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我前世今生的爱情 [中篇玄幻·情爱小说]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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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1
标题:
我前世今生的爱情 [中篇玄幻·情爱小说] zt
引:
生离死别并不能改变我们对爱情的追逐,追求也是我们的权力。游走于阴阳两界,游走于善恶之间,错过了却不能再回头,所以,我们只能延续自己当初的选择,继续地走!
生亦何苦,死又何欢。
断魂一时间,奈何千万千。
[一]给小茵的信
小茵:
你好!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读到这封信,虽然我知道人鬼殊途,但我内心翻涌的思念依然促使我写下这封信。假使你能够收到,那么,当你读到它的时候,或许我已伴着西风踏上天国之路,因为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请不要阻拦我,想想往事吧!如果你有一千个让我活着的理由,那么我定然会有一千零一个做鬼的理由。小茵,想想我们的相识,相知与相爱吧,每一步都走得刻骨铭心。请不要说些什么殉情的混话吧!我又何尝不知生命的可贵,但是你说,做人究竟有什么好?一想到你的死,我便无比的悲伤,不是我不坚强,我只是想让那些活着的人知道:没有谁能够阻拦我们的爱情,包括死亡!因为爱是神圣的,不容亵渎!
你死了!死得那么干脆,那么绝情!你怎忍心留下我一人在这情感的荒原上孤独地踱步?
你为我而死,我永远不忘!
但是小茵,如果鬼真的拥有超自然的法力,你又为何不去复仇?
你知道,我是一名警察,维护社会治安是我的责任,如果换了是你,善良的小茵,你会见死不救吗?那个黑暗的夜晚,那个单薄的女工,夜半归家,本已担惊受怕,但那伙毫无人性的流氓,居然要在胡同深处作恶,我们虽是在散步,但那女工那样凄惨悲哀的呼救我又怎能置之不理?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我必须铤身而出。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你不会的!
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总是这样,最终胜利的虽是正义,但躲在黑暗里得意狞笑的却是邪恶!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对你下了毒手,但你也太傻,你为何躲着我便独自去了天国?如果你还活着,那该多好啊!我会说什么呢?我们相处八年有余,你还不了解我么?我既然选择爱你,便是爱你的一切,包括你受过的伤害。但你却走了,我了解你的心,你冰清玉洁地来,所以你也要冰清玉洁地去。但是小茵,你怎就舍得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凄清的人世间苟且偷生?
说句欢迎我吧!让我们重于另一个世界团聚。你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我曾试图振作,但一到夜晚,闭上眼睛,我便看见你当晚服毒的惨状,我不忍将你一人留于那里,在奈何桥上,你的孤寂,你的落寞,需要一个按落的肩膀!
我要去了,等着我,不要搭理那些孤魂野鬼,人间是这样的人间,鬼的世界也有坏鬼么?若是谁欺负你,你记着便是,等到我来了,我便为你雪去所有的耻辱。
那几个禽兽还在牢里呆着,怕是一辈子也出不来了,但我仍不甘心,我要他们死,要他们死得很惨,要他们下辈子也不会忘记今生的死因!所有活着的和死去的人,应该为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痛心!
现在,我喝了一点酒,不是为了壮胆,死有什么可怕的?况且,我知道有你在天国等着我呢!我愿意死,我高兴死,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只所以喝几杯酒,只是为了再回想一下我人间的事情,是否还有什么应该交代的事情!你说过,做人要做一个负责任的人,我正是这么做的,我将所有的事务都与局长交代清楚了,我向他辞职的时候,他慈祥地说给我假期,但我拒绝了,我说我是认真的。真的,人间也有温情,像我们的局长,就是一个常施温情的人!
我想找一处水塘,我想做溺死的鬼,因为人说水鬼才是厉鬼,我要拿害死你的人索命,就是苟活,我也不让他们留在这个世上,他们都该死!他们活着,简直是世界的耻辱!
我穿上了我们初识时候的那套服装,芸芸鬼海,小茵,你看好了,你在奈何桥头等我,不必像以前在机场候我那样的举一块牌子,那样太招摇,我不想让太多的鬼知道我来了,因为我是个警察,会吓坏他们的!你只看我的衣服就行了,那套深灰色的西服!
好了,小茵,时候到了,已是午夜两点,阴气最重的时候了!我需步行半个小时,到那野郊的水塘,我白日里都看好了的,那是一个幽静恬淡的地方,不知你还记得不,我们去过一次的,你还说你喜欢那地方!
现在,有一件事需你帮忙:别让我的尸体浮出水面,让我静静地,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孤苦的世界上消失,等我与你相见之后,再让我自己去处理我的尸体吧。但这一次,你是勿必要替我看好了,我告诉局长说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他笑问我是不是出国,我点头了,这也算不得是骗他,由人到鬼,一种生存状态的改变,也应该算是出国吧!不过我不想让别人效仿我的作法,毕竟,人活着,要重视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而我,只是不得已的一种抉择。
我已穿好了衣服,除了这件旧外套,其它所有的衣服都是新的,是我用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买的,我要穿得干干净净地去见我的小茵,先前,你不总嫌我脏吗?从此,我决心改掉这个不讲卫生的坏习惯!
好了,小茵,等着我吧!稍微耐心一点,不用很久,我就会到你身边了!
吻你,我的小茵!
阿伟2003 11 14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2
[二]化鬼
最后望一眼人间,月色空灵,四野只有秋虫的凄叫,我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便由这里缓缓入水。我从怀里掏出那封给小茵的信,折成一只纸鹤,以往小茵在的时候,给我写信总都是这样,所以,我应该为她折一次。我掏出火柴,将它点燃,并亲看着它一丝丝的燃烧、升腾,直至化作一团黑灰。
我在心底里默祷:小茵,收好了!我希望小茵早一步知道我将去的消息,使得我突然出现在冥世不令她过分地惊异。
秋夜的风吹过,拂过塘岸的草木,刚刚化作一团黑灰的信笺顿时支离破碎。我站起来,朝那清幽寂静的水面走去。
深秋的水已凉。
我始终保持我的镇静,不急不躁,就是死,也要寻一种美的姿势,因为,我要见的人是小茵!
我缓缓地入水,冷水浸透我里里外外的衣服,它以它冰冷的唇,吻着我的全身。我在想,死亡会是什么样子的!
水渐深,当水没过我的头顶,我没有像其他的溺水者那样狼狈地挣扎,我只在平静中化为乌有!我可以听见水中浮游生物仓皇游走的声音,惟独听不到自己的心碎,但我清晰的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如一尊入水的泥塑,正在一分一分地被水啮噬消失,也一步一步地更加接近死神,但奇怪的是,我心静如水!
曾经有过对死亡的恐惧,但当死亡真的来临,却又突然觉得死亡原来这样的亲切,这样的平易!曾经以为死亡是一种冰冷,但身临死亡,内心涌动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曾经以为死亡该有窒息的苦痛,但身临其境,却是一种空灵!
或许是因我内心的平静吧!我的灵魂也平静地出壳。我感觉到我肮脏的肉体在下沉,下沉……直浸入到这古塘的泥里,是小茵为我做的吧!我想。
而我的灵魂,却倏然上升,悬浮于午夜的水气之中。
我又可以重新看到这水塘四岸的秋景了,但我知道,我已全然换了一种视角在窥视这个冰冷的世界。
刚刚成灰的信笺,秋夜的月亮……一切依旧,但又恍若隔世!
我发觉我拥有一种超自然的本领,我可以在这阴阴的夜里四处飘游,我是说飘,飘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觉呀!就像一个人活着时,在梦里的那种感觉!
我已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水鬼!
月光如水!细看自己的周身,我发觉自己竟是一个透明的影子,这让我兴奋不已。难怪鬼可以飘忽西东,原来是鬼没有肉身凡胎的重量。鬼是一种理念吧,我想。
我择取溺水而亡,本是为了使自己无比的凶狠,但此时,这条载浮我灵魂的影子——我自己,却对前世所有的恩怨忽觉漠然。过去的事了,忆之何益?
我怀着一颗强烈的复仇之心化鬼,但死了以后却忽然如此的超然!是哪位得道的法师超度了我吗?如果不是,我何以会这样的大彻大悟!
人,活着的时候想不开的事情,死了却豁然开朗,真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夜里少有人迹,四周仅有的三五个陌生的鬼影,它们与我相距不远,彼此只顾匆忙的赶路,竟不曾过去打个招呼。它们也是刚死的吗?我在心里问自己,但我并没有走上去与它们搭讪,我不愿招惹谁。于是,我仍然独自游荡,直至我猛然忆起与小茵的约定,才匆忙地追随着新死的鬼群向奈何桥飘去!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2
[三]奈何桥头
我自己也不知道飘了多久,亦不知四周有多少的同路野鬼,我只急急地行路,不知疲倦,也不肯停歇。
鬼路茫茫,像在人世间许些未知的幽境,充满玄机。大概鬼没有疲倦吧,但一定会有知觉。一路上顾不得看一眼别的同路孤鬼,自然也没有任何感想。可是现在,隐约已可看见前边不远氤氲的雾海,早在人间的时候就听说过那是奈何桥了。一个人的灵魂,若是过了这奈何桥,便不可能再活转过来,相反,只要没有踏上这通往奈何桥的台阶,便仍有回归阳世的可能。所以,桥边便挤满了许多因恐惧而哭泣的鬼魂。我从心底发出一丝冷笑——这有什么可怕的,无非是一个死!死又有什么不好?无非是一种生存状态的改变而已!
因我是一个水鬼,而水鬼又是众多恶鬼之中最厉的一种,无需我声色俱厉地吆喝,众鬼看到我透明的如水的影子,便主动地为我让路!我从它们中间飘过,身后留却丝丝如水的阴气,一直到奈何桥头。那些哭泣的鬼魂,大概是为我义无返顾的飘游折服,它们睁大无主的眼神紧盯着我,眼睛中充满惊异与畏惧,我无视这群怯懦的野鬼,只用心地做我的事!
小茵该来了吧!如果她收到我的信的话。
奈何桥。
曲曲弯弯飘过几座荒凉的破亭之后,便来到一处鸿沟。惟一连接这道鸿沟两岸的便是一根腐朽的枯木。放眼远望对岸,苍茫淼远,令所有打此经过的灵魂们找不着尽头。原来,所谓的奈何桥便是这一段枯木!先不必说这段枯木是否会于某一日突然中断,只说这窄窄的独木桥,便令那些胆小懦弱的鬼魂们望而却步。难怪它有这样一个富有个性的名字——奈何桥!大概是因为一踏上去便不能回头的缘故吧!无可奈何!我想。
桥头是两个当差的鬼使,各自手里握一根桃木削就的哭丧棒。那些已被挤上桥头的鬼魂们,无论愿意与否,都得在鬼使手中大棒的威吓之下乖乖地从那桥上飘然而过。无论你是否情愿,都需遵从这里独有的规矩。
一切,都显得无可奈何!
终于轮到我了,我早已迫不及待,因为我挂念着我的小茵!她该来了吧!她一定早早地在桥那头等着我了。
我轻松地踏上那段枯木。
似乎根本不需要时间,也没有奔波的劳累,我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四周是一边未知!混沌而黑暗!此时此刻,我惟有的便是兴奋。我没有像其它的鬼魂那样龌龊地缩首缩尾,死,有什么可怕的!我睁着眼睛,我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我要亲眼看一看奈何桥的风景,也好于日后讲给小茵听,要知道,小茵是多么喜欢听故事啊!尽管这不是一个故事,但我相信,小茵一定愿意听我讲一讲我来时一路的见闻。但不巧的是,脚下只有一片迷雾,除了雾还是雾!什么也不见。不知走了多久,隐约可以听到桥对面吵杂的鬼声!我提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小茵,我的小茵,就要见到我的小茵了!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桥上下来的,只觉得身体突然沉重,脚下牢牢地踏在了地上,但脚下的地又全不是地,仍是一团一团来来去去的迷雾。
我在鬼群中寻找,张望。我的小茵呢?我一时茫然,难道小茵没收到我的信?
“先生,您是找小茵姐姐的吧?”一个鬼孩子走过来问道。
“啊!是啊!”
“小茵姐姐让我在这里等您,并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鬼孩子说着,呈给我一封信。
是一只千纸鹤。
小茵仍保留着以往的习惯。这鹤,这泛着清香的纸笺。一切,都太久违了!
我急急将信打开,看到小茵的字迹,如同看到她清秀妩媚的容貌,但当我看清那信时,我却感到无限的怅惘。
小茵在信中写道:阿伟,请原谅我所有的过错。你的信我收到了,但我不能去接你,你本不该来的,这是冥世,冥世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说过的,要珍惜生命!可你呢?请忘记前世所有的恩怨吧!包括我们没有结果的爱情。别总不相信命运,真的,这是命运!
阿伟,恨我吧!但无论如何,我不再是你的了!我多么希望小鬼能够偷偷溜过奈何桥将这封信在你没有过桥之前转到你手里呀,但我不知你读到此信的时候是否已经过了这万劫不复的单程桥!生命为何只有一次,现在你明白了么?所有的活着的人,有什么理由挥霍自己的青春呢?你还年轻,别走我的老路吧!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已经后悔了,你信吗?我不是在骗你,请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吧!冥世与人间相差无几,一样的弱肉强食,一样的冷酷无情。从你的信中我知道,你是溺水而亡的,为什么?你知道的,水鬼是所有的恶鬼之中最最残忍的一种!你是要复仇是吧!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既已死去,不管为了什么,你都已没有必要再去索取别人的生命!因为生命是可贵的!好好想一想,梳理一下自己的心绪,你才二十六岁,你只需在冥世稍稍停留,便可以重新投胎做人,记住,不要错过,因为错过一次便要错过一个轮回——一百年!不要想我了,你该将一切全部忘掉。总之,你见不到我,我也不会出来见你!
再见了,阿伟!
小茵。
等我看完小茵的信,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小茵为何突然这样无情!我清楚的记得,在我活着的时候,她还多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是什么使她突然如此绝情的改变?
不行,我专为小茵而来,怎能就这样让她离我而去!我拉住了那个鬼孩子。
“告诉我,小茵姐姐为什么不自己来接我?而让你来送这封信?”我觉得我自己的脸色异常难看。
“我不知道!”小鬼回答得斩钉截铁。
“说不说!”我伸手抓住了它的衣领。
“你放手!我不会说的。”
“呵!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我觉得有了一丝希望。
“我不能失信,我答应过小茵姐姐,我不会说的。”
“你真的不说吗?”我已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真的不说!”
“那你就得死!”
“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从人到鬼我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那,我问你,如果你再死一次,你可知道那结果是什么?”
“知道!可我不怕,再死一次,我便魂飞魄散,化为无,不能再转世投胎,可我本来就讨厌做人!”
我一时竟拿这小鬼头没有办法,只冷冷地说道:“你走吧!”
