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怎么这样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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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有一瞬间转回到了去年，那一年的某一段时刻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亲人离开了我，猜来想去也许是姥爷，那个我许久没有见过的老人。最后一次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但是他的消瘦依然刻在我心上，曾经迷惑于一句谚语，有钱难买老来瘦，其实也不尽然。
某个深夜不能成眠，网上撞见妹妹，正在努力劝女儿吃饭的妹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突然的神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我问，咱姥爷是不是不在了。妹妹回答说，是啊，去年的事儿。果然，果然我的心就是和他们连在一起，奶奶，姥爷，每次都是这样。可能因为跟姥爷的接触少，那种感应不是很强烈。还记得小时候，面对吵架的父母我私下里想，等我长大了，赚钱了，我跟着奶奶姥爷一起过，这样大家都happy，我也一样。那时候的心啊，就像一杯水，透明，清亮，却也幼稚。虽然我看着村子里的老人一个一个地在热闹的唢呐和震天的哭声中静静地躺在一张木板上，然后就变成了一个坟头，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爱的人也会这样的离开我。小时候看着奶奶的脸就想，好多的皱纹啊，什么时候我也有呢？姥爷的白发也让我好奇，很多次照着镜子找自己的白发，好像那代表着什么一样。妹妹说姥爷走的时候受了很多苦，这个我能猜想到，他那样的生活条件下，受苦是必然。而参看他漫长的一生，好像这个苦并非是最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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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结婚前的事情妈妈从来没有讲给我听过，可能她知道的也不多吧。想到这儿，我要记得，下次回家的时候跟妈妈聊天可以问问她曾经的生活，也许妈妈有很多的往事说给我听呢。我知道的姥爷的悲惨一生是从那个动荡的年代开始的，具体是什么年代我不记得了。哦，对了，姥爷在日本鬼子糟蹋我们伟大祖国的时候也差一点死在刺刀下。据说鬼子拉壮丁，于是家里人把姥爷藏在了被后面。东北的家里都有炕，炕稍儿都有一个柜子，跟炕一样宽，上面就是摆放整齐的被和枕头，还挺怀念的。鬼子也不是很傻，到了家里看到没有男壮丁，于是用刺刀猛刺被垛。据妈妈说，姥爷就真真的看着刺刀尖在面前进进出出，只是没有刺刀他，否则。。。否则他的痛苦可能会少很多吧。这是唯一一个姥爷婚前的事迹，我所知道的。
姥姥和姥爷应该是相爱的。姥姥的脾气应该是不错的，但是也是懦弱的，承受不了什么压力，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这个家的悲剧根源。那是个动荡的年代，村子里到处是斗争，基本上以姓氏为单位。一般来讲一个村子里会有几个大姓，他们之间的矛盾说不清道不明。姥爷的关姓团体在那个时候刚好处于劣势。那一年妈妈只有14岁左右吧，大姨也还是个姑娘，而小姨还在妈妈的怀里。姥爷被抓走了，几天也没有回来，而且毫无进展。姥姥受不了，总是精神恍惚。大姨和妈妈看出了苗头，总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姥姥的动向。事情并没有因为家里的苦楚而得到减缓，姥爷还是生死未卜。那应该是一个夜晚，也许月明，也许月暗。姥姥趁着大姨和妈妈疏忽跑了出去，留给两姐妹的只有一声惊魂般的扑通！姥姥投井了，留下5个孩子，大姨，妈妈，小姨还有两个年少不知愁得舅舅。等姥爷回来的时候，姥姥已经走了好久了。妈妈说这段往事的时候眼睛里也会瞬间流露出点点的恨意，也许她忌恨姥姥的懦弱吧，在那个年龄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姥姥啊，不知道你那么早摆脱了这样的痛苦是不是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真的能舒心的过着日子？不管怎么样，她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他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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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带着5个孩子，我想象不出那样的难处，好在妈妈和大姨已经是大孩子了。