人又怕他们不好好收着。好歹你也算是文家的女儿嘛,拿去吧。”
扣儿捧着那些软软柔柔的衫子,不是如何是好。
第三章 萧郎金乌(2)
“阿,对了扣儿,明天我要和徐公子去参加左山县衙门柳大人办的‘桂花宴’,宴上可能还要作诗。徐公子才高八斗,我一定要在宴席上让他对我另眼相看,”红线自顾自说道,美丽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我和他一起酬唱的时候,压力很大呢。扣儿,你说,要是你的话,会吟怎样一首诗呢?”红线若无其事的看着扣儿丑陋的面孔和捧着那些衫子局促不安的表情。
又来了。抬头看看红线透着急切和不耐的眼睛,扣儿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厌恶和……恨意?她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种感情,一切应该是和以前一样的啊,这么大的场面,红线姐会找她来商量如何应对,商量新曲新词,红线姐还会送她很多好玩意儿,会对她露出美丽的笑容……她怎么能有那种情感呢?尽管每次自己做的诗词都只会为红线姐赢得好名声,但是如果不那样,留在自己心里也是白费的,红线姐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感激都来不及不是么?
红线看看扣儿低头不语的样子,语气一转,有点儿幽怨的开口道,“扣儿,你知道吗,我真的是越来越中意徐公子呢。难得爹也对他那么满意,对我来说,他是我最好的归宿。虽然风传徐公子风流倜傥,家中已有妾室,但是我一定能作正妻,我是求之不得的啊。可是他似乎对我还有不满意,迟迟不开下聘的口,我……我真的很怕他嫌弃我……那我就……就出家去好了……”说着,红线的眼眶发红,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扣儿只得开口道:“姐姐放心,姐姐的文采样貌德行,别说在咱们左山,就是京城都有很大声名。况且徐公子来意就明说了是要提亲,姐姐不用担心。今儿我在姐姐这里帮手,姐姐有什么需要我作的,尽管开口好了。”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扣儿是我最贴心的好妹子了!”红线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扣儿,你知道文房四宝在哪里的,去吧。‘桂花宴’自然要咏桂花的,可是诗是词尚不清楚。我去告诉娘一声。……”红线说着,娇俏的身影已经翩然出了绣楼。扣儿暗暗叹口气,往书斋走去。
对于扣儿来说,虽然只学了短短两年,加上红线念书的时候时而偷听来的,诗词歌赋仍然不是难事,这就是天分,她心里很清楚。可是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地方,样貌就足以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了。放下笔,扣儿看看宣纸上飘逸的字体,心里没来由的痛。天色已经蒙蒙亮,红线尚未起身,而她则早早做完红线要求的东西,对着纸发了一夜呆。扣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信步走出红线的绣楼,来到后花园。
后花园的一切都尚在朦胧的天色中半明半昧,扣儿想起那日远远看见红线姐和徐远昊在“倚云亭”吟诗弹琴的情景来。亭边蔷薇围绕,红线姐娉婷的一身淡紫,轻轻拨弄着琴弦;徐远昊一身淡蓝,斜斜倚在亭柱上,捧着一杯酒,含笑看着红线姐娇好的面孔。多么和谐的画面啊,扣儿忍不住幻想着,假如自己能有红线姐那样美丽的脸该多好,那么以自己的才华,和徐远昊在一起吟风弄月的,应该是自己才是啊。扣儿脸上荡漾着一个微笑,由于丑陋的面孔而显得格外的诡异。
“红蔷绿柳,酥手锦弦拨;紫袖蓝襟,香腮醇酒合。既得箫郎来,弄玉且清歌。美人绰约立,秋风荡漾过。无那情多。”扣儿禁不住开口轻轻唱。她一向喜欢不顾声律,自创新声,配合她的嗓音,这首小歌使得整个园子似乎有了一种淡淡的喜悦和生机,对扣儿来说,她很少会唱这么轻快的曲儿。
只顾自己陶醉在美好的幻想中,扣儿没有注意,不远的月亮门之外,一个淡紫的人影一闪而过,那是惦记着今日的宴游,早早起身来找扣儿的红线。听到扣儿的曲儿,红线脸上露出了一种与她的美丽全然不合的怨毒来,她心下想到:“这曲儿……这丫头竟然能唱出这么别致的曲儿来……为什么这个丑丫头会有这么好的文采……为什么?她比不过我的,我才是第一才女……反正她没有机会唱……这曲儿……阿远一定会喜欢……”无声无息的,红线趁扣儿没有发觉,离开了清晨的园子。
这日傍晚,扣儿正费力的挑着水从偏廊到厨房去,从角门上,她看见了宴游回来的红线和徐远昊。红线脸上笼罩着一层别样的红晕,使她原本就精致的面孔更加娇媚。而徐远昊看红线的眼神,也由原先三分爱意,七分礼敬变成了饱含爱慕。两人目光交会时,更是含情脉脉,欲语还休。扣儿心下感到,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的,扣儿的手紧紧攥住那兔儿坠子,一种妖艳的红光在扣儿眸子里一闪即逝。
当晚,扣儿又被红线叫到房里。“扣儿,你看,这些都是徐公子下的聘礼,今儿晚上他终于正式向爹下聘了。爹他老人家非常高兴呢。看样子,下一个黄道吉日,爹就会宣布我的婚事了。”红线兴奋得说着,“你看,这是远昊今天在宴游上送我的寒梅绽雪图,雅逸不凡吧?对了,扣儿,‘我’今儿个做的诗,得到大家的赞赏,柳大人还说要请匠人来给我刻版,印了送到市上去呢。不过我马上就要成为徐夫人了,自然不能作如此抛头露面的事情。而且诗词之类的东西,都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再拿出来展示自己的才华了。你说是不是啊,扣儿?”红线若有所指的问道。
“是啊,红线姐的谦逊也是有名的呢。恭喜红线姐,能够嫁入那么好的人家里。小妹也与有荣焉。”扣儿用木然的口气说道。
“嗯,”红线随便应着,手里摆弄着各色簪子、链子、翡翠、珠玉……“我想,我嫁了以后,咱们家就该给你置办婚事了吧?希望你也能找个如意郎君呢。其实我知道啊,你不管文采还是琴棋书画,没一样不比我强的。放心吧,一定有很多人会欣赏你的才气。”红线轻轻的说着。
扣儿只是淡淡的说:“红线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干活了,不打扰你休息。”
红线从半掩的长睫下,看着扣儿慢慢往外走的瘦小身影,眼中的嫉妒一闪而过,她无法忘记,当她找到一个和徐远昊单独相处的机会时,轻轻的吟唱扣儿早上新作的曲儿的时候,徐远昊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赞赏,其实……那应该是属于扣儿的吧。或者正是因为这曲儿,徐远昊才会第一次拥她入怀,承诺她将成为他的妻。……而这一切,和扣儿应该怎么算?不经意间,红线看到从扣儿身上掉落的玉兔儿坠子。
“这是什么?”红线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她上前一步,抢在扣儿之前把那坠子捡了起来。
“那……那时我在山里捡的石头,自个儿做成了坠子。”扣儿怯怯的说,伸手想拿回那坠子。
“怎么可能。山里怎么可能捡到这样的‘石头’,你一定在骗我。”红线诧异的说,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八度,“这是上好的寒玉啊。而且这形状分明是‘玉兔’,跟徐公子那块‘金乌’应该是成双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红线咄咄逼人的问道。
“我……真的是我捡的,在山里采‘美人白’的时候捡的。”扣儿着急的分辨。
红线看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玉坠子,一下子想起了扣儿的才华,徐远昊的赞赏,这成对儿的金乌玉兔,玉兔竟然不知怎地出现在扣儿手里……难道真的是天注定他们才是一对?不,绝对不可能,这个又丑又粗的丫头,怎能比得上自己,自己可是第一才女,第一美女啊。红线沉吟不语,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扣儿,缓缓开口:“扣儿,咱们是姐妹吧?”
“当……当然。”扣儿战战兢兢的回答。
“爹娘从小不喜欢你,只有我处处护着你,对你好对不对?”
“对啊。”
“扣儿,那你把这块坠子给我。”
“红线姐,这是我的护身宝贝啊,我不能给你。”扣儿听到红线如是说,不由得一震。
“难道你忘了,是谁每次出门都要带着你?是谁总是在你被爹娘骂的时候护着你? 是谁总是送你吃的,穿的,用的?”红线紧紧攥着坠子问。
“我没忘,红线姐。可是这个坠子真的是我唯一宝贝的东西,我不能没有它啊。”
“扣儿,你忘恩负义。这就是你对你亲生姐姐的方式吗?抢去她最喜欢的东西?这个坠子你不肯给我,那么徐公子呢,你是不是也打算用你的‘才华’把他抢走?看看你的模样吧扣儿,你不仅不配和徐公子说话,你甚至不配拥有和他一对的坠子!” 红线继续说着。
“可是红线姐,这坠子本来就是我的啊。”
“你有证据么?说不定是你偷来的呢。” 红线不顾一切的说道。
“不是,真的是我的。”扣儿不知道如何去说。
“你全忘了,忘了当年是谁处处对你好,是不是?”
我没忘,红线姐。扣儿没有出声,在心里说着。我没忘当年因为我的丑陋,你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我,让我成为众人的笑柄;我没忘当年不管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你不喜欢的就会丢给我,让我帮你写词作曲,拿出去博得大家的赞美,然后任由娘说我偷的,你也不发一言;我没忘你总是找出许多事端让我犯错,让爹娘骂我,然后再出来为我分辨,让他们知道你宽容大度……我更加没有忘记,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姐姐。
“扣儿,求求你把这个给我好不好?这个坠子和徐公子的是一对,你自己也知道,你根本不配拥有她的,对不对?”红线继续哀求着。
“不,红线姐,把它还我。这个是我自己的,我在山里找到的,不是文家任何一个人给我的,包括爹娘。我才不希罕什么徐远昊,什么一对,这坠子和他没有关系。”扣儿最终慢慢的坚定的开口。
“还我!”扣儿向红线伸出手去。
“我不!这是我的,我的!”红线下意识攥紧了双手。
扣儿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那样在意这个小小的坠子,她眼眸中红光闪过,居然走上前去,从红线手里去抢。
两人争做一团,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红线,显然没有做惯了粗活得扣儿力气大,眼看着那坠子就要回到扣儿手里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怒喝从门外传来,是文老爷和徐远昊。
“爹……”红线哭泣着扑进文老爷的怀里,“阿爹啊,扣儿她,她居然要抢我的玉坠儿。”
扣儿震惊得看着红线,她怎么可以?
“扣儿,你个死丫头,胆子大了,敢偷红线的东西?你不要命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文老爷怒吼着卷起袖子。
“爹,那坠子真的是我从山里捡的石头,自己做的。”扣儿无力的分辨着。
“胡说,你哪里会有那样的好命?有的话,也不会投生成那副模样。”文老爷不由分说一脚踢来。
“阿爹!”扣儿耳里红线的尖叫透着那么一丝儿得意和高兴。
“文老爷,不要着急嘛,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也不迟。”一个文雅镇定的声音响起来,是徐远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红线抽噎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是用她自己的逻辑。而扣儿的分辩几乎没有人听。“喏,就是这个坠子。”红线把手里的坠子拿出来。“这坠子,和徐公子的是一对儿……”红线一时失口,连忙停住。
徐远昊看看那坠子,看看红线梨花带雨的娇颜,又看看扣儿。 扣儿满怀希望得看着他。他见过这块坠子不是吗?他一定会为她作证的。
徐远昊轻咳了一声,对文老爷说道:“世伯,小侄失礼了,其实,这坠子是小侄在宴游会上暗自送给红线姑娘的订情之物,乃是小侄家传的一对坠子,金乌和玉兔。”
扣儿仿佛遭电击一样,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徐远昊和梨花带雨的红线,然后任由文老爷把她从房里拖了出去。
扣儿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爹娘毒打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关进柴房的,甚至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少天没有吃饭了。在她眼前萦绕不去的,是徐远昊嘴角淡淡的笑容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那是我送给红线的定情之物。”她不明白,自己仅仅因为丑陋,就要忍受所有的这一切么?——不!扣儿眼里红光闪烁,彷佛是血泪在眼中充溢一般。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19:11
第四章 出阁遭变
黄道吉日。
红线的婚礼是整个左山镇,甚至整个州府里几百年来最气派的一个。火红的轿子,轿夫,媒婆,陪嫁……浩浩荡荡的宛如一条长龙。喧天的鼓乐,惊的路边树上的鸦雀纷纷逃避。娇媚的新娘和俊逸的新郎成为整个镇里的谈资。不过,没有人注意穿着一样大红色喜气洋洋的衫子的丑女扣儿。扣儿走在嫁妆的队伍里,安分守己的垂着头。
她听见出门的时候娘嘱咐红线的话:“要是这死丫头敢泄漏半点是你妹妹的话,你就索性把她卖了;实在不忍,就发回家来,让你阿爹打死她。要是她安分守己,你就看着给她找个小厮嫁了算了,也算我们仁至义尽。真不知道你这孩子怎么会那么宽大,她那样欺负你,你还坚持要她陪嫁。她真是捡了狗屎运,有你这样一个大度的姐姐,唉……”
所以,扣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但是,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有可能遇见意外,不是吗?扣儿想着,嘴角微微的挑,眼中红光一闪。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要吹吹打打加上走的是山路,要到京城,至少要花上七天时间;而有时候人的命运改变,也只不过需要短短一瞬。
京城·徐府
大学士徐文开和夫人,以及三个如夫人在府里大厅上焦急不安的等待着。厅堂里大红双喜字照耀出一厅喜庆。
“老……老爷,不好了!少爷的送亲队伍,在半路上遇见了山贼,现在下落不明啊!”
被派出去迎接送亲队伍的家仆慌慌张张的跑回来报告。这个噩耗如晴天霹雳一样,震呆了整个徐府。
徐大人带着自己的家仆,以及官府派出的衙役,满山遍野寻找着。“少爷……少夫人……”山野间回荡着凄厉的叫喊声。
转过一个山岬,有人发现了静静停着的送亲队伍。大红的轿子和车马,堆积如山的嫁妆……鲜艳的红色,在山谷里凄艳的燃烧。
“找到了——找到了啊!在这里!”看到此景的人们声嘶力竭的喊。一阵忙碌之后,昏迷不醒的人们被如数送回了徐府。大夫,衙役穿梭在徐府的各个房间里。被忙碌的人们遗忘了的大红双喜在堂前寂寞的艳丽。
“老爷,所有东西都已经检查完了。”老管家气喘吁吁的向徐老爷汇报道。
“如何?”
“文府送来的嫁妆一点儿也没少。至于人么,所有的人都只是晕过去,无人受伤,只除了……”
“继续。”
“只有新少奶奶的一个陪嫁丫头受了伤,样貌算是毁了……”
“嗯,这个丫头是?”
“听说叫扣儿。”
“那她现在呢?”
“人好像疯了,不住大喊大叫,说自己是美女。”管家摇摇头,“那张脸真是……”
文老爷高深莫测的笑笑:“你不知道,那脸原来就是那样的。下去吧……”
“是。”
三个月后。
在徐大少爷和新少奶奶修养期间,官府很快破了这桩案子。徐老爷捧着京兆尹杨大人的报帖细细读着。
一群流匪看中了文家丰厚的嫁妆,意图不轨。他们不仅打算劫财,还打算一并抢走文家的红线小姐。谁知道在刚要动手的时候,就遇见了过路的商队,只得放弃,匆匆离开了。他们坚持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把车队围起来威胁了两句就逃走了,对于整个队伍所有人的昏迷和扣儿的受伤也都矢口否认。不过杨大人已经将他们收监,并判定这群匪徒流刑。而送亲的家人却怎么也记不起当日发生的事情了。
“嗯。”徐老爷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是有一些疑点,不过都无伤大雅。
徐府的吟风阁,徐远昊的居所里,徐夫人亲自端着药来看望刚刚苏醒的红线。
“媳妇儿啊,你现在觉得身子如何?”
“母亲大人,媳妇好多了。我夫君他和我家的人……”
“放心,昊儿也好多了。等你们完全康复了,咱们再给你们办个风光的仪式。你家送亲的人都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你的一个陪嫁丫头,好像是叫扣儿……” 徐夫人慢慢把情况告诉给红线听。
“那她现在?”
“在后角院的西厢房养着呢。咱们也把她好好待着。只不过大夫说了,她的疯病断然没有再好的可能了。你说呢?”
“那就养着她吧。毕竟她是我的丫头,何况徐府家大业大,咱们也不在乎养一个人。只管找间干净的屋子让她住着,再找个人看着她,别让她乱撞乱跑就好。娘,您说呢?”
“好好好,就依你。”
“嗯。”红线淡淡的应着,许是徐夫人老眼昏花,竟然瞥见一抹殷红从红线眼底闪过。
草长莺飞的三月,身体痊愈的红线和徐远昊在京城举行了一场隆重而且气派的婚礼。当今皇上也御笔赐给这对佳偶一句“百年好合”这样虽然俗,却透着浓浓祝福的话儿。
红烛高照,春意旖旎。大红的凤冠霞帔,映着红线娇媚的容颜。换上一身大红色袍服的徐远昊,更添几分风流。趁着醉意,徐远昊深情的对红线道:“红儿,现今你是我的娘子,咱们夫妻在私底下,只管按照当日在你家的日子过可好?我们独处的时候,娘子不必拘礼。”红线缓缓开口:“夫君……昊……”徐远昊听见红线的叫声,眉毛疑惑的挑挑,觉得眼前的红线似乎有些奇怪。不过春宵一刻,可能新嫁娘都是这么紧张,连叫惯的称呼都会错吧,徐远昊随即释然。
关在后院厢房里的扣儿,还在独自叫喊着:“我是美女!我是天下第一美女……红啊,怎么这么红?不要……不要……我的脸……好疼……”只不过那喊声,早已被无边的暗色吞没。
金乌和玉兔坠子,交叠着放在床头散落的衣衫上,散发出冷冷的光。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19:28
第五章 血光初溅(1)
新婚的夫妇,可称得上神仙眷侣,每日里你侬我侬,吟风弄月,羡煞神仙。徐远昊甚至一步也不曾进过先于红线进府的两位如夫人的房门。偏巧红线知书达理,温柔娴雅,整个徐府上至老爷夫人,下至丫头仆役,无不打心眼儿里喜爱这位新少奶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快出现。
红线每日里更加仔细的照顾着自己的花容月貌,远山眉如黛,幽怨的延入发鬓,檀口含朱,梅花妆若有若无,引得京城里女子纷纷仿效。为了总是能给夫君一个惊喜,红线成妆的时候从来不许徐远昊在旁观看,惹得他抱怨自己连效仿张敞的机会都没有。
除此之外,就是照料她打娘家带来的几颗有如凝干的血色的奇特种子。红线把它们特意种在房前的廊下,每日里都要看着那花圃,看着那种子从破土而出到抽芽长叶,可每日里不过是浇浇水而已。说来也怪,这花籽很快就抽出了青褐色的芽,不出三月就长成了及膝高的苗。徐远昊曾经好奇的说:“红儿,这是什么种子呢?”
“谁知道呢,这是当年娘家左山上,家人为我采的草药‘美人白’里夹带的种籽。我也不知道会长出什么来。但是我相信一定会开出很美丽独特的花。”
“当然,我的娘子种出来的花,必定世间少有。”
红线只是淡淡的笑。
红线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扣儿,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一日,红线与徐远昊在后花园弹琴品箫,徐远昊聆听着娇妻绝妙的琴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娘子,你那妹子绿扣,歌喉也可谓一绝,为夫曾经无意中听见过,娘子你那时候确实稍逊一筹。倘若她没有遭此变故,我们倒可以让她在这后园子里隔上一重纱幕,为咱们唱两只曲儿。可闻天籁之音,又不用看那丑女坏了兴致,岂不是很好?”
红线没有回答,琴弦却突然断了一根。
秋去冬来,转眼一年过去了。徐远昊在迎娶红线之前,家中已有两位夫人,一位是京城“锦绣坊”最有名的裁缝师傅赵大的小女儿锦衣,一位是“清音轩”的花魁若儿。但是两位皆无子嗣。红线进门一年,盼孙心切的徐老爷和徐夫人日日进补,可是红线却不见丝毫动静,让两位老人家好不心焦。徐远昊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尽管红线的容颜依然精致美好,他也渐渐的开始不常在家了。而红线依然日复一日,精心的独自在房里勾勒着她的面庞,照料她的花苗,弹琴吟诗。
九月时分,徐远昊去了临安拜访徐老爷的知交好友。临行前人人都依依不舍,唯独红线只是淡淡的给夫君收拾一切,缝制新衣,在满面离愁的众妻妾中显得格外特别。徐远昊仍然不甚在意,道别之后,洒脱的离开京城。留下一个寂寞的徐府,和三个孤独的女子。
说来也怪,就在徐远昊离开的当天,那被移植在红线窗下的花苗居然抽出了几个骨朵儿,大家都以为是吉兆。
红线在自己的房里,终日除了侍奉公婆,就闭门不出。入夏的时候她托了家里的人,从山上仍然采来了足够的“美人白”,日日雕绘她的娇艳。
深秋来临,到处都是一片肃杀。那花仍然是含苞,欲发而不发。红线也一如既往的只是浇水。
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整个京城,门前的花苗上也覆盖了厚厚一层。红线并没有用什么东西去清理,就那样任它去。
徐远昊走后,家中除了红线之外的两位如夫人,赵锦衣和若儿便更加受到冷落,每日里除了去向徐老爷夫妇请安之外,便不再有人理会他们。偶尔有人会在徐府偌大的清冷的后花园里看到二夫人若儿,带着从“清音轩”带来的丫头弄梅落寞的散步;看到三夫人锦衣带着丫头珠儿四处乱逛,找人说话聊天。
这日,锦衣在自己房里百无聊赖。伺候她的小丫头珠儿也打起瞌睡。
“珠儿,珠儿!”锦衣无聊的喊。
小丫头被吓醒,小心翼翼问:“三少奶奶,你有什么吩咐?”
“你还知道我是三少奶奶啊!睡得猪一样,仔细等少爷回来,我告诉他,让他卖了你!”锦衣骄横的喊。
珠儿不敢吱声。这个少奶奶脾气大的不得了,从不讲理,生气起来非打即骂,唯一的做法只能是忍耐。珠儿很羡慕伺候大奶奶的陪嫁丫头小香。大奶奶待她非常好,她从来没有挨过打。谁叫自己命不好,三奶奶家里穷,没有陪嫁丫头,自己只能过来忍受这个三奶奶乖张的脾气。
珠儿正想着,一个巴掌就落在脸上。打的她一怔。 “你傻了啊!叫你都不答应,反了你了!”锦衣说着,随手拿起一个银簪子,往珠儿手臂上扎下去。
“三奶奶!珠儿不敢了!饶了我吧!”珠儿不住求饶,可是锦衣却没有停手的意思。
“啊……”珠儿连大声呼痛都不敢,只是小声抽噎着。
待到珠儿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痕之后,锦衣方才因为手累停了下来。
“死丫头,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下次再敢看不起我试试!不要以为老娘家里不如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人有钱就看不起我,有你好瞧的!”锦衣气喘吁吁的教训。自小在市井长大的锦衣,虽然外表乖巧,可是骂起来绝对不必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逊色。珠儿连哭都不敢了。
“臭丫头,气死我!”锦衣兀自嘟囔着,“越来越心烦了,干脆出去逛逛。去哪里呢?”锦衣皱着眉头想。
“对了,去找那个傲气的女人!看看她在做什么,顺便看看她到底怎么狐媚的。哼,我就不信我比不过她。”锦衣自言自语的说,随即大声叫着珠儿。“鬼丫头!赶快给我准备衣服,我要去‘拜访’一下咱们的大少奶奶,找出我最好的衣服和首饰,可不能让那女人看扁了。你快点儿,当心笨手笨脚的,老娘打死你!”