那小鬼哼了一声,不屑地走了,独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奈何桥头暗暗心伤。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2
[四]我的浪荡生活
小茵就这样弃我而去了,在经历了一段焚心噬骨的心痛之后,我开始逐渐的麻木。没有追求,也没有心伤!我日日所做的,便是无为的游荡,并去寻些凡间祭祀的酒香下肚,我四处游走,过着居无定所的浪荡生活。
因我是水鬼,我通体透明,所以我可以轻易地瞒过鬼差的眼睛,在任何一个我想溜走的夜晚乘雾溜走,奈何桥对我,已没有先前那般的神秘与可怕,相反,现在,每每踏上那令所有的人与鬼魂无可奈何的独木桥,我的内心深处,便会萌生无限的欣喜与骄傲。
放眼看看这幽幽冥世,能有几个厉鬼可以像我一样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穿棱于阴阳两个世界?
然而,所有的潇洒却都无法冲淡我对小茵的无限思念。
我学会了饮酒,这在冥世是一个奇迹!
所有的鬼魂们一般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尚在人间的亲人们为他们摆下的美酒与佳肴舐舐自己干燥的舌头。它们无法真正品尝那些留在阳间的任何东西。我却不一样!因我可以自由出入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所以,我不仅可以享用我自己的一份,我还可以无声无息地替其它在冥世受苦的鬼魂们消耗掉本属于它们的那一部份。我喝酒,不必像凡世的俗人们那样用自己肮脏的双手玷污酒的纯静,我只需浮在那里,用我特有的喝法吸取酒香。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一种喝法。我可以用这种喝法将一杯浓酒吸得只剩一滩清水,就像厉鬼害人不需割断他们的头颅而只吸取他们的真气一样!
我终日醉着。
我所向无敌。
所以,无论在阳间还是在冥世,我都成了一个孤独的高手!
冥世是不分黑夜与白天的,因为整天都是黑夜,但我却可以准确地计算出任何一个时刻是阳间的白天还是黑夜!若是白天,我便在冥世休息,或是四处问问小茵的消息,若是黑夜,我便飘然过桥,到阳间去寻找些许慰安!
我什么都做,做好事也做坏事!我觉得我根本不像是我自己。我不知我的灵魂是在被谁奴役着,变得没有思想,没有情感!而我却清醒地知道,无论人或是鬼,变到这样一种状态都是可怕的,也是悲哀的!
我常到我自杀时的那片水塘上去,看秋冬的风景,拜十五的月亮。
在这里,我救过一个落水的男孩,也杀死过一头饮水的母牛。现在,回忆起这两件事,都使我无比的悲伤!
大概是上月的十五吧,我正独自在树梢喝我的酒,这是刚刚从一家婚宴上摄来的,我喝得半醉,月光下,却来了一群七八岁的孩子。
其时正是阴历的六月,孩子们大概经受不住白日里骄阳的曝晒,于夜里躲着大人偷偷到这儿来了。
“咱们在这儿洗澡吧!”有一个大点儿的孩子说。
“这里?我听奶奶说,这里淹死过一个警察,常闹鬼的!”另一个小点的孩子说道。
“吓!怕什么?再说了,你说是死过一个警察?”
“嗯!”
“那还怕什么?警察不会害人的,说不定还和我们玩儿呢!”
七八个孩子犹豫着下水了。
“哇!这水真凉!”
当然,我知道,是因我死时阴气太重的缘故吧!说心里话,我今晚本没有什么好心绪,原是要杀他一个的,在冥世,我想有一个孩子。但为着他们这一席话,我改变主意了,我下不了手。
我只在树上坐着喝我的酒。待他们玩够了,那个大孩子说要回家了,却找不着刚才与他闲话的小孩子。他们急了,吵吵嚷嚷,秩序混乱。我不由一惊,急急入水来看,却见刚才试图阻拦孩子们洗澡的那个小孩已静静地沉到了水底。一种悲悯自心底油然而生,我忘记了刚刚萌生的凶狠,轻托住他孱弱的身躯,从水底倏然浮上。孩子们七手八脚将他拉上岸去。一番揉搓,方醒过来。但我没想到的是,那孩子却说:“我说有鬼你们不信,我刚刚就是被那鬼托上来的,在水下,我还看到他的尸体了呢!快回去吧!我要告诉爷爷去!让爷爷来捉他。”
孩子们一阵唏嘘,惶惶散去。
我为这个孩子感到悲哀,是我救了他,他却并不领情,转念我想上前杀了他,但我却没有那样做。
至于杀那头母牛,可能是我做鬼以来做的最混的一件事了。
那头牛只是前来饮水,它可能看到我了,但它并不惊慌,它饮了水刚要去的时候,我却忽从水中出来,扯了它的鼻子使劲儿把它往水里拉。它悲哀地哞哞哀叫,像是乞求,但我已打定主意要杀死它,没有理由!我只是想杀死一个生命罢了!
当然,它最终难逃我的鬼手,它死了,死在属于我的这口冰冷的塘里。
深夜,一个农民赶来,在塘岸查看完母牛留下的蹄印,他哭了!我仍在树梢飘着。看到他哭,我竟忽然想到了我同是农民的爸爸。我也哭了。我的哭声很难听!
待那农民哭完,才听他喃喃地说:“你也是的,要下犊子了,还独自来饮水,我挑一担不就是了!”
农民走了,我放声大哭,全然不顾我凄厉的鬼哭是否吓着了深夜里醒着的人们,我想做的,我能做的,便是在这属于我的世界里,在这幽幽的黑夜之中,独自放肆我的忧伤!
第二日清晨,那个农民又来了,他唤来了五六个帮忙的壮汉,他们将那头母牛打捞上来,用一块大大的帆布将它密密实实地包好,用一辆车子载去了,它被安葬在水塘不远的一处荒岗上。
这件事,将我深深地打动了,使我从无所事事的浪荡之中猛醒。
这母牛,苦苦哀求原来是为了它腹中那即将转世的生命!
我慌不择路回到冥世,我需要时间来醒一醒自己麻木的神经!
自此以后,我懂得了尊重生命!但却孤独依然!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3
[五]欲善无门
自从我残忍地杀了那头母牛之后,每个夜晚,良心都如毒蛇一般咬噬着我的良心,令我无法心安,无法入眠。
想一想从鬼到人的所有沧桑,我竟忽觉莫名的惘然。在人间,我是一个好人,至少我活得心安理得,而在冥世,我该算是一个什么样的鬼呢?因我选择了溺水而亡,所以我性情阴鸷,浓重的阴气又决定了我超强的法力,使我成为一个厉鬼!
一切都发生在无意之间,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奈而不可知的错误吧!当初选择溺水的时候,只是想成为一个厉鬼,好不忘冤仇,也好去索夺那些禽兽的性命。可谁知在化鬼以后,最初如血一般浓重的仇恨竟倏然消散,淡若云烟!相反,我本善良的性情却不时闪现出令我自己也无能为力的恶念。
呜呼!无法可想!真的,我是说我自己!
自那件事以后,我下过一万次决心,我要改过自新,重新作鬼!可是,我已有了心魔,而心魔却是我驱除不去的。
面对自己禀性中时善时恶的两面,我感到无所适从!
我仍夜夜游荡于那口古老的水塘之上,时而行善,时而做恶。但凭着良心,我可以说,只有行善才是我的本心,我不愿做恶,不想做恶,但我不知为什么又会一次次地伸手夺去别人的生命!每当我的双手于无形之中夺去别人生命的时候,我都心恸不已,可我无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于是,我只有哭,在每一个夜晚,在每一个人的睡梦之中悲痛欲绝!
大概是因我的过错吧!
有人请来了法师,他们设坛布场,焚香使令!
我知道,他们是想捉我,此事令我心痛不已。我的确做过一些坏事,可那一切却都并非出于我的本心,况且,我也做过许多好事啊!但为什么健忘的人们却只单单记住了我的旧恶,而独不去怀念我的新善?甚至,我看到,就连我曾救过的人也加入到捉我的行列中来了!这一切,又怎能不激起我冲天的怒火?
我不知那些所谓的和尚道士们是否真有捉鬼的法术,但无论如何,我勿需害怕什么,因为我无影无形,且是一个旷世少有的厉鬼!我死的时辰,地点,我的死因,都决定了我超强的魔性!
说句发自内心深处的话吧!我本不愿杀死他们,那怕他们在阳间干些招摇撞骗的勾当,他们也还不至于去死,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双手还是一次次地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我悲伤,我哭泣,为着他们,更为着我自己。
我曾附体于一个老汉身上规劝过人们:我不愿与人为敌,我只在我死时的这口塘上飘浮,不招谁惹谁。我只所以来这里,也只是因为时日已久,我习惯了这里的清静与阴森,就像他们习惯了家的浪漫与温馨一样。我向他们下跪,求他们不要再来,别再与我纠缠。我只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孤魂野鬼,何必与我计较呢?我只在夜里,在他们都睡熟的时候回来看看,抚慰一下自己心灵的伤痛,可人们为什么就不许?
我孤独,于是我狂饮!
人们仍不思悔改地请来一个个自以为是的所谓高手,我不想杀人,可又别无选择!他们的桃木剑,八阵图都充满了敌意,并时时撩拨着我内心深处被我极力压抑的恶。于是,他们一个个暴尸古塘。在人们惊慌失措狼狈逃窜的同时,我惟有放声高哭,发泄我满腹的忧伤。
——一种欲善无门的忧伤!
我实在不知如何才能把他们当做我的朋友!
朗朗乾坤,幽幽冥世,有谁可以将我从这痛苦的煎熬之中救出,将我超度,使我一心向善!
我孤苦而无助,只得如以往夜夜飘游,在人间,在冥世,更在善恶两念之间,徘徊,彷徨!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3
[六]迷茫
我哭泣,只因我忧伤。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所有活着的人竟容不得一个只能于暗夜里飘泊的鬼魂。他们先是请来一些拙劣的法师,接着又在每一个艳阳高照的白日里明目张胆地用推土机填充我的水塘,我虽无意与人为敌,但这一切,又怎能不使我怒火中烧!所以我在夜间招引百鬼,迷住他们的心窍,奴役所有已入帐篷熟睡的工人出来挖土,并砸碎他们全部的工具。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可怜的愿望——有一个栖身之地!然而,我的反抗不仅无法驳得人类的点滴同情,相反,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地掠夺和破坏着我的一切!有一天,他们居然把我的遗体打捞上来,浇上汽油付之一炬!要知道,我费了多少精力才勉强护住我的遗体呀!为了不使它腐烂,我要夜夜往来于阴阳两世之间,采得阴间的寒气为它护颜。护着它,我便能有一丝精神的寄托。做为一个溺水而亡的殉情厉鬼,爱人没了,要是尸骨再没有了,我还有什么?以后的日子,让我如何寄托自己散落零乱的精神?但可恨的人类,却不容许一个可怜的鬼魂保留它最后的东西!
我发誓,所有参予此事的人都得死!
当晚,月色如水!
在这凄美的夜里,我要杀第一个点火烧我遗体的人。
——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就住在离我水塘不远的一个小区里,这里是市效。
我遁形进入他房间的时候,他正吹着口哨洗澡。我不禁喜上心头,哈!该他死,他居然敢洗澡!水是我最爱的东西了,也让他死在水里吧!
我从浴缸底部的下水道里进去,汩汩做响。我不时变幻各种颜色,时而鲜红,时而墨黑,时而靛青……
他闭着眼睛,愚蠢地用手抚着胸前的一朵刺青。那是一柄剑,剑上绕着一条蛇。这样的人,活着也与世无益!我想。我生前,就抓过很多纹身的青年,他们大都流氓成性,好吃懒做,所以,我对这种色厉内荏的纹身者本没有什么好感。
我用我的寒气渐渐变冷一缸热水。他感觉到水冷要出来的时候,我便使那满池的水于瞬间结冰。他只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躺在冰冷的浴缸里等待死亡。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死吗?”我冷冷地问道。
他四处张望,惊慌失措,却始终看不到任何他想看到的东西,只万分惊恐地说道:“知道,以后不了,我以后再也不了!鬼爷爷,你放了我吧!”
“哼,知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要死?”
“我十六岁偷过别人的手表,十七岁骗过一个老头的自行车,十八岁捅过小刚一刀,十九岁抢过一辆摩托车,二十岁骗过一个女孩子……”
我在一旁听他惶惶然絮絮坦白,既觉可笑,又觉可恨!但他直到最后也没有说他曾经烧过我的遗体!那件事于他,可能并不算什么吧!但却令我失去了我所有的一切!他必须死!
看着他胆怯的样子,我想马上就杀死他,我最看不起的便是这一类平日里装腔做势耀武扬威却又在死亡面前畏缩怯懦的人。
我变成生前的模样,但我的尸骨没了,只能用水组成我全身的每一个部位。
“你认识我吗?”
他看到我的样子,马上大声哭号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相信,所有的人,怕都不会见过这样的鬼吧!——透明的,水做的鬼!
他的哀求更激起了我的厌恶,我狠狠地朝他扑去,将他团团裹住。十分钟后,他的真气被我吸尽,只留下一张干瘪的人皮。我重新化为乌有,飘在窗前得意洋洋地欣赏我的杰作。
我稍事休息,正要离去的时候,却从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走进来。窄窄的削瘦的脸庞,虽不美丽,但却清纯可爱。
她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发现屋里气氛不对,接着便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寻找屋子的主人,终于,她打开了洗澡间的门。
“天啊!”她惊恐地嗫嚅着,睁大了恐惧与疑惑交织的眼睛,接着用手捂住那张清瘦的脸庞失声恸哭起来。
她伏在他身上,忘我的哭泣,竟全然不顾他狰狞的死相!我有些心伤,更有些嫉妒!
一种莫名的悲悯自心底缓缓升起,迷漫了我的全身!同时,一股翻涌的凉气也自喉间升起,出口化成一声凄厉的鬼叫。我哭叫着,从窗间飘然飞去!
我突然感到迷茫。是我杀了别人,可我为何又会如此痛苦?杀人者与被杀者究竟谁更不幸?这许多,都令我不解!
想一想化鬼以来所有的经历,我最深的感受便是——迷茫!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4
[七]云游高僧
我在痛苦中沉沦,并在迷茫中杀人。
直至有一天,遇到一位云游的高僧,我的生活才发生了改变。
那是一个阴冷阴冷的夜晚。我醉酒了,照例想杀一个人,没有理由,只是想而已!雨与雪粒掺杂在一起,簌籁地扑打着沉睡的大地,也叩着我化鬼的那面水塘,像敲着我时善时恶的灵魂。
我驾着一团轻雾,步履蹒跚地飞来。
水塘岸边竟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的僧人。他是来捉我的吧!我想。
我上前刚想将他推入水去,不料那僧人却在我近身的一瞬之间反手拿住了我的琵琶骨。所有的鬼怪精灵,只要被拿了这个致命的部位,便不能腾挪,不能变幻。在阴间,鬼差们便是因为有这手绝技才降服了这样那样的凶魔恶鬼,而今,我既被人拿住了这致命的部位,定死无疑了,在感觉深处,我第一次尝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我只有闭目等死。
“水鬼杜伟,老衲等你多时了!”那老僧道。
“你是谁?你怎知道我的名字?”没有惊恐,但却有着无限的迷茫,我问那拿我的僧人道。
那老僧只轻淡一笑,“出家人无姓无名,我便是我!”