然后大孩子就意味着离开家的一天也早了。大姨嫁掉了，家里有妈妈，小姨和两个混蛋舅舅。人家要给姥爷说个媳妇，也好照看家和孩子。姥爷拒绝了，怕人家虐待了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我想，或许，或许有个后姥姥姥爷的一生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呢，只是，没谁能回头。姥爷是怎样辛苦的我不知道，不过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也算是功劳。可是人生有时候真的让你无从反抗，按理说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了是件好事，可是他悲剧的一生之所以延续就是因为几个孩子的长大成人吧。
大姨的性格跟姥姥应该很像很像，像到让人厌恶，可怜。大姨父年轻的时候是很帅的，就算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岁月摧残的不成样子了，我也看得出当年的浓眉大眼，有棱角的脸。大姨不应该仅仅是懦弱，承受不起压力，她应该还是敏感的，感情丰富，细腻的。妈妈说大姨非常爱大姨父，恨不得把自己所拥有一切的好都给他，自己受所有的苦。定亲的时候婆家给大姨很多衣料，那个年代无非是深蓝色料子，呢子，缎子等等。大姨把料子给丈夫做了衣服裤子，呢子做成大衣，缎子卖掉换钱给家里，留给自己也就是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爱吧，这些大姨父没有辜负，好在。大姨紧张丈夫，把丈夫照顾的一丝不苟。大姨父是个远近闻名的木匠，那个年代的木匠是很吃香的，有名声，有钱赚。过犹不及，爱情也一样。某个日子大姨父说出去给人家打家具，要一段时间才回来。临行他开玩笑说如果我7天之内不回来就是跟别人跑掉了，而事实上他需要的时间也就是4天，最多5天。我猜想大姨的眼光是惊恐的吧。然而命运如果决定让你在某个地方跌倒，你逃是逃不掉的。由于一些不可抗拒因素，大姨父在第8天才回家，那个年代没有电话，电报也通不到小小村庄。回到家里大姨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后来虽然大姨父一再解释，大姨还是担心。加上其他一些因素的刺激，大姨还是疯掉了。那时他们家的二哥还是个baby。很小的时候见过大姨，她根本不认人，除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对于自己的爹和弟弟妹妹是时认识时不认识。姥爷除了摇头也没有什么办法。还好大姨父没有遗弃她，对她很好一直到今天。姥爷无暇照看大姨，因为自己身后还有4个孩子要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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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出嫁的是妈妈，婚姻也是乱七八糟，家里总是乌烟瘴气，所以姥爷也只算是嫁掉了两个女儿，了了两桩心事而已。
小姨的性格暴躁，倔强，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没有妈妈的原因。那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邋遢的小姨被姥爷骂了一顿，一气之下喝了敌敌畏，死在去医院的路上。妈妈说姥爷眼里没有泪水，想必已经哭干了吧。爸爸妈妈因为小姨的死哭得很伤心，我只记得午后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他们哭。我们和小姨玩得很好，她对待我和妹妹特别好，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们。但是我没有哭，可能还小吧。那年跟着爸爸去看姑姑，在火车站等车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跟小姨长得好像，于是我就跟着她走，直到气急败坏的爸爸找到了我，转身的功夫，“小姨”已经不见了。爸爸听我说原因就沉没了，没再说什么，只说小姨已经不在了，别瞎想。可是那张脸太想象了，不知道是不是小姨知道我想她回来看我一眼的。
小姨的死对姥爷来说肯定是个很大的伤疤，只是没有人触动，他自己更加不会。自己的女儿因为跟自己拌嘴而轻生，这样的痛苦旁人无法知道吧。姥爷经常来看我们，在他脸上看不到痛苦，快乐。小时候看到姥爷总是喜欢逗他笑，这很难，不过成功了我总是很开心。
三个女儿，一个疯掉，一个死去，一个婚姻混乱，姥爷阿，你的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身边没有人跟你说话，听你说话，那是怎样的苦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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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媳妇了，大舅的。天伦之乐应该在不远的地方了，只是它就真真的停留在不远的地方，一步也不肯走近。