第五章 血光初溅(2)
珠儿小心翼翼的挑出锦衣刚嫁进徐府时,徐远昊为了她的生日做的衫子,上身是鹅黄色万字花边百鸟迎春刺绣的缎子短襦,下身是明黄色百褶边撒花单色缎子裙,小巧的金莲上是鹅黄色迎春刺绣小弓鞋。外面罩野鸭子羽毛制成的土黄色大氅。锦衣最适合黄色,这样显得她越发的明艳可人,清秀活泼。头发挽成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上面散散的插着黄金拔丝纽花的钿子,还特别插上了徐远昊送她的世上唯一的金镶玉的凤衔迎春步摇。化的是大家纷纷仿效红线的啼泪妆。
锦衣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确定自己打扮的完美无瑕,然后催促着珠儿拿起小巧的手炉,往红线院里行去。
红线院子里静悄悄的,廊前花苗上盖着厚厚的雪,连一丝儿人声都听不见。 “哎呀,真是的,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啊,跟都死光了一样。”锦衣大气儿都不敢出,小心翼翼的走着,“那女人死了么?还是睡觉了。”
锦衣走到红线窗下,突然立住,心里暗暗琢磨,“我不如先来看看这女人在干什么吧。”锦衣想着,转过头瞪着珠儿,小声说:“我警告你,可不许出声。你要是惊动了她,瞧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珠儿拼命点头。
锦衣靠近窗口,用手指占了一点唾沫,轻轻点在红线的窗纸上,稍微一用力,捅出一个小洞。她静悄悄的把眼睛凑了上去。
视线所见,是红线的卧室。檀木大床上,坠着淡紫色五重锦的缎子帘幕,床上铺的深紫色团花龙凤牡丹缎子被褥。床前一个精致的紫色琉璃美人盏,床后一个青铜饕餮纹销金香炉,袅袅飘出淡淡的青烟。
再往左看,应该就是红线的妆台。紫檀木妆台前,红线正伏着身侧对着窗子仔细的画些什么。乌黑柔亮的秀发沿着婀娜的背部倾泻下来。
“咦,她在做什么?”锦衣疑惑着,把眼睛睁大了些,仔细的看。
只见红线仔仔细细的画着,画着。用的不是水墨丹青,而是胭脂香粉。画了很多遍之后,红线缓缓结束手里的动作,拿着一样东西直起身来,刚好面对锦衣的方向。
“啊!”锦衣掩住口,掩住脱口而出的惊叫,扭过身拉起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珠儿,不要命的逃离红线的院子。只是她没有注意,头上那枝金镶玉的骄傲步摇掉在了红线窗前。
锦衣飞快的跑回自己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脸色苍白的可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珠儿,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死丫头!你傻了啊,还不快给我倒杯茶,懒骨头!”锦衣缓过气来,怒气冲冲的呵斥道。
“是是……”珠儿一迭声应着,跑去沏茶。
锦衣接过茶杯,一口气把茶水全部灌下了肚子,抹抹嘴角的水珠,将杯子递给珠儿,发起呆来。珠儿看着从来不会一动不动超过一盏茶时间的主子,就那样坐着呆了两个多时辰,连眼睛都很少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呢?难道我看见的都是真的?”锦衣不住思考着,脑袋都快要爆炸了,“我一定是看花眼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如果是真的呢?否则夫君为什么会那样……我该怎么办?……如果她知道我看见了,会不会杀了我……她知道我在外面么?”一连串问题弄得锦衣心惊肉跳,昏昏沉沉,口干舌燥。
红线窗前,一个花苞正在慢慢颤抖,好像就要开放了。
第二天清早,一夜无眠的锦衣带着珠儿,忐忑不安的去正房给公婆请安,路上恰好遇见了带着小香去请过安回来的红线。
锦衣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嘴唇发干,不知道该夺路而逃,还是站在那里不动。 “妹妹早啊。”红线文静的敛身行礼,衣衫摇曳生姿。
“啊……早……”锦衣连忙还礼。
“妹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要不要等下告诉母亲,请一位大夫来瞧瞧?”
“啊……不用了,谢谢姐姐关心。我只是……只是有点失眠而已。”
“夫君不在,妹妹还是要保重身体啊。”红线淡淡的说。
“啊……我知道……”锦衣紧张的回答。
“那我回去了,妹妹慢行。”红线再行一礼,带着小香不回头的离开了。
锦衣看着红线离去的背影,暗暗揣摩:“看样子,她不知道呢。”
红线离去的面孔上,缓缓浮出一抹红晕,她的薄唇也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锦衣从正房回来,坐在床上,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珠儿,咱们出去走走吧。”锦衣突然说,一副很轻松的模样。
时值冬天,后花园里什么都没有,到处是干枯萧索的树和花枝,和屋里一样无聊。锦衣无精打采的走着,冷风不住地吹过来,她把衣服拉拉紧。
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只肥肥的白色兔儿,一蹦一跳得跑到主仆二人前面。“啊,兔儿,兔儿!”锦衣兴奋得大叫起来,“珠儿,珠儿,快抓住它,快点!”
珠儿连忙冲上前去追那兔儿,那兔儿到也乖巧,看见珠儿来了,毫不躲闪就被珠儿抱在了手里。
“来来,给我,给我!”锦衣兴奋得叫着,伸手去接。
雪白的毛茸茸的兔儿乖巧的躺在锦衣怀里,长长的耳朵还不时左右忽闪。
“好可爱啊,哪里跑来的兔儿呢?”锦衣啧啧叹着,“珠儿,咱们把这兔儿带回去养着吧。”
雪白的兔儿在锦衣房间里东跑跑西跑跑,活泼的不得了;主仆二人也忙东忙西,跟着兔儿在屋子里忙活个不停,一转眼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锦衣吃过晚饭,看见兔儿已经在她们为它准备的锦垫子上睡下了。自己也开始觉得很累,但是又兴奋的睡不着觉。
“珠儿,来陪我说说话。”锦衣舒舒服服靠在美人榻上,吩咐珠儿坐在她身边。珠儿受宠若惊斜签着坐下。
“珠儿,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呢,我们金绣坊有一次来了位高贵的夫人,她就抱着这么一只白兔儿。据说这种全身雪白,眼睛纯红的兔儿很稀罕呢。那时候我就好羡慕啊,现在终于也有了一只。……”
锦衣一张小嘴不住地说着,珠儿只好耐心的听。
“……可是这兔儿是哪来的呢?没听说老爷养过。很可能是文红线的,她不是有个兔儿的坠子么?对了,肯定是夫君为了哄她开心送她的!哼,真是偏心。”……“……哼,夫君就是被她给迷住了。她又什么好啊,不就是多念了一些书么?说不定,还是个妖怪呢。我告诉你哦,珠儿,我那天啊,看见……”
珠儿看见主子的兴奋样,不由得把头越凑越近,只见珠儿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小声问:“不可能吧,真的么?……”
“当然啦,我亲眼看见哦……”
锦衣和珠儿两个人就那样悄悄的说着那天锦衣看到的。睡在床角的兔儿睁开了血红的双眼,竖起长耳朵,也悄悄听着。
红线窗前,那花的蓓蕾已经膨胀的巨大无比,似乎随时都能够炸裂开来了。
次日一早,锦衣早早起床,匆匆忙忙洗漱完毕,带上珠儿去正房请过了安,回来继续跟小兔儿玩耍。
“三奶奶,三奶奶!”正房的大丫头琴心匆匆走进屋来。
“什么事?”锦衣慌忙把兔儿藏到廉子后面去。
“少爷让人从临安捎来了上好的鲈鱼好几尾,现在可是稀罕物。是叫驿马连天赶着送来的,还活着呢。老爷很高兴,今儿个打算请几位至交好友,还有咱们全家,在府里开个家宴品这鲈鱼。您赶快打扮打扮,等会儿赶快到正房去。”
“鲈鱼啊?那可是稀罕呢。”锦衣欢天喜地的应着,“我马上准备,谢谢你来通知我啊。”
“不客气,那我走了阿。”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19:34
第五章 血光初溅(3)
锦衣赶忙坐到妆台前,叫珠儿来给她梳妆打扮。锦衣在自己的衣柜里挑了半天,好歹挑出一套她看起来华丽的,她爹在她出嫁的时候,亲手为她做的一件秋香色云水纹素花绸上襦,石榴红挑绣万字不到头的长裙,脚上是紫红色牡丹连绣弓鞋,外面是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这样的衣着,使锦衣看上去一片花团锦簇。
锦衣的头发盘成灵蛇髻,前面簪上孔雀屏金丝盘花衔珠簪子,发辫中间点缀珍珠,越发显得富丽堂皇。锦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珠儿,帮我戴上步摇。”锦衣突然想起来缺了什么。
“是。三奶奶。”珠儿在锦衣的首饰匣里找来找去,始终没有找到。
“死丫头!”锦衣已经着急的发火了,“你把我的步摇放哪里去了?说!”
“我……我不知道啊!”
“胡说!上次明明我还戴来着,怎么转眼儿就没有了?一定是你偷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三奶奶。我记得上次我们从大奶奶那里回来以后,晚上帮您梳头的时候没有见着,是不是您掉在什么地方了?”珠儿小心翼翼的问。
“胡说八道!我明明记得我摘下来放在这匣子里的。你个死丫头,一定是拿去卖了,黑心肝的贼丫头!”锦衣一边骂着,一边顺手从匣子里捡了一只簪子狠狠的往珠儿手臂上刺下去。
“啊!三奶奶饶了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珠儿哭着告饶,却站在原地不敢动一下。
锦衣怒气冲冲的在珠儿身上手上扎了几十下,手累酸了才停下来。看看窗前的更漏,时间已经很晚了,方才意尤未尽的住手。
“你个贼丫头,要是害我在家宴上寒酸出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赶紧给我收拾好了去正房。倘若敢露出一点儿丧气脸色来,看我回来不剥了你的皮。还有,回来以后,若是给我搜着了你藏了我的步摇,我一定把你打个稀烂!”锦衣恶狠狠的丢下话儿来。
“珠儿知道了,谢谢三奶奶。”
主仆二人匆匆收拾妥当出门往正房方向去了。白兔儿悠闲的嚼着菜叶,血红的眼睛似乎露出了笑意。
“哼!”锦衣怒气冲冲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身上的大红披风甩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床上。珠儿不知所措的站在锦衣身旁,感受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身子不住发抖。
“你们统统都该死!”锦衣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有什么了不起!那个文红线还不一样是庶民出身的,干吗大家都把她当成一个宝贝一样夸来夸去,就把我赵锦衣当作寒酸的丫头。老爷和夫人看我的那是什么眼神嘛,好像我真的丢了他们徐家的人,当初是他们点头我才肯嫁近来委屈自己做小的,现在有了这个什么才女,就把我当作下人了,哼!气死我了!亏我穿得这么正式,这种衣衫,在整个京城除了我爹,谁都做不出来,看看那个文红线,穿那么寒酸,还敢出来见徐家的朋友,老爷还那么给他面子,居然还给她布菜,凭什么把我丢在陪席,我好歹也是徐家大少爷的夫人啊!”锦衣一面怒不可遏的咒骂,一边咬牙切齿的回想当时的情景。
正房里,红线简简单单着件淡紫色素盘花箭袖袄,外罩件同色撒花刺绣银鼠褂,下着一件牙白挑绣深紫梅花洋绉裙,淡紫色的小弓鞋若隐若现,竟看不清花样。最外面披的是孔雀翎毛织就的大氅,越发的衬的红线身材娇小玲珑,摇曳生姿。乌黑的秀发简简单单缳成倭堕髻,簪一只和阗羊脂玉琢磨的凤头簪,耳后两颗淡紫色珍珠点缀在小巧的耳垂上。刚刚走到诸人面前施礼,已经赢得了一片赞许,徐老爷的脸上露出得色,居然还在宴席上亲自为红线布了一筷鲈鱼。
而二夫人若儿则是一袭水蓝色衣衫,头上带着景泰蓝珐琅金簪,亦是清秀俊逸。徐夫人席上也不住为她布菜。偏偏锦衣陪在末席,又是最爱吃鱼,不免格外冷落。红线宴上随意和的几首诗,更让在座的宾客自叹弗如,整个家宴上,红线无疑是最引人的。
“哼!她那只簪子,我求了好久夫君都不肯送我,单单给了她。就连若儿的簪子,也比我的好上几十倍,我当然寒酸。谁叫我爹不是土财主,我自己又不曾挣银子,嫌我寒酸,哼!”锦衣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珠儿,“都是你个贼丫头害的,你偷了我的金步摇,让我没有值钱的首饰带,让所有的人笑话我!你仔细了,倘若真给我找出来,我要你的命!”锦衣凶神恶煞的说道,冲着珠儿走过来。
珠儿下意识的往后躲着,口里哀求着:“不要……不要……三奶奶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珠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滚开!”锦衣一脚踢倒珠儿,进了珠儿平日里睡觉的偏房,在珠儿床上,柜里乱翻,把珠儿的房间里搞得一片狼籍。兔儿嘴里嚼着菜叶,跟在锦衣后头悠闲的四处乱看。
“兔儿,不要靠近这个贼的东西。”锦衣厉声喝道,兔儿却跑到珠儿床底下,看不见了。
“兔儿,快出来,脏死了。”锦衣叫着,弯下腰去,费力的拉住兔儿毛茸茸的小尾巴往外拽,兔儿一点点被锦衣拖出床下,三爿嘴里,赫然咬着一角纸片。
“什么啊,脏死了,不要乱吃!”锦衣赶忙从兔儿嘴里抠出来。那纸片还是上好的湘纸。
“珠儿床底下怎么会有这个?”锦衣疑惑的想,又弯腰往床下看去,在床角靠墙的地方,隐约可见一个湘纸包放在那里。锦衣伏身下去,把那个纸包给拉出来,撕开来一看,赫然是锦衣那只金光闪闪的步摇!
珠儿再度醒过来的时候,锦衣已经离开了柴房,整个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只剩下她一个,蜷缩在零落的柴火旁边。
“啊……”珠儿低低的呻吟,那声音和珠儿身上的衣衫一样,已经破碎不堪了。
“水……水……”珠儿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麻木了,甚至连一点知觉都不再存在,所有的生气正在渐渐的从珠儿身上消逝,连稍微动动手指,拨开被鲜血粘在脸上的一缕发丝都做不到。她呆滞的目光随便落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被那样对待呢?珠儿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在锦衣俏丽天真的容颜之下,竟然蕴藏着那样大的力量,不管是占了水的皮鞭,还是沉重粗糙的柴棒,尖锐锋利的发簪,甚至锦衣那双白嫩的小手,都成为珠儿遍体鳞伤的原因。从那张嫣红欲滴的小嘴里,吐出的是那样残忍可怕的言词。
“贼丫头!我偏不送你去官府。把你发配充军,重打四十,都太便宜了你,抵不了你让我在全家面前当众出丑的罪过!你既是我的丫头,就是我的东西,我爱把你怎么着就怎么着,打死你,也要我乐意。姑奶奶不会就这么让你死。你就是死一万次都难消我心头的火。我要慢慢折磨你,让你一点一点的死。你等着享受吧,啊哈哈哈哈哈……”锦衣无情的话语和尖利的笑声,象一块寒冰一样熄灭了珠儿全部希望。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难以想象的残忍的对待。
让我死了吧,老天爷啊……珠儿心里暗暗祈求着。她知道,即使自己再怎么分辩,也没有人会相信她,毕竟,锦衣的外表是那样纯洁无瑕。
夜深人静,柴房里只有从小小的窗口投进来的忽隐忽现的月光,以及冬季夜晚特有的,空气流动的咝咝声音。
“咯嚓。”一种东西折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谁?”珠儿嘶哑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并没有人回答,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从黑暗里慢慢显现出来——居然是兔儿。
“兔……儿。”珠儿轻轻说。
兔儿走到珠儿身边,并不介意她身上斑斑的血迹,把温暖柔软的小身体靠在珠儿身上。
“兔儿……”珠儿干涸的眼眶里,渐渐湿润了。她吃力的伸出手去抚摸兔儿。
“兔儿……我冤枉啊,……我什么……什么都没做……真的……”珠儿吃力的对兔儿倾诉着。兔儿好像听懂了珠儿的话一样,仰起玲珑的小脸儿,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珠儿。
“我……一定会死,她会……杀了我……”珠儿恐惧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柴房回荡,格外凄惨。
“我……我好怕……”珠儿自言自语着,或者,她觉得兔儿能够听懂她的话,吃力的说着。“我……宁愿早点儿死……我……”兔儿微微咧开三瓣嘴,露出一种好像微笑一样的诡异神色。血红的眼睛在珠儿看来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兔儿跑开珠儿身边,卧到另外一个地方的柴堆上。
“兔儿……不要走……”珠儿深怕兔儿会离开自己,用尽全力朝兔儿爬去。挪到兔儿身边。她伸出手,把顺从的兔儿抱进自己怀里。它卧过的柴堆下,什么东西幽幽的闪光。
“什么?”珠儿用最后的力气用手去碰那东西,那是,冷冷的,并不锋利的,一把柴刀。
第五章 血光初溅(4)
夜深
兔儿一尘未染的雪白皮毛在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它慢慢的,好像有点儿心满意足的,更确切的说,似乎是酒足饭饱的,往锦衣房里去。嘴巴犹自不停蠕动着,好像刚刚吃了什么美味佳肴,正在回味。
红线廊前,一个花苞战抖着,托着花苞的两片叶子往下慢慢的伸展,花苞最外层的薄如蝉翼的花瓣儿抖动着,好像要被什么东西撑裂了一样,就那样努力着,然后突然间破开,露出里面淡淡的,有点粉色的丰润的花瓣,那花苞好像在吸吮着什么东西一样,越来越丰腴,不胜重量一般的颤抖,然后层层叠叠的花瓣纷纷展开,显现出洁白无瑕,宛如玉柱一样的花蕊。花蕊拼命向上伸展着,好像在向天空渴求着什么。瞬间,它的颜色就开始变深,由白色到粉红到朱红到殷红到恍如鲜血般的艳红,快的甚至让人来不及反应;而那红色又在遍布了花蕊之后,慢慢的往花瓣散布开去,不过一盏茶的时候,那花已经全然红的胜似血染了。
月隐入厚厚的云层,为人间披上深色帷幕。只有血红的花,在黑夜中犹自散发出惊人的光彩。
“不好啦……来人哪……出人命啦……”天刚蒙蒙亮,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从柴房附近传出来。吵的整个徐府都从香甜的美梦中醒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管家慌慌张张的跑到徐老爷的房前,在门口轻声叫。
“什么事?一大早就鬼哭狼嚎的?”
“老爷,今儿早上,下人阿大在柴房里,发现了锦衣三少奶奶贴身丫头珠儿的尸体。”
“有这等事?”徐老爷总是神情平静,声音也还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等徐老爷在管家的带领下匆匆来到柴房的时候,柴房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群下人,有的大胆的往门里瞅着,有的别过头去叹气,有的三三两两指手画脚议论着。
“让开让开,都不干活儿,在这儿干吗哪?赶紧干活去,你们不要饭碗啦?”管家大声呵斥着,把围着看热闹的家人都赶开,“阿大,张嫂,你们俩留下。”
众家人不敢吱声,迅速的默默散开,各自作各自的活儿去了。徐老爷在阿大和管家的陪伴下走进柴房。
阴暗的柴房里,只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可能是因为冬日里天寒地冻的原因,完全没有尸臭,甚至连血腥味都闻不到。只在黯淡的天光下,看见地上一滩乌黑的痕迹。珠儿静静的躺在柴堆上,娇小的身子已经僵硬了。一把鈍了的柴刀掉落在她血迹斑斑的手边。
管家壮着胆子上前,拨了拨珠儿的身体。“老爷,已经死了多时了。”
徐老爷用手帕捂着鼻子,厌恶的说:“怎么死的?”
“这……好像是自杀,应该是用柴刀割断了喉咙,可是,这血,怎么这么少?……”管家喃喃的说。
“好啦好啦,你自己处理这尸身吧。好好埋了,也算咱们徐府对得起她。对了,这个丫头,明明就是得了‘重病’不治身亡的。”
“对对,是是。我知道了,老爷。”
“叫锦衣到书房里来。”徐老爷说着,走出了柴房。
徐府书房。锦衣低着头跪在徐老爷和徐夫人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啪!”徐老爷重重的一掌拍在檀木桌子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谁教你用私刑的?好在这丫头是自尽,要是受不住刑死了的话,不仅老夫保不住你,就连整个徐府都要因你受到牵连。你真是气死老夫了!”
锦衣撇撇嘴角,哭了:“父亲,是那个贼丫头偷了我的金步摇,我一时气愤才打了她几下,谁知道她就死了,真的不关我事,您相信我……” 锦衣可爱的小脸儿上满是泪水,楚楚可怜的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你以为老夫只是稍微瞥了一下,就看不到她身上的伤了么?你一个女人家,未免太狠毒了。你那爹没有教你妇德么?如此之恶毒,如何作我徐家的媳妇。”
“算了,老爷。锦衣她小孩子,未免不知道轻重了些,我相信她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她这样顽劣,为妻也有教导不力的责任。这次给她点惩罚,以后为妻一定好好的教导她。”徐夫人忍不住开口求情。
徐老爷沉吟一会,道:“罢了罢了,你们是存心要气死老夫。锦衣,这次老夫就不多追究。不过罚还是不能少。你去在祠堂祖宗灵前跪上三天,每天只许吃粥,还要抄写佛经五百,磨磨你这急性子。今后你的饮食起居由我这里的丫头琳儿照顾,没有老夫允许,不许走出房门半步,什么都不许作,只能在屋子里作女红。知道了没有?”