听他如此回答,我一时不知再问些什么,便随口问:“你从哪里来?你要干什么?”
几乎是不加思索,老僧便答道:“四海之内,皆是我家,我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老衲前来,只为了你!”
经过很多事,我本已对人生冥世不存什么希望,自然也不会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和尚有甚好感,“杀便杀,我既被你捉住,多是一死,不用多说!只是你用这等卑劣手段捉我,我有些不服!”我忽然大义凛然,毫不畏惧地说。
但,或许他真是一个出家人吧,听我这样说来,他竟改了口,“阿弥陀佛,既是施主如此说,我便放你下来,你却说如何决胜?”
“你我赌一局如何?”
“出家人本不擅赌术,既施主说要赌,便赌一局不妨,不知如何赌法?”
“你放我下来,若能再次出手即可擒我,我便算输!”
“这赌法于施主实是不公,想老衲今年已一百八十余岁,修炼三个甲子,让老僧拿你,还不易如反掌!”
我知道,他说的全是实情,我逃不出的,于是便淡然说道:“也罢,人世本也如此,死生无常,福祸相依,我不逃了。”
话刚说完,那老僧人便放声朗笑起来,“哈哈哈哈——施主已有长进,且论一论这人间是非吧!”
我惊愕不定,“你不是要拿我的吗?我知道,我是鬼,不该游离人世,你拿了好了,即便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
那老僧又笑笑,“施主却也痴迷!做人做鬼也只是状态变幻,并无大别,方才老衲只不过试试施主心绪,施主不骄不躁,已能听得老衲绕舌了!”
“那……你……你不是来杀我的么?”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以善为本,虽你只是一个厉鬼,老衲也要将你超度才行,哪有滥杀之理!”
我一时愕然,“我杀过很多人的,我该死,你杀了我吧!”
“生何欢,死何苦!人生在世,生即是死,死亦是生!施主至今还未醒悟么?”
“生即是死,死亦是生?”
“只是你尘缘未了,当初你仓促化鬼,实是不该!这许多缘由才造成你今日局面!”
“我……”不知为什么,平日里被我视做仇敌的和尚在今日竟忽然让我备感亲切。一切都有定数吗?我想。
“你可愿一心向善,重新到人世投胎?”
“我……我不愿!”
“罪孽,罪孽!此番我于你指点一条路去,速速了结你前世姻缘,日后我再来超度你便是!”
“可我是鬼,您是法师,我们只能相互仇视,您又怎会真心助我?”
“阿弥陀佛,敌敌友友,恩恩怨怨,一切皆都是空,敌亦是友,友亦是敌,恩亦为怨,怨亦为恩,这人间冥世又何尝不是如此?施主化鬼多时,难道还不曾醒悟么?”
“这……”我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施主,还信不过老衲么?”
“信!”不知为什么,我已对他没有丝毫的防备。
那老僧笑笑,“那便好,你化鬼只为寻小茵姑娘,我且为你指点一条寻她的道路,只是有去无回,你当离了这里,还人世一个清净,也好用心了解你前世恩怨是非,到时老衲自会前来接你回去!你可去么?”
我一时犹豫不决,让我永远别弃我留恋的水塘?我怎知道这和尚是不是唬我?
“施主总是信不过老衲,世人多是疑虑重重,不想化鬼也不改这顽劣禀性!”
“我信,我信,请高僧指点迷津!”
“这便好!施主请看!”
那和尚说完,只将手中钵盂朝天一抛,立见万道金光,直射向无边的黑暗,通往一个不可知的所在。
“你且看着,我这金光今为你铺就一条通道,小茵姑娘被困在鬼愁谷桃花坞,那桃花坞坞主乃是阴间第一恶鬼桃花鬼王,你今去是福是祸,全在一线之间,施主保重!”
“只要能见到小茵,就是魂飞魄散,我也再所不惜!”
“休再说这些混话,快快去吧!你我也是有缘,三年之后,我会到桃花坞接你回来!”
我知道不必再说什么,前面的路,我必须走,没有选择,也没有后悔,从我化鬼的第一天起,这一切,似乎都已注定!
桃花坞!
无论它是什么样的地方,我都要去一遭了!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5
[八]初入桃花坞
我只顺着那老僧钵盂射出的金光向前飘去,不知多久,也不知疲倦。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这次回归冥世,竟与化鬼如此相像,周围的一切,新奇而陌生!这条路是我以往所不曾走过的,我心中充满了疑惑,那老僧何以会知道这样一条通往冥世的秘道?带着我的疑问,不知究竟飘了多久,那金光忽而不见,我被重重地抛到地上。面前已是另一个迷一般的世界。
如果你见过冬季早晨六点钟的浓雾,那么你便可以想像我此时身处的境地是何情形!我的周围全被一种似雾非雾的东西遮掩着,幽暗迷朦,浓得不能化开,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全都神秘而不可知。我便在这迷雾之中摸索前行,心中充满疑虑与恐惧,真的,那一刻我十分害怕,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更不知道怕什么,总之,是一种莫名的,发自内心的,或是出于本能的恐惧!大约有三柱香的功夫,我来到了一个三叉路口,陌生的古道旁边,分别竖着三块不规则的黑色巨石,其中向左的一块石头上赫然用隶书刻着三个大字:桃花坞。向右的一块石头刻的是“奈何桥”,另一块直向前方的却是“地狱门”。
这一切使我十分愕然,冥世的每一个角落,我都已看完游遍,不想还有这样一个神秘的叉道!
出于一种好奇,我想伸手摸一下那块写着桃花坞三个字的黑色巨石。就是这个地方锁了我的小茵吧,让我稍加停留,看一看这块耀武扬威的标志牌吧!我发誓,等我救小茵出来,我一定要将它砸碎,焚烧!让它永远在这幽幽的冥世消失,不能再禁锢任何向往自由的灵魂!
但出人意料的是,我的手刚刚接触到那块黑色顽石,甚至我还未曾完全感受得到它的冰冷,它却已如一团蒸气一般倏然蒸发,什么也不曾留下!我被这突如其来料想不及的一幕惊呆了,这就是桃花坞吗?它究竟是一个什么的地方?
就在我正因那黑色巨石的融化而发怔的时候,忽听地下隆隆做响,我愈加愕然了,接着便见无数的恶鬼从地下钻出,挥舞着尖锐的利爪凶神恶煞朝我扑来,我急急化做一滩清水,从鬼群中泄出,在通往奈何桥的路口复原,然后闭上眼睛,没命的逃窜。无论前生还是现在,我敢说,我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以往,都是我拿枪英勇无畏地去追击别人,可现在,这一切却都又莫名其妙地倒转过来,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身后鬼哭狼号,喊声震天!我所有的心思,都用在逃窜,逃窜,逃窜——一路狂飙,我完全可以想像我自己疾飞的速度,听听追兵渐远,我刚想放松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头上却嘣地被重重一击,后来的事情,我已全然不知。
待我醒来,我已身处一个令人称奇的地方。四周仍然有雾,只是比来时淡了一些,隐约可以看清四面的景物。
这是一个山谷,说是山谷,却与阳世的山谷不同,这里的山谷是封闭的,没有阳光,没有天空,有的只是幽暗与阴森!但令人不解的是:这条狭长的山谷之中却长满了桃树,我知道现在的人间是正是冬季,而这座山谷之中,桃花却依然开得正艳,但可惜的是,这里的桃花全不似人间的桃花那样艳红动人,它们全都毫无血色,每一个花瓣,每一根花蕊,都是透着一种惨白。谷里有叮咚的流水,像人间自然界中的流水一样悦耳动听!我一时竟全忘记了自己已身陷险境,只感叹起这冥间的世外桃源!
“来者是谁?”
正当我沉醉于这冥世山谷美景的时候,一声尖啸劈空而来,传入我的耳朵,几乎刺穿我的耳膜。我回转身,定睛看时,面前早已闪出无数盏绿幽幽的鬼火,十丈开外,一处高台,一顶红色轿子悬在半空,刚才的声音正从那顶轿子里传来。想必定是桃花鬼王了!我便对那轿子答道:“我只是一个水鬼而已,误冲横撞,竟撞到这里来了!”
“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到此送死!”那尖利的声音又起,我不觉皱了皱眉,不知这鬼王前生是何等样人,声音竟如此难听。
我刚想发作,但转念一想,来时那高僧分明说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便强装欢颜道:“方才来时路上我分明看到有三块黑石,但走的却是往奈何桥的路!”
“呵呵呵呵——”那轿中声音笑道:“你看这可像奈何桥?”
我无语,那轿中的声音又说道:“实与你讲,这便是冥世第一隐秘所在——鬼愁谷桃花坞,你既冲将来,只有一死了结!再者,你居然还敢弄碎了我的路牌,实是该死!”
对我而言,本已是鬼,死又何惧,只是心中不免生疑,我明明走的是奈何桥的路啊。想到此,便问道:“我方才确真是走奈何桥的路,却怎会到了这里?”
那声音又骄笑一声:“人生无常,冥世亦然!却不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道,人尤不可信,你倒信起那三块专能惑人的石头来了!实于你讲,你走的这道,便是通往我鬼愁谷桃花坞的路!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吗!”
听完那鬼王似真似幻的一段戏谑,我一时茫然,从人间到冥世,我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不知我可以相信谁!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6
[九]魔棺老鬼
那鬼王说完,呵呵一声怪笑,只见那顶红色轿子倏地平地飞升,直朝鬼愁谷深处飞去,轿子后面竟有万朵桃花结成一座莲台,其它张灯施旌的小鬼们纷纷在原地跪倒,直等那轿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才惶惶然抬起头来,继续各自手上的事情。我看得目瞪口呆,正疑惑间,却有两个小头目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傍定我的双臂,将我朝那鬼王刚刚离去的高台走去。我因被那鬼王在琵琶骨上穿了魔链,无法变幻腾挪,只得眼睁睁地由着两个鬼头任意摆弄。
两个鬼头将我推上高台,原来,那高台正中却是一个黑幽幽的大洞,深不见底!一鬼头恶狠狠地说道:“下去吧!敢来这桃花坞寻事!”
正疑惑着,已觉身体急速下坠,耳边又一次疾生冷风,良久才觉得到了一处冰冷的所在。我是水鬼,按常理该不惧寒冷才是,但此刻竟觉寒意深沉,内心又是一惊!
我四周打量已毕,并无异常动静,正要寻一处地方歇息,却忽听黑暗中传出一声惊叹:“世人都道死了好,谁料死后罪还遭!世人都道死了好,死后仍思阳世娇!世人都道死了好,谁解死后苦难熬!”
“谁?”我向那声音问询道。
“小伙子,莫要害怕,老鬼在这魔棺中已三百年了,先前曾见多少这般那样的鬼魂被抛进来,都如你一样儿胆小怯懦,不过,习惯之后也便好了!”
我只觉无比羞愧,便接过那话茬道:“老人家取笑了,我只是一个小鬼,因不识这冥世道路才误撞进来,谁料却得罪了你家主人!”
“凡人果然没几个实诚东西,你这厮做鬼也不改这卑劣本性,我且问你,你果真只是误撞进来的么?却要瞒我!”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一五一十道:“不瞒老人家说,我是前来寻我亲人的!方才怕那鬼王耳目太多,故不敢明说,还望老人家海涵!”
“这便是了,我却告诉你说,那桃花鬼王可非一般的主儿,若是要从他那里想讨出个豆子怕也是难,更莫说讨出个人来!你却说要救的是谁?”
“崔小茵!”
“崔小茵?你快快死了那份心思,那崔小茵被桃花鬼王那厮日日困在红轿里边,莫说要救,就是近前一步也是难事,还是让老鬼给你指条明道,早早转世才是正事!”
“多谢老人家美意,只是此番我已打定主意,定要救小茵出来,无论那鬼王如何凶狠,就是魂飞魄散,也要一搏!”
“好个不知死活的书生!我看你白白净净,一介书生,却还这等横蛮。你可知那桃花鬼王的来历?”
“不知!”
“听我于你说来!那桃花鬼王本是五百年前大明的状元,只因相貌奇丑被几个小人逐离朝廷,谪为庶人,这鬼王一时气不过,便在一桃花林里寻了短见,并发誓要修成天下第一美男,也是天不灭他,第十八代阎罗王见他死得冤枉,便将这冥世第一个好去处桃花坞赏赐给他,他却将冥世所有美貌女鬼皆捉于此,耳濡目染,竟日渐英俊起来,只是这鬼王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死得奇冤,非常鬼可比,自是法力高强,莫说是你一个,就是这冥世所有的恶鬼结连起来,也未必是他对手!”
听完老鬼的述说,我不仅从心底叹道:“有这等事?他倒也是一个不顺遂之人!”
老鬼也笑两声道:“天下事公平的能有多少?”
“那依老人家说,我只得认了命了!”
“那倒也不是,若是那鬼王将你家小茵美色吸尽,抛进这魔棺之中,你们便可完聚。只是你且感受一下这魔棺的温度,奇寒无比,你可知这是为何?”
我摇一摇头,那老鬼接着说道:“这魔棺便是因有许些女鬼被那鬼王吸尽美色,抛进来后,无法忍受美貌被毁之痛,纷纷自行崩散,化为缕缕寒气所致!”
听老鬼如此一说,我亦只觉万分诧异,“有这种事?鬼若再死不就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么?”
“说得不错,但若是她们再度转世为人,便要生得奇丑无比,女人多是爱美,有谁肯带这样一副惨相面世?到那时,却是真的生不如死,所以,这女鬼们便都一死了事!”
老鬼顿了一下,我也长叹一声道:“想不到阴间也是如此!”
“也不能全怪那桃花鬼王,是那些女鬼自己未曾顿悟罢了,人之一生,无论美丑,还不一样是酒囊饭袋,无用皮囊,到头来撒手西去,入地狱上天堂却并不看重你的相貌,可人世间却总有许些痴者为色痴狂!当真是人世一大悲哀!”
“那如今死在这里的女鬼会有多少?”
“无计其数,来时路上想必你已见过桃花坞的惨白桃花,一朵桃花便是一个女子,五百年了,谁知那鬼王究竟害了多少女鬼!”
“确实可恶!”
“可恶倒也是实,想那阳世的桃花,缤纷绯红,可这桃花坞的桃花,却片片被那鬼王吸尽精髓,都化作朵朵纸花了!鬼愁谷的名号,可不是胡乱叫的,此地着实令鬼犯愁!”