“锦衣知道了,锦衣一定听话。”锦衣抽噎着回答。
柴房那边,管家已经和阿大、张嫂把珠儿的尸身处理好,抬着往城外的义庄送去了。柴房打扫干净了,整个徐府表面上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一个叫珠儿的女子,从这世上消失了。
没人注意到红线廊前怒放的红色花朵,或许大家今天都很忙吧。
夜幕降临。除了必须留在主子房里随时伺候的丫头仆妇以外,徐府的下等丫头仆妇们都纷纷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回到自己房间。徐府待下人宽厚是整个京城人人皆知的,就拿住处来说吧,他们有自己独立的院落,院子很宽敞,房子的建筑几乎和主子的一模一样,在院子中间,甚至建了让仆人们消遣的凉亭和小花园。一到晚上,仆人们就纷纷聚在一起,聊天、喝茶、打牌……府里的各种消息在这个时候都能得到最充分的传播和证实,或者渲染。
不过今天,仆人们都格外的沉默,空气也特别凝重。
第一个出声的,是和珠儿一起被买进府的丫头珍儿,她终于忍耐不住,小声的哭了出来。一时间,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情迅速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唏嘘声此起彼伏。
“珠儿她……太可怜了。我知道她不是自杀,她不会的……”珍儿这么说。
“她确实是自杀的。”上午帮忙收尸的阿大闷闷的说,“不信你可以问张嫂。”
“是是是,是自杀。虽然身上有三少奶奶打的伤,但是绝对不致命,要命的是脖子上那条又深又长的伤口,柴刀割的哟。这孩子,真忍的下心……”张嫂摇摇头,叹息着说,“可是……”
“可是什么?”好奇的人们不自觉的围了上来。
“可是,珠儿却没有流很多的血。按说,那样大的伤口,因该哪儿都是血,老多老多才对,绝对不应该只有那么一点点。而且,珠儿的皮肤惨白惨白的,还格外冰冷,身上的伤口附近,都是白的,一点儿淤血都没有。就好像,就好像……”
“什么?”“好像什么?”“对阿对啊,快说嘛……”人们追问着。
“我也说不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说……”张嫂也说不出个头绪来。
“杀猪。”阿大又闷闷的说出两个奇怪的字眼。
“杀猪?”人们异口同声的问。
“嗯。我给府里杀猪。杀的时候,先把猪嘴绑好,然后把猪倒吊着,不能一下子杀死,那样血留在肉里很难吃。要先在猪活着的时候,把血放光。但是不管什么东西,放血放到一定时候就一定会死,绝对等不到血全部放完。所以还是会有血块留在身体里。那有的肉就会硬硬的。所以,我们府里的法子是在猪活着的时候,尽快把它的血抽出来,这样它才会在死的时候没有留下不干净的血块。而这样的猪肉,又白又软,跟珠儿一样。”阿大说完就闭上了嘴。
“不可能,难道有什么在珠儿死之前把珠儿的血抽干了?”一个男仆冒出疑问。
“啊,我想起来了。”张嫂突然说,把大家吓了一跳,“我说珠儿走的时候,眼睛睁的那么大。我以为她死不瞑目,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倒像是因为惊吓过度……”张嫂说完,自己都觉得诡异无比,不禁打了个冷战。
“莫非是三少奶奶……”一个男仆试探的说。
“天啊!”叫琅儿的小丫头惊叫出声,她和今儿个被调去服侍锦衣的小丫头琳儿最要好,“那……那琳儿也去服侍三少奶奶了……那她……她……”
“嘘,不要乱说话。你不想活了!”仆人里年龄最老,也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的男仆老王头制止了大家的讨论,“快去睡觉,都去睡觉吧,明儿还要干活呢,快去快去。”
仆人们面面相觑了一下,马上散开,各自睡觉去了。可是,每个人,包括老王头,脸上都隐隐含着恐惧的神色。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19:41
第五章 血光初溅(5)
祠堂里。锦衣无聊的东扭西扭,活动着跪的发麻的两条腿,心里沮丧的要死。“死丫头,贼丫头,不得好死!死了还要害老娘,真是大混蛋。小贱人!让你死了以后下地狱去吧!”锦衣一晚上以来,又累又饿又冷,嘴里不住咒骂着。守在祠堂门口的丫头琳儿打着盹儿。锦衣看了心里有气,忍不住想过去狠狠揍她一顿,但是想到她是老爷房里的人,又是派来“监视”她的,不得不忍气吞声继续跪下去。
祠堂大门紧紧的关着,不知怎么,一团小小的黑影慢慢的,慢慢的从祠堂大门的阴影里显现出来,逐渐清晰,现出在祠堂昏黄的油灯光里有点刺眼的白色,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眼睛却闪着诡异的血红色光芒的,兔儿。
兔儿从影子里走出来,悄无声息的向背对着它跪在牌位前面的锦衣走过去。
锦衣觉得身后的风变得格外的冷,突然回头,看见一团白影向自己猛然扑来。“啊!”锦衣低呼一声,一团小小的黑影撞入锦衣怀里,“兔儿!”锦衣惊喜的叫,赶忙回头看看身后,还好,琳儿还在打盹儿呢,根本没有发现兔儿进来。
锦衣坐在地上,抚弄着兔儿,兔儿也乖乖的任由她梳理自己雪白的皮毛。
突然,祠堂里唯一的一盏长明灯摇晃了一下,一阵从锦衣背后刮来的刺骨寒风,差点吹熄了那昏黄的油灯。祠堂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白衣飘飘,青丝摇曳的人影迅速闪进祠堂,随即大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
“啊!”睡得迷迷糊糊的琳儿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看着立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发的白影,尖叫起来。
“啊!”锦衣一吓,也跟着大叫。
“是我。”白衣人急忙开口,仔细看去,居然是徐家的二少奶奶,若儿。
“二少奶奶,您怎么来了……”琳儿不解的问。
“二姐?”锦衣也好奇的问,不明白这个平素里一向极少和她们来往的二少奶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我……我来给你送点吃的。这么冷的天,不吃点东西,会冻坏的。妹妹年纪还小,要好好保重身子呢。”若儿用一贯礼貌有加的口吻回答。
“二少奶奶,不行,老爷说过,三少奶奶只能喝粥,要不……”琳儿着急的说。
“啊,琳儿,我这里也给你带了一些好吃的,你也很辛苦,来,快趁热吃了吧。”
若儿打断琳儿的话,从手里提的食篮里拿出一大包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四溢的香气让琳儿一下子闭上了嘴,接过包子到一边吃去了。
若儿提着食篮,婀娜多姿的朝锦衣走来。“妹妹,来,这里有刚热好燕窝和茯苓饼,还有一碗清蒸鱼,你快点趁热吃了。”若儿一样样的把食物从雕漆的食篮里掏出来,摆在锦衣面前。
锦衣虽然觉得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和自己没有什么交情的若儿为什么这样做,但是饥肠辘辘的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忙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若儿看着平时刁蛮自大的锦衣,一下子连吃相都顾不得狼吞虎咽,嘴角隐隐露出一丝嘲笑。她找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才发现锦衣身边安静的兔儿。
“呀,好可爱的兔儿,很希罕的白色呢。”若儿象所有女子一样,看见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惊喜的叫道。
“嗯……我爹……怕我闷……花大价钱给我……托人买的……”锦衣嘴里塞着吃的,面不改色的对若儿撒了一个谎,“你可以……抱抱……”
“是吗?真的可以?”若儿高兴的问着,手里已经把柔软的小家伙抱了起来。
锦衣咽下最后一口,一边放下手里的筷子一边对若儿说,“当然,咱们是姐妹嘛,况且你还冒着被罚的风险,来送东西给我吃。”
“这是应该的啊。咱们两个是姐妹,而且,现在咱们的地位是一样的,都是人家的‘妾’,所以更应该互相扶持才好啊。不然,咱们在这个家里不是会过得很艰难嘛。”
在风月场里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的若儿不动声色的说出自己这次来给锦衣送饭的目的。这个丫头,平日里眼高于顶,目空一切,骄傲自大,别说拉拢她了,就是想跟她说句话,都要看她的脸色。若儿几次向她示好都被她不识相的拒绝。她还真以为夫君会对她宠爱有加啊,也不想想自己的地位和水准,仗着自己长得可爱就为所欲为,红线来了之后,她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个弃妇,要不是红线赶夫君来她们房里,她们恐怕半年都见不到他一次。想到这里,若儿趁着锦衣低头抚摸自己膝上兔儿的时候,鄙夷的笑了一下。
“是吗?怎么互相帮助啊?”锦衣无所谓的问问。
“也没有什么啊。就是,咱们是好姐妹,平时可以多说说话,一起出游啊什么的,有人有不好的事情的时候,比如你这几天,应该互相帮忙。咱们以后,还可以一起作一些事情吗。”若儿尽量把话说得浅白明了。
“唔……”锦衣点头道,她觉得确实应该如此,现在这几天如果没有人给自己送饭,真可能会饿坏了。
“对了妹妹,我知道城里有一家水粉店啊……”若儿用自己以前掌握的技巧,不留痕迹的拉开话题。她并不着急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全说出来,她知道很多事情要慢慢计划,尤其是对象锦衣这样甚么都不懂的小傻瓜来说。
“对了,姐姐,我告诉你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是我亲眼看见的哦,那天啊,我到大夫人的院子里,想找她聊聊天,结果你猜我看见了什么?”锦衣故作神秘的欲言又止。
若儿听到“大夫人”几个字,心里恍然一震,连忙全神贯注听着锦衣的下文,还迫不及待的问:“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你过来一点,这个可是大秘密,绝对不能泄漏出去啊,”锦衣神秘的拉过若儿,小声在若儿耳边嘀咕,“我看见了……”
“什么?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太荒谬了,绝对不可能……”若儿震惊的语无伦次。
“绝对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还会有假。你想想看,为什么她平时绝对不让人看,为什么会一直那样?仔细想想就知道了。”锦衣得意的说,“哼,以后她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整死她。”
若儿处于了一种恍惚的状态。她没有办法相信锦衣说的话,但是锦衣言之凿凿的样子又让她不得不信。这件事太惊人了!她无法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消息。这样的话,真是天赐良机,她可以一偿自己这么久以来忍气吞声的郁闷了。
自从红线进门,家里的焦点就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她是才女,是绝世美女,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是……而自己是青楼女子,是低三下四的小妾,只有忍辱负重的份儿。况且那红线为人落落大方,嫁入门来进退得体,言行合宜,而且常常会劝说夫君到她们房里来,她们根本没有抱怨的份儿。这样才更气人!若儿忿忿的想。自己甚至连抱怨的理由都没有……但是夫君的态度是明显的,家人的态度也是明显的,自己就是被抛弃的命运,改不了的。
“不,我绝对不要。我在那个火坑呆了那么久,等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我绝对不要失去它,就算不息一切手段我也要保护我自己,绝对!”若儿暗暗发誓。
“啊,妹妹,天晚了,我……该回去了。”若儿得到了这样一个无价的消息,一点儿继续呆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匆匆站起身向锦衣告辞。
锦衣和若儿都没有注意,身边的兔儿一直都在静静的竖起长耳朵,听着她们的谈话,血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寒芒。
若儿一个晚上都在翻来覆去的想心事,觉都睡不着。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有用了,她甚至可以一下子就除去自己的心头大患。她忍不住高兴的笑出声来。若儿转念一想,一个红线没有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自己仍然是朝不保夕,以自己的身份,永远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说不定失去现在的地位倒还更容易一些。
该怎么办呢?若儿苦苦考虑着。对啊!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一个计划鲜明的浮现出来,何不如此这般呢?这样虽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地位,但是至少能永远保住现在的地位,说不定还会更好些,和红线平起平坐也不是做梦啊……
若儿想出了好主意,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倦意袭来,她很快就沉沉入睡了。红线廊前,又有几个花蕾,挣扎着想要绽放。
第五章 血光初溅(6)
第二天,若儿一早就起身梳妆打扮。她仔仔细细地用墨黛描画着自己的蛾眉,在白皙的面颊上扑上一层薄薄的水粉,用新买的胭脂仔细将嫣红的双唇填的更丰满。她穿上一袭水蓝色衫子,乌黑的秀发简单挽成一个雁尾髻,上面随便簪上一只景泰蓝珐琅镶填的象牙簪。对着镜子照照,里面映出一个娉娉婷婷,不胜娇柔的绝世女子。当然,不管怎么说,若儿也是当年京城数一数二的色艺双绝的花魁啊。
若儿满意的一笑,唤上弄梅一起往红线院子里去了。
红线窗前,一朵绝美的猩红色不知名的花朵,正在冬季干冷的风里怒放。
“好漂亮啊,”若儿停下脚步赞叹着,“果然是第一才女,就连种出来的花,也与别家大有不同,哼。”
红线刚刚梳妆完毕,新妆别致而淡雅,让自诩美貌的若儿看了也自愧不已。
“妹妹清早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情?”红线淡淡的开口,将若儿和弄梅请进房间,吩咐小香端上名贵的莲花香片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招待她们。
“岂敢岂敢。小妹是特地来向姐姐请安的。自从姐姐来到咱们徐家,小妹一直都没有好好的跟姐姐谈过。也错失了向第一才女的姐姐请教的机会。这次得空,还望姐姐不吝指教,传授一下梳妆之术可好。”若儿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向红线袅袅施了一礼。若儿按照自己昨晚想好的话说着,向弄梅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弄梅连忙走到小香身边说:“小香姐,咱们上外边伺候着,不妨碍两位少奶奶聊天好不好?”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小
香出去了。
“妹妹想问什么呢?”看到丫头关好房门,红线开口问道。
“哦,是这样。姐姐擅长作新妆,这是全京城的女子都知道的,大家都十分羡慕,纷纷模仿姐姐为妆。小妹也不例外,希望姐姐能指点一二,妹妹只要能学到姐姐十之一二就满足了。”若儿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着红线娇艳绝伦的面容,略带得意的继续说道,“听说姐姐能以彩笔绘面,这倒是天下少有的本事,不知姐姐肯不肯传授给我呢?姐姐冰雪聪明,应该不会不知道小妹说的是什么吧。”若儿说完,有点紧张的看着红线的反应。
红线只是淡淡一笑,平静的说:“那有何不可?妹妹既然想学,姐姐断无不教之理啊。妹妹侧耳过来,这也算是个小秘密,让姐姐悄悄说与你,以防给人听了去。”
若儿听见红线这样说,一下子愣了。在她的计划里,红线不是应该惊慌失措,求自己保守秘密的么?怎么她真的愿意……想归想,好奇心还是让若儿忍不住把身体凑到红线那里去了。
只见红线微微一笑,一边有点儿古怪的看着若儿,一边轻轻的把一只手往自己的梳妆匣伸了过去。
“妹妹须知,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独特的美,不管如何梳妆,只要能够突出自己的美,就是成功的……”红线一边小声对若儿说话,一边把梳妆匣打开,摸索着打开最下面的夹层,“女子之美,不仅在面,亦在身在心。但修面毕竟是最为重要也最见成效的,所以修面一定要仔细……”红线在梳妆匣里摸索了半天,慢慢拿出一把不足手掌大小,青铜铸就,古朴无华,却锋利无比的小匕首,攥在手心。而若儿这时候犹自入神的听着红线的话,完全没有看到红线拿着匕首的手,慢慢的,慢慢的,朝自己面门伸来。
“啊!”若儿无意之间转过头,正好看见红线手里那把匕首,她尖叫一声,恐惧的声音都颤抖了,“你……你要作什么?”
红线握着匕首的手停在若儿面前,她露出一个安详的笑容说:“妹妹千万别怕,我这把匕首是特制的,刀刃平直,是专门用来修理眉毛的。古人虽云‘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可毁’,但是身为女子,眉有神则整个面部都会灵动起来,稍微由着自己的眉型修整一下是完全必要的。否则即使用黛修饰,亦无夺人耳目之功。我看妹妹眉尖若蹙,斜飞入鬓,虽则显得淡雅窈窕,却有不足之处,即眉根处略显浓密,这样妹妹的面部就会显得略胖,遮掩了妹妹原本天生丽质的鹅蛋面型。所以还是修一下比较好。”
若儿不敢相信红线真会帮自己梳妆,但是听红线说得合情合理,不由得忐忑不安的闭上眼睛,请红线为自己修眉。
红线的手动的很块,很稳,若儿几乎还来不及感觉到什么,只有匕首飕飕的凉意在眉间一掠而过,然后听见红线说:“好了,妹妹看看如何?”
若儿张开眼,看见红线递来的铜镜里,自己的双眉果然显得清爽了许多。
“至于妹妹其他方面,相信绝对不会比红线逊色。那么红线就献丑,把我平日里保养皮肤的方法告诉妹妹吧。”红线说着,开始忙碌起来。
红线从檀木桌子的边上,取出一张上好的宣纸展开,对若儿说:“妹妹,这是宣州特制的纸,是以竹脉混合花的经纬晒成的。其纸有软、纫、轻、透的特点。”她找出剪子,熟练的剪下面部大小的一块来,“其软,可随面部形状而任意扭转;其纫,在水中浸泡而不会破;其轻,以覆于面部而无重压之感;其透,覆于面部而不会有窒闷之感。这纸,是难得的精品呢。”
红线比过若儿的面部,熟练的在纸上剪出入若儿眼、鼻、口大小的洞来,然后把纸放在一边。
红线在若儿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拿起梳妆台角上的一个黑漆釉胎美人瓶来,取过旁边配套的黑漆釉胎海棠碟,往里倒出了一些奇香扑鼻的白色粉末来。然后取过墙角的一个青釉梅花磁坛,打开盖子,往碟里注入半碟清冽的水,口里说:“这坛子水,可是我冬天收集梅花花蕊上的积雪,在地下埋过一年之后的,今年的雪水刚刚埋下,备着以后用。取这雪水清冷香雅之意,正好压住这药粉的火气。”
“药粉?”若儿迷迷糊糊的问。她已经被红线这种不按常理出的牌乱了阵脚。
“是啊。这是在我小时候,一个游方郎中给我开的方子,这药粉,每一贴都是用‘美人白’伴以四季各色性凉的鲜花花蕊,加一些燕窝和其他药草,晒干后研成粉,再外用冰块冻住。如此三年,方可伴以冬季花蕊上收的雪水,调和成半透明的药液。”红线大概的给若儿解释了一下,一边忙着调好药水。红线在若儿的注视下,把裁好的宣纸泡进碟里。“这宣纸是竹子作的,而这药粉也是各色植物,待到宣纸完全吸收了药水里的精华,自然会变成一种淡淡的青色,那时候就可以用了。”
“用?……”若儿完全不明白事情的发展,好像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了。
红线故意卖个关子,待碟子里的宣纸果然变成淡淡的青色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取出来, 仔细的帮若儿把纸膜敷在脸上。红线叮嘱说:“在纸膜没有干透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不要有表情,否则可能会多皱纹。妹妹记住了。”
若儿刚要说话,吓得全咽了回去。
红线看着若儿,微笑着说:“这就是我的秘密了。其实这方子珍贵的很,梳妆时所以避人,一是为了保密,二是怕这带着纸膜的样子吓着人。这就是我的‘绘面’了。”
若儿心里暗暗的骂锦衣蠢,没见过世面。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了。若儿脸上的纸膜慢慢干了,然后发皱,翘起来,开始出现裂缝,一片一片碎掉,脱落,最后全部慢慢落下来。
若儿活动了一下有点僵了的脸,红线说:“好了,这样就好了。妹妹感觉怎么样呢?这种药粉,最好天天使用,才会让皮肤越来越好。”
“咦?果然感觉脸上滑滑的,肤色也白了很多呢,真是太好了。”若儿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高兴的一时叫了出来。她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敛一下,向红线施礼,礼貌的说:“谢谢姐姐赐教。”
“不客气,我们是姐妹,如果妹妹还看得起这种药粉,姐姐就把它送你。只是,这药方弥足珍贵,请不要轻易示人才好。”红线趁着若儿还没有反应过来,马上开口道,“这是这药方子,来,一定收好啊。”红线把一张纸塞进若儿手里。
“太好了……”若儿得到这张纸欣喜若狂,不住点头,赶忙收到自己荷包里,全忘了自己的来意,起身对红线说:“叨扰姐姐这半日,姐姐辛苦了,若儿实在是感激不尽啊。那,妹妹告辞了。”
红线起身相送,口里说:“好,那妹妹保重。注意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妹妹记得吧。”
“是,姐姐费心。”若儿说着,朝外间走去,嘴里叫着:“弄梅,弄梅,回去了。”回头对红线说,“姐姐留步,不用送我了。”
“那妹妹慢走,姐姐就不送了。”红线微微的笑着,停住脚步。看着若儿和弄梅远走的背影,红线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0:18
第六章 白衣媚娘
转眼间已是年关将近,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和张皇中去。徐府自然也一样,每日里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搬,家里上上下下,包括红线、锦衣、若儿,都要跟着大家伙出去选购或多或少的东西。
四处游荡的人也一个个顾不得回程的车马费,拼了命的往家乡赶。
这天,红线刚刚在管家的陪伴下去京城最大的绣坊定制了年关的新衣衫,去最好的首饰行订了一些新首饰。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家里。自打一进门,红线就觉得有点怪怪的,好像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似的。应门的仆人,拿东西的仆人,打扫的仆人……大家看见红线,都露出一种躲躲闪闪,不平且好奇的表情。红线尽管疑惑,依然不动声色向府里走,正房的大丫头紫嫣迎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明显,依然带着一些不平和多事的好奇,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瞧着红线:“大少奶奶回来了,老爷和夫人请您到上房里去。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大少爷回来了。”看着紫嫣躲闪的眼睛,红线隐隐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她只淡淡回答:“哦,也没有提前派人报知一下,好让府里派人去接。”紫嫣赶忙应着:“大少爷说要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知道了,咱们走吧。”红线带着小香,优雅的跟在紫嫣后面往上房行去。
还没有走近上房的门,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就迫不及待的把软红猩猩毡的大门帘挑开,高声报着:“大少奶奶来了。”
红线稳稳当当的走进暖意扑面的上房。上房里破天荒的聚集了家里的全部,若儿,锦衣都在。扣儿早就看见了一身白衣的徐远昊,斜坐在一张红檀木铺紫色缎子面软垫的美人墩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甫进门的红线,在他身后……那个同样一袭白衣的女子又是谁?
红线不动声色的拜见了公婆,然后走向徐远昊微微一福:“夫君安好,远游归来,可曾歇息过了?”
徐远昊伸手在众人面前揽过红线,笑着说:“娘子,可叫为夫好一番相思。”红线微微的挣了挣,徐远昊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松开红线,看着她和其他人一一见过礼。徐老爷和夫人相视一下,暗暗使了个眼色,徐老爷亲自对红线说道:“媳妇阿,这次远昊远游虽然辛苦,你在家里操持,则更是辛苦了。不过呢,你的温柔贤淑是京城里扬名的,不妒不偏这一点还给人传为佳话呢。来来,老夫先给你见过一个人。”徐老爷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徐远昊马上把自己身后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推到了红线面前。
“她叫胡媚娘,是远昊在江南结识的女子。当时因为家贫,媚娘的娘亲去世无法下葬,她们又偏巧住在偏远的山坳里,媚娘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巧远昊他们迷路误入那山坳,就此相识。媚娘至孝,愿意卖身葬母,远昊见她一片孝心,又柔婉可人,还通晓诗书,便把她收了,带回来给你做个伴儿。你看可好?”
白衣女子走到红线面前,深深福下去,口里黄莺出谷一般的声音婉转道:“姐姐万福,还望姐姐不嫌弃媚娘贫苦无德,收下媚娘,让媚娘为姐姐端茶奉水。”
红线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面带微笑的扶起那女子,用一贯平静的声音说:“妹妹见外了,大家都是姐妹,理应和气相待,我又岂敢劳烦妹妹。倒是如果妹妹不嫌弃我粗鄙的话,可以谈诗论琴,大家交好。妹妹是至孝之人,相信一定淑娴有加,作姐姐的,真要为夫君和爹娘高兴呢。”
那女子幽幽的抬起头来,一双黑亮的眸子正对着红线,红线不由得吃了一惊,好传神的一双星眸!
那女子白衣赛雪,应该是服孝的缘故吧,倒衬的她更加清逸出尘;一头黑亮的秀发只用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别起来,越发显出鸦雏一样的好颜色;美目含情,水汪汪的双眸被一双细密如小扇子一样的长睫遮盖着,风情万种,顾盼生辉;小巧的鼻头,嫣红的樱唇,在红线的注视下,贝齿略有不安的轻咬着下唇,我见尤怜。纵是被称为“京城第一美女”的红线,此时也不由得心旌摇曳,心想,天啊,是什么地方竟然能生出这样超凡脱俗的女子来!
“我就知道我的好娘子,绝对不会容不下媚娘的。”徐远昊响朗的声音打破了红线的惊艳,“回来的路上,媚娘还一直担心。看看,我没有说错吧,红线岂是那样不通情理之人。”徐远昊爱怜的看着媚娘,那宠溺的眼神甚至连红线都极少看见。
一瞬间,红线眼底升起一抹寒气,在众人能够捕捉到它之前就又消失在红线眼中。而那媚娘像是知晓了一些什么似的,有意无意的抬眼看了红线一下,那眼神里也闪烁着一丝只有红线才看得到的复杂光芒,红线更是心里一动。
相比之下,倒是若儿眼里的不甘和锦衣脸上的不满要来的清楚的多,不过,徐家倒是不在乎。看见红线丝毫没有不满的样子,大家都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上房里一下子就笑语嫣然起来,只有心情复杂的四个人,默默的思考着和掩饰着。
回到自己的房里,锦衣一屁股坐在床上,脸上的肌肉因为气愤奇怪的扭曲着,在锦衣娇俏天真的小脸上形成一种奇特的诡异。
“气死老娘了,那个狐狸精!夫君一定是被她的妖术给迷住了,看看那狐媚子的桃花眼,四处乱看,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种子。还装什么清高,那一身白不拉唧的衫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戴着孝哪,那嘴一看就知道上了胭脂!气死我了,本来就已经够窝心的了,还巴巴的又弄来一个,真不知道夫君怎么回事。这下子那狐媚子还不知道怎么得意呢。”锦衣不住的咒骂着,依然把媚娘当作了“狐狸精”。自从珠儿事件之后,锦衣已经明里暗里的给徐老爷禁足,在徐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几乎没有人再关注她了。眼下出来个娇艳如花的媚娘,锦衣想从徐远昊身上找回地位的梦想更是难上加难,也难怪她几乎暴怒的发作——偏偏眼前这个稍微带着点儿不在乎的神情的小丫头琳儿是老爷房里的,她还没办法拿来出气。锦衣觉得自己憋的要爆炸了。
雪白的兔儿一蹦一跳的来到锦衣身边,血红的眼看着锦衣。锦衣将兔儿抱在怀里,怨恨的说:“兔儿,你说那女人到底是不是狐狸精?我觉得一定是。”兔儿的长耳朵竟然摇了摇,似乎在迎合着锦衣的说法,锦衣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是吧,兔儿,你的感觉比大家都灵敏,你都说是,那一定没错的,哼,千万不要给我逮到,否则我一定要请个法师,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锦衣怨毒的眼神,看在兔儿眼里,兔儿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丝笑意。
若儿房里,若儿失神的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发呆。媚娘的出现,几乎毁灭了她所有希望,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天敷面,保养,精心修饰自己的苦心,一下子就被这个丽质天成的女子击败了。看起来整个徐府,只有红线能和媚娘一较上下了。比起以前若儿还满心希望的为自己未来在徐府的地位努力着,掩饰自己真正的爱好,和所有人交好,希望自己至少能够保住第二的地位。可是现在,她几乎看不到一点点自己希望的未来了。若儿第一次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希望,所有梦想和所有的力量。
“看来,那样……是迟早的事情吧。”若儿露出一丝苦笑,自己不像红线那样,有“第一才女”的称号,也比不上媚娘那样的美貌,甚至不如锦衣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自己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被弃,是早晚都会来到的吧,“那样的话,倒不如索性给她来个……”若儿沉思着,嘴角浮现出几近绝望的微笑。
红线房里,丫头小香怨愤的收拾着房间。红线若无其事的忙着自己的活计,她给徐远昊绣了一个荷包。
“少夫人,”小香忍不住叫起来,“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呢,少爷他做了那样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还……”
“小香,不要胡说。”红线喝住小香,“我为什么要生气,夫君得到一个好妻子,我也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况且夫君至今仍无子嗣,多一位夫人,徐家更能开枝散叶不是吗。以后不许你再胡说那样的话了,记住了没有。”红线严肃的告诫小香,小香委屈的低着头做事。她没有看到,红线眺望着廊前那蔟已经怒放了一朵血红的花儿,眼神里流露出透骨的寒冷。
腊月就在大家的各怀心事中来到了。家人们开始忙碌于杀羊宰牛,准备牲礼,而主子们的事情除了购买各自的过年必备的物事之外,没有别的需要亲自动手,所以反倒全部落得安闲,每日里只是看着下人们的奔走,感受着过年的气氛。
自打从江南回来,徐远昊只在媚娘房里留连,两日会到红线那里去一次,至于若儿和锦衣,徐远昊似乎完全的忘记了。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0:26
第七章 命案迭出(1)
腊月初五夜里,月亮完全隐在一片厚重的黑云之后,整个徐府比往日安静了许多,可能是仆人们一天到晚都在忙碌的缘故吧,这几日的仆人小院里格外安静,仆人们都一早就进入了梦乡。就连负责打更护院的老徐伯都抱着梆子和铜锣躲在暖和的厨房里偷懒打盹。
一阵冷冷的风吹过,厨房里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不知怎地就一下子灭了,整个厨房,除了灶塘里隐隐约约的红光之外,一下子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和漆黑之中。徐伯一下子从好梦中惊醒过来,抹去嘴角边涎下的一丝口水,慢吞吞站起身来,打算重新把灯点起来。
厨房的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一条白影闪进来。
“是谁?”徐伯被下了一跳,大声的喝问道。
那白影或许是没有料到厨房里的徐伯,停住了脚步,在厨房门里静静的站着。
“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徐伯壮着胆子问道。
白影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站着不动,让黑黢黢的厨房里平白多了一种刺骨的寒冷。
一阵冷风吹过,竟然将夜云挪动了半分,半明半昧的月光透过木窗,在刹那间照亮了厨房,照出那白影一张惨白的脸来。
“你……”徐伯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原来……”
云层迅速回复了原位,马上又把那一点闪烁的微光抹去,夜半里,徐伯一声沉闷的惊呼,甚至来不及惊醒门口熟睡的狗儿,就已经被夜色吞噬。
那抹白影,象她来的时候一样,一闪而逝,消失在黑暗里。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几乎是在那白影刚刚隐去的同时,一个小小的,完全不是人类的白色影子,又出现在厨房里,没有人想得到这是什么,来作什么。
腊月初六清晨,一大早赶到厨房来为主子们作早饭的,是徐府的老仆人张嫂。在看见徐伯的尸身之后,曾经为珠儿收尸的张嫂,似乎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连声惊呼都没有,身子一歪,软软的倒在厨房门口,让紧跟着她的仆人们惊叫着四散逃窜,以为有什么妖物跑了出来。
闻讯赶来的徐老爷、徐远昊和管家很快的平息了仆人们的骚乱。一行三人和几个胆大的家人开始检查尸体。管家灰白的脸色和颤抖的双手,让徐老爷感觉到了一丝不平常。
“如何?”徐老爷沉稳的开口。
“这……”管家面有难色的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徐老爷身边的徐远昊。
徐老爷看看儿子考虑了一下,对徐远昊说:“昊儿,你去安顿一下家人们,让他们忘了这件事。还有,去准备一下徐伯的后事。”
“是的,父亲。”徐远昊很快的离开厨房。
看着儿子离开后,徐老爷的脸上迅速被阴霾笼罩:“说吧。”
“徐伯身上的伤口很是奇怪,好像是被什么野兽给咬了。然而又不是很像,没有什么野兽会仅仅在一个人的脖子上留下两个牙印,看起来像是……像是……”管家犹豫着。
“说下去。”
“牙印像是被狐狸或者野猫之类的小动物咬的,可是徐伯的死因,却是失血过多,好像……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把血吸干了一样。”管家犹犹疑疑的说出一个似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理由。
“荒谬!”徐老爷不屑的嗤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家里有狐狸或者野猫妖精么?简直荒谬至极!好了,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把徐伯的事情解决掉,不要在年前弄的家里人心惶惶,知道吗?”说完,徐老爷就离开了,留下管家面上带着一些狐疑, 一些恐惧,面对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
红线廊前的花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朵怒放的花朵,只不过比起早先的那一朵来,它显得小了许多。
徐伯很快的下葬了,对外说得是徐伯年纪大了,“老了”。下人们除了对这个平日里和蔼可亲的老爷子着实难过了一回之外,看到了徐府在年前还给了徐伯很丰厚的葬礼心存感激,比平日里更加卖力的干活儿。只有一个人例外,张嫂。自打在厨房里看到徐伯的尸身之后,张嫂就整天魂不守舍,一病不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萦绕,让她睡不好也吃不下。可是,张嫂深深明白这些疑惑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养病的几天里,张嫂一直都在考虑着,并且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你要辞工不做了?”管家诧异的问张嫂。
“是,管家。”张嫂恭恭敬敬的挽着个小包裹,站在管家面前,“我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了。可是我这把老骨头啊,想无论如何也要埋在自己家里哪。况且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现在也好歹成了家,自己有几亩地,让我老婆子安安生生的到死,他也养的起,不想给府里添麻烦呢。”
“张嫂,你……这大年关的要回去,让我很为难啊。您也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夸您张嫂的手艺是一流的,您要是这当儿走了,主子们恐怕连年都过不好呢。要不,您好歹也过了这个年?”管家好言好语劝着张嫂。
“您看,我这身子骨,这时候一直生病,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浪费府里的钱给我看病,我实在过意不去。管家啊,您就放我走了吧……”张嫂似乎执意要走,手里牢牢的挽着小包裹,不肯松手。
“怎么,张嫂,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居然是路过的红线。
“大少奶奶万福。”张嫂给红线见了礼,絮絮叨叨把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又说了一遍,用恳求的眼光看着红线,希望她能让自己离开。管家也赶着在一边向红线讲自己的难处。
红线对管家使个眼色,微笑着对张嫂说:“来,张嫂,到红线房里坐坐可好?您病了这么多天,站在这院子里,小心着凉。”
张嫂有点不安的斜着坐在红线房里的美人墩上,捧着小香端来的一杯热茶,却不敢喝,只暖着自己因为在院子里站久了冻僵的手。
“张嫂,好好的干吗要离开?是不是您受了什么委屈?告诉红线,红线一定替您出气。”红线开口,软软的话儿分外让人受用。
“也不是……我说了是我太老了,作不动了……”张嫂面对这样恍若天人的少奶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好。
“哪里啊,张嫂您这么好的身子骨,怎么说老了呢。”红线有点儿娇嗔的跟张嫂说着,让张嫂一下子觉得心里很是舒服,“这是红线第一次在徐府过年。早就听说张嫂年饭的手艺是一流的,是红线福薄,竟然吃不到张嫂做的年饭呢,唉……”红线秀丽的脸上流露出万分的遗憾。
“哪里哪里,要是少奶奶真的这么看得起我这个老婆子,能给少奶奶作饭可是我天大的福气呢,少奶奶可别那么说,真是折杀我呀。” 张嫂不忍心看见这样美丽的脸上的愁容,犹豫了一下,在心里安慰自己,过了年再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那您就是留下了。”红线高兴的说道,“可是,您真的是因为身体不好才打算回去的么?”红线突然又问。
“这……”张嫂含含糊糊半天,“是啊是啊……大少奶奶,既然都不走了,那我还是回去放了东西,做饭去吧。”张嫂说着赶快站起来。
“那好,那我也不多烦扰您了,您可好生的歇着,别再累坏了身子啊。小香,送张嫂回去。”红线也跟着站起来。
张嫂在小香的搀扶下走到房外,红线也跟着送出来。张嫂看见红线廊外火红的花朵,好奇的问:“呀,大少奶奶,您这是什么希罕花儿啊?这么大冷的天还开的这么好,真漂亮-可是,开的太少了。”
“这花儿啊,”红线看着怒放的花儿,缓缓开口,“它开的少是因为每一朵花开都需要很多养分,否则它就永远不会开。也正因为这样,它才格外美丽,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开。它叫做……彼岸花。”
“彼岸花?真是个希罕的名字,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听说过……”张嫂喃喃的说着,和小香一起离开了红线的院子。
红线看着张嫂远去的身影,自言自语的说:“当然,因为它不是普通的花,它……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红线唇边,浮上一抹虚幻的笑容。
转眼间已是腊月二十三了,老祖宗们传下的规矩,这天叫“小年”,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徐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的做着糖瓜儿,俗语说:“二十三,糖瓜儿粘”,又说糖瓜儿是为了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徐府里的糖瓜儿,自然不用说,在张嫂的好手艺之下,是全京城都数一数二的,每年徐府里的糖瓜儿,都要往宫里送一些,作为给大大小小的皇亲国戚尝鲜的点心呢。徐府上上下下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美味。就算是仆人,也在徐老爷的体恤下人中,人人可以分得一些糖瓜儿吃。
这天晚上,整个府里都按照习惯早早上床睡觉,为的是不影响灶王爷上天的心情。所以不到酉时,大家都已经带着过年的疲惫和兴奋沉沉睡去。
小丫头珍儿是和张嫂睡一间房的,张嫂早就进入了梦乡,可是珍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可能太劳累了,珍儿这时候特别饿。她记得很清楚,厨房里还有很多糖瓜儿,虽然冷了些,但是一样很好吃……
挣扎了半天,珍儿终于决定到厨房去拿点儿吃的,虽然都说灶王爷晚上上天要早睡,不能冲撞了神仙,但是这个时候,估计灶王爷也应该已经上天去了吧?珍儿这样安慰自己,抖抖嗦嗦爬起来,走出房门。
“啊~”珍儿看着外面阴暗的夜色,吓得把脚收了回来,想了一下,她便去摇张嫂。
“张嫂,张嫂,醒醒……”珍儿小声叫着,她打算请最疼自己的张嫂和她一起去拿点儿东西来吃。
“嗯……干什么啊?”张嫂迷迷糊糊问。
“张嫂……”珍儿小声在张嫂耳边嘀咕了自己的要求。
“胡说什么呢。”张嫂半迷糊半清醒的责骂珍儿,“傻丫头,这个时候去厨房,会触犯灶王爷的,那时候可是会有大祸的啊……不行,不能去!”张嫂斩钉截铁的说完,又回头睡觉去了。
“算了,大不了我一个人去。”珍儿埋怨着,拿起烛台,壮着胆子悄悄走出了房间。一条走廊,又一条走廊……珍儿小心翼翼的掩着烛台,在漆黑的夜色里慢慢走着,微弱的烛光在寒风中忽明忽暗。
总算看到厨房了,珍儿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战战兢兢推开厨房的门。这个时候,一阵风忽然吹过,珍儿一直小心护着的蜡烛摇晃了一下,终于灭了。
在那一瞬间,珍儿突然想起了暴毙在这里的徐伯,心里一惊,,虽然已经一只脚踏进厨房里,她还是回头就走,厨房里阴冷的风,让珍儿寒毛直竖。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悄无声息的从厨房角落闪出来,珍儿感觉到身后的异样,猛然回头,一张惨白的面孔已经逼近珍儿,那带着一丝寒气的脸,几乎贴到了珍儿脸上——那是一个白衣长发的女人。
第七章 命案迭出 (2)
“呀……”珍儿连尖叫都没有叫完,就软软的倒下了。
那白影飘开两步,稍稍看了珍儿一眼,随即绕过珍儿,迅速往外飘去。
“唔……”一声闷哼传来,好像是什么人要尖叫,但随即被掩上嘴巴的声音。
厨房对面的回廊里,一个身影紧贴着屋角站着,一盏熄了的灯紧紧攥在那人没有用来捂住嘴巴的手里。
白影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站住脚步往那人影的方向看来。那人影贴着墙,连大气都不敢出。白影看了一下,随即飘进厨房后面的黑暗中不见了。
墙角的人影好像虚脱了一样慢慢滑倒在地上,那个人正是不放心珍儿匆匆跟来的张嫂。此刻张嫂的脸白的如同失去了生命一样。她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厨房看珍儿了,因为她已经隐隐的猜出珍儿此刻的景况。
就在那白影回头的时候,张嫂恰好借着微弱的月光,把她看的清清楚楚,那人,那人赫然就是……胡媚娘!
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灯,张嫂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房间,她没有注意到,又有一个小小的白影,无声无息的进了厨房,走到昏迷不醒的珍儿身边,缓缓的张开口,露出了白森森的利齿……
腊月二十四。张嫂病倒在床上,她的额头烫的吓人,还不住的说着呓语。不过比起张嫂来,恐怕大家更为在意的是年前徐府的第二条人命——珍儿被人发现死在了厨房里。
面色更加阴霾的徐老爷照例看着珍儿的尸身,等待着管家的解释。管家这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徐老爷微微的点了一点头,徐老爷的脸色就更加铁青。
整个徐府开始出现一种近似恐慌的不安,下人们对于徐府接二连三的死亡开始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们总是聚在一起戚戚嚓嚓说着什么,一看到管家过来,就马上现出一种怪异的沉静来。
腊月二十四这一整天,尽管珍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入了殓,徐老爷仍然被一种不安和焦虑牢牢攫住,就连惯例的写对子这件事,都因为他的心神恍惚而写错了好多次。
整个徐府恐怕只有红线依然神情自若的照料着她新开了第三朵美丽饱满的花儿的花圃,丝毫没有被流言所困扰;剩下的,就是被冷落在小院不知情的锦衣和若儿了。
二十五中午,大家都吃过午饭。三三两两的聚在小院里休息,毫无例外的,又开始了那个奇怪的话题。
“你说,咱们府里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啊?这都连着两个人了。徐伯还说得过去,可是珍儿她……”
“要不,就是有了什么妖孽?”
“是啊是啊,我看见珍儿的尸身了……和徐伯……一样……”收尸的年轻男仆战战兢兢的说。
“难道是珠儿她死的冤枉,回来报仇了么?”不知是谁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整个院子马上变得鸦雀无声。
“不……不可能吧。珍儿和珠儿的感情那么好,就算珠儿死的冤,那也应该去找三少奶奶报仇啊……”一个四十多岁的奶妈壮着胆子反驳。
“不要乱说话,小心主子听见!”老王头又开口制止了这样的说法。
“那您说怎么回事?现在府里就是您岁数最大,见识也最广,您倒是给我们说说。
”憨厚的阿大问道。
“这……”老王头不语,停了一会才说,“你们说,昨天是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四呗。”下人们七嘴八舌的说。
“这是什么日子?”
“灶王爷上天呗。”
“那么我们祖宗订的规矩是什么?”
“不能惊扰灶王爷上天,必须早睡,早熄火,不许晚上进厨房……”佣人们说道这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起“啊”了一声。
“难道您的意思是珍儿她偷偷进了厨房,冲撞了灶王爷,所以才……”一个女佣大着胆子问。
“我也说不准,但是只能这样想了。”老王头慢慢说。
“可是珍儿干吗半夜进厨房呢?”又有人问道。
“这个,咱们恐怕都不知道……”
“对了,张嫂今天不是病了么?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琅儿突然想起来说,“珍儿一直和张嫂一起睡的,张嫂肯定知道……”
“咳咳……”一阵咳嗽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正在议论纷纷的佣人们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居然是大少奶奶红线和小香,她们静静的站在众人身后,也不知道多久了。刚才的咳嗽声,可不就是小香的。
“大……大少奶奶……”一干佣人全部起身给红线见礼。
“大家不要客气,继续聊你们的。我是来看望张嫂的,听说她病的很厉害。”红线笑吟吟的对大家说。
“啊……少奶奶辛苦……”佣人们担心着自己的话被听去了多少,然后都讷讷的离开。珍儿的离奇死亡,在这种谈话之后,似乎稍稍让大家安了安心,唯一让人不解的是珍儿半夜去厨房的原因,而这对大家来说,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张嫂今儿个可好些?”红线在小香的指引下,来到张嫂的床前,陪伴着张嫂的小丫头玉儿慌忙站起来,“大夫已经来过了,说张嫂是风寒,开了方子,咱们也抓了药,正熬着呢。她上午醒过来一回,吃了两口白粥就又迷糊过去了,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妖怪啊,狐狸啊,怪吓人的。”
“好了,”红线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你快点儿去把药熬好,我们来陪着张嫂,有事会叫你的。”
“是。”玉儿匆匆离开了。
“妖怪啊……珍……孩子……狐狸……有狐狸……吃……”张嫂动了几下,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模糊的呓语来,面部也呈现出一种扭曲的惊骇。
“少……少夫人……她是不是中邪了?”小香害怕的把身子往后挪挪,轻轻的问。
“不要乱想,张嫂中了风寒,只是在说胡话而已。不要害怕。”红线安慰着小香,“啊,对了,你先去房后看看玉儿的药熬好了没。”
“那……好吧。”小香不疑有他,转身走出了房门。
“张嫂,张嫂……”红线呼唤着,眼睛呈现出妖娆的红色,“你怎么了,告诉我。”
“怕……我好怕……我……可能会……死……”张嫂迷迷糊糊的吐出这样一句话,“妖怪……府里有……妖怪……”
“为什么?”
“昨儿晚上,……我跟在……珍儿后面……看见了……”张嫂断断续续的说,“……狐狸精……我看见了……狐狸精……妖怪……珍儿她……进了厨房……就……死了……然后……胡媚娘……飘……飘出来……飘走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狐狸精?”
“我看到……徐伯的尸身……两个尖牙印……听说……珍儿她……也有……我知道……狐狸精……咬的……吸……吸血……”
“你还知道什么?”
“我捡起来了……徐伯尸身边……一朵……一朵……白菊花……我就知道……她……她是狐狸精……她……妖怪……”张嫂艰难的说着。
红线沉默了一会儿,对张嫂半是命令的说:“张嫂,你会好起来的,记得你看到的一切。”
“我……我会……会好起来……”张嫂机械的重复着。
红线不再说话,眼睛又恢复成不可测的黑色。
“小姐,药煎好了。”小香和玉儿端着药走进来。
“那好吧,玉儿,张嫂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老人家。”红线叮嘱道。
“嗯,奴婢知道,大少奶奶放心吧。”玉儿恭敬的回答。
“那好,小香,咱们走吧。”红线整整衣襟,和小香一起离开的佣人的院子。房间里,张嫂呓语一样的说着:“狐狸精……我看到了……四少奶奶……胡媚娘……从厨房出来……”
“哐啷”一声,盛着药汁的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小丫头玉儿瞠目结舌的看着张嫂,听张嫂断断续续的说着……
腊月二十六,张嫂的病奇迹般的痊愈了,她甚至比以前更加健康。正好是徐府要大量制作年关的肉食的时候,张嫂的好手艺一点儿都没有耽搁。她沉默着忙了一整天,然而她并没有发现,玉儿的脸色一直都是苍白的,休息的时候她总是和这个或者那个下人说话,然后这个仆人也会一下子变得和她一样的面色苍白。
一种可怕的传言在徐府迅速的传播着:新少奶奶胡媚娘是个狐狸精,珍儿就是被她害死的,徐伯也是……
到天黑之前,几乎所有的仆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有人试探的问张嫂:“张嫂,你和珍儿住在一个房间,那晚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呢?”
张嫂听到这种话,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然后慌张的回答道:“我……我不知道阿……那晚我睡得很死,……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等话说完,张嫂就匆匆的走开了。然而她这样的态度却让徐府的仆人们更加疑惑和不安。徐府,正在渐渐的被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席卷。
夜晚很快就在人们的各怀心事中到来了。玉儿借口说晚上想和府里手最巧的丫头琅儿学打络子,叫了琅儿来陪自己一起睡。
张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很漠然的点点头,自己就先睡下了。
夜色一点点的加深,天也越来越冷了。
熟睡的张嫂,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轻轻哼了两声,吓的本来就不敢睡觉的两个丫头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兮兮的竖起耳朵。
“妖精……妖……放了我……不要……别吃我啊……”张嫂开始含糊的呓语着,玉儿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了,紧紧的攥着琅儿的手,“胡媚娘……狐狸精阿……我看见了……你在咬珍儿……救命……不要过来……”
玉儿和琅儿紧张的握着手,不知不觉之间,冷汗已经湿透了被子。
二十七的一大早,徐府又开始了一天的繁忙。这一天对于仆人们来说,是个更为难熬的日子。在琅儿的确认之下,大家几乎都明白了张嫂生病的原因。虽然不再有人提起珍儿的事情,但是大家抱着一种相同的恐惧和不安,不约而同产生了和张嫂一样的想法——离开。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0:30
第八章 谣言四起
腊月二十八中午,琅儿抽空跑去找和自己最要好的琳儿。“告诉你,府里出大事情了,大家都商量着辞了去呢……”琅儿神色紧张的说。
“怎么了?”琳儿看见琅儿的神情,也不由得紧张的问。
“嗨,府里最近都在传呢……那个新四少奶奶……是个……”琅儿刚要说,又停下来,左右打量了一番,确定四周没人,小心的对琳儿说:“你过来,我悄悄的说给你听。是这样的,都说四少奶奶其实是个……”
听着听着,琳儿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颤抖的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一定是编了故事来逗我玩儿的。你也太胆大了,拿主子说故事,不怕给人听了去挨骂阿……”琳儿强装镇定的说。
“绝对是真的,绝对!我可是亲耳听到的,真的不骗你,现在咱们大家都怕死了,谁还有心情逗你玩儿啊。好心告诉你,是想你平日里也小心点儿,别象珍儿一样糊里糊涂就……”琅儿说到这里,两个人想起了珍儿的惨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可千万小心啊,”琅儿嘱咐道,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起琳儿的手说,“这个可千万不能给少奶奶知道了,要不然可就……”
“可就怎么了?说下去阿……”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哟,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啊?嗯?你们的胆子还真不小阿……”居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的锦衣!