在黑暗中,听那老鬼娓娓道来,我却只记住了六个字:鬼愁谷,桃花坞!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6
[十]魔棺老鬼(续)
我也不知究竟在那个空旷的魔棺之中呆了多久,总之是很久吧!
几乎每一天,都有被那鬼王吸尽美色的女鬼抛下来,她们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蹲在某一个角落,或啜泣,或睡觉!四周是一片黑暗,我看不到她们,她们也看不到我,在这魔棺里,惟一能够视物的便是那个三百岁的老鬼,但奇怪的是,那老鬼只与我交谈,却从不搭理那些被抛下来的女鬼。
在那些女鬼之中,我不知有没有小茵。我问老鬼,老鬼却只是笑着唱他的“死了”歌!但一种知觉告诉我,小茵还没有来。
我便只有在这无边黑暗之中等待,小心地守候我的希望。
有一天,那老鬼却突然对我说道:“你来!”
我循着那声音朝老鬼走去,在他身旁停住。
“我叫你过来,是觉得你便是我要等的人,我想帮你!”
我愕然了,要帮我?在这毫无道理可讲的冥世,他能帮我什么?
“你不信?”他见我不说话,便生气地问道。
“我信!”
“嗯!那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好吧,我告诉你!”那老鬼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与你一样,也是一个徇情鬼,我的爱人也被那桃花鬼王吸尽了美色,欲死不忍,欲生不能,我们便只能天天耗在这魔棺之中,她没有死,我舍不得她死,她便在这魔棺之中,她附在我的体内。”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附在你体内?”我不解地问。
“因为她太丑了!”
我欲加惊愕,想不到这老鬼竟也是一个如此苦命的人。
那老鬼轻声抽噎了一下,继续说道:“三百年前,我还是一个二十岁的童生,我与邻居香云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的一对儿,不料州上却有一举人老爷觊觎小云美貌……最后,小云不忍屈辱,同你一样,溺水身死!她本想去寻那举人索命报仇,谁知在冥世却被桃花鬼王拿住,吸尽美色!后来,香云不愿再转世为人,我又哪里舍得让她独自在此受罪,便跟来了。”
“那……你能否……”我本是想问那老鬼能否让他的香云出来一见。
那老鬼却道:“你们现在的新鬼,都如人世间那些凡夫俗子一样自私卑劣,你且莫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若是答得好时,我便将这双鬼眸白送与你,再告诉你这桃花坞的诸多密事,待你出棺之后,便可寻那鬼王报仇了!”
“莫要误会!我不是……”
“不要再说,你且听我的问题便是!”那老鬼道,“你且说说,人为什么要活着?我苦思冥想了三百年,却想不出一个答案!”
“人为什么要活着?”我也有些茫然。以往,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但若是要我说出个具体的答案来,却又一时语塞,没有言辞了。
“你若是真答不出,也便算了,我想了三百年都不曾悟出来,你一个新死的小鬼,又怎知其中道理!”
不知为什么,经他这么一说,我竟忽然有了一些感悟,于是,便信口道:“人活着,该是为了等待!”
他大惊道:“等待?等什么?”
“等待希望!等待所有你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当然,这种等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来,但我们还是要等待!”
待我说完,那老鬼不再说话,只在黑暗之中静默。
我说不准先前的一番话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用,良久,那老鬼竟长嘶一声,黑暗之中砰的一声巨响,黑暗里燃起了两盏蓝幽幽的鬼火。
“年轻人,你看看罢,看看这幽幽的冥世!看看这冥世的魔棺!”
等自己澎湃的心潮稍稍平静,我便放眼去看。只见眼前站着的竟是一个无足的老鬼,头发披散倒垂,在地上散成一片!那老鬼最奇的却是两只眼睛。方才那蓝幽幽的鬼火便是从那双眼睛中射出来的。趁着微弱的蓝光,可以看到魔棺四周的女鬼。但却依然无法看到魔棺的尽头!三五个白衣的女鬼,都将自己的头深深垂下,不愿让我与那老鬼窥见她们的容貌。
我飘过去,想看看这些曾经貌若天仙的女鬼究竟被那桃花鬼王折磨到了何种地步,不料老鬼却倏地飞过来将我扯住,“你是找死!她们个凶厉无比,你却招惹她们!”
我也只得罢休。
“你且过来!”老鬼道。
我在老鬼身旁停住。
鬼火熄灭,魔棺之中重复一片黑暗。
“你答对了!我告诉你这魔棺的所有秘密,并借你一双鬼眼,你便可救你的小茵去了!”
“这么说小茵还没有被抛下来?”
“不错!这桃花鬼王原本是大明的状元,也是个极有涵养的人,凡有才色双绝的女鬼,他也同样有怜香惜玉之心,你说的小茵想是不曾被抛下来,你想,她到冥世已经一年有余,若是一般女鬼,早抛下来了,现在不来,大概是讨得了鬼王欢心吧!”
“这……”
“你莫说话,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要答谢于你,老鬼这双鬼眸是用不着了,你拿了去,便可在桃花坞各个暗道里视物,不瞒你说,你便是我要等待的人!”
我愈加愕然。
“三百年前,我曾拿这个问题问过一个和尚,但那和尚却笑而不答,说是三百年后定有一个小鬼告知我答案!如今你的答案虽未让我完全满意,我也算是有了收获,不枉等这三百年!”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实与你讲,这双鬼眸本是那和尚托我转给你的,我白用了三百年呢!如今既是主人来到,理应还你才是!”
那老鬼说完,只见蓝光一闪,我已可以视物!
“老伯——”
“莫要多言!你且听着,你只需在这魔棺中耗够百日,那鬼王自会差鬼拿你出去,然后到桃花坞参加科举,若是考中,你便有机会救小茵了!”
“这冥世也有科举?”
“错!是桃花坞有!那桃花鬼王不仅仅是要修成天下第一美男,更要一网打尽天下奇才,怕是若干年转世以后要做一世帝王也未可知!”
我不禁大惊,不知那桃花鬼王究竟是何等厉害角色,竟有这样出人意料的手段!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7
[十一]科考
老鬼说的不错,等我得了那双神奇的鬼眸之后不久,便有两个厉鬼到魔棺中将我拿去,后跟一个掌灯的小鬼。
两个厉鬼只管拉着穿在我琵琶骨上的魔链,小鬼头在前面打着鬼火。两个厉鬼只顾开些不正经的玩笑,那掌灯的小鬼却不吭声,他的反常引起了我的注意,细细一看,我才发觉,那小鬼竟是帮小茵给我送信的鬼孩子。虽然我已认出是他,但有两个厉鬼在旁,也不好上前去认,也便一路无话。
我们在浓雾中飘荡,穿过一条漫长的狭谷,眼前竟如夜一般黑暗。我急使出那双鬼眸,查看四周情势。
“小心了!”一个厉鬼道。
“嗯!”
他们不再说笑,小心地赶路。
在黑暗中,放眼望去,四面竟是一片桃林,阴气阵阵,无边无际。我愈加纳闷,如此幽暗的冥世,却有这般奇异之处!
不知行了多久,眼前的一切竟都突然消失,四面里什么也没有。无天,无地,有的,便只是一片迷雾。
正纳闷时,那两个厉鬼与掌灯的鬼孩子竟也忽地不见,浓雾深处,缓缓飘来一乘大红轿子,细看时,却是那日在鬼愁谷见到的那顶。
但更奇的是,那轿子并不着地,只悬在半空,下面一座桃花结就的莲台。
“兀那小鬼,报上名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又起,几乎刺穿我的耳膜。
我沉默着,不知该不该回答他的问题。
“小鬼,还不快快报上名来!”那轿中又有一声娇柔的女声传出,竟是小茵!我不会听错,我敢肯定,是小茵,真的是她!
……
我一时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竟向那轿子飘去。
“兀那小鬼!”尖叫又起,同时从那莲台上飞来一朵桃花,顷刻之间已到近前,在我面前倏地化作一个厉鬼,舞起长爪向我劈面打来。
“回来!”那轿中女声又起,刚刚化做厉鬼的桃花又瞬息不见。
经此一吓,我才从惊愕之中猛醒过来,便向那轿子道:“在下只是一个水鬼,只是无意撞进来的,还望鬼王稍施悲悯,放小鬼一条生路!”
轿中没有声息,良久,那娇柔的女声才道:“罢了,是你好运,正赶上我家三年一度的科考,万千举子均已早早到来,你却比他们幸运!我实与你讲,若考中时,我家主人便会招你入轿,日后转世为官,若是不中,却要自此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可听清了么?”
“小生听清了!”
“那便好!入场去吧!”
话语一落,那轿子与莲台竟倏然从中分离,莲台正中现出一个幽蓝的大洞,那洞似有无穷引力。几个跟斗,我已被那大洞吸附进去。
从那莲台进去,里间却是一个鳞次栉比的贡院,无数举子统着一袭白衣,一顶黑帽,正被贡院门口几个考官验明正身,有序入场。
再细看自己时,方才发觉,不知何时业已与那些举子一般打扮,手中又多了一杆毛笔,一纸凭证。
入场倒是顺利。
等所有举子入场完毕,忽然平空一阵阴风,迷雾又起。细看时,才发觉周围的举子们都已不见,紧随着是一声尖叫:“鬼愁谷桃花坞三年一度聘选英才科举考试现在开始!”
那声音一刚落,手上已多了一份试卷。
打开看时,竟全是一些怪题。不及多想,便信手胡写起来。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8
[十二]桃花轿
对于这次科考,虽觉得写得顺手,但毕竟是自己胡诌,本没有什么胜算,但上天厚待于我,我竟中了。
听其他的鬼说,我能中全是因为鬼王从没看过现代文的缘故。别的鬼都太功利,以为桃花鬼王既是五百年前的厉鬼,就必定要看文言,于是,趋之若鹜,就都做起文言来了,却不料这些鬼在世时多没练过文言写作,临时写来,大都仿得不伦不类,倒是我运气,胡乱一篇下来,竟中了第三名,运气很不错了,我本没有太大的官瘾,我只求能够入围,见得了小茵就是了。
第三日,所有考中的鬼们都要被招入轿,从此以后,便都成为冥世的宠儿,在冥世,靠着一个桃花鬼王,自然没任何人欺负得了,包括一些大大小小的鬼差魂使。
冥世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四周永远是一片迷茫。
我与所有考中的鬼魂们都被那几个考官圈定在一个圆圈之中,说是鬼王要亲自来接的。趁鬼王未来,那几个考官竟施舍似的与我们闲话,讲些桃花坞的事儿。我极想趁此打听一些小茵的消息,但还未来得及细问,一阵阴风起处,考官便吆喝道:“大王来了,大王来了,然后令我们统统跪倒,口里跟着他喊些令人半懂不懂的口号。
呼唤已毕,却见一朵艳红桃花从天而降,这花艳红无比,当是世间春天的盛红桃花也比不过的,我不由暗吃一惊,想想此前两番见到这桃花坞的桃花,都是残白黯然,毫无血色,这朵桃花却为何会这般艳红?心下虽然生疑,但又不能问人,我亦只得随同其他举子们一样深深叩下首去,偶尔用眼睛的余光瞟一眼神秘的鬼王。
所有鬼魂全都屏息。
待那桃花落地,更奇的事发生了,那朵微小的桃花竟倏倏生长起来,几乎不用时间,便长得似佛祖莲台一般大小。再看时,又见那花顶端微微张开,里间有金光溢出。我睁大眼睛,待看一看那鬼王生得如何模样,但等了许久,却并不见鬼王出来,只听得里间传出一声刺耳的怪叫:“着新科进士人等与我同乘,自此以后,同食人颜,同寝花轿,随我去也!”
话毕,那桃花竟放射万丈金光,似有一股巨大磁力,不可抗拒。
正纳闷时,所有被金光笼罩的新科进士已被吸附过去。我也只觉头脑一阵炫晕,再待清醒过来,周围已是又一个世界。四面皆是桃林,这里的桃花却又不似来时路上的残白桃花了,棵棵妖娆鲜红,撩人心旌。再看这林中,却又阡陌交通,无数锦衣进士或三五吟诗做对,或五七偕友来游,或三三两两飘摇而去,无不闲适洒脱!
我正看得呆时,不料肩头却被人猛地一拍,惊得我连忙回头去看,竟是先前见过的鬼孩子。在冥世,这鬼孩子也算是一个故人,我不由喜上心头,便将浑身的慈爱都充斥到脸上道:“我道是谁,原来却是故人!”
“你只要杀我,还说是甚故人?”那鬼孩子嗔道。
我知道这小鬼得罪不得,日后寻小茵全要靠他,便哄他道:“谁说要杀,那时只是初入冥世,心下烦燥,一时犯下的傻事,还望小哥不要计较。”
谁知那小鬼并不相信,我刚一说完,他便冷声道:“哼,世人专一只会油嘴滑舌,怪不得我家主人上了你的大当!”
那鬼孩子一说,我心中又是一惊,一种知觉告诉我,他的主人正是我的小茵。
怔了一刻,我便又问小鬼道:“好小哥,告诉我你家主人是谁?”
小鬼冷笑一声,“我家主人?今天我正是来于你通个信息,还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见小鬼要说,我忙换了笑脸,“小哥,快说快说!”
“我家主人便是你前世里的——”
“小茵?”我打断他的话,失声叫道。
“你既已知道,还问什么?”
“小茵在哪里?”我一时激动,一把抓住鬼孩子的衣衫厉问。
“呵,问完了用不着,想再杀我不是?实与你讲,在这桃花轿里,你却凶蛮不得,没有鬼王命令,谁也别想逞强!”
我放了手,“恕罪恕罪,我只是一时心急,小哥不要怪罪!”
“我家主人托我传话于你,既来之,则安之,切不可再使蛮计,耍甚小小聪明,以致末了害了别人,也误了自己!”
“小茵没说要见我么?”
“见你?为什么要见你?”
“你只是不知,前世里我们是……”
“好好好,”那鬼孩子打断我道,“前世是前世,与今无干,你不见那魔棺之中,有多少女子前世里公主的公主,娘娘的娘娘,还不一样被那鬼王蹂躏得无法转世,只得自寻绝路,魂飞魄散了事!”
“那……小茵她……”
“她好得很,你若真是爱她,就快快死了这份痴心,让她好好儿过日子,你自己也讨些福气!”说完,那小鬼便转身要走。
说到此,我已知道,以往所有的幻想却都童稚无比,现在看来,前方的路还很长,但究竟有多长,我不知道。
鬼孩子告别的时候说道:“记住我的话,这里是桃花轿,非别处可比,做事且要小心!”
我不禁又是一惊,“这是一顶轿子?你是说我们生活在一顶轿子里?”
“正是!就是你来时见过的那顶大红轿子。”
“可这世上哪里有这般大的轿子?”
“不是书生,却也这样迂腐!”那鬼孩子一声冷笑,径自离去。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08
[十三]与小茵的第一次会面
或许人生就是为了等待,那么,活着等不来的东西,在死了以后还需继续去等,等到永远。
我就这样等待着我的小茵,在每一天!但我却不知她究竟在哪里,这四处茫茫的桃花轿,神秘莫测,找不到尽头,每日遇见的,只是与我一样茫然的举子,我们无所事事,整日游荡,或赏桃花,或吟诗赋,饥餐桃花,渴饮花露。
一日无事,正想寻几个刚刚认识的朋友做做文会,不料想刚一醒来,眼前懵懵懂懂,竟是先前见过三次面的小鬼孩子。
我一阵惊喜,他或许是带来了小茵的消息吧。
“你好吗?”
“嗯,不必说这些无用的废话,快快起来,与我去见我家主人!”
“谁?”
“谁,我家主人不曾忘记你,你倒是先忘了她了!”
“好好好,小爷爷,你快快带我去吧!”
“且莫要心躁,桃花鬼王正巧今日不在,你也只有今天一个机会,但要知道,鬼王府人多嘴杂,你需变化了才行!”
“变化?变什么?”
“总之变做其他小鬼无法识得的东西!”
“可我哪会变化,你知道的,一般的鬼怪只会遁形,躲得过凡人的眼睛,可要瞒过鬼眼,却如何容易?”
“哼!”那小鬼冷笑道,“还是我家主人想得周全,你且看了这个便是!”说着,那小鬼递过来一张破旧羊皮,展开看时,竟是一道咒文。
“你需用心去记,只记熟了,用心变化了与我前去!”
我不再做声,只认真去记诵那几句咒文,但令人不解的是,明明就只有几句,但却极是难记,现在想想那桃花鬼王,据说有七十二般变化,不知他平日里下了多少功夫!一顿饭工夫,终于将那些咒文勉强记下,细细想来,却是:般若波若咪嘛哞以陀罗揭菩落萨哆……等共九九八十一字,这八十一字,是记错一个就变不出来的,当然,若是变化时记得,后来又忘去了,便不能再变回来,一生只能变什么做什么,这些全是小鬼头告诉我的。但我却不管这些,只要能见到我的小茵,无论什么样的风险,无都愿承担。
于是,我变做一只玉佩,挂在小鬼胸前。
小鬼开始走他的路,不知走了多久,转了多少弯弯叉叉,突然一晃,四周已是人声鼎沸。我们已来到王妃宫里。
守门的是两个赤发小鬼,看来与带我前来的小鬼很熟,他们老远就招呼道:“小福子,哪里发财去了,今儿大王不在,王妃不还在吗?你怎就跑出去贪玩,不在家中伺候?”
说话间已到近前,小鬼应道:“我哪里是贪玩,我只奉了王妃命令到桃花坞去采些养颜花露回来,不想今天风燥,却是没有!”
“扯谎扯谎,方才四香主刚刚采了些回来,你却又说没有,可是贪耍去了,看大王回来我们禀告大王知道,有你好看!”
“两位哥哥,小弟实是采露去了,想是四香主去得早些,我去时却正好没了!”
“又是扯谎,你且与我兄弟看看可有甚宝贝瞒着我们!”
“有甚宝贝?”
小鬼说着,便要进门,不料那两个守门小鬼却扯住我变化的玉坠道:“这玉坠子哪里来的,以前却不见你带过,舍与我兄弟做耍,我们便不与大王说你今日贪耍!”
“哥哥要甚都可以,这玉坠子却是要不得!”
“为何要不得,莫非是哪个多情女鬼送与你的吧!你可要知道,这桃花坞,可是不容许男鬼女鬼有甚私情的!所有的女鬼,除了宫里用的,都要在坞中化做一朵桃花,你若是敢私藏了,小心大王的抽魂桃花。”
“知道知道,可是玉坠子却真不是甚女鬼送的,我哪里有那样的胆子?”
“那便舍与我兄弟何妨。”那两赤发小鬼说着,便要来抢,小鬼一时着慌,便与他两撕打起来。我早已看不顺眼那两个无理取闹的守门小鬼,见小鬼又斗不过他们,一时性起,便化成原形,一手一个,提起他两个的琵琶骨,使劲儿往地上一掼,那两个赤发鬼并带我的小鬼都吃了一惊。
两个守门小鬼道:“好啊你个小福子,你居然敢带恶鬼出入王妃宫,是何居心?看我兄弟禀知大王知道,不杀死你才怪!”
小鬼苦苦哀求道:“两位好哥哥,莫说了吧,他化成一条玉坠,我却不知。”小鬼说着,又回头向我喝道:“呔,你这野鬼,哪里来的野货,敢化成玉坠骗我,你可知这是王妃宫,擅入者死罪,还不快快滚开!”
现在看来,见小茵已是不可能了,但我知道,小茵就在里面,这许多年,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见她一面么?我怎能就这么放弃了见她的机会?想到此,我便飘过去,化做一团清水,将那两个赤发小鬼淹没,消融。我先前在阳世杀人,多是用这样的办法,想想在来到鬼愁谷桃花坞之前,阴世的小鬼,有几个敢在我面前这样的放肆,很久没杀人了,我早有些手痒,今日是这两个小鬼寻死,怪不得我的。等我杀死那两个小鬼,再看那鬼孩子,他早已吓得缩成一团,在一旁发抖了。我走过去,将他扶起来,“走吧,找小茵吧!
”
“啊!”小鬼一声惊叫,“你快走吧,你闯了大祸了,快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不行,我要去见小茵!”
见小鬼害怕,我便将他舍开,独自闯进宫去。这里竟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殿。四周帷幔连垂,金柱之上,盘龙附凤。我边走边看四周的景物,不久,那小鬼便追上来,“好好好,我的爷,我带你去便是,只是要快,你需快去快回!”
我便跟着那鬼孩子几个迂回,竟到内宫。
一个女子独自在案前刺绣,小茵,我的小茵。
“小茵!”
我大叫一声,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飘去。
我抱住她了,我的小茵,真的是我的小茵。
“阿伟,”只是片刻,小茵便推我起来,“你快走吧,我从魔镜里都看到了,你居然敢杀了守门小鬼,你真是大胆,等鬼王回来,你就走不脱了!”
“回来更好,我还不曾见过他什么模样,我正要找他呢!”
“好不知死活,凭你的法力,连变化都还不会,还要我用羊皮卷教你一样变化的本领,那鬼王却变得出神入化,早已是魔了,甚至可与佛祖相敌,你却还在此说些不知死活的胡话!”
我一时默然。是的,我也知道,我与桃花鬼王还相去甚远呢!
“那,你与我一起走吧!”
“不!我不能!”
“为什么?”
“我们根本逃不了,我们走不了的,且不要说这茫茫桃花坞,这幽幽鬼愁谷,就连我这王妃宫,你且试试,若是没人引路,你可走的出去?”
“这宫能有多大?”
“不大,只是一朵桃花!”
“一朵桃花?”
“不错!”
“哪里有这么大的桃花,可是那日鬼王接新科进士乘的那朵?”
“不是,只是桃花坞中任意的一朵而已,你在坞中见到的每一朵都是如此!”
我更加吃惊,“坞中桃花都只有蝶般大小,哪里会有这般巨大?”
“这你便不懂了,鬼王可使法术将所有的鬼魂化成灰尘般大小,此时,不是桃花变大了,而是你我都变小了!”
“有这等事?”
“莫要再说,你快快走吧,要等鬼王回来,你便走不脱了!小福子,快快送他出去!”
“小茵——”
“不要再说,只要我知道你在桃花坞就行了,只要我知道你离我并不遥远就行了,你快走啊!”
“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你找不到我!”
“为什么?”
“桃花坞数以万计的桃花,你到哪一朵里去找我?况且,每一朵桃花,你都进不去的。”
“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一个小鬼!”
“可是——”
我还要再问几句时,那鬼孩子却已将我使劲儿一推,周围已是空荡荡一片原野,王妃宫已不知所在。
作者:
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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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5-21 17:09
[十四]鬼王府
自别了小茵以后,每日总是战战兢兢,生怕前番溺杀守门小鬼的事情败露,连累小茵,但时日已久,却并不曾听说鬼王有甚动作,于是,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便渐渐舒缓下来。
又是一日黄昏,闲来无事,我在桃花林里胡乱转悠,冷不防背后被人一捅,急急回头来看,却是先前小茵跟前的小福子。我忙与他搭讪道:“原来是小哥,吓我一跳。”
那小鬼冷笑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当初杀守门小鬼的时候怎就不怕?”
听小鬼又提起那事,我稍有不悦,“小哥不要取笑,可是小茵要我与你前去?”
“倒是聪明,你是因祸得福,我家主人要你进王府了!”
“进王府?小茵的府里么?”我竟一时激动起来,内心的欢欣无以形容。
“哼,天下人却都是这样短见,只是盘算自己的美事,此番是要你进鬼王府,桃花鬼王的华府,我家女主人的府只是王妃宫!”
“他们还不在一处?”
“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耍我!前番你进王妃宫的时候就不曾看见?”
“可我委实搞不清这中间情由!”
“我家女主人也有一朵自己的桃花做宫,平日里她却与我家鬼王住在一处,就在你先前见过的那朵大红桃花里,自是形影不离,你此番既进了鬼王府,也是你的造化,从此以后,可以日日与我家主人同处一居了!”
那小鬼直说得我心花怒放,但转念一想,却又不对,于是,我便问那小鬼道:“只是一事令人不解,还望小哥指教!”
“你不必说,我知你的迷茫处,你是要问你杀了小鬼,为何我家主人不加追究,反倒要你入府是不?”
“正是!”
“说来也是你的造化,那日我家主人回宫后,本是勃然大怒,令四香主携了抽魂桃花前来捉你,但看了那两个小鬼的死相又觉新奇,后从《冥府野魂类册》上查明,你竟是一个水鬼,且又通体透明,便又唤回四香主,要我前来召你入宫去了!”
“小哥可知那鬼王召我入宫何事?”
“这个却不知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既是被大王召入宫去,你便是有福之人,日后大王转世打天下时,少不得你的!”
小鬼说完,便催促着说要赶路,我一时竟拿不定主意,是去是留。但我知道,如果不去,日后鬼王定然不会就此罢休,但若是去,却又不知是福是祸!
躇踌之间,小鬼却已在旁催促道:“快走快走,若是回得迟了,又不免被大王一顿臭骂!”
一时无奈,我也只得听天由命,与小鬼前去了。小鬼让我闭了双眼,他自施了法术,喝声疾,再待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个全新世界。
“快快叩拜大王!”那小鬼说着,便用一只手来在我脖颈轻轻一攀,我也只得顺势低下了头。
“兀那小鬼,你虽中举入轿,却不得在此胡乱杀人,前番你杀我两鬼,本应将你处死,幸有慧妃替你求情,今免一死,你既是有才,日后与我回归阳世,也有用武之地,不可再度行凶,滥杀无辜!”
这鬼王的声音与我前番听到的一模一样,难听至极,若是细品,倒像是生铁擦地的噪响。
“好不懂事的小鬼,还不快快谢过鬼王!”我只在一旁发怔,小茵在鬼王身旁提醒道。
我朝上一望,小茵正凝视着我,我马上俯身下去,宏声道:“谢桃花鬼王不杀之恩!”
“嗯,看你像是文弱书生,你日后便在这府里替我掌管册子便了!”
“遵命!”
“你可知道是甚册子?”
“小的不知!”
“我于你讲,你掌管的册子实是冥府的一个分册,叫做桃花册。凡阴间女鬼名姓,皆在其中,你需每日清点,看有多少女鬼进来,又有多少女鬼出去,需点清了,若是渎职时,老鬼我可要你好看!”
“请大王放心,小鬼在人间时便是掌管户籍的民警!”
“嗯,却是扯谎,你在阳世只是一个捕头罢了,说甚胡话!”
我心中不由一惊,这鬼王竟知过去未来,实是可怕,但无论如何,我总算来到了小茵身边。以后的事,从长计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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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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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5-21 17:10
[十五]意外的事
掌管桃花册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天天对照冥府递来的名册一一勾对一下新来的女鬼,轻松得很。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工作会给我带来什么机遇或是灾难,但有一件意料之中的意外,却不得不讲一讲。
大概是我接管这项工作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吧。
这天一早,我只与往常一样,揭开刚从冥府传过来的桃花册,逐个逐个地点那些新来女鬼的名姓,刚点了三五个,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竟蹦入了我的眼睑——“邓清茹”,直灼得我眼睛生疼,我揉揉眼再看,没错,是她,真的是她。但在那一刻,我却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怎么,小伟,不认识了?”那个叫邓清茹的老女鬼走过来,和我搭上话来。我只觉自己内心无比慌乱,你道她是谁?
——她是小茵的母亲。
“哦哦哦……伯母……您……”我结结巴巴,口不能言。因为我不知怎样向她诉说这里发生的一切。
“怎么?和小茵吵架了?”
“没……没……没有……”
“你今天是怎么了?见了伯母神情恍惚的!”
“我……我……”
“看你这孩子,平日里在家蛮会说的,怎就几日不见却变这样了!”
“我……我是见到您高兴的呢!您怎么来了?”
“我在家闷得慌,就胡转八转转到这儿来了!诶,这是什么地方啊?以前没来过的,你在这儿工作?”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看来,她还不知自己已经死了。
“老死鬼,你走是不走!”后面有发泼的女鬼在那里叫骂。
“后面的,叫什么叫,没见正说话吗?”见后边有人叫骂,我也向后吼道。
“哟——冥世也有亲戚啊!怪不得人说鬼难缠鬼难缠的,老死鬼,告诉你,你已经死了,这是要到冥世报到的,真是,自己死了都不知道。”那女鬼说完,现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来,你过来!”我朝那多嘴的女鬼大声吼叫,用红笔将她的名字随手一勾,“你可以过去了!”那女鬼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一声,扭动充满骚情的狐狸屁股走了。
待我将所有的女鬼都打发进去,只留下伯母一个人,我想仔细地为她讲一讲这里的一切。
“伯母,长途跋涉,您要是累了,就先到我房里歇歇,以后我再告诉您这里的事。”
“嗯,我只是不解,刚刚那小姐说什么让人半懂不懂的话来着,还骂我死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好了,伯母,您先歇着,等您醒了,我再来看您。”
说完,我便想出去,我需去问问小茵,此事可该如何处置才好,这凡进桃花坞的,只要经我勾了名姓,便要在桃花坞里化作一朵桃花,等候鬼王吸食她们的容颜,等她们的美貌被汲吸殆尽,便被投入我来时呆过的魔棺之中,要么满怀遗恨前去投生,落一副无以见人的丑容,要么就永远在那里苦熬,无始无终,再者就是自行毁灭,魂飞魄散。我知道,无论如何,绝不能将伯母推入那样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我要去的时候,伯母却叫住了我,“小伟,别走,你别走,过来,让我问问你!”