“啊!”两人同时惊呼一声,“三少奶奶!”
锦衣转头冷冷的看着两人,看得两人心头发毛。琅儿结结巴巴的说:“三……三少奶奶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偷眼看看锦衣毫无表情的面孔,逃难一样一溜烟的离开了。锦衣转头又看着琳儿,琳儿心头一寒,脱口而出道:“三少奶奶饶了我,您问琳儿什么琳儿都不瞒您……”
“废话少说,赶快给我说!”
“是这样的……”琳儿一五一十的把在琅儿那里听来的东西告诉了锦衣。听着听着,一丝恶毒的让人战抖的冷笑缓缓浮现在锦衣天真无邪的面上,而乖巧的呆在锦衣脚边的兔儿,似乎也在同样冷笑着。
“你说得都是真的么?”锦衣慢慢问。
“我……我听琅儿说大家都这么说的……”
“哦,真是有意思……”锦衣考虑了一下,“听着,不许你再把这话告诉任何人,也不告诉人说你告诉了我。什么时候我叫你说,你就必须得给我说,明白了没?”
“明白了……三少奶奶……”
“还有,下次有什么这样得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我,记住了吗?”锦衣又叮嘱了一下。
“琳儿知道了,少奶奶尽管放心。”琳儿顺从的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锦衣突然疯了一样的仰天大笑起来,“胡媚娘啊……这下子是谁快活不下去了?老娘可不怕你……哈哈哈哈哈哈……”锦衣一下子倒在椅子上,不住的狂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琳儿!”锦衣突然止住了笑,冷冷的唤琳儿的名字。
“啊……是……是……琳儿在……”琳儿被这么突然的一叫吓了一跳,连忙应着。
锦衣反常的举止,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三……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帮我梳妆打扮,咱们去看看二少奶奶最近可好。”
锦衣带着琳儿进了若儿的院子。若儿的院子里一向纤尘不染,花畦里一年四季都绽放着不同的鲜花,倘若天气好,还能够听见若儿美妙的琴声;可现在,正是腊梅绽放的时节,院子里几株腊梅树却因为疏于管理,一片萧瑟,叶片上布满了尘土,院子里的地上七零八落的全是垃圾,也没有人收拾。
踏进若儿的房间,锦衣又吃了一惊:这是那个曾经超凡脱俗、飘逸若仙的若儿么?
若儿斜斜托着腮,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迷迷茫茫往窗外看着。她的头发并没有梳理,散着披在背上,有的地方还纠结在一起,失却了光泽的秀发枯干的彷佛一把野草;她的衫子是她最喜欢的水蓝色的那一套,可是已经很皱了,有的地方正被若儿压在身下,她却好像完全没有在意;若儿的面容憔悴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眉黛没有画,胭脂也没有涂,嘴唇是干枯的苍白,眼神更是空洞的让人心生怜惜;她的房间乱的可以,最珍爱的古琴随便放在桌子上,上面全是灰尘,还断了一根弦;她的妆台上凌乱的摆着胭脂水粉盒子、梳子、镜子、钗环等等;甚至她的床铺也没有收拾,乱成一团。就连丫头也懒洋洋的坐在自己床上打盹儿,难怪她们就那样走进了若儿的房间都没人知道。
天啊……锦衣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以前的若儿,是个极其注重外表的人啊,可是现在……锦衣解嘲的笑,原来她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啊。锦衣向琳儿使了个眼色,琳儿知趣的走出房间,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二姐,二姐……”锦衣叫着痴痴的盯着窗外的若儿。
“夫君?”若儿突然从榻上弹起来,脸上是一种既慌乱又开心的表情,看到是锦衣,她那张喜悦的面孔一下子垮了下去,跌坐在榻上,失望的说:“是妹妹……坐吧。”
锦衣也不客气,拉过一张椅子,坐在若儿对面,盯着若儿消瘦的面孔说:“我不说废话,姐姐可知道最近府里发生了大事么?”
若儿也不答话,只是看着窗外。
“和夫君与我们有关系呢?”
听到说徐远昊,若儿震动了一下,回头看着锦衣道:“什么?”
“家人们传的沸沸扬扬的,”锦衣贴着若儿的耳朵,小声说,“说那胡媚娘她……”若儿的神色渐渐变了,好像溺水的人看见救命稻草。
“姐姐信么?”锦衣试探的问。
“不信也得信。”若儿慢慢吐出一句话,脸上是一种决绝的坚定。
锦衣这晚睡了个自打胡媚娘出现在徐府以来的最好的觉。在梦里她又看见了自己嫁入徐府之前遇到夫君的情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捧着一大抱迎春花,穿着鹅黄色的衫子走在大街上,和一个着水蓝色长衫的英俊公子目光交会……一直都认为这样潇洒和体贴的男人,会象爹一样把从小没了娘亲的自己捧在手心呵护,尽管他不仅仅只有一位夫人,锦衣固执的认为。也许他一时会被迷惑,但是他会回来的。锦衣在梦里甜甜的微笑,什么胡媚娘啊,若儿啊,文红线啊,统统没有出现在她的美好的梦里。
若儿这晚没有睡。她心里似乎想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狐狸精……她表情木然,能怎样呢?无非如此而已。若儿不断的裹紧自己的锦被……鸳鸯被啊。她轻叹声,想起以前那些旖旎温暖的夜晚来。初识徐远昊的时候,他正是一袭水蓝色长衫,自如的混杂在形形色色来“清音轩”寻欢的王孙公子中间,那么气宇轩昂,超凡脱俗,身为“清音轩”的花魁,若儿一眼就锁定他的身形。当知道了这是翰林大学士家的公子时,若儿已经就此决定了自己的一生。烟花女子,能够觅得如此可意得夫君,本来就是难上加难。当时还是清倌的若儿,把自己的全部押在了徐远昊身上,但愿,此后能免去“老大嫁为商人妇”的凄苦命运吧。红绡帐底,若儿暗暗祈祷着。这一切都是空的,空的啊。若儿下意识握紧了双手,可是除了冷冷的空气,什么都没有。因为徐远昊最爱水蓝色,从此若儿便也只穿水蓝色的衫子;为了徐远昊喜欢花,若儿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下四时花卉,让它们相继怒放……可是曾几何时,徐远昊开始钟爱月白色的衫子和只在深秋开放的白色小野菊了呢?若儿知道自己的出身远远不能和其他人相比,她只求徐远昊不要在青春逝去的时候把自己无情的丢开就好,谁知道,在韶光还未老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了下堂之妇。难道,我错了么?若儿闭上眼,两行泪悄悄滚落。就算是狐狸精又怎样,就能那样毫不顾忌的夺取别人的幸福么?若儿心里忿忿的想,比起红线,比起锦衣,她不仅仅是一个妾,她是一个更需要爱的女子啊。恨,好恨……无边的恨意在若儿孱弱的身体里燃烧起来,一发不可遏制。若儿在心里告诉自己,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不管如何都没有更糟糕的可能了。若儿就这样想着,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渐渐进入一个恍惚而支离的梦境。
同样的夜晚,徐远昊是在红线房里度过的。夫妻两人依然恩爱,暖和的红衾里,徐远昊轻轻拥着红线如玉的香肩,在她耳边呢喃着只有他们才能拥有的蜜语。“红儿,为夫最近冷落你了,真是对不起啊,我应该怎样弥补我的红儿呢?”
“昊,不必客气,媚娘刚刚失怙,又是初来京城,自然需要你多陪她一些。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就算是我,也不忍心看她郁郁寡欢呢。昊,你就多多陪着她一些儿,待她心情好些再来弥补我吧。”红线柔婉的声音在徐远昊耳边响着。
徐远昊的动作稍微的停顿了一下心里道:“她还是怨啊,不然为什么自打进门,就一直不肯像在左山的时候那样唤他,和他相处呢?尽管她一直都保持着贤良有德的外表,她毕竟还是个普通的女人。”他无奈的摇摇头,拥住娇羞的红线。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0:32
第九章 扑朔迷离
还是一样的夜。人人自危的徐家仆人几天来不约而同的养成一个习惯:下人们一到晚上总是早早就寝;不管是独享单间的仆人还是两人一间房的仆人,都宁愿三四个人搬进一间房挤着;不管是起夜还是当值,每个人都会拉着另外的两三个一起去,处于同船共济的想法,每个仆人也都乐意陪着别人……整个徐府的仆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情绪之中。
不是没有人提出辞工不作,但是在管家的威吓利诱之下,只得打消年前就离开的念头,期待着这个年早早过去。
就在锦衣和若儿各怀心事就寝之后,一个白影从黑暗中出现,在偌大的徐府中飘荡,或许,有两个……
今儿晚上轮着琅儿值夜。她叫上玉儿和阿大,三人战战兢兢坐在仆人院里的门房处,守着暖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过没人敢提那些已经俨然成了禁忌的话题,也没人敢打瞌睡。大伙儿都生怕自己睡着了,被什么东西钻了空子。转眼间已过四更天,年纪最小的玉儿,终于开始犯迷糊,不过就是还强撑着睁大眼睛,看着琅儿和阿大说话。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了什么香气,很特别很甜美,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她想开口问问别人,可已经无力说话了。再看两人,琅儿刚刚开口说:“咦,什么味道啊,好香……” 已经沉沉睡去。
门,慢慢的开了……
胡媚娘的院子。清早,媚娘的贴身丫头岚儿和云儿走出房门。
“咦?这是什么啊?”岚儿无意间低头,看见走廊上奇怪的痕迹。
“我看看。”云儿好奇的走过来,“这个……分明就是……脚印啊!”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模糊的,沾着有点儿发红的露水的两个娇小秀美的金莲印,从何而来。
“老爷……”管家半机械的站在门口通报,他几乎要记不清这是年前的第几次了,真是……干脆辞工回家算了,自己也年纪一大把了,银子也攒下不少,何苦在这里等死……管家突然回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徐老爷的脸色,难看的甚过僵尸。这次更严重,居然一下子就没了三个人,虽然看上去像是给煤烟熏过去的,但是那确凿无误的两个小伤痕,却丝毫没有疑问的出现在每个人颈上,惨白的面孔,大睁的眼睛,僵硬的尸体……徐老爷心里一阵阵作呕。难道真的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徐老爷心下暗暗思忖着,不管如何,还是先想个法子安安夫人和下人的心吧。
仆人们盛敛尸体的速度越来越熟练了,尽管有三个人,还是在一天之内作完了所有的事情。徐家告诉外人,那三个人是值夜的时候不当心,中了煤气而死的,但是家人们却心里有数——现在即使三个人也不安全了。管家承诺了每个下人过年之后有三倍的银子可拿;又扬言说敢于毁约离开的,必将送官府严办,即使这样,徐家的家人,还是在腊月二十九这天,悄悄少了几个。而红线房前的花儿,又开了三朵。
除夕终于来到了,整个徐府从一大早就开始格外忙碌,似乎忙了这么多天几乎毫无进展一样。下人们忙着准备福礼,布置府里府外,打扫卫生……徐远昊在府里四处巡视着,做着最后的监督和准备。红线也忙着指挥下人们忙东忙西。而徐老爷却和徐夫人一起,到京城里最灵验的金光寺去祈福去了。
金光寺里,一向不论神佛的徐老爷破天荒的和徐夫人一起下跪叩头,还添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之后,趁着徐夫人在斋房里小憩,徐老爷在知客僧带引下去见了金光寺的方丈大师。叙过大概之后,大师捻着雪白的髯须,掐指算去:“徐大人,这……恕小僧冒昧,府上最近可有不洁之人啊?”
“不洁之人?”徐老爷听到大师如是说,心里突然一亮,“原来是她……”
“看来徐大人已经找到了不吉之源,小僧就毋庸多言了。”大师缓缓道,“不过,倘若徐老爷有心,也可以请一尊罗汉回府,去去邪秽之气也好。”
“多谢大师指引。来人,”徐老爷挥挥手,下人连忙把白晃晃的百两一封的银子,放了五封在方丈桌上,“那么,在下就冒昧请一尊降龙罗汉回去供奉了。”
“阿弥陀佛……”方丈洪亮的佛号之下,满脸笑意。
下午时分,徐老爷一行人,庄重的请回了一尊金光闪闪的降龙罗汉,供奉在徐家祠堂祭台正中间。看着宝相庄严的罗汉像,下人们悬着的一颗心,多少放下了些许。
上房里,徐老爷又安稳的拿起镶玉的水烟袋,徐夫人连忙帮徐老爷准备妥当一切。
当徐老爷的水烟袋呼噜呼噜响着的时候,管家匆匆忙忙跑进房来,恭敬的对徐老爷和夫人说:“老爷,夫人,那件事……全部准备妥当了。”
徐老爷并不回答,任由烟袋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于是管家就静静站在一边等候。
许久,徐老爷方才不慌不忙的放下烟袋,慢慢对管家说:“好吧,把昊儿和媚娘唤来吧。”
“是。”管家应声去了。
徐远昊和胡媚娘必恭必敬的站在上房里的时候,徐老爷第二袋烟就快要抽完了,徐远昊轻轻握着媚娘的手站在徐老爷面前。徐老爷一边呼噜呼噜抽烟,一边从眼缝里瞟了一眼胡媚娘。胡媚娘今天仍然穿了一身素白,脂粉不施,只在鬓角巧妙的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徐老爷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不耐和厌烦,随即又闭上眼,舒服的享受水烟。
半晌,徐老爷把烟袋拿开,徐夫人连忙接过,交给身后的丫头收拾妥当。徐老爷眯着眼看看面前的胡媚娘和徐远昊,开口说道:“昊儿,老夫已经命人在城外我们家的别业收拾妥当了一处院子,全部东西都准备好了,今儿个,咱们就派人把媚娘送过去吧。还有,要过了上元节才准回来。”
徐老爷简简单单一句话,好像在两人之间响了个晴天霹雳,胡媚娘轻呼一声,眼圈儿马上红了起来;徐远昊大声叫出来:“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媚娘?这么久,媚娘一个人在别业……”
“放肆!”徐老爷张开眼,严厉的盯着胡媚娘,却不看徐远昊,“这是祖上的规矩!媚娘有孝在身,不能够过年节的,你难道连这点儿礼数都忘了么?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避讳?你想让咱们家来年诸事不顺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陷媚娘于不孝,让人家在背后指指戳戳么?真是不懂事!别业里老夫早就命管家亲自准备,一切用度全部和府里一样,丝毫也委屈不着她。你是徐家的长子,自己该作些什么,自己好好揣度一下!”
胡媚娘吓得垂下眼帘,连泪都硬生生收了回去。
徐远昊被徐老爷少有的呵斥吓到,不敢看徐老爷严厉古板的面孔,他无奈的对胡媚娘说:“媚儿,你就忍耐一下吧。我答应你,我每隔一天就过去陪你,好不好?等你今年孝服去除,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胡媚娘听见徐远昊如是说,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独处城郊的命运了,只得含泪缓缓点了点头。徐老爷看在眼里,一丝不悦掠过面上,只有徐夫人注意到了。
“管家,命人准备车马,送四少奶奶去听风别业。”徐老爷吩咐。
“是。”管家出去了。
“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媚娘只需收拾一些随身的衣物便可以出发了。记住快点儿。昊儿,你不用去送了,马上就到吉时祭拜祖先了。”徐老爷生硬的说完,起身回书房去了。
徐远昊无奈的看了一眼媚娘离去的身影,也赶忙起身回房收拾准备祭祖。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0:55
第十章 上元除妖(1)
除夕毕竟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刻,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的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谁家心急先放的爆竹,震耳的声响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天光刚到傍晚,胡媚娘已经坐着马车去了城郊。天色愈阴暗了,在胡媚娘刚出门不久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京城乱成一团糟。管家上门请徐老爷夫妇正式开始过年的祭祖仪式。
已经全部弄好的三牲五礼被妥当的安放在阴森的祠堂巨大的紫檀木供桌上。巨大的香烛也已经点燃,袅袅的散发出奇怪的气味。徐府的全部男人和女人都穿着崭新的衫子,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带着琳琅绚丽的首饰,庄严肃穆的站在祠堂里。徐远昊跟在徐老爷身后,依样的点香,上香,施礼,祝祷……女人们只能远远的站在后面跟着作,没有插手的权利。
锦衣一边跟着一拜,二拜,再拜……一边偷眼往周围看。她老觉得祭拜有点儿不对劲,好像少了点儿什么。等到祭祀快结束得时候,她突然醒悟:胡媚娘竟然不在!
祭祀完后,祠堂的大门又被重新关上,留下数盏明晃晃的长明琉璃灯,和一桌子飘香的祭品。
徐府一家大小一起到上房大厅里去,那里早已经摆放好了几桌子年夜饭,热气腾腾的佳肴和香气四溢的美酒,错金镶玉的觥筹盘箸,等着徐府的人享用。徐老爷先落了座,其余各人依座次也纷纷落座。一番乱七八糟的规矩之后,箸匙齐动,珍馐佳酿,让徐府的人全部都醉了。
年饭吃毕,丫头仆妇们纷纷上来收拾东西,徐家人便在徐老爷的带领下,一起到书房去守夜。在徐老爷授意之下,大伙儿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各自说话儿,吃点儿零食什么的。徐老爷夫妇坐在大太师椅上,抱着暖暖的手炉,随便说着什么,徐夫人拿出徐老爷的水烟袋,帮他装好烟丝,伺候徐老爷抽上几袋烟;徐远昊和红线偎坐在一起,谈论着最新的诗词歌赋;若儿和锦衣坐在离大家最远的地方,起初默默的,后来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二姐,你发现了么?胡媚娘好像不在府里啊。”锦衣悄悄的问道。
“是啊,我想想……啊,是了……”若儿一下子明白了缘由,对锦衣说,“那胡媚娘不是今年刚刚失怙么,一定是府里为了避讳,把她送出去安置在什么地方了。”若儿心里灵光一闪,一个胆大的念头在她心里形成了。
“听着,我们正好可以趁她不在府里的时候,悄悄的……而且最好尽快,一旦她回来,夫君就一定又天天守着她,那时候,我们就再没有机会了……”若儿悄悄对锦衣说。
“呀,确实啊,姐姐果然厉害。那我们该?”锦衣紧张的问。
“蠢材。”看着锦衣的样子,若儿不禁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我们不如就这样……”两人的表情随着窃窃私语阴晴不定。
红线与徐远昊谈论的时候,不时偷偷的看向若儿和锦衣这边,脸上露出一种莫测而了然的表情。
子时将至,徐府的人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而格外兴奋,满屋子的灯火光也兴奋的异常耀眼,映衬着满屋子喜气洋洋的大红;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京城的各家各户开始过年了;在喧嚣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整个京城。在这繁响的拥抱中,徐府的人现出了一种懒散而且舒适的表情,从年前以至除夕的不安、猜测,全给新年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预备给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正月里,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悦和快乐,在深宅大院里禁锢了一年的女人们也可以借着新年出门游玩。正月初二“回门”,锦衣高高兴兴回自己京城的娘家去了。而红线则因为娘家太远,只得呆在家里。若儿更是因为没有娘家可回,所以特别的征得徐老爷的同意,到京城的金光寺祭拜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当然,只有若儿明白她到庙里上香的真正目的。天色将晚的时候,若儿带着一身疲倦和失望回了徐府;锦衣也从娘家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入夜,徐远昊照例歇在红线的房里。若儿悄悄带着丫头弄梅来到锦衣的房间。“姐姐,可找到了?”锦衣一看见若儿,就急切的问。
若儿失望的摇摇头:“你呢?”
锦衣也是一样的失望:“怎么办啊?找了一整天,我还向我们邻居的七姑八婆问过,哪里有得道的高人,可是大家都说不知道,我们可怎么办啊。”
“算了,先不要着急,心诚则灵嘛。我们再继续找找看,到上元不是还有十多天嘛,我相信一定找得到的。”
两个人商量着,若儿就在锦衣的房里睡下了。
整个正月里,若儿和锦衣找了各种借口去庙里上香,京城附近的碧云寺、雷音寺、法海寺、檀柘寺(这些寺名纯属借用,与实际地点时间无关,如有雷同,真是太……巧了)……她们几乎全部去了,好在徐夫人本人也是虔心向佛的,一点儿犹豫都没有,还每次都念念不忘的给两人一大笔香油钱,让她们捐到庙里。可是每一天她们都是空手而归,随着上元节一天天临近,锦衣和若儿渐渐的绝望了。看来,老天确实不向着她们啊。
上元节终于来了。一大早徐远昊就开始命人收拾整理媚娘的院子和房间,打扫庭院,在屋子里点起沉香,好让胡媚娘回来以后不至于觉得不适,一直忙到中午,就连红线也跟着吩咐下人作这做那的。徐老爷则亲自指挥着仆人们准备上元节的东西。
“老爷,老爷!”门房叫着,一路往上房小跑了过来。
“没规矩,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管家呵斥道。
“老……老爷,小的有急事通报,宫里的高公公来了!”门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什么?”徐老爷一惊,“蠢材,还通什么报,还不赶紧请进来!”
“已……已经进来了,小的这不先行一步通报您……”门房话没说完,一名太监已经带着两人大模大样的走进了院子。
“哟,徐大学士,杂家可是来跟您拜年来了。”高公公细声细气的说,还举起一只手做了个礼。
“高公公见外了,快快快,请上座。”徐老爷笑容满面的迎出来,把高公公往上房请。
“不用了,杂家还忙着哪。杂家是奉皇上的命来传旨的,除了徐大学士您,杂家今儿个上午还得跑好几家哪,哪里来的时间坐哟。来来,接旨吧。”太监说着,打袖筒里掏出一卷黄绸圣旨来。
“翰林院钦点翰林大学士徐文开接旨~”高公公扯开了嗓子说。
徐府大院里一干人等全部下跪,叩首,徐老爷郑重的应道:“臣徐文开接旨。”
太监展开黄绸子的圣旨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恰逢上元佳节,召一品大臣翰林大学士徐文开、一品诰命夫人徐韩氏、御前三品侍中侍郎徐远昊于下午未时进宫谒上,共度佳节。侍郎徐远昊之妻徐文氏有令名,特御封三品诰命夫人,赐顶戴一套,辇驾一具,随夫一同谒见,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万万岁!”徐府人全体三叩首谢主隆恩。
“起来吧。”高公公亲自把徐老爷扶起来,“我说徐大学士啊,您可真是好命哟,令郎年纪轻轻的就做了侍郎,这媳妇还给封了个三品诰命,您家里这会子两位诰命夫人了,这可是天大的光荣啊。这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您家这位媳妇文采扬名京城,一定得封个头衔。您瞧瞧,那么多得学士大臣,家里想封一位还没有哪,您这儿就两位喽,真是羡慕死人哟。”
管家连忙在一旁递上一个檀木大盘,上面盖着红绸布,徐老爷接过大盘,递给高公公,恭敬的说:“多亏公公在圣上面前为徐某美言啊。来来来,这新年徐某也没有跟公公问安,真是失敬失敬,小小意思,还望公公笑纳,以后多多为徐某美言几句啊。”
高公公眯着眼看了看盘子里,那是汉白玉奔马一对,错金丝镶翡翠头簪一对,以及一条全部由拇指肚儿大小的浑圆珍珠串成的佛珠,此外还有两封一百两的足银。高公公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赶忙命身后的小太监把东西收起来,开口说:“哪里哪里,徐大人客气了,徐大人忠心耿耿,才华横溢,圣上自然是看在眼里,哪里还用的着杂家多说啊,不过凭着杂家跟徐大人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是忘不了徐大人的好处啦。”看着小太监已经把东西收妥当了,高公公向徐老爷一拱手:“好啦,杂家还得再跑几家哪,徐大人,杂家就此别过,今儿个下午宫里见吧。”
“高公公慢走。”徐老爷一行人把高公公一直送到了徐府大门口。
送走了高公公,徐老爷喜笑颜开的对大家说:“这真是皇恩浩荡啊,昊儿,为父可没有替你选错娘子吧。”
徐远昊也非常高兴,玩笑似的对红线说:“娘子,你的文采,看来已经在为夫的之上了呢,连皇上都这么看重你,刚进门就赐给你一个三品诰命啊。”
红线则是淡淡的说:“这都是托了咱们徐府的福泽深厚啊,红线又有何能。”
“好啦好啦,”徐老爷打断大家的话说,“咱们也快点儿沐浴更衣,准备进宫吧,现在都巳时了。”
“父亲大人,那我们……”在一旁的若儿又妒又羞,鼓起勇气问徐老爷。
“你们自己在家里过吧。”徐老爷不耐烦的说。
“那么……媳妇想和三妹一起到宏恩寺为咱们徐府上香庆祝,期望佛祖保佑我们徐家,可以么?”若儿接着问。
“可以可以,带着家丁,早去早回就行了。”徐老爷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若儿啊,你和锦衣到帐房多支些香油钱,今儿个大吉大利,到宏恩寺多拜拜,谢谢佛祖对我们家的厚爱吧。”徐夫人叮嘱一句,也跟着离开了。
大家各自回房,忙着准备自己的事情去了。红线平静的面孔上,悄然滑过一丝笑意,一抹红光再度在眼中闪过。
午时刚过,徐老爷一干人已经起身进宫去了,浩浩荡荡的一路车驾,还有诰命夫人的辇驾,甚是壮观。
若儿和锦衣待徐老爷一走,也连忙起身去了大宏恩寺。两人在宏恩寺逛了将近一个时辰,别说得道高人,就算得道的和尚也没有看见,所见的全是傻乎乎的,两人又不好直接说自己家里要除妖,眼见这个上元节又要白白过去,她们开始着急起来。天色渐晚,二人已经心灰意冷了;加上双脚也走的酸痛不已,便一起进到路边的一个小亭子去歇脚。
随行而来的家人在亭子里布置好了暖炉、座垫和热茶。若儿和锦衣进到亭子里坐下,若儿对站在两旁伺候的丫头和家人摆摆手,丫头和家人便坐到亭子外不远的地方候着去了。
若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喝茶。
“世间浑浊,人心暧昧,何处洞明?不语不行。……”一阵隐约的踏歌声从不远处传来。随着踏歌声越行越近,一个须发皆白,年逾古稀的老人,手持一杆竹竿,上面挑一个斗大的布幌儿,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测字算命”渐渐的往亭子这边行来。看见若儿和锦衣,老人眼中一种诡异的殷红一闪即逝。
老人行至亭前,往亭子里作了个喏,笑呵呵的问道:“敢问两位小娘子,老朽行脚口渴,不知两位小娘子可愿意舍给老朽一碗茶水润润喉咙呢?”
随行的家人连忙走过来赶那老人:“去去去,这两位是翰林大学士徐府的少奶奶,赶紧走开,不要坏了少奶奶的雅兴!”
老头儿看看亭子里把头扭开的两个女子,并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可惜啊可惜,铁鞋踏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待到天机眼前过,无端又被骄矝误。”说罢摇摇头,往别处行去,一边走,一边又重新唱起他那只歌儿来:“世间浑浊,人心暧昧,何处洞明?不语不行。……”
若儿本来不打算理会那老人,但是被那老人四句偈语传到耳朵里,突然一怔,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对家人说:“快快快,赶快把那老头儿给我叫回来!”
第十章 上元除妖(2)
家人们不明就里,又不敢违逆了少奶奶得命令,连忙追上去把那老人拦了回来。
“呵呵呵呵呵……”老人一阵爽朗的大笑,跟着家丁走了回来,连句客气的话也没有说,一屁股坐在若儿和锦衣面前。家丁刚要开口斥责这个没礼貌的老头儿,若儿不耐烦的挥挥手:“下去。”
若儿亲自给老人倒了一杯热茶,捧到老人面前,恭敬的说:“刚才对先生有所冒犯,还请先生不要见怪才好啊。”
锦衣大惑不解的看着若儿,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其貌不扬衣着寒酸的老家伙如此客气。
老人大刺刺的喝完手上的茶水,笑呵呵的问到:“两位小娘子一定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先生何以得知呢?”若儿不动颜色的问道。
“呵呵……”老人捻须笑了起来,“两位的眉头中间都带着些许的煞气,想来是遇见什么孽障了吧。”
若儿和锦衣心里一惊,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叫道:“好厉害,看来这老人果然有些门路。”
“还请先生明示。”若儿接着说。
“口说无凭啊,老朽以测字为生,还请小娘子先写一字来看看吧。”老头儿说着,从自己身上的背篮中拿出笔墨来。
目不识丁的锦衣看看若儿,若儿拿起笔,往四周看去,只见四围落满了白雪,银装素裹,煞是好看,便顺手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皑”字。
老人拿起字看了片刻,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对若儿说:“老朽明白了。看起来小娘子家中必然是惹到了被毛的孽障,且性属白,打深山老林里来……”老人说到一半便闭口不言,简单收拾一下随身的东西,起身说道:“老朽还有要紧的事情,先行一步,就此告别两位小娘子了。”说罢扭头便走。
“哎,等等啊……”若儿一急,也顾不了那许多,一下子伸手拉住了老人的衣角,“先生请留步啊。”
“老朽确实要赶路啊……”老人见走不了,无奈的回头向若儿说道。
“老先生所言句句是实,小女子姐妹现在无计可施,既然老先生一下子就推断出事实,可见老先生一定是道行高深,还望老先生务必救我们姐妹一命啊。”若儿着急的对老人说,生怕他再走掉。
锦衣虽然还是不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是她见到若儿的言行举止,也明白了眼前这位平凡的老人正是她们要找的得道高人,于是和若儿一起,恳求老人留下来。
一番拉扯之后,老人终于勉强坐下,口里犹自喃喃的说:“孽缘,孽缘啊……”
“先生,请您务必救救我们姐妹啊。”若儿急切说,“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啊。”
“唉,”老人叹口气,“这孽障可不是凡间妖孽啊,她道行不在老夫之下。老夫这番助你,必遭血光之灾啊。罢罢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就豁出去啦。”老人叹完,摇摇头说道:“小娘子还是把具体的情况讲给老夫听听吧。”
若儿连忙把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老人,包括徐府接二连三死人,胡媚娘的妖异,以及胡媚娘今天是最后一天在城郊的别业等等全部告诉了老人。
老人只是闭着眼,捻着雪白的胡须听若儿说话。待若儿讲完,老者便开口道:“那么,小娘子的意思是……”
“事不宜迟,”若儿着急的说,“刚好夫君和公婆都去了宫里过上元节,要天黑才会回来,而听风别业离这里又不远,咱们还是赶紧把那妖精捉住的好,晚了夫君就会把她接回府里,咱们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那咱们就快去吧。”
若儿又问:“先生还需要什么么?小女子叫下人赶快去准备。”
老人道:“别的却也不需要什么……你叫人准备一些黑狗血和秽物来吧,为防万一,这些说不定也用的着。”
“好,我马上吩咐人去做。”
若儿和锦衣,叫过来众家人,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吩咐一个家丁找两桶黑狗血和秽物,随后送到听风别业去,然后再看那老人,犹自稳稳的坐在亭子里喝茶。
若儿开口道:“先生,我们可以动身了……”
老人捻须呵呵一笑:“不急不急……”
若儿心道:“不急才怪呢。罢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你不受。”想罢叫来下人,将她们带来的一百两香油钱放在老人面前,道:“先生见谅,小女子凡夫俗子,不知何以为报……”
老人也不看那银子,微微颔首道:“时辰已到,走吧。”
若儿和锦衣急忙走出亭外,那老人才慢慢悠悠的起身,背上自己的竹篓。石桌上那封银子也不见了。
若儿带着几个心腹的家人,和那老人一起,往听风别业去“看望”胡媚娘了。
“少奶奶,少奶奶,府里来人了……”丫头云儿远远的看见府里几个家丁走过来,兴奋的一边叫着一边往里面跑。
“真的?”房间里的媚娘听见云儿的喊声,赶忙小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衫子,高兴的迎出来,“那咱们赶快到门口去迎吧。”便带着丫头兴冲冲的往外走。
一看到人影,媚娘忍不住叫道:“夫君,夫……”话刚出口,媚娘突然收住了脚步,没说完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二姐,三姐,是你们……”看着来意不善的两人,胡媚娘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锦衣忍不住讥讽道:“你以为夫君会接你啊,告诉你,大姐被皇上封为三品诰命夫人,现在老爷和夫君正在为大姐庆祝呢。你以为你是谁,还想作大不成。听了这消息你八成恨死大姐了吧,搞不好,就使点儿妖术,像害死其他人那样害死大姐。你干脆把我们全都弄死,这样不刚好称了你的心,独占了夫君。” 锦衣一口气说道,心里着实畅快。
“三姐为什么这么说,媚娘从来不敢这样想,媚娘只想和大家好好相处……“胡媚娘忍不住开口分辩。
“够了!”若儿冷冷的开口,“我不想再和你这妖孽多费口舌。今儿个我就算豁出命来也要把你这妖孽除去,好让夫君回归正途。来人啊,把她给我捆起来!” 若儿冷冷的吩咐,随行的家丁畏惧胡媚娘是少爷最宠的人,又可能是得道的妖精,竟没人敢动手。
若儿见状,大声说道:“你们怕什么!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宏恩寺请来了得道高人,怕她做什么。等着妖孽显出了原形,咱们告诉少爷,少爷赏还来不及呢。你们只管动手,有什么事情我若儿一人担着。你们难道就不怕这妖孽有一天象吸干那几人的血一样,吸干你们的么?还不赶快动手!”
听到若儿此言,再看看若儿身后胸有成竹的老人,又想起府上几人的惨死,家丁们一下子胆子大了起来,就连跟着若儿一起来听风别业的家丁也一起动了手。
“住手!你们要对少奶奶做什么?敢对少奶奶无礼,小心少爷饶不了你们!”护主心切的丫头拼命的阻拦着强壮的家丁们。
家丁们索性将两个丫头先分别捆起来,丢在一边。然后才上来牢牢的抓住胡媚娘,将她的双手扭在身后。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胡媚娘叫着,不停的挣扎。
“少奶奶,少奶奶!”丫头们不停的大叫着,挣扎着。
“安静一点!”锦衣走上前去,对着兀自挣扎不休的云儿就是狠狠的两个耳光,“你这贱丫头,对狐狸精那么忠心耿耿,八成也是小狐狸变的,这回让你们全部都显出原形!”
胡媚娘看着得意洋洋的锦衣和面无表情得若儿,含泪问:“媚娘到底是那里惹恼了两位姐姐,竟要如此对我?”
“你是妖孽,诱惑夫君,就凭这一点就天理不容;何况还对府里的家人和丫头痛下杀手,难道你还不值得收拾吗?”若儿冷笑道,“这次你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我不是!姐姐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是妖孽?咱们到夫君面前说个清楚!“胡媚娘挣扎着。
“我才不会笨到放虎归山呢。少废话!先生,请您做法收妖吧。”若儿说完,退后一步看着那老人。
“呃……好……好吧。”老人咳嗽一声,走上前来,对抓着媚娘的家丁说:“你们先用这缚妖绳把这孽障捆牢些。”说罢,从随身的背篓里拿出几条又黑又粗,象是牛筋扭成的绳子来。家丁接过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媚娘捆的结结实实,让她跪在地上。
云儿被锦衣掌掴之后,脸颊红肿,嘴角淌出血来。她跪在地上,还倔强的叫着,“你们才是狐狸精!你们才是妖孽!你们敢背着少爷欺负我们,小心少爷来了你们个个都不得好死!”
“放屁!”锦衣走过去,笑吟吟的看着云儿,“你以为少爷会来救你们么?别做梦了,”锦衣弯下腰,用白皙的小手扭起云儿的下巴道,“少爷现在正和大少奶奶一起过上元节,快活着呢,你以为他会把你们放在心里?他不过是看着这狐媚子长的不错,玩玩而已,你还真当真啊?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么?”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0:55
第十章 上元除妖(3)
云儿轻蔑的说:“我只知道你不是好东西!”说完,一口痰“呸”的正中锦衣面门锦衣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一下子怒火冲天,怒骂道:”混帐 !”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云儿的心口,云儿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一下子昏死在地上。
“少奶奶……”岚儿挣扎着爬过来倒在媚娘身上,“你们不要碰少奶奶,一切都是我干的,我才是妖怪,你们冲着我来吧……”
锦衣摆摆手,一个家丁上前把岚儿从媚娘身边拖走。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混蛋!”岚儿一边挣扎,一边低下头,狠狠的在拖着她得家丁揪住她的肩膀的那条手臂用力的咬了下去。
“啊哟!”家丁痛呼一声,一把把岚儿丢到墙角,岚儿的额头“砰”的撞在墙基的石头上,一下子鲜血直流,身子也随之软软的倒下了。
就在媚娘主仆尽力挣扎的时候,老人已经开始从容不迫的准备收妖了。 他小心的从篓里拿出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白色的,味道奇特的粉末。他打开盖子,用粉末在地上撒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来。又从篓里取出四盏象是骨头雕成的小灯,分别放在这图案的四角。
“把这孽障放进阵里。”老人威严的下令。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媚娘丢进图案的中心。
“黑狗血!”
家丁连忙把准备好的一大桶黑狗血递过来,老人接过桶,颤巍巍的举过头顶,冲着媚娘一下子泼了过去。
寒冬的三九天,媚娘身上的黑狗血很快就变得冰凉。媚娘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她身上;精心梳好的发髻早已经散落了,沾满了黑狗血,狼狈的贴在额头上。
“秽物!”
一个家丁掩着鼻子把一通大粪递过来,老人犹豫了一下,迅速接过桶,连桶一起往媚娘身上丢过去。
“啊!”媚娘被桶正砸在头上,被砸倒在地,臭气熏天的大粪让所有的人不由得退后了三尺。
老人从自己的篓里拿出了一把桃木剑和几张黄色的符,一束香烛。他用火石点燃香烛,把符在火上引着,然而那符却没有马上燃烧成灰烬,火苗只是慢慢的燃着,老人用剑穿起符咒,剑尖指住媚娘,口中念念有词。锦衣、若儿和家丁丫头们都敬畏而又有点儿害怕的看着。
寒冷的天气里,媚娘的嘴唇很快便成了紫色。
老人要来一碗清水,把快要烧完的符纸泡进水里,然后把混着纸灰的清水一口饮下,冲着媚娘“噗”的喷了过去。
已经昏昏沉沉的媚娘,被冰冷的水一喷之下,马上清醒过来,她闻着身上的恶臭,身体不住打颤,狠狠的盯着锦衣和若儿,片刻后用极清晰的声音说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绝不会!”
老人见状,大喝一声:“孽障,还不现形!”便又从包里拿出两把桃木剑来,分给两个强壮的家丁:“待我一声令下,你们分别用这两把剑刺那妖孽的前胸和后背,切记!”
两个家丁接过剑,战战兢兢的走到媚娘身边站好。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罡地煞!刺!”
两个家丁闭上眼,用力把桃木剑向着媚娘身上刺下去。
“啊!”媚娘一声惨叫,再次昏厥过去。
“来人啊,架柴,生火!”老人见媚娘昏了过去,连忙吩咐道,“我要用我的三味真火,把这妖孽炼出原形来!”
在老人的指挥之下,一堆柴火很快的堆好了。
“点火!”老人说。
火点起来,老人走上前去,从口里喷出一口清水,火光“呼”的一下子窜起半天高。昏厥过去的媚娘,在这样一冷一热的刺激下,幽幽醒转过来,看见面前的熊熊大火,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一下子竟然站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火光之中,媚娘长声狂笑,雪白的身形在火光映衬下格外诡异,“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人,竟然敢如此折磨我,真是欺人太甚,我绝对不会绕过你们的!哈哈哈哈哈哈……”众人见媚娘说的可怖,不由得齐齐后退一步,目瞪口呆的看着媚娘。
“哈哈哈哈哈哈……”媚娘不停狂笑着,在凄厉的笑声中,一个白色的影子翩然委地。
大家都被媚娘吓呆了,却没人注意到,昏倒在一边的小丫头岚儿和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岚儿拼命的用牙齿解开了云儿身上的绳子,云儿趁着众人正在对付媚娘的时候,偷偷的从别业的旁门溜了出去。
云儿逃出门来,拼命往城里跑去。远处突然有马蹄声传来。云儿加快脚步,用嘶哑不堪的声音微弱的呼救:“救命……救命啊……”
两匹快马越来越近,可不正是徐远昊和他的贴身小厮侍剑!转眼间二人已到了云儿身边。云儿拦着马断断续续道:“爷……快去……救少……奶奶……”未及说完,便晕倒在地。徐远昊来不及多想,策马往别业赶去。
别业里。
众人看着倒在火光中的胡媚娘,犹疑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若儿把目光转向那老人。所有人的视线一时便都往那老人身上投了去。
“呃……是这样的……那妖孽已经被我的法术镇住了。因为我的修为太强了,所以她的元神已经被我直接驱散,连形也显不出来了,大家尽管放心,这妖孽以后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了……”老人镇定自若的向众人解释道。
“上仙高明,”若儿赶忙上前一步道谢,“谢谢上仙为我徐家除害。”
“是啊是啊,谢谢您了。”锦衣也紧跟着道。
下人们也跟着附和起来,老人拈拈花白的胡须,得意的微微眯着眼接受着大家的恭维。突然间,别业的大门被猛力的砸响,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大声喊道:“开门,快开门,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大家一时都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锦衣才看着若儿,战战兢兢的在越来越响的砸门声和呼喊声中挤出一句话:“夫……夫君……”
家丁们回过神来,一涌上前打开别业大门,徐远昊一人一马便冲了进来。一看到倒在地上,身上污秽不堪,双手还被反剪着捆起来的胡媚娘,他怒喝一声:“混蛋!”冲上前去脱下大氅包住已然奄奄一息的胡媚娘,揽在怀里。
“媚娘,媚娘……”徐远昊急切的呼喊着,摇撼着胡媚娘纤细的身子,一注鲜血正悄悄的从胡媚娘的裙下流出,染红了白衫。“是谁,谁作的?”他回过头怒视着惊惶失措的站在旁边的众人问道。大家的眼光转向锦衣和若儿,锦衣胆怯的低下头,不敢看徐远昊的表情,若儿则苍白着一张脸,双手捏得泛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徐远昊狂怒的脸庞徐远昊大喝道:“来人,马上备车子把四少奶奶送到城里最好的大夫那儿去。你们 ,”他指指另外一边的家丁,“把这两个贱人给我绑起来,带回府里,先关在后角院的厢房里,没我的吩咐,只能给她们水喝。快!”
家丁们手忙脚乱的照着徐远昊的吩咐作,没人注意到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从后门溜走了。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1:00
第十一章 又见扣儿(1)
徐府·正月十六
徐老爷夫妇、徐远昊、红线等上上下下一屋子人围在面色苍白的胡媚娘床前,紧张的注视着宫里御医凝重的面色。
“如何?刘御医,媚娘到底如何?”徐远昊按捺不住首先开口。
“这个……”大夫捻着花白的胡子缓缓开口,“少奶奶情况非常不乐观,她天生体虚,再加上昨日受了风寒,又小产……”
话未说完,徐老爷忍不住打断:“什么?小产?你是说我媳妇有喜了?”
“是,少夫人是有喜了,可是昨日就已经小产,而且少夫人的身子骨,能不能捱过去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徐远昊父子同时叫出来。
“大夫,我有儿子了?”徐远昊道。
“大夫,我的孙儿真的没了?”徐老爷压不住语气里明显的无奈。
“这样吧,我先开帖方子,给少奶奶服下。倘若少奶奶没事,孙少爷自然还是会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红线这次抢先开口问道。
“只不过看样子少夫人恐怕过不了今夜了……”
“大夫,大夫您是御医,一定能救她的,大夫……”徐远昊一叠连声的恳求着。
大夫只是摇摇头,迅速开完了方子交给徐家的下人,然后离开了。
“孽障,孽障啊……”徐老爷面色灰败,重重的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我好不容易才能盼得个孙儿啊……”徐夫人已经是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母亲,夫君,先不要这样,妹妹她还在呢。我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一起把妹妹给保住。只要妹妹她没事,将来一定还会为我们徐家开枝散叶的。我们赶紧把大夫开的药煎好了让妹妹服下吧。“红线镇定的安慰大家。
“对对对,来人,来人,赶快去抓药,煎药啊!”徐远昊大声叫道,全家人顿时又忙成一片。胡媚娘依然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徐老爷带着管家走出门来,想了想吩咐:“去找那几个在别业陪着四少奶奶的家人和丫头来,还有跟着那两个贱人去别业的家人们来,老夫要问问他们。”
管家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上院的偏房里,徐老爷和管家面对着十几个家人丫头,脸色阴沉的坐着。
“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全说出来,说得清楚,老夫就放过你们。不然的话,办你们谋害家主的罪名,统统送到牢里去!”徐老爷声色俱厉的喝道,“从陪着四少奶奶在别业的开始说!”
“咚”的一声,家人们齐齐跪下。接着源源本本的把锦衣和若儿如何带着家人出行,如何遇见那算命老人,如何准备“捉妖”,胡媚娘在别业如何受虐……一一讲了出来。徐老爷一边听着,眉毛一边往一起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荒谬!”徐老爷怒喝一声,拍案而起,“这种荒谬的传言,你们难道也相信?真是荒谬至极!”徐老爷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暗暗起疑。他指着锦衣的丫头琳儿道:“你说,你是怎么知道媚娘是狐狸精这个传闻的,给老夫仔仔细细的说!”