我只得走过去。
“小伟,你实与我说,是不是与小茵吵架了?年轻人,拌几句嘴有什么?你们可是爱了八年呢?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别不珍惜这万世修来的缘份。”
“伯母,不是,您听我说。”我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了。
“你先让我说完,我前段日子里苦苦地寻你们,谁料你们竟跑到了这里,跑这儿也行,只是不要斗气,好好儿过你们的日子,你们虽还不曾有过婚礼,但八年了,我们早已是一家人了,你俩个也一个人似的,你且看看,你俩相似到何种地步,就连相貌都长得像了!”
“伯母,我们——我们已经——”我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神情,我生怕年长的伯母承受不了死亡的打击,所以我有些吞吐。
“快说,你要急死我你!你这孩子,看你最近变的!要是真是小茵的错,我找她说去。”
“我们已经——死了!”
“死了?”她睁大了已满是皱纹的眼眶,惊奇地问。
“是的!我们已经死了,现在我们是在冥世,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阴间。”
“那,我——我也死了?”
“是的,您也死了,但伯母……”
她不等我说完,便用手将我止住,“死了也好,我想起来了,我是死了,我在医院里睡觉,睡着睡着就死了,不过死了也挺好,死了倒可以见着你们了。嗯,不错,这么说你和小茵还好着呢?”
我不想让她伤心,便只勉强地答道:“是!”
“这便好,这便好,你带我去见小茵吧,我很久没见她了!”
“好是好!不过这几天怕是不行,她和几个姐妹出去玩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样吧,等她回来了,我就让她过来看您。”我知道见不着小茵,便只能如此哄骗她道。
“哎!好吧,你打个电话,催一下她,看她在哪儿疯呢,叫她早点回来!就说是我来了。”
“好的!那您先休息,我去问问。”
将伯母安顿好,我走出来,我现在需要马上见到小茵,把这一切告诉她,若是时日久了,鬼王知道我私藏了新鬼,事情将无法收场。这一次意料之中的意外,令我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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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10
[十六]团聚
私藏了伯母以后,除了每日的工作,我还需思考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
对伯母,我只能用些谎话搪塞,每每动身出去,却不知小茵住在哪里。无奈之间,只得四处游走,逢人便问小茵的消息,然而,别人只是冷冷的拒绝,可能他们以为我疯了吧,一个小鬼,竟敢胆大妄为打听起王妃的消息。就这样转悠了半日,一无所获,我便只得重新回到房里。
伯母早起来了。
“你到哪儿去了?好半天了!”
“啊,我只是出去走走,打听一下小茵的消息。”
“也别催得她太急了,既是已出去了,由她玩儿去吧。”
我不再说话,只是又找了借口出去。
这样的过了三日,仍无法与小茵取得联系,第四日,小鬼头来了,他是来给我送信的。
“你也好大胆子,大王今日从冥府回来,听说那天放进来了九千零一个女鬼,可如今桃花坞里却仅有九千个,是不是你见那女鬼貌美,自己藏去受用了!”
“小哥哪里话,我正因此事烦愁呢!你来得正好,与我合计合计。”
小鬼头愕然道:“果真如此,鬼王已经知道,你还是自己前去领罪吧,莫等鬼王追问,若到得那时,你只死路一条了!却还要合计什么?”
“嗨,你且等我说完,”我止住小鬼头道,“你道我留下的是谁?”
小鬼头瞪大眼睛,摇了摇头,“我怎知道!”
我附在他耳边道:“我留下的是小茵的母亲!”
小鬼头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道:“什么?可是唬我?”
“我哪有心事与你胡扯,你不看我这三天里心神不宁,都只因此事犯愁呢!”
沉吟良久,小鬼头方道:“若是果真如此,却也好办!”
“好办?”
“不错,鬼王在人世时也是一个孝子,若是果真王妃夫人来了,说不定他欢喜还来不及呢!”
“那依小哥之见,此事却如何是好?”
“这样,我这便带你去见王妃,你先于她说了实情,再做商议。”
“只得如此了。”
小鬼仍如以往一样让我闭了双目,他自念一道诀,黑风顿起,不多时,已到小茵近前。
小鬼头将我带至小茵跟前,低低说道:“王妃,有话快快说来,我自去门口放哨!”言罢退去。
小茵只看了我一眼,淡淡道:“阿伟,你却又来干什么?我已和你说过,你我缘份已尽,若是让鬼王知道隐情,你我都没命了!”
望着眼前的小茵,我竟忽觉无比的陌生,什么时候小茵变得如此胆小怯懦。“对不起,我本不愿打扰王妃,但实有要事,非要找您不可!”我不知道我都在说什么,但我以为,她正无情地离我远去。
“你叫我什么?”她哭了,有两行泪从她深深的眸子里溢出,硬硬地挂在潮红的面颊上。
“我叫错了么?我叫您王妃呢!”我知道,我在赌气吧。
“你走,走!走得越远越好!”小茵说完,竟放声大哭起来。
小鬼头听到哭声,慌忙跑过来问:“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儿的呢,快把事儿说完,要等一会儿大王回来可就麻烦了。”
我只在一边怔着不动,小鬼头走上来,推着我的胳膊,示意我上前劝劝小茵。
小鬼头又退出去了,我走上去,用手抚着小茵柔柔的长发,“小茵,是我错了,原谅我吧!我们得说事儿呢!”
小茵仍抽泣着,但却附在我的胸前,我知道,她忘不了我,就像我忘不了她一样。
“小茵,伯母来了!”
“什么?”小茵被惊住了。
“伯母来了,在我那里呢!我私下将她老人家留下来了,可如今鬼王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小茵顿了一下,说道:“不妨,这样吧,你这便去将母亲接过来,余下的事儿我来解释就是!”
“可是……鬼王他……”
“你放心去吧,不必怕什么呢?告诉妈,我们很好,记住,要说我们。”
一种无以言传的幸福顿时充溢着我的全身。至少,我可以断定,小茵还爱着我,我原以为她变了呢!
我抱着小茵,尽管我们只是两个没有自由的鬼魂,但我们有爱,所以,在冥世间,虽然冰冷,但我们的心却依然温暖。
过了一阵,小鬼又进来催促,我们只得分开。临别时,小茵给我了一张旧羊皮,那是一道咒文。“你以后只需念动这道咒文,便可以飞到我身边来了,但且不可轻念,若是鬼王也在,你来了,只会自讨苦吃。”
我从小茵手里接过来,小心揣在怀里。
小鬼头同我一道回去,接了伯母前来。母女见面,自有说不尽的相思,两人哭做一团,小鬼头不停催我离开,无奈之间,我只得辞别伯母与小茵,满怀惆怅,悻悻而去。
作者:
星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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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5-21 17:11
[十七]桃花鬼王
从鬼王府出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背那张旧羊皮上的咒语。这咒语与上次背过的同是一类,看似短短的几行,却是晦涩难懂,但为了小茵,我不能放弃!直背了大半日,才将那八十一字勉强记下。
第二日,做完当日工作,又将昨日背过的咒语回忆一遍,闲来无事,便欲出门寻些朋友小聚,不想小鬼头却又来了。一进门,小鬼头便喜形于色道:“公子,恭喜了,鬼王要见你呢!”
我先是一惊,问道:“鬼王要见我?可知何事?”
“鬼王听王妃说是你救下了老夫人,要重谢你呢!快快与我走吧!”说罢,小鬼头扯起我的衣襟便要走路。
我轻轻将小鬼头推开道:“可不是唬我?”
“瞧瞧,又来了不是?你总爱说唬你唬你之类的话来,我多曾唬过你来?”
“这便好,那我便去!且让我换件衣服。”
“换甚衣服?又不是做新郎官,却还换衣服。”小鬼头只管在一旁埋怨。
做新郎官!
——我在心里默默轻念了一遍,是啊,如果不是有这么多的变故,我早已该做新郎官了吧!可事到如今,所有的企盼,却于无形之中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来冥世干什么来了?找我的小茵!可如今找到了,却连去争的勇气都没有!不行,我要争,因为小茵本就是我的,桃花鬼王凭什么要如此蛮横地将我的爱人凭空夺去?就因为他魔法无边吗?我不屑!
“发什么怔呢?快走哇!”小鬼头当然不知我的心事,只在一旁催促。
“小鬼头,你自己走吧,我一会儿自个儿去!”
“你自个儿去?”小鬼头显得很吃惊,“你自个儿能去?”
“呵——不就一道咒语么,我现在念给你听吧!”
“得得,你别念了,你怎会知道的?”小鬼头惊道。
“这个,不劳你费心了!”
“公子,此事非同小可,你即使知道,也念不得的,还是让我带你前去是正经,休要生事,若是鬼王知道你会这道咒文时,必要追问,你这不是为难王妃么?”
“够了,以后休要在我面前王妃王妃叫得那么好听,小茵是甚王妃?小茵是我的!”我一时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朝小鬼头咆哮起来。
小鬼惊呆了,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发作得如此厉害。良久,才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好好好,你如何说都可以,我也多少知道一点你与王妃的事儿,实是鬼王的不对,可你却没得奈何,只一味蛮干,又有什么好处?”
“不消你说,我一定自己去。”说完,我便念动咒文,只觉眼前一道黑风,天昏地暗,只在一瞬之间,眼前忽的一亮,已到鬼王府中。
小茵与伯母正抱在一起哭泣,旁边却站了一位风流倜傥的白衣男子,三人只顾做自己的事儿,竟对我视而不见,我也一时纳闷,这白衣男子却是何人,先前并不曾见过!正纳闷间,小鬼头从已从后面气喘吁吁赶将进来,一进门,便莫名其妙揪住我的衣领就打,嘴里只骂道:“你个贼才,我道你只是玩,却当起真来了,我让你试,我让你试!”
小鬼头直打得我生疼,他竟是真打,我更是不解,便跳起来道:“我又怎的了?”
“怎的了?到现在还不知怎的了?好个水鬼,我看你这记性忒差!”说罢竟又要打。
见小鬼头如此猖獗,那白衣男子这才优雅大方地回转身来,朗声道:“住手,究竟何事,却在此胡闹!不见老夫人在么?”
那小鬼这才止住,俯身道:“大王明鉴,方才小的奉命去请杜伟前来,杜伟却问小的出入王府为何倏尔是风,倏尔是雾,说是不解,让小的解释一二,小的一时糊涂,竟于他说了入府咒语,小的只以为那咒语甚是难记,想当年小的背了三年方才勉强记下,便说于他了,谁料他却只听一遍便记下了,还说要试试是否灵验,也是小的贪耍,便要他试了,竟真的腾雾来了!”小鬼说完,将全身俯在地上,浑身瑟缩。
一边小茵与老夫人也已各自坐定。
听小鬼如此一说,我才回过神来,这小鬼倒也机灵,竟是为我开脱罪责。
但再放眼去看眼前这白衣书生,倒是落落大方,十分洒脱,这又怎会是那桃花鬼王,桃花坞里谁不知那鬼王相貌奇丑,无颜见人,日日只用一朵桃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如今这男子却如宋玉再生,潘安转世,又怎会是他?但看看俯于地上的小鬼头,却又不像做假。
兀自纳闷,小茵也走上来道:“原来你这水鬼却也如此调皮,快快于大王跪下,大王宽宏大量,定会饶你一次!”
我回头看看小茵,再看看面前清朗俊秀的桃花鬼王,朗声道:“小鬼头说的不对……”
“好个水鬼,我今日与你拼了,却还要污我!”一句话尚未说完,俯在地上的小鬼头竟又一跃而起,朝我又撕又打,嘴里嗷嗷怪叫。我知道,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再让我说出真相了。
“好了,不要闹了,今日老夫人初来乍到,你两个却如此胡闹,成何体统!都于我下去,日后自有说处!”那白衣男子说完,只一挥衣袖,已不知从何处闪出两个金盔金甲神人,将我与小鬼头执起便走。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11
[十八]抽魂桃花
初入桃花坞的时候,已从小鬼头那儿多多少少听说过抽魂桃花,但也只是听说,却并未曾真正见识,这次,我才总算弄清了这抽魂桃花的来来去去。
从鬼王府出来,我和小鬼头便被那两个金甲神人带到一乘大红轿子里面,起初我还以为是桃花鬼王先前乘过的那顶桃花轿,但小鬼头却告诉我说,这是抽魂桃花!
那两个押解我们的金甲神见我们说话,立时不悦,急急拿手中的钢锏超小鬼头上猛砸。钢锏起落处,小鬼头上早已流出一团绿血,粘糊糊地沾了一头一脸。我跳起来要与他们理论,不料自己头上也早着了三四下。小鬼头戚戚然道:“莫要审辩,与这些金甲恶神是无理可讲的!”话刚一落,那两个执锏的金甲神便又抡起钢锏砸过来。接下来,我们便只得缄默,等待着未知的惩处。
待我们坐定,那顶大红轿子竟飞速旋转起来。我只觉自己有种被抽空的感觉。全身上下像是被万千只蚂蚁啮噬着一样,痛入骨髓。我想反抗,甚至想跳起来杀死那两个金甲恶神,管他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我试了几次,都不能如愿,只稍一提劲,全身便无比疼痛,我知道,我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就这样的旋着,直至全身已空,魂魄抽净。不知什么时候,我失去了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竟意外地醒来,并惊奇地发觉自己又被抛至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四周是一片昏暗,好在当初魔棺老鬼借于我一双可于黑暗中视物的鬼眸,现在受益匪浅!放眼去看,四面里,尽是些惨不忍睹的枯骸尸骨。我不知自己到了哪里。正在纳闷,一道金光,劈破四面的黑暗,先前为我指点迷津的云游高僧早出人意料地忽然在金光中闪现。那高僧朗声道:“水鬼杜伟,经历这许多苦难挫折,你可有心与我回去,速速转世了事?”
高僧在金光之中飘浮,我知道,只有他才能将我从这苦难之中救赎。他甚至可以令我忘记前世所有的爱恨情仇,将我的头脑洗得干干净净前去投胎,但我却又怎能放得下小茵!“不,我不去!”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经历了这许多无奈之后仍然不加思索就拒绝高僧的好意。
“你前世孽缘太深,若是再留在这桃花坞,老衲怕你日久必与那鬼王斗狠,若到那时,老衲怕是救不了你了!”那高僧见我拒绝,又万分惋惜地说道。
“多谢高僧美意,我一定要救小茵出来,才肯转世投生,不然我不空来冥世一遭了么?”
那高僧见我如此说,也不再多言,良久方才叹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施主既然不愿回归阳世,请自便吧,来日老衲必将全力来救,若是老衲救不出施主时,还请勿怪!”