“是……老爷,这是琅儿告诉我的,她说……”琳儿像告诉锦衣那样,把自己听到的全部告诉了徐老爷听。
“管家,去把张嫂给我找来。”徐老爷听完,马上吩咐。琅儿虽已经死了,可张嫂还在。
不一会儿,张嫂垂着手必恭必敬的站在偏房里。
“张嫂……”徐老爷阴沉的目光转向张嫂,“一切的是由,都从你说四少奶奶是妖精而来。你要是还爱惜你这把老骨头的话,就如实给我招!”。张嫂在众人的注视下,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的说:“我原本早早想走的呀,老爷,我……我确实看到了……”张嫂完完整整的从珠儿死去开始讲起,珠儿的尸身失血的样子;接着是徐伯,徐伯身上不仅发现了牙印,张嫂还在他尸身边看到一朵小小的白菊,和服丧的胡媚娘攒在鬓角上的一模一样;然后是珍儿,珍儿死的那天晚上,张嫂因为放心不下所以跟在后面,恰好看到胡媚娘从厨房出来……
“老爷,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的就是四少奶奶啊,当时当好月亮出来了那么一忽儿,四少奶奶的脸是转向我这边的,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距离不远,又有亮,我确实看得明明白白的是她啊……然后珍儿就死在了厨房,您说这……”张嫂说着,想起当晚的事情犹自抖个不住。徐老爷看张嫂说得不像有假,陷入了沉思。
“啊……”一声闷闷的低呼从人群里响起,然后又被压住。可是徐老爷已经听见了,他转向沉默的家人们,问道:“是谁?有什么事?”
丫头岚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说道:“老……老爷,奴婢想起来了……徐伯死的那天,奴婢是亲自给少奶奶摘的新菊,那朵开的最好,少奶奶很喜欢。可是头天夜里刚择的,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
云儿也接着说道:“还……还有……琅儿她们三个死的那天……我们……我们在咱们房前走廊上,发现了……两个有点儿沾着红色的露水的脚印……想来……可不就是少奶奶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脸色由白变灰。而家人们听闻,也一发的抖起来。
徐老爷怒道:“你们这两个丫头难道晚上都不值夜伺候主子么?要你们来是做什么的?少奶奶晚上有什么动静你们会不知道?”
二人双双跪下道:“老爷,少爷宿在少奶奶房里的时候,少奶奶什么都不用我们管,都是自己伺候少爷。少爷不宿在房里的时候,少奶奶说她晚上睡得死,不起夜,要我们不用值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进了府里一到了晚上,老是睡得特别死,不到天亮起不来……”
徐老爷沉吟半晌,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记住,这些话,决不能再对别人讲,否则我就说你们惑乱人心,把你们送交官府里严办。”
下人们鱼贯离去,徐老爷无力的对管家道:“叫少爷来。”
徐远昊来到房里之后,徐老爷对管家道:“管家,给那些下人三倍的银子,打发他们走。还有,保证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里。事情要做的好看些。去吧。”管家答了一声便离开房间,还顺手关上房门。徐老爷看着面前神色疲倦的儿子,慢慢问道:“昊儿,你究竟是怎么遇见媚娘的?她……平日里有什么不妥么?”
徐远昊想想道:“说起来遇见媚娘,也纯粹是巧合。当日里我和侍剑到临安城外的郊野散心,谁知道不知不觉就迷路了。走到天黑也没找着回去的路,只好打算随便找个山野人家借宿一晚。当时都是荒野,哪里有人住。好容易看见一家,还偏是刚刚在门上挂了白孝的。虽然丧气,可眼看着天黑就只好去了。那家只有一个老婆子出来招待我们,将我们安置在一间还算干净的房子里,还备了些粗茶淡饭。侍剑和老婆子随便说了几句,说我们是临安城里的。想是那婆子见我们穿着富贵吧,就匆匆的去了。过了一会,就领了媚娘来。媚娘告诉我们她家境贫苦,父亲早亡,守着个寡母和老妈子过。谁知道前些天母亲突然重病就去了。现在只剩她和老妈子,无钱将亡母下葬,见得我们是有钱人家,愿意卖身葬母。孩儿见她可怜,又生的一副让人疼惜的样子,就收了她作妾,顺便帮她将亡母下葬,又留了些银两打发了那老妈子。怎么,父亲,有何不妥么?”徐远昊说完,看着父亲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孔问道。
“传闻媚娘是家里不断死人的原因……”徐老爷婉转的把家人们的传言和问到的东西一一向徐远昊说出来。
徐远昊闻言,半晌低头不语,像是在考虑什么。
“昊儿,难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徐老爷见状问道。
“这……父亲,事到如今我就不妨直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孩儿也是认识媚娘之后才发现的。媚娘她绝对不是妖怪,下人们发现的那些,其实是……其实是媚娘她有夜游之症。孩儿怕让人知道了颜面无光,所以和媚娘一起的时候,就让下人回避。不和媚娘一起的时候,就在她们主仆的饭菜里放些能让人睡熟的药。本想是睡死了就不会夜游,谁知道媚娘她还是……但是父亲,媚娘夜游的时候只是出去来回的走,根本不可能杀人的,孩儿非常确定。”徐远昊一五一十的告诉徐老爷。
“那家里的这些事情是……”徐老爷自言自语到。父子俩都陷入了沉思。
第十一章 又见扣儿(2)
后角院的东厢房里。
锦衣和若儿被关在东厢房已经一天一夜了,二人除了喝了几碗清水,粒米未进。锦衣狼狈不堪的靠着脏兮兮的墙角坐着,脸上纵横着哭过的黑印,不住口的用已经嘶哑的声音骂着。若儿则闭着眼,静静坐在另外一个角落里,没有哭,也不说话。空荡荡的厢房里除了锦衣的骂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京城第一才女……我是京城第一美女……哈哈哈哈……”突然间,一阵毛骨悚然的叫声响起,仿佛从地底传出的一样,惊的锦衣一下子停住了任何叫骂,就连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若儿都禁不住睁开眼睛四处打量着。
“姐……姐姐,这是……这是什么?”锦衣连忙走到若儿身边,紧紧挨着若儿坐下,胆怯的问。
若儿想了一下开口道:“可能是那个疯子吧。我记得听我的丫头说过,红线嫁进我们家之前,送亲的队伍在路上遇见马贼,后来虽然被过路的商队救了,但是红线的一个陪嫁丫头却被毁容,变成了疯子,红线就把她关在这后角院的西厢房。这西厢房平日除了一个专门送饭的婆子,再不许别人进来。我一直以为这是下人们谣传的,看起来确有其人。”
“好可怕……我以为有鬼呢……”说到鬼,锦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度往若儿这边靠靠,“姐姐,你说那胡媚娘要是没事,会不会找我们报复?”
若儿的面颊抽动了一下道:“横竖都是活得不如意,死活还有什么重要。”
“死?不不,夫君会原谅我们的,对吧?”锦衣紧张的问道。
若儿只是冷笑,并没有回答。
“呀……我是天下第一美女……呵呵……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妖魔来了……哈哈哈……”对面厢房的疯子,依然有一声没一声的嘶叫着。
这夜,一朵新生的花,在红线的房前慢慢的打开所有的花瓣,不同于其他的花朵,这一朵花,居然是双蕊的,而且比其他的花朵大了将近一半,颜色也红的格外耀眼。
第二日。
“媚娘,媚娘,你醒醒,媚娘……”徐远昊用力的摇撼着胡媚娘纤细的身子,声嘶力竭的吼着。
徐老爷夫妇脸色铁青,坐着一言不发。
“夫君,不要这样,”红线温柔的安慰着徐远昊,“妹妹她……妹妹她已经西去了,你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不……”徐远昊吼道,“都是那两个贱人,我要杀了她们!”说罢,徐远昊猛地起身,冲到墙边取下自己挂在墙上的佩剑冲向后角院。
“昊儿,昊儿,不要这样……”徐夫人连忙起身叫道。
“夫君,不要冲动……”红线也连忙跟在徐远昊后面往外冲去。
“你们都站住,赶快把媚娘的后事料理好,昊儿交给我。”徐老爷喝住众人,自己追了出去。
徐远昊怒气冲冲进了后角院,怒不择路之下,他一脚踹开了西厢房紧锁的大门。“贱人,你们给我去死吧!”徐远昊仗剑立在门口,努力在阴暗的房间里寻找着两人的身影。
“远……”一个嘶哑的声音狐疑的响起来,一个面目狰狞,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从阴影中显出来,“是你?”
徐远昊冷不防被那人结满横七竖八疤痕的恐怖脸孔吓了一大跳,不由得退后两步。眼见那人走到微弱的日光之下,才恍然想起这人的身份。
“你是扣儿?”
“哈哈哈哈……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天下第一才女,我是天下第一美女……我是红线啊……哈哈哈哈……”那人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终于想起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记得我的……我是天下第一美女啊……哈哈哈哈……”那人叫着笑着,慢慢朝徐远昊走来。徐远昊心下惊骇,不禁用剑护在身前,一步一步的后退。
“哈哈哈哈……”扣儿大笑着走近徐远昊,突然身形暴起,两手成爪,向徐远昊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一把拉住徐远昊,将他拖出厢房,随后另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的关上厢房的门,用一把大锁牢牢的将房门锁起来。
徐远昊惊魂未定的回头看去,正对上徐老爷铁青的面色。
“爹……”
“还好我来得及时,要不你真的被那疯子伤了怎么办。真是胡闹!”徐老爷不满的呵斥。
“老爷,没问题了。”在一边的管家锁好门之后,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
“爹,我要去杀了那两个贱人,您不要拦我……”徐远昊继续说道。
“胡闹!你好歹也是堂堂三品侍郎,这种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你得罪坐牢不说,整个徐家都要为你蒙羞,还不快给我回去处理媚娘的后事!”
“爹……”徐远昊非常的不甘心,手中的剑越握越紧。
“好啦,一切有我呢。这两个贱人害死我的孙儿,我也不会饶过她们,可是现在还不是时机。”徐老爷脸色阴霾的说,如鹰一般尖锐的目光掠过东厢房。
“哈哈哈哈……不要走……我是第一美女啊……没人能忽略我的美丽……哈哈哈哈……”扣儿的声音再度疯狂的响起来。
徐老爷厌恶的皱皱眉头,转身离开。徐远昊回头看看西厢房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恶狠狠的冲那方向唾了一口,好像要将一腔怨气全部发泄在那人身上。
“你忘了我了么?……你不会的……是不是……不会的……远……阿远……”人影突然间换了一种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然后嘶哑的轻轻哼唱起来,“……美人绰约立,秋风荡漾过。无那情多……”徐远昊顿时如罹电击,一下子全身僵硬,佩剑失手落在地上。停住了脚步,他犹疑的,慢慢回过头看向西厢房。那人影依然攀着窗棂,幽幽的唱。徐远昊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旋即便扭过头去,脚步踉跄的匆匆离开。
“哈哈哈哈……远……我是天下第一才女阿……我是天下最美的……哈哈哈哈……”扣儿又开始大声的笑叫了。
夜在无声无息中来临。这个夜晚比以往的所有夜晚都要安静,在隐隐的黑暗中显露中一种死寂。
扣儿自从徐远昊走了之后,就开始沉默。对于听惯了她的大吵大闹的锦衣和若儿来说,这种意外的沉默更加让人毛骨悚然。若儿依旧什么都不说,静静的坐在墙角。但是她已经不复几天前那样的高傲了,多日来的粒米未进让她开始虚弱,蓬头垢面的显出一种无可避免的狼狈。锦衣比若儿还要糟糕,她不断的咒骂和哭泣过早的消耗了她身上残存的能量,她现在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一反常态靠着若儿,安静的坐着。这个时候看来,锦衣那种天真的、楚楚可怜的美反而更加的突出,可惜已经不会有人在乎了。锦衣的双眼无神的凝在黑暗中的某一处。突然间,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影子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近,锦衣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谁?”
若儿被锦衣这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也不由得往锦衣朝向的方向看去。那个小影子越来越大,白色的,柔软的,慢吞吞的,居然是一只白色的可爱的小兔儿。
“兔儿……”锦衣看见那个小兔儿,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她慢慢挪动虚弱的身体,向兔儿的方向爬过去,一把将兔儿紧紧抱在怀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若儿看见是锦衣的小兔儿,就再次闭上眼,静静呆着。她没有注意到,在锦衣哭泣着嘟囔着爱抚兔儿的时候,兔儿的两眼散发出诡异的美丽红光,凝住锦衣无神的双眸,而锦衣脸上,竟然出现一层淡淡的红晕,表情变得更加木然了。
锦衣抱着兔儿,重新挪回墙角坐下,可是这次,她离若儿远远的。
四更天,兔儿无声无息的离开哭得累了睡了的锦衣的怀抱,慢慢来到若儿面前。若儿将睡未睡,突然感到面前有热气呼来,不禁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妖异的红瞳,随即便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整个后角院安静的有如坟场一般的时候,一个窈窕的影子出现在西厢房门口。不知怎么,那被锁住的大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人影进到厢房里,看着在墙角毫无知觉的扣儿,轻轻俯下身去。一只白皙的手,温柔的抚上那张狰狞恐怖的脸。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1:06
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1)
转眼胡媚娘的丧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清晨,一缕苍白的阳光从窗口投进来。锦衣和若儿迷迷糊糊的被叫醒。
“起来,起来,贱人!”
二人睁开涩重的双眼,看到管家凶神恶煞的站在面前,他身后是徐老爷和徐远昊。他们一大早起来便来到后角院,还命了那送饭的婆子以后不必再来,以方便行事。
“夫君,夫……”锦衣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朝徐远昊扑去。徐远昊一脸厌恶的退后一步,锦衣被管家一掌推倒在地。
“夫君,你听我解释,你不要这么绝情啊……”锦衣哭叫道,“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计划的,我是冤枉的啊……”锦衣不顾一切道,又爬上前去想抱徐老爷的腿,“父亲,您饶了锦衣这一次吧……”徐老爷狠狠一脚踹过去,锦衣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
若儿表情平静的有如一潭死水。
“贱人,你杀死了我的妻儿,我一定要你偿命!”徐远昊恶狠狠的说,扬起手里皮鞭,一步步逼近锦衣和若儿。锦衣惊骇的向后爬去,而若儿兀自不动。
眼看着手持长鞭的徐远昊和面色阴沉的徐老爷,在管家保护之下一步步靠近,锦衣霎时像疯了一样,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扑向徐老爷,口里狂叫道:“不让老娘活,老娘跟你们拼了……”锦衣力道之大,连迎上去的管家都被她推了个趔趄,撞到墙上,徐老爷措手不及,被扑上来的锦衣的双手牢牢卡在颈间。
回过神的管家和徐远昊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上前来帮徐老爷拼命的拉开锦衣不住收紧的双手,锦衣的双眼血红,只是“嗬嗬”笑着,徐老爷被锦衣这么一卡,不住的咳嗽。三人好不容易将锦衣甩到墙角,管家方才猛地叫道:“糟了,另外一个逃了!”
徐家父子闻言大惊,连忙命管家看住锦衣,冲出东厢房的门,若儿却并未逃走,而是把前些天徐远昊丢弃在廊边的那把青锋宝剑紧紧握在手里,等在门口。
若儿这时候格外冷静,看见徐老爷二人出来,用剑指着徐家父子,慢慢说:“横竖我也是不想再活,我得不到的,谁也得不到,”她用剑指着二人,“进房里去,快点!”二人顾忌若儿手中的利刃,又不想如此就范,三人就那样站着,僵持在东厢房的门口。厢房里,已经在方才的争执中被甩到墙上撞破额头的锦衣,不顾额角鲜血尚在流淌,对独自看守她的管家再次突然发难,猛地又扑过去争抢管家手中的木棒,管家被锦衣这副不顾命的凶狠吓了一跳,待到镇定了心神,锦衣早已扑到面前,抓住了他手里的木棒。
管家看到锦衣血红的双眼,心下大骇,忙用力把住木棒,想把锦衣甩开,谁知道娇小虚弱的锦衣竟然不知哪来一股不似常人的巨大力量,管家被她拉的脚步不稳,再几个来回,管家手里的木棒已然到了锦衣手中!管家见状,扭头便逃,一边叫道:“老爷,少爷,快逃啊,她们疯了,快……”话未说完,身后追上来的锦衣已经狠狠一棒,打在管家后脑,将他打翻在地。接着仍不罢手,用尽全身气力握着木棒向管家打去,一棒、两棒、三棒……可怜管家连叫都叫不出来,就已经被突然力大无比的锦衣打的血肉模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僵持在门口的徐家父子听见管家喊叫,不由得回过头来,刚好看见满面鲜血的锦衣扭曲的脸孔,残忍的用木棒打到管家脑浆迸裂仍不罢手,好像疯了一样不住的打着,打着……两人大惊之色,再回头看看若儿,若儿的眼睛可不也和锦衣一样,那样血红血红的,闪耀着嗜血的残忍光芒!
“孩子,有话好好说,不要乱来啊……”徐老爷见状,连忙语气转缓对若儿说。
“娘子,若儿,为夫的不怪你了,不要冲动……”徐远昊也跟着好言相劝。
“嗬嗬嗬嗬嗬嗬……”若儿一阵傑傑怪笑,笑得两人心里发毛,“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哈哈哈哈……你们怕了?不用怕,一会就不怕了……”若儿疯狂的说着,握紧宝剑向他们走来。父子两人急忙后退,躲到厢房的另一角,而若儿则步步紧逼过来。
看着若儿失去神志的狞笑,徐老爷向徐远昊使了个眼色,两人缓缓的分开,往两边走去。若儿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傑傑怪笑着,挺剑向徐老爷扑来,口里叫道:“你们去死吧……”
“昊儿,趁现在!”徐老爷瞅准若儿向自己扑来的时机,大喝一声。徐远昊听见,连忙向若儿扑去,徐老爷也拼力架住若儿握剑的双手,父子两人和若儿扭打成一团。若儿双眼血红,用力的挺剑乱刺。徐远昊抓住若儿的右手,想从她手里把剑抢过来;徐老爷也抓着若儿的左手夺剑。无奈若儿的力道大的吓人,纵使他们两个大男人,要想从若儿手中夺下剑来并保着自己的命也决非易事。拉拉扯扯中,徐远昊终于得了个空子,把剑从若儿死死握着的手中夺了下来。若儿大叫一声,不顾自己的命朝徐远昊身上撞去,徐远昊手中拿剑,被若儿这么一撞,失去了平衡,向左边倒去。说时迟那时快,锋利的宝剑霎时间没入了若儿身边的徐老爷的小腹,从背后透将出来。
徐老爷惊愕的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颤抖的双手握住尚在体外的一截剑柄,突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徐远昊,鲜血不住的从徐老爷的口中涌出来,滑落在身上、地上。徐老爷的小腹也已经被鲜血染红。挣扎着,徐老爷断断续续的道:“昊……昊儿……你……”话音未落,便砰然倒地,大睁着无奈的眼睛。
“父亲!父亲!”徐远昊惊惶失措的大叫着,可是徐老爷早已经断了气,只有鲜血还在不断的流出。
“哈哈哈哈,你杀了人,你杀了你的父亲!哈哈哈哈你犯了大罪了呀夫君……比我们的罪大的多呀!哈哈哈哈……”若儿见状,疯狂的大笑起来。那边的锦衣也丢下了木棒,跟着狂笑起来。好像在呼应她们两人,西厢房的扣儿也突然间跟着大笑。一时间整个后角院全是诡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是!……”徐远昊拼尽全身力气叫道,好像要盖住三人的大笑,他丢下管家和徐老爷的尸体,冲出东厢房,锁好大门匆忙的离开了。
中午,徐远昊通知大家徐老爷有事带着管家出门了,吩咐大家午膳在各自房里吃,自己便躲进了书房。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在书房里越来越坐立不安。“怎么办?该怎么办呢?……”徐远昊喃喃念着。眼看天色将近晚上,他越来越不知道如何是好,自己杀了父亲……父亲的尸身现在还在东厢房里放着……该如何是好?徐远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夫君?”身后传来红线温柔的声音,吓得徐远昊“啊”的叫出声来。“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整天没有见到夫君,红线心下很是担心,索性到书房里找他,刚好看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娘子……红儿……我……我……”徐远昊看见满面关切的红线,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颤,抓住红线的双手道:“我……我杀了人……我杀了父亲……救我……就救我……”
“什么?”红线吃了一惊, “夫君你……这是大罪啊……夫君……”
徐远昊颓然坐下,把头埋在手掌里,他没有看到,红线的眼里,闪烁着奇妙的红光。红线和徐远昊在书房里商议良久,最后得出了一个权益之计。
晚膳时分,徐远昊依然吩咐大家各自用膳,而自己和红线去陪徐夫人进餐。“你父亲究竟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和锦衣和若儿有关?”面对徐夫人狐疑的询问,徐远昊强作镇定的答道:“没有什么,父亲没有交代那么多。母亲用完了膳还是先歇息吧。”徐夫人想了想,什么都没有再说。
入夜,待徐夫人要休息乐,徐远昊和红线才匆匆告退回到房里,让小香到偏房去睡。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趁四下无人,匆匆往后角院走去。
“咦,他们要去做什么,这么晚了?”刚要休息,心下却隐隐越发觉得不安的徐夫人,遣退其他仆人,只带着贴身丫头紫嫣悄悄来找徐远昊,打算再问问清楚徐老爷的去处,却偏偏看到了徐远昊两人离开自己的院子,心里的疑惑更大,便带着紫嫣默默的尾随着两人进入了后角院。
后角院的厢房里,还是那么漆黑寂静。徐远昊和红线点起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手持木棒,打开了东厢房的门。若儿和锦衣经过白天的事情,似乎格外的疲倦,静静的睡在角落,连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地上两具尸体就那样放着,鲜血早已凝固,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红线先看到了管家血肉模糊的尸体,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啊!”然后强忍恶心别过头去。而徐老爷的尸体还是那样,大睁着不瞑目的眼睛,连腹中的剑都尚未拔出。
“父亲……”徐远昊叫着,跪倒在徐老爷的尸身前,红线见状,也急忙跟着跪下。“父亲,孩儿对不起你啊,父亲……”徐远昊泪流满面道,“孩儿不孝,孩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错手才害死了您啊……您原谅我……”
红线只是静静的看着徐远昊,在黑暗中眼里闪烁着和若儿与锦衣一样的血红。此时从虚掩的门口,悄悄的又进来两个人:徐夫人和紫嫣。
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2)
“啊……”尖叫声响起,惊的徐远昊和红线连忙起身看去,原来是紫嫣和徐夫人看着管家的尸身忍不住叫出声。
“母亲……”徐远昊骇道。
这当儿徐夫人已经看到了徐老爷,跌跌撞撞扑过来。“老爷,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你醒醒啊……”徐夫人倒在徐老爷身边,痛哭出声,“昊儿,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是你杀了老爷……昊儿你说话啊……”徐夫人看着徐远昊逼问道。紫嫣只是在一边不住发抖。
“母亲,我不是故意的啊母亲,这是意外,意外……”徐远昊语无伦次的分辩着,“你相信我,我是错手才杀死父亲的,你原谅我啊母亲……”
“你这个不孝之子!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你的父亲!你……”徐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倒在徐老爷的身边。
“夫人,夫人……”紫嫣急忙上前扶起徐夫人,掐她的人中。徐夫人半晌幽幽的醒转来,断断续续的说道:“紫嫣……去……去叫人来……去……”
“不可以,不可以叫人来!母亲,你原谅我啊!被人知道的话,我就活不了了啊母亲……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母亲……”徐远昊着急的说。
“紫嫣……去……我……我不会原谅这个不孝子的……快去……”徐夫人别过头不看徐远昊。
“是,夫人……”紫嫣放开徐夫人,起身急忙往门外走去。
“不许,不许去!”徐远昊一急,扑过去紧紧卡住紫嫣的脖子,“叫你不许去你听见了没有?”徐远昊手上发力,紫嫣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只是不住的抽搐。惊呆了的红线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用力掰徐远昊的手,待他惊骇的松开,紫嫣便软软倒在地上,舌头伸出老长,竟然已经死了。
“紫嫣,紫嫣……”徐夫人挣扎着扑过去,伸手探探紫嫣的鼻息,震惊的说,“你疯了,昊儿,你疯了……你……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疯子……来人啊!救命嗄!”徐夫人恐惧的大声叫起来。
“母亲,不要叫母亲,你不要逼我啊……”徐远昊连忙跪在徐夫人面前,“孩儿知错了,孩儿一时胡涂,我不想死啊母亲……”
“母亲,你原谅夫君吧,现在他是家里的主心骨了啊,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们不能失去他啊……”红线也跪下来恳求道。
徐夫人又怕又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看涕泪满面,几近崩溃的儿子,再看看身边死去的紫嫣和徐老爷,徐夫人痛苦的低下了头,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老了……要回去休息……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了……”说毕,徐夫人缓缓的站起身来,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红线连忙对徐远昊使个眼色,站起来扶住徐夫人:“母亲,我送您回去……”
看着红线和徐夫人慢慢的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徐远昊颓然坐倒,他心里很迷茫,面对着三具尸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哈哈哈哈哈……”一阵疯狂的笑声把徐远昊从沉思中惊醒,他听着西厢房扣儿狂乱的笑声,心中隐约有了一个计划。
徐远昊起身悄悄走锦衣和若儿身边,试试两人的鼻息,确定两人睡得异常的沉。犹豫了一下,徐远昊走到徐老爷尸身边上拔下宝剑,复回到熟睡的锦衣和若儿身边。看着两人睡梦中憔悴而安详的面孔,他想起了以前总是爱穿黄色衫子的锦衣,娇俏的对自己笑道:“夫君,夫君快来看,这迎春多美啊……”又想起了最初看见若儿,着一袭水蓝色的裙,在莺歌燕语的“清音轩”是那么一尘不染;再想想白天两人血红的眼睛,疯狂的举动……他轻叹一口气,心里道:“是为夫不对,为夫对不起你们,但是,我别无选择……”还沾着徐老爷血迹的宝剑,无声无息没入锦衣的心口,锦衣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在梦中永远睡去。宝剑拔出来,一股鲜血随之染红了锦衣的衣衫。接着是若儿,若儿好像了然了什么似的,在宝剑割破颈子的时候,面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咣啷”一声,宝剑从徐远昊的手中落地,清脆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吓人。他站在二人身前发了一会子呆,然后壮起胆子,走到已经僵硬的管家身边,从他身上找出了西厢房的钥匙,又拿起锦衣丢在他附近的血迹斑斑的木棒。
走到西厢房门口,徐远昊下意识握握手中的木棒。一阵寒风吹过,一直被云层遮掩的月亮的清冷的光照亮整个院子。徐远昊借着月光正要打开门,突然看见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窗前。“啊……”徐远昊低呼一声,不禁后退了一步。那不正是扣儿么?
“阿远……你还认得我么?”扣儿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是扣儿……”
“不用骗自己,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哈……”不知是扣儿还是红线的女人,露出一个无奈而丑陋的笑容,“你知道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徐远昊看着那女人丑陋的面孔上清明的眸子,突然间觉得心里好像有一根刺,身体开始颤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木棒。
“你杀了人,是不是?杀了很多人……我虽然在这里,可是我能看见,看得很清楚。哈哈,你也有今天……你现在要杀了我是么?来吧,动手吧。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早已经活够了……只不过我不甘心……你知道谁是真正的妖怪么?你知道么?哈哈……”那女人喃喃的说道。
看着她的脸,徐远昊突然遍体冰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迅速布满全身,木棒“啪”的失手落地,徐远昊踉踉跄跄的从后角院逃了出去,匆忙间连管家的钥匙掉落在西厢房门口也没有看到。
徐远昊的身影消失之后,一只枯干的手从房门下面每日送饭的小洞伸出来,在地上摸索着,把那串钥匙拉进了房里。
女人拿到了钥匙,却并没有马上开门,她只是镇定的注视着东厢房的门。云层移动,整个院子复归于黑暗,但是女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只雪白的兔儿,钻进了未上锁的东厢房,许久才出来,消失在院外。女人冷冷的笑。
红线的廊下,那花接二连三的绽放着。一朵,两朵,三朵……一共已经有十二朵了,在枝头上连成一片,犹如铺开的一幅血红织锦,艳丽的竟不似人世间的物事。
徐远昊回到房里,看见红线正坐在梳妆台前等他。“如何?”红线见到面色灰败的徐远昊进来便问道。
徐远昊摇摇头:“母亲她……”
“我送母亲回去,没人看见,。服侍她睡下了。我还给她服了一些安神的药。明早起来就会没事了。夫君你早些歇息吧,那些事情咱们明早再商量法子,不要太忧心伤了身子。”
“红儿,你……”徐远昊欲言又止。
“嗯?”
“你是真心对我么?”
红线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着什么:“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已经发誓,不管你如何待我,也不管如何艰难,今生今世,我只是你的妻,生为徐家人,死为徐家鬼。夫君,我一直都在这么作。你信我吗?”红线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一丝甜蜜。
徐远昊道:“我信……过去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好啦,夫君早早安息吧,明天还要劳神呢。”红线起身服侍徐远昊洗漱。两人睡下,一夜无话,各自想着心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徐远昊夫妇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什么事?”徐远昊心里惊惶,连忙披衣出门。上房的丫头琴心惊惶失措的站在门口,见到徐远昊,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哭道:“少爷,不……不好了啊!老爷……老爷昨晚和管家出门,一夜未归。夫人的贴身丫头……紫嫣昨……昨晚还在,可今儿早上……也不见了。而且夫人……夫人她……过世了……”琴心抽噎着说道。 、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徐远昊大惊失色,这时红线也以收拾停当出门来,听见这话,也吃了一惊,两人急忙随着琴心往上房去了。红线匆匆的瞥了一眼怒放的花儿,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徐老爷夫妇平日里只用两个贴身丫头琴心和紫嫣宿在房里,其他人等在熄灯之后都回去仆人房歇着,到早再准时来服侍。现在还早,只有丫头琴心一人发现了徐夫人的尸体,又找不到徐老爷,便赶着来告诉徐远昊。徐远昊进到上房,发现徐夫人安详的躺着,早已经死去多时。动一下徐夫人的尸身,那苍白的脖颈上,赫然两个小小的牙齿印。“怎么会这样?琴心,你怎么伺候的?”徐远昊严厉的问道。
琴心哭着道:“昨晚上是紫嫣伺候夫人的……夫人说老爷不在家,叫奴婢不用伺候,先去偏房歇着了。奴婢昨夜睡得格外沉,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少爷……”
徐远昊看着床上已经冷硬的母亲,挥拳打在墙上,拳头都流出血来。红线见状忙对琴心道:“你不要怕,先去找人来给夫人净身换衣。还有,不要太过声张。”琴心听了,便去叫人。徐远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看见身边镇静的红线,他一时间丧失理智,冲上去抓住红线的衫子吼道:“是不是你作的?是不是你作的?不用瞒我,我不是傻瓜,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红线听见徐远昊如是说,目光稍微一滞,但还是冷静的说:“夫君你冷静些。昨晚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自然知道母亲的死是不是我做的。你若怀疑我,大可以像对待紫嫣那样对我,我绝无怨言。”徐远昊听了,无力的放开手,低吼道:“啊……孽障,孽障啊!”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1:12
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3)
下人们很快就来了,手忙脚乱的把徐夫人的尸身整理好。“罢了,夫人的尸身先放在上房,等老爷回来处理。你们先下去吧,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便罢。”红线看看呆坐在一边不出声的徐远昊,开口分付下人。
“少夫人行行好啊……”以琴心为首的几个下人并未离开,而是齐刷刷的跪倒在红线面前。
“你们怎么了?有话只说,这是做什么?”红线惊道。
“求少夫人给奴才们一条生路……您……您就放我们走了吧……”琴心开口道,“咱们实在不敢再在府里作下去了,虽说老爷夫人平时待我们很好,可是我们不想被妖怪吃了啊。少夫人,您放我们走,我们一个子儿也不要,保证今天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我们发誓要是乱说一个字的必遭天打雷劈!少夫人,您就放了我们吧。等老爷回来,我们就走不了了啊……”琴心说完,不住的磕头。其他下人也磕成一片。
红线叹了一口气道:“别这样。既然大家真的要走,我也不能强留。你们也不用这样,起来吧。”红线拿出身上的一个香袋儿递给琴心,“拿着这个物件做个信物,你们自己去帐房支三个月的银子去吧。不过记得你们发的誓,今天就离开京城,什么也不能对外人说,要不被老爷知道了,我可救不了你们……”
“谢谢少夫人,我们知道……”琴心接过红线的香袋儿,和其他几个下人又磕了个头,逃命一样的离开了上房,只留下红线、徐远昊和徐夫人的尸体。
“都走吧,都走吧,嗬嗬。这个家完了……”徐远昊冷笑着道。
“夫君,想开点儿。不过是些下人,走了咱们可以再找。何况他们走了,咱们就更好处理那些事情了不是吗。”红线把手放在徐远昊的头上,心疼的说。
“是了,赶快去处理那些事情吧,我有一个计划……”徐远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红线,却隐去了扣儿的那一段没说。
徐夫人的死迅速的传遍整个徐府。恐惧就像瘟疫一样迅速笼罩了整个徐府,不断有下人过来要辞工,两人无奈,只得一一应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整个徐府的下人已经无声无息的走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府里,只剩下徐远昊夫妇和他们的随身佣人,小香和侍剑。对了,后角院的扣儿也应该算在内。
站在冷清的院子里,徐远昊仰天长笑:“哈哈哈哈……作孽啊,作孽啊……这是老天爷的惩罚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们徐家?……”小香和侍剑两人强作镇定的站在两人身边。“你们为什么不走,啊?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留下来等死么?”徐远昊对二人道。
“无所谓,我们就是不愿意离开少爷和少奶奶。”忠心耿耿的侍剑道。
“那好,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吧……”徐远昊缓缓对二人道出后角院的秘密,二人只是惊的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现在你们还要留下吗?”
“是。”侍剑咬牙答道,小香也一脸坚决的点头。
“好了,那咱们去处理后角院的几具尸首吧。老爷是朝廷命官,尽管这几天告假在家,可是过世的事情仍然事关重大。夫人也是朝廷命妇,两人同时过身,很是难办。咱们要好好的想个法子才行。”红线道。
一行四人往后角院行去。此时才是二月,故而尽管东厢房里已经有五具尸体,却依然没有腐烂。看见满地的凝固的血迹,别说小香,纵使见多识广的侍剑,也不由的一阵反胃。徐远昊原先想好的嫁祸扣儿掩人耳目的计策此时已经没有必要。检查过五具尸体,徐远昊恐惧的发现每具尸体的颈上都有同样的两个小小的牙印。看看一边的红线,徐远昊强忍着惧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四人手忙脚乱的收拾起管家和紫嫣的尸首,在后角院焚了埋在树下,然后将徐老爷、若儿和锦衣的尸首抬到上房布置妥当。最后几人又把东厢房的血迹全部洗净。忙碌中,没人注意到西厢房早已经不见了扣儿的身影。
尸首都安置好已经是下午了,徐远昊擦去额头的汗珠,对大家道:“好了,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现在整个事情是这样的:父亲待人宽厚,使得管家不断亏空府里的银子。媚娘过世之前,父亲已经发现些许端倪。偏巧媚娘被锦衣和若儿凌虐致死,父亲将她们叫到房里训话。这时早有奸情的管家和紫嫣卷了府里的银子趁乱逃走。而锦衣和若儿由于被父亲训斥的失去理智,拿起父亲房里的宝剑将他们杀死,然后双双自尽。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复杂,但是比起事实来,恐怕这个更好理解一些。”徐远昊稍微休息了一下,接着道,“侍剑,等下你连夜到乡下雇些仆人来,就这么教他们。我好歹是个侍郎,在京里也有些门路。到时候你吩咐下人们该怎么说,银子尽管使。我则到京里打点一下,尽快结案,少生枝节。咱们能不能过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好在现在天气不热,父亲他们
的尸首一点儿腐烂的样子都没有,就连尸斑都……总之应该还是瞒的过去的。啊,对了……”徐远昊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过宝剑往徐夫人的胸前刺了下去。
大家都默不作声。许久,侍剑开口道:“那少爷,我现在就去找仆人了。”徐远昊叮嘱道:“好,你一切小心,记得找些胆大心细的来。”侍剑应了一声,取了银子,牵一匹快马离开了。徐远昊和红线带着小香则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商量对策的细节。天色已晚,门前的红花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是娇艳的如升腾的火焰,可惜三人都无心欣赏。
“是了,夫君!”进到房间,红线如梦方醒般对徐远昊道,“那关在后角院的……”
“她什么都应该看见了,”徐远昊面色一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也……”
正说着,小香突然叫道:“呀,怎么这么多烟?府里起火了!少爷,少奶奶,这……”
三人往窗外看去,浓烟滚滚升起,可不是起火了!徐远昊连忙往房外走,谁料到刚走出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院里。
“夫君,怎么不走了?快去救火啊……”随后跟上的红线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小香则尖叫起来。
一个一袭紫杉的人闲闲的站在廊前看着怒放的彼岸花。看见徐远昊和红线出来,扭头对他们露出一个扭曲变形的笑容——竟然是扣儿!
扣儿已经精心打扮过了,枯黄的长发松松的挽成堕马髻,上面插一只翡翠的簪子。耳上是大秦的珠坠。身上着一袭淡紫的衫子,手中则握着一把锋利的青铜匕首。那些东西,可不正是红线的!可是不管怎样打扮,胭脂水粉只能让脸上疤痕遍布的扣儿显得更加可怖。
“‘徐公子’,‘姐姐’你们近来可好?”扣儿问道,那口气就好像很久不见的亲人在话家常,“嗬嗬,不过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是不是,‘红线姐姐’?”扣儿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花好美,美的不像人世该有的东西。”扣儿自顾自的说,“人也是,太美的人,总是不该存在的。否则那些丑陋的人,不知该怎样活了呢。”扣儿傑傑的笑,让人毛骨悚然。
“你想怎么样?我们正要找你,你却偏送上门来。如此刚好,倒省去我一番功夫。”徐远昊厉声道。
“你果真这么绝情么?阿远……”扣儿看着徐远昊开口,“你非得逼我说出来才肯承认么?”扣儿身后,府里的黑烟越来越中,已经可以闻到东西烧焦的味道,听到火烧着的哔哔剥剥的声音和府外面人们呼喊救火的嘈杂。“对了,我放了火,府里现在到处都是火。哈哈哈哈……这里太肮脏,一把火烧了干净……”扣儿自言自语道。
“混蛋,你到底想怎样?”徐远昊怒喝。
“阿远……阿远……她也这么叫你么?她必然不会的,因为,这是只属于我一个的啊。对不对,‘姐姐’?”扣儿看着红线笑笑道。
红线也笑,脸上绽出一个美艳绝伦的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丑?连鬼都不如。”
扣儿大怒道:“贱人!都是你!还我的脸来!”说着便握紧匕首向红线扑来。徐远昊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4)
“阿远……你真的不认识我么?我是红线,我才是真正的红线,是你深爱的红线啊!你忘了我们在左山的时候,桂花宴的席间我们偷偷溜出去,我唱歌给你听,你第一次吻了我……”扣儿,抑或是红线叫道。
“我知道。”徐远昊冷冷的打断她,“从那天你在西厢房叫我‘阿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不是傻瓜。”
“那你还这么护着这个贱人?她的脸是假的啊,是偷我的啊!”红线委屈的大叫。
“你太丑了,就算你是真正的红线又怎样?我要的只是一个才貌双全功德并重的妻子,谁在乎她是红线还是绿扣。她有你的脸,更有你所不及的才华,假的又怎样?我凭什么还需要你,你丑的像个鬼。”徐远昊鄙夷的道。
红线被徐远昊的话惊呆了,就连扣儿,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不是人,你连鬼都不如。你根本就没心没肝……哈哈哈哈……我瞎了眼,爱上你这种人……”红线疯狂的叫道,“扣儿,你不后悔吗?你白白嫁了他。如何,他也不爱你啊,他只爱他自己!我的傻妹妹,哈哈哈哈……”
扣儿冷静的道:“反正我想要的,美貌、赞誉、地位、家庭、丈夫……我全得到了。本来我就对这个人世不存什么希望,我只是想得回它欠我的,你们大家全都欠我的!”扣儿眼睛变成可怖的红色,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红线一时间无话可说。徐远昊看着扣儿,一字一句的问:“这一切,都是你作的?”
“是,也不是。”扣儿平静的答道。一只雪白的兔儿从怒放的花丛中钻出来。“记得那个兔儿的坠子么?那可是你自己要的,红线姐。那就是它,”扣儿指指那只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兔儿道,“就是它在送亲的路上撕下你的脸给我的,别看它小,它的牙齿可是厉害的很。是你自己非要把它带在身边的,哈哈。”
红线看着兔儿,依稀想起那天自己面前那张模糊的脸,血红的眼睛,尖利的牙齿,刻骨的疼痛……忍不住大叫一声:“啊!不要过来!妖怪啊……”兔儿也没有过去,只是似乎带着点儿微笑的看着她。
“这花,叫彼岸花。她很美,是的,因为她确实不是这个世间的东西,”扣儿无比温柔的触摸着红的要滴下血来得花瓣道,“她是我的神,是我用灵魂换来的。她只有吸饱了人血才能开花,这是我们的交换条件——我要美貌和幸福,她要鲜血。我做的很好吧。其实不用我动手的,我只要把她和兔儿带进来就可以了。多么轻松的交换代价啊。”
“你疯了,你不是人,是鬼!”徐远昊指着扣儿大叫,“你害死我全家!”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比起来,你这个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的,才不是人。嗬嗬,这是你的报应。天教你这世上不止有你一个,教你后悔不知道什么叫‘爱’。”扣儿冷笑着说。
“一起死吧!”红线绝望的握着匕首冲过来,“这次没人救你了!”
扣儿轻轻闭上眼。“小姐!”一个人奋力扑过来,挡在扣儿身前,居然是小香!匕首深深的没入小香的胸膛,小香的身子倒在扣儿的臂弯里。
“小香,傻小香,你为什么这样?不值得啊……”扣儿动容道,血红的眼眸恢复了漆黑的颜色。
“我……早知道小姐你是扣儿小姐了……”小香吃力的说,“打进到府里我就知道了。
因为……红线小姐从来不对我笑,从来不会问我喜欢什么,从来不会问我累不累……在左山的时候也只有扣儿小姐你……会和我分享自己心爱的东西,把我……当成人看……虽然扣儿你不知道怎么变漂亮了……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姐妹……我……喜欢看见你快乐……扣儿……你要……好好的……”小香的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弱下去,在扣儿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傻小香,傻丫头……”扣儿的声音沙哑了,温柔的拂上小香的眼睛,拔出匕首,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兔儿马上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露出尖尖的牙齿,附在小香的伤口上吸起血来。扣儿的眼睛又变成红色,没有看兔儿和小香,徐远昊和红线吓得动弹不得。
熊熊的大火似乎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徐府,火舌在这院子的拱门外咆哮着,好像一只张开的巨兽的口,要将他们全部吞下去,院子里也越来越热。扣儿的脸突然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就好像她用过的纸膜一样,慢慢的发皱,翘起来,出现裂缝,然后一片一片粉碎,脱落,最后全部落下来,露出扣儿本来的脸孔。“我……我的脸!”扣儿感觉到脸上的异样,用手一模,居然摸了一手的皮屑,冷静的扣儿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的大叫起来,“不要!怎么会这样!我的脸……不要啊……”她惊惶失措的掩着自己的脸。
“哈哈哈……你真的好丑啊,扣儿……”一边的红线再度大笑起来,“偷来的就是偷来的,永远变不成你的。扣儿,不管怎么样,你骨子里都是一个真正的丑八怪,哈哈哈哈!”
“丑女人!”徐远昊也鄙夷的说,“还好以前你都戴着假脸,否则要我和你同床共枕我宁愿死,你知不知道你丑的让人看了就反胃。你认命吧,丑女人再有才华都没有用,只有美丽的女人才配有才华。自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那张脸永远都不会有人看上的,哈!”
“闭嘴!不要说了!不许再说了!”扣儿掩着脸疯狂的叫。红线和徐远昊的笑声听在扣儿耳中格外的刺耳,好像一柄柄大锤敲的她心里生疼,“住口!住口!”扣儿叫着,像锦衣和若儿一样,瞪大了血红的眼睛,捡起地上的匕首向红线扑了过去。
一刀、两刀、三刀……匕首在红线身上不停的刺着,刺着……红线成了一个血人,鲜血从全身汩汩流出。徐远昊见状想逃,却发现院门早已经被烈火包围,逃不出去了。身后的厢房也早就开始燃烧,现在已经火焰冲天了。那边的兔儿早就吸干了小香的血,赶忙又扑到红线身上。徐远昊见无处可逃,回头对上扣儿红色的眼睛,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几近疯狂的扣儿拿着匕首向自己一步步走来。
“昊……”扣儿温柔的叫,一如每个她们一起度过的旖旎的夜晚,“你爱过我吗?有红线的脸,扣儿的心的我?”
徐远昊痴痴的答道:“你是个最完美的妻子……唯一能配的上我的人……能增添我的光彩……”
“就这样么?”扣儿眼中是绝望的光芒,“就这样么?就这样么?就这样么?……”扣儿一句一句的问,匕首随着她的话一下一下的在徐远昊身上刺。
徐远昊看着扣儿的红眸,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下,匕首从扣儿手中掉落,她随之也坐倒在地。熊熊的火光已经完全吞噬了整个院子,包围在两人身边。在熊熊的烈火映照下,扣儿的红眸有种特别的美丽,徐远昊一时竟看得痴了。
扣儿微笑道:“夫君,我还要告诉你,我有了你的骨血。”
徐远昊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喉头格格的响着,可最终也没说得出话来,也没有合上眼睛。
扣儿伏在徐远昊胸口,轻轻的哼唱:“红蔷绿柳,酥手锦弦拨;紫袖蓝襟,香腮醇酒合。既得箫郎来,弄玉且清歌。美人绰约立,秋风荡漾过。无那情多……”火光转瞬间吞没了两人。
在赤色的火焰中,那鲜红的彼岸花刹那全部绽放了,如虹,如霞,如火,如血。那其中最大最红的一朵,赫然是双蕊。鲜红的花丛有如泛滥的血海般壮美的惊心动魄。然而,转瞬之间,殷红胜火的花丛就迅速变黑,枯干,花瓣一片片的飘落,竟然凋谢了!枯萎的花丛下一块兔儿形状的石头静静的躺着,被落下的黑色花瓣掩埋。那枯干的花枝上,居然结出了一粒粒饱满的黑色种籽。旙火无情的卷过来,枯萎的花枝在火中无力的挣扎,似乎想要保住那种籽,最后还是无力的被火舌吞噬,连一粒种籽都无从保留。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火焰快乐的呼呼声,把一切都吞下去,吞下去……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3 21:13
后记:
徐府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被扑灭。煊赫一时的徐府变成一片焦土,除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剩下。这场火灾惊动京城和朝野上下。皇上亲自派人追查原因,但由于烧得太过彻底,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据说徐府唯一的幸存者是徐家少爷的小厮,但是当他看到徐府已经完全被毁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曾经出了一位大学士,一位侍郎,两位诰命夫人的徐家,就此从京城消失,只给京城的人们留下茶余饭后的感慨。偶尔会有些人提起,那场火灾是什么妖精做的,可是没有根基的传言,很快就如同徐府在人们心中的记忆一样无影无踪。。谁知道呢,这一切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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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海棠
时间:
2006-8-4 20:08
这个可真长啊,其实那么简单点事儿,让作者写了这么多,真能写。
作者:
薰衣
时间:
2006-8-5 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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