听高僧说完,我已泪留满面。在这幽幽冥世,我不知有谁还会像这老僧这样对我疼爱有加。我只看着金光之中的高僧道:“师傅说得极是,若果真有来世,我愿做一世佛门弟子,来报答佛的深恩!”
待我说完,那高僧又道:“阿弥驼佛!施主既有向善之意,实是可贵!想当初初识施主时,施主却是凶厉无比,毫无改过之心,此番却能回心转意,实是佛门幸事!就冲此言,来日老衲必要来迎!只是施主也要快快了事,你我约定的三年时间只剩半载。施主勿忘!”
听那高僧说完,我只觉无限惭愧,“高僧指教的是,小生时时刻刻并不曾忘,只是小生法力浅薄,莫说去斗桃花鬼花,就连他这一件法器,小生也奈何不得的!”
高僧听我如此一说,哈哈大笑道:“莫说是你,这抽魂桃花就连老衲也未必经受得住!不过你已勿需担心,你且再看,这是什么?”
说毕,那高僧竟伸掌过来,却是一朵金色桃花。
我接过一看,轻声道:“只是一朵罕见桃花!”
那老僧旋即又大笑道:“世人果真痴妄!拿得了宝贝却也不知!你且把玩把玩!”
经那高僧如此一说,我已心下生疑,莫非这是克服那抽魂桃花的一件法器?
我将其放在手心细细掂量,并不觉有甚异处。正又要问,那高僧已道:“这便是那抽魂桃花!”
我一时惊愕,“这是抽魂桃花?”
高僧含笑道:“不错!说到这抽魂桃花,还需说起五百年前一段令人垂泪的故事。五百年前,这桃花鬼王两度考中新科状元,却均因相貌奇丑被贬出朝,于是这鬼王忧愤交加,于京都桃花客栈一病不起,这家客栈主人有一小女,名唤小茵,极羡鬼王才气,便立誓要以身相许,可主人也因鬼王过于丑陋横加阻挠,硬是不许!无奈之间,鬼王与那小茵便连夜逃走,主人家得知女儿与人出奔,老羞成怒,便令店里伙计四处找寻,终于五日后在一山野之间将其拿住。谁知这女子性情刚烈,只向来人诉说自己对鬼王实是真心,来人不听,那女子竟对苍天许下心愿,愿以死试誓:若是真心时,自家香魂便化做一朵金色桃花,常挂于鬼王胸前!说毕横刀自刎。说来也奇,这女子竟真化就一朵桃花,其时正是寒冬,也不知这花从何而来,众伙计见状,也便不再多言,纷纷踏雪而去。可这鬼王却悲伤过度,从此老病渐深,也于次年春天在一桃花林里自缢身死,死时亦曾立誓,要化作厉鬼,食尽天下美色,来世定要做一俊男,不枉满腹才气!而这朵金色桃花也便被鬼王带至冥世,寸步不离,五百年修炼,已是凶厉无比。不瞒你说,小鬼头早已魂飞魄散了!”
说到此,高僧停了下来,我只觉万分惊异,“小生有一处不解,既是小鬼头已死,可小生却又如何能够逃过一劫?再者,高僧方才说那五百年前的客栈姑娘为何也叫小茵?可是巧合?”
高僧沉吟一阵道:“世间哪有这许多巧合之事!你今日的小茵已是五百年前那小茵的第一千零一次转世,当时你只是去追小茵的一个伙计,因你心地善良,回去后于老店主面前说了几句小茵的好话,小茵便牢记不忘,说是日后必要报答,这才于五百年后与你有此一场孽缘!不瞒你说,也是只因你与小茵这一段未了之缘,那抽魂桃花见你眼熟,便手下留情,保了施主性命!此番老衲于她诉说事情来由,她亦极是悲痛,说是已事鬼王五百年,也要与你同处五百年方好,于是,便复回原形,以后便要留在施主身边了!”
那高僧一番话,更使我不解,“可若这抽魂桃花真是小茵灵魂所化,她也真与那鬼王有着前生之缘?”
高僧闭目道:“正是!”
听那老僧这样说,我却只觉一阵浓浓的苦楚自心底涌起,爱来爱去竟爱的是别人的爱人!稍定一定心神,我便继续问道:“可为何一朵桃花却要叫抽魂桃花?”
高僧微微一笑,“这有何不可?只因当日这桃花乃是抽离小茵魂魄所成,又凶厉成性,自然叫做抽魂桃花了!”
我一时茫然,怪不得小茵无法与那桃花鬼王割舍清楚,却是有这许多缘由。我细细凝视着手中这朵金色桃花,她,便是小茵五百年前的一缕魂魄。我轻轻将她深拥入怀!闭目回忆,往事一如昨昔,历历在目!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12
[十九]桃花魂
我不知自己那样冒然地拒绝高僧究竟算不算明智,但在内心深处,我无法欺骗自己,我知道,我放不下小茵,虽然我苦苦的等待与孤注一掷的冒险可能毫无结果,但我心甘情愿。高僧走了,他走时依然无奈地为我叹息。我理解他一番好意,但我真的不能走。
就这样,我仍孤单地留在桃花坞,留在这乘桃花鬼王坐的桃花轿里,可能那桃花鬼王随时都会出其不意地要了我的性命,但我不会退却,无论那老僧说的是真是假,我只知道,小茵这一辈子都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任何人,无论是谁,也都莫想与我争抢,桃花鬼王若是真有无上的法力,他可以杀死我,可以令我魂飞魄散,但却休想让我心悦诚服地将小茵拱手让给他。
现在,我要做的便是设法救出小茵,逃出这令人窒息的桃花坞,逃出鬼王的魔掌。
我小心地将抽魂桃花从口袋里取出,托在掌上,“我该怎么办呢?抽魂桃花!”
掌上的金色桃花于我说话的同时,倏忽于阴风中易形,化作一朵彩云,“来吧,主人,让我们去寻小茵吧!”
我只觉无比的惊奇,“你说什么?是你在说话吗?”
那云绕着我的周身飞旋几圈,“是的,主人,是我说话呢!”
我又惊又喜,“原来你竟如此神奇,你既是小茵五百年前的魂魄,那你为何不变做小茵呢?再者,你与鬼王身边的小茵,究竟谁是真正的小茵呢?你们谁是我今生遇着的哪一个?”
彩云一闪,倏然将我从地托起,“我们都是小茵,但我只是小茵五百年前的一缕魂魄,所以我只能存在于虚无,更莫说变化成人,我变不来的!我尽最大努力助你便是了,也不枉你五百年前的一句好话。”
我愈加愕然,“但是,方才那高僧却说我今世遇到的小茵已是第一千零一千转世,假若你不同她一起转世,一个没有灵魂的灵魂,我实是不懂如何可以转世?”
那彩云一声娇笑,“说得不错,这移花接木的手法也只我一人会用,就连桃花鬼王也未必巧得过我,实不相瞒,五百年前,因你一句善言,感动家父大人,此恩此德永世不忘,但当初桃花鬼王又不让我独自转世,无奈之间,我便用这移花接木的手法,摄取一千朵桃花,抽取魂魄,将其照着我的样子做成一个灵魂,让她投胎前去寻你,也不亏了你一次搭救,这便是你前世遇到的小茵,可谁料这一去便是一千次轮回。”
我听得一头雾水,不解地问:“若果真如此,她如今为何却在鬼王身边,而你却这样化做一条抽魂桃花?”
脚下彩云一声唏嘘,“也是前世缘孽,当初我以死试誓,说是对鬼王若是真心时,堪请天地为证,令我化做一朵金色桃花,悬于鬼王胸前,自鬼王肉身死后,我们便双双来至冥世,我既作了桃花魂代我转世,自家又怎能变回原形,无奈之余,便做一只抽魂桃花罢了!”
我一时不知真伪,但又一想,这抽魂桃花既已事我为主,又为何会来骗我?但转念一想,若她果是小茵魂魄,见了另一个小茵时,却是如何是好!我又一次犯愁,沉默不语,任凭脚下的彩云载我而去。
“主人,不消多说了,您闭目吧,鬼王府就要到了!”
我机械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又一阵阴风起处,睁开眼来,已到鬼王府里。
桃花鬼王于我来说,已并不陌生。放眼去看,只见四面较之先前已是大不一般。长长的殿堂之上,桃花鬼王与小茵并肩在一张黄色长榻上坐定,一边是小茵的母亲。再看殿下,却是张牙舞爪各色各样的怪物灵魂。我直走上前,对那正座之上的桃花鬼王说道:“桃花鬼王,如今事体既已明朗,也勿需再遮遮掩掩,这许多冤债,此番就了结了吧!”
座上鬼王一声冷笑,“正寻不着你,倒又送回门来,却是正好,我桃花鬼王已修得一副绝代容艳,这便要了却冥世许多事由,急要转世投胎,你我前世今生所有债缘,也当于今日了结!”鬼王说完,嘴角掠起一丝冷笑。
看桃花鬼王十分得意,我已知道,这日若斗起来,我十个水鬼,也决非这桃花鬼王对手,但事已至此,非结不可,无论结果如何,都需一搏才是。想到此,我便于那鬼王道:“了结当是自然,只是我亦有一事未了,望请鬼王给我一日时间,等了却是非,便当与你决一死战,死而无悔!”
桃花鬼王骄声大笑,“好好好,果是有种,看在当年你替我夫人说情的份上,我就许你,早早了却恩怨,早来决战!”
“那是自然,”说话间,我已随手将抽魂桃花朝空一抛,那金色桃花早已化作一乘大轿,座上小茵不及防备,早被这轿子吸附进去,鬼王大惊,刚闪身要抢时,抽魂桃花早又于半空中道:“桃花鬼王,既是前世冤债,不可强求,再者你也算得一世豪杰,今日既已答应,又怎能出尔反尔,此番这桃花魂正与水鬼杜伟有一笔缘债要清,你又为何不许?”
桃王鬼王闻听抽魂桃花这样说,便对答道:“也罢,小茵,看你情面,你们这便去吧,只是我也要说与你知道,与五百年前相比,你变得太多了!”
抽魂桃花道:“我变了吗?你我却不知究竟是谁变了!五百年里,你做了多少孽事,又误了多少生灵,怕是只有你一人知道!今日不与你多说,待了结时自会了结!”
鬼王冷笑道:“请便!只是我需提醒你一句,若是你两人害了桃花魂,且莫说鬼王不讲前世情面!”
抽魂桃花也朝桃花鬼王笑道:“这个毋需你说,只是从鬼王此话中可知,你我缘份已尽,来日相见,便是敌人,届时莫要留情才是!”
鬼王从座上站起,并不理会抽魂桃花的嘲讽,却直指我的鼻尖道:“都赖你这水鬼,只是前世伙计,有何能耐,却要与我争斗,来日谋面,必不相饶!”说完,一阵旋风,周围众鬼魂与整个鬼王府竟都骤然消逝!
待四下平静,抽魂桃花又化做一朵金色桃花,在我胸前悬住,“走吧,先随意走走,消消胸中闷气。”
我好不再多说,只在这桃花轿里四处飘摇。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13
[二十]桃花劫
在漫无边际的桃花轿里走了一个时辰,待澎湃的心潮稍稍平静,我们才在一片桃花林里坐下,抽魂桃花释了小茵,仍化作一朵金色桃花悬在我胸前,小茵与我对坐。如今,虽然一切已经明了,我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但我知道,我与小茵已无法再如前世那样生死相依。无论那个自称是真正小茵的抽魂桃花,还是这个前世里与我仅有一段未了之缘的桃花魂,都在瞬间变得无比陌生。
小茵默坐着,只在暗自垂泪。抽魂桃花幻化的金色桃花仍在距我心脏最近的地方悬着,对面的小茵,偶尔斜眼看一看我无奈的眼神,面容凄楚。
许久的沉默之后,抽魂桃花已无法再忍耐下去,便重化成一团云气,在我与小茵面前凝住,我抬眼冷看一眼,再垂目静思,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抽魂桃花见我不语,便朗声说道:“阿伟,事已至此,前因后果既已明了,你当与我挣出桃花鬼王魔掌,转世投生,也好让我好生报你前世恩德。”
抽魂桃花只顾说着,静默于一边的小茵却抽泣起来。我转头看去,那副凄楚惜然的样子又令我想起前世诸多往事,面对抽魂桃花与小茵,我又一次陷入了两难境地。我不知我该遗弃谁,又该接纳谁!
在抽魂桃花面前,我与小茵显然都已成为无可奈何的弱者,小茵只是不停的哭泣,企图用泪水泄散自己满腹的无奈与忧伤,听到小茵哭泣,抽魂桃花却又怒道:“贱人却哭什么?你也只是几朵桃花,若不是昔日我用移花接木之术将你铸成灵魂,你现在怕已早入魔棺,无没转世了,是我送你一千零一千转世的机会,到人世享了荣华,却又为何哭泣?”
抽魂桃花说完,小茵便也渐渐止住哭声,只用眼睛的余光不时看看对面一脸愁容的我。
细细思量之后,打定主意,我便向抽魂桃花道:“罢了,让我带小茵走吧,我本该带她走,回到人世!”抽魂桃花听罢大惊道:“阿伟,你可是晕过了头?她却只是我矫造的一个灵魂罢了,甚至还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灵魂,因为她本不是真正的灵魂!在冥世,她只是一千株桃花!是一林的树,是一堆的草!”
我摇摇头,“但我前世里爱着的便是这一千株桃花,我为她生,并为她死!”
抽魂桃花惊道:“你果是一个痴汉,却不知遇着她,是你遇到了桃花劫!若不遇到她时,你也不必死那么早!却还不知醒悟,兀自痴迷!”
我轻叹一口气道:“是缘也罢,是劫也罢,我都认了!想想当初,或许我本不该那般冒然来到冥世,惹出这许多烦恼,但既然我已来了,却是为着她来,我自然还当带她回去!如此,才不枉我苦走一趟吧!若是你真有心要报前生恩德,只求许我与小茵相约转世,于来世重续未了之缘!”
抽鞭桃花见我如此说,竟怒道:“亏我五百年来一片痴心,你却被这害死你的草木魂魄迷得颠三倒四,既是我赋于她性命,今日我便了结了她,看你可与谁去转世?”
说罢,抽魂桃花竟倏地出手,万道金光直将小茵当头罩住。我先是一惊,随即回过神来,也拼了全身力气朝抽魂桃花扑去。待近身时,才发觉这抽魂桃花撒下的万缕金光,竟是万支利箭,我只刚一抱定小茵,那无数利箭便从空直下,直刺入灵魂深处,接着是钻心的疼痛。
抽魂桃花止了手,仍做一朵桃花悬在半空,吃惊地望着我们,她大约没有想到我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吧。
怔了良久,她才又翕动薄薄的花瓣说道:“罢了,既是你执意要与她走,那便走罢,但我五百年来的心愿,怕是永远不能实现了!”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望着悬在半空的抽魂桃花道:“谢谢了,谢谢,那,我们走了!”说完,我从地上把小茵搀扶起来,“走吧,小茵,我们走出这桃花轿,走出这桃花坞,走出鬼愁谷,我知道奈何桥的路!”
小茵俯在我胸前抽噎着,我轻轻地安慰着:“好了,一切又都是我们的,我们走吧!”
小茵抬起头,皱着眉头道:“阿伟,你以为我们走得了么?”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
见我不语,小茵又说:“自我再次来到冥世,桃花鬼王便在我身上种下了魔咒,即便我与你偷偷转世,也只注定有缘无份,若是我们来世里又走到一起,魔咒发作,必将又把你克死!”
我睁大眼睛,原来,小茵躲着不见我,竟有这许多缘由!想到此,我便又于小茵道:“若果真如此,也怨不得别人了,我心甘情愿,小茵,与我走吧,一个人,若是无情无爱无牵无挂孤苦地活着,就是永世长生,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充实幸福地与爱人只活一日一夜!”
小茵不做声,望望我,又望望抽魂桃花。
静默一阵,抽魂桃花也舒口气说:“这许多孽事,也是我自己一手造就,既是你执意如此,我当成全你们,走吧,寻着鬼王,了结一切恩怨,若有幸时,你们便可以走了。”
说罢,径自化云飘去,我与小茵对视一眼,也紧紧跟随而去。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15
[二十一]桃花归
待抽魂桃花远去不见,我才叹一口气,拉起小茵,念动咒语,一阵天旋地转,来到鬼王府里。
抽魂桃花早到了,只悬在半空等待,见我与小茵一来,她便又飞来在我胸前挂住。
桃花鬼王坐于正堂之上,两班只是两绺儿豪华长椅,但却不见任何野鬼孤魂,单单是鬼王两侧各站了两个白袍书生,都生得额阔鼻挺,双目如电,一根白巾将长发当顶束住,自有言不尽的风流。
相峙片刻,抽魂桃花幻化一朵云气,于堂中道:“桃花鬼王,五百年的恩恩怨怨,今日都可了结,但却只是你我几人的事,何需劳烦四位香主?”
桃花鬼王一声朗笑,声若金石相撞,铿锵明朗,已不似早先那般疹人心腑的鬼嚎,“说的不错,只是四位香主有兴与你二人玩耍,盛情难却!你不见别人皆独退下了吗?休要絮烦,说个斗法,受死便是!”
抽魂桃花一晃身形,也不答话,早化做一顶桃花大轿,“来来来,抽散你等魂魄,早早了事!”
桃花鬼王一声冷笑,“念你我五百年的缘份,我怜你才不杀你,五百年了,却又为着一个伙计与我为敌,可是自寻死路?若是今日悔改,为时不晚,若是执迷不悟,与这水鬼结好,休怪本王不讲昔日情面!”
抽魂桃花怒道:“再莫说甚缘份的话,五百年里,你夜夜欢娱,吸食美色,早已将你我爱意抛至脑后,却又在此胡说八道!羞也不羞?若你果是胜得过我,杀剐随意!”
桃花鬼王开怀一声长笑,“好好好,贱人自取其辱,休怪本王!”言毕,伸出右手,凌空疾罩下来,抽魂桃花倏然一飘,惊叹道:“鬼佛手?”
桃花鬼王冷冷一笑,“不妄呆在桃花坞五百年,却也识得本王手法!”
抽魂桃花不及多说,便也使出狠毒手法,一乘花轿时小时大,直绕着鬼王周身飞旋,企图将那鬼王生吞入轿。而那鬼王却处变不惊,双手也随那轿子临行变化,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无论抽魂桃花转动如何迅速,那鬼王十指却始终不离轿子左右。只在片刻之间,桃花鬼王喝一声“疾”,再看时,鬼王已端坐堂上,那乘大红轿子早已被牢牢扣在手里,大红颜色迅速暗淡,直化做一袭残白。鬼王对那抽魂桃花道:“日里你只见别人香消玉殒,如今可知是何滋味!”
良久,抽魂桃花方才喘息道:“既落你手,自由你说,再做鬼时定不相饶!”
鬼王一声冷笑,“再做鬼时?鬼佛手连你魂魄也要吸尽,哪有来时?既是我得不到你,旁人更是休想得到,凭你是珠玉翡翠,也要将你融化吞食,永与我化为一体!”
抽魂桃花骂道:“卑鄙!”桃花鬼王哈哈一笑,话锋一转,竟向我发难道:“水鬼杜伟,若是小茵被我鬼佛手吸尽容颜,落得个丑陋面貌,你可还要她不要?”
我知道,桃花鬼王所说的小茵并不是我的小茵,而是指抽魂桃花!我看看身旁的小茵,再看看奄奄一息的抽魂桃花,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并不是畏惧那桃花鬼王,但我早已打定主意,前世里我遇到的只是桃花魂投生的小茵,所以,我爱着的,应该是我身旁的这个小茵,而不是抽魂桃花,但事已至此,眼见抽魂桃花性命垂危,我又不忍令她过于伤心。所以,我只有选择沉默。
桃花鬼王见我不答,大概以为我心生害怕,便冷冷一笑道:“莫说是一个小鬼,就连名士豪强也怕死的!”我只觉受了莫大的羞辱,不加思索,便脱口说道:“就算小茵化做一把灰烬,我也爱她,我也要她!”桃花鬼王大概不曾想到我会突然改口说出如此大话,只怔了一下,桃花鬼王便又冷笑一声道:“好好好,果真是痴情种子!我这便将这贱人容颜吸尽,看你要也不要?”
说罢,那桃花鬼王竟又抬手起来,那双大手忽而泄出万道金光,如云盖顶从空压下,危难之时,却听得外面嗒嗒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唱佛:阿弥佗佛!鬼王住手!
听到声息,堂中众人都扭头去看,不知何时,云游老僧已趿着一双破旧草鞋步入正堂。
我心下一惊,正欲上前于那老僧问好,那老僧却并不看我,只径自朝桃花鬼王走去。
“桃花鬼王,五百年不见,别来无恙?”
桃花鬼王先是一怔,凝神一看,答道:“以为是谁,却是故人来了!沙弥如今修成正果,来我桃花坞里不知何事啊?”
那老僧微微一笑,“到大王处当然是要超度一个野鬼,还望大王成全!”
桃花鬼王笑问:“只在阳世流窜的野鬼亦不知多少,沙弥可是将其尽数超度完了,却又跑到我这桃花坞里寻生意来了?”
“阳世的野鬼,自有别的僧众去管,老衲如今却是专管冥世的生意来了!”
桃花鬼王长长一笑,“沙弥可是说笑?佛魔不相往来,若是魔界知道你此番下得地府,怕要惹出许多祸事,不如早回,待本王转世后,再与沙弥叙旧如何?”
听桃花鬼王此说,那老僧又道:“好却是好,但老僧既来,又怎好空手回去,大王一定要成全才是。”
桃花鬼王被缠得无法,便搪塞道:“好好好,沙弥先行回去,待本王解决一些私事,便于你挑选一个带回便是!”
老僧笑道:“大王可是说笑了,老衲要的却只是现在堂上的水鬼,不知大王所言私事与他可有干系?”
桃花鬼王听老僧此说,方才未逝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沙弥却是闹场来了,哪里是超度什么野鬼?你明知这水鬼与我有不解之怨,却非要纠缠。”
“阿弥陀佛,出家人从不妄言,只因三年前老衲与这水鬼有一约定,若老衲今日不来时,便是失言,望大王明鉴!”
“如此说好听些,我岂不知你等三年之前的阴谋,这水鬼当真是个痴情种子,只因一个女人,竟舍身前来冥世追寻,孰不知前世里小茵乃与本王有缘,不知死活,却要来争!”
“大王所言极是,然大王如今已非五百年前可比,大王是佛是魔全在一念之间,若是大王尚有善念,当赐他们三人一同归去,你我同登极乐,也不失是桩美事!大王意下如何呀?”
等那老僧说完,桃花鬼王也便冷冷一笑,“果是一条厉舌,与五百年前竟是一样,只是本王早已看穿人世,不愿成佛,还是做魔快活!沙弥又有何说?”
“阿弥陀佛,如此说来,老衲也当亮亮这把老骨头了!”那老僧说完,便将手中紫金钵盂当空一抛,不及多看,我与抽魂桃花并小茵已被吸附进去。
接下来便是无边黑暗,只听得外面二人边斗边说。
先是那老僧道:“桃花鬼王琴棋书画皆是精绝,你我高雅之人,定不需做街头地痞撕打狠斗,你我文斗如何?”
又听那桃花鬼王嗤的一笑,“都说沙弥溜光圆滑,自是不假,远来是客,况又是故人,就依沙弥!你却说如何斗法?”
老僧道:“先对几联,再斗场法,后是决断!”
“好,同来!”话语一落,但听外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答。
老僧道:“无上甚深微妙法。”
桃花鬼王笑道:“百千万劫难遭遇 。”
老僧笑道:“云何得长寿,金刚不坏身 。”
鬼王略一沉吟:“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
老僧不加思索,又道:“云何以此经,究竟到彼岸。”
听那老僧诵出这句,鬼王怒目圆睁,大声道:“愿佛开微密,广为众生说。”
老僧叹一口气,“大王果真聪颖,既是大王亲口所说‘愿佛开微密,广为众生说’,当是悟了,大王输了。”
桃花鬼王良久不语,怔了一刻,方才应道:“沙弥又是使诈,却用《金刚经》中的段子来套。”
那老僧呵呵一笑,“先前大王未曾说不许以佛经来论的。”
桃花鬼王心下也知是这老僧故意耍赖,但也无奈,只得随他去了,算是输了一局,于是,两人商议斗第二场。
那老僧道:“第二场须得斗法,你我便令我这钵盂中的抽魂桃花复回原形,看谁复得好些,便算是赢!如何?”
桃花鬼王又一声笑,“沙弥果是刁钻,我刚摄了抽魂桃花,你却又来复原。”
老僧道:“话是不错,只此也是一种赌法,试试便了。”说着,竟将紫金钵盂朝下一扣,我亦有心趁势出去,谁知那老僧却只将抽魂桃花轻轻一弹,摄将出来,我与小茵仍留在盂中苦候。
老僧道:“当让我先来。”
桃花鬼王啐道:“你便先来!”
接下来是一片轰轰轻响,只一刻,又听外面老僧惊道:“也是老僧年高误事,竟将抽魂桃花变得丑了!”桃花鬼王冷冷一笑,“沙弥可恶,看本王鬼佛手的本事!”言罢又是一阵轻响,片刻之间,便听那桃花鬼王得意道:“且看看本王手法!”
言毕又听得两人同声惊叹,“这却是谁?”接下来是老僧一阵狂笑,“鬼王鬼王,你已输了,却怎变出一条狗尾巴来?”
桃花鬼王怒道:“定是沙弥偷梁换柱,这不是小茵,若真是时,本王的鬼佛手何曾有过差错?”
老僧也不答话,兀自抚掌大笑。良久,方听那老僧道:“如此,胜负已定,日后传扬出去,怕于大王不利,不如你依了我,让老衲带他们回去便了!”
又是久时的沉默,本以为鬼王已被那老僧劝住,不料忽觉脑边砰的一声,我与小茵均已着地。放眼去看,桃花鬼王重又面目狰狞,一双眼睛一大一小,极不相称,弯腰驮背,两腿又是一短一长,煞是滑稽。我正看得疑惑,却听那老僧笑道:“鬼王鬼王,你却怎又变回前生模样,可是唬我?老衲可是吓不怕的!”话语一落,便见桃花鬼王脸色大变,以手为镜自顾一看,立时长啸一声,使双手直朝老僧面门打来。两人身影倏忽不定,鬼王座前四个堂主也一并扑将上去,六人在堂中直斗得难解难分。
我与小茵呆在一边,看得眼花缭乱,六人直斗了约三柱香工夫,方停下来,四位白衣香主早已不见踪迹,再看那老僧时,已是须发斑白,骨瘦如柴。桃花鬼王却只更是丑陋,不堪入目。两人相视一笑,老僧道:“还是当年老对手,五百年来,功夫却还不差!”桃花鬼王也只一笑,“沙弥也是一样,只是本王尚有一问,沙弥方才如何能躲得过我鬼佛手?”老僧嘘然一声:“常言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鬼王还不醒悟么?”那桃花鬼王也竟一笑,“不瞒沙弥,若是谁躲得过鬼佛手时,本王五百年的容颜也便毁于一旦了!”
老僧听罢狂笑道:“鬼王还痴迷么?所谓俊郎丑鬼,美女画皮,一张面皮也只一幅酒肉饭袋,无用皮囊,鬼王非是凡人,却亏有五百年的造化,妄自执迷。”
桃花鬼王听罢大笑道:“谁说沙弥所言不是,本王今日与沙弥一战,已知人世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连爱情这纯纯的东西尚且有诈,何况其他人鬼物事!我这便与沙弥超脱三界,同登极乐,寻一处僻山野谷潜心修道,再不寻思些美丑的胡乱东西。走走走,沙弥与我去罢!”言毕,便伸手要抓老僧,那老僧将身一扭道:“造化造化,今日本欲超度一个野鬼,不想却能令鬼王开化,实是我佛大功,只是你我遁形之前,需了结水鬼与那小茵的一段孽缘。”
桃花鬼王转身过来,已全无敌意,只携我手道:“抽魂桃花与桃花魂本应是一人,今日我便将她二人铸而为一,若想投生自去便是,若不愿走时,在冥世做永世的鬼魂也是快事。”说罢,桃花鬼王使出鬼佛手的绝技,从一旁将抽魂桃花并桃花魂团在一起,须臾之间,已成一人,仍是小茵模样,并无半点差错。
待诸事已毕,桃花鬼王与那老僧便双双携手要去,老僧回头道:“你两人当去投生才是,需知人世里有好些事儿要你两人去做,不可只图一时欢娱,滞留冥世不归,情情爱爱虽是人间至情,却不可因情废命,水鬼前生里毫不珍重生命原本就是罪孽,再者,人生在世,除却男女私情之外,还需有许多大事要做,经历此劫,日后不可再轻弃生命,人生既是苦难又是快事,凡事开胸释怀,方为大智慧。”言毕两人不见。
桃花轿里,独留我与小茵两人。一世的追寻,总算找着了爱人,但我们却都知道,投生的时候到了。我们不能就此久呆在这桃花轿里无为地做着野鬼,人世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于是,我们携手,朝奈何桥走去。
我知道,现在,我舍弃的,是鬼的爱情,而我将要得到的,当是另一种全新的希望,包括:在人世里再次遇到小茵。
作者:
星期天
时间:
2004-5-21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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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ast edited by 星期天 on 2004-5-21 at 17:30 ]
作者:
费雪儿
时间:
2009-4-25 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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