大舅妈的妈妈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在大舅结婚不久就堂而皇之的住在了他们家里，开始对大小适宜指手画脚，大舅妈从未指责过她自己的妈妈。两个表妹先后降临人世，然后子孙承欢膝下的场面只发生在那个家里，跟姥爷没有太大的关系。两个表妹很少去看姥爷，逢年过节倒是有的。大舅在那样的环境下终于跟邻居的一个女人私奔了，人家的男人找到了姥爷，姥爷也只能苦笑。私奔的大舅出境艰难，曾经被以非法同居的罪名拘留过，姥爷还要大老远的拿钱去赎，可怜一大把年纪的他老人家。两个孙女因为姥爷对于大舅的救助而愤怒，更是不再登姥爷的门，希望长大成人的她们会偶尔想想，谁会任凭自己的孩子处于危难而不伸出援助之手？孩子可恶，那背后教唆的大人岂不是更可气？无奈啊无奈，也许清水只能在山间流淌才能保持清澈吧，到了人世间就无法逃脱被污染的厄运。
二舅也结婚了，找了个厉害的媳妇，他们跟姥爷住在一起，东西屋。矛盾一直有，他们的两个女儿跟姥爷还可以，因为姥爷经常给他们钱花，好吃的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姥爷开始自己开伙了，可怜那么大的年龄还要自己做饭，对面屋里的一家阿，你们就忍心吗？
说起来爸爸还是个不错的女婿，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的去看姥爷，加上钱。小的时候总觉得这样姥爷就会快乐，现在才明白，没有人分享的物质叫俗物。姥爷缺少的，到他死去的那一天都没有人给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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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过年后的一天我独自坐上了去他家里的车。东北的冬天真的好冷，穿了左一层右一层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没有直达的车，只能转来转去。下了长途汽车转小客车。等车的时间真的好难熬，没有地方躲避刺骨的寒风。好容易盼来了小客车却又遭遇在国内见惯不怪的超载问题。整个行车半个小时里，我始终金鸡独立，而且一只手撑在窗户上面的地方，否则我就要和座位上的大哥亲吻了。刚才还浑身冰凉，5分钟后便是汗淋淋，还真是戏剧。都不知道每年姥爷来我家过年的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也许姥爷不介意和那个大兄弟亲吻吧。姥爷家有一口井，可以压水喝，冬天就冻上了，不过我还是喜欢去转转。姥爷给我做的饭，我们爷俩面对面坐在炕上边吃边聊，还挺热闹。妈妈说我从小就有跟超级老年人聊天的潜质，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姥爷喝了一点酒，到后来脸上红扑扑的，也多了很多的笑容，这可能是最让我欣慰的瞬间之一了。有时候我总是很傻的，总觉得他在我面前笑了，真心的笑了，就会快乐很久，所以我离开的时候安心了很多。姥爷终于还是顶不过酒精的进攻有点累了，于是收拾了碗筷我和姥爷躺在炕上闲聊，一直到他沉沉睡去。是我的错觉吗？睡着的他脸上还有笑意，我多想让那笑一直在那里，陪着他度过一天又一天。
第二天我就回家了，临行前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好吃的留给自己吃，外面的肉别给二舅了，他们自己有。钱留着没有用，缺啥就买，想吃啥就买。给你的药要按时吃，没有了给我们带个信儿，再给你买。姥爷笑眯眯的听着，不停的点头，可是我知道，就算我再怎么说，他也还是会把好吃的给两个表妹，这样她们就能多来他这里几次；我也知道他不会想吃什么就买什么，钱可以留着应急；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倒数第二次，已经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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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走了，这样我的隔辈儿老人就都走了，其实有两个根本就没有见过，挺可惜的。
姥爷走了，受了多少的苦我不知道，但是总归不会比他一生所受苦难更加难熬。可能肉体的苦可以通过药物减缓，因为死亡而停止，那些心上的苦呢？
妈妈说姥爷心里只有他的孙女，也许吧，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记得那年他来时在早市给我买的新鲜杨梅，一小包，让我快乐了很久；我记得他给过我几块钱，因为妈妈爸爸总是很小抠儿；我记得姥爷领着我们去玩儿，去我们去了千百次的北陵公园；我记得姥爷抱着我摇啊摇；我记得姥爷的脸总是那么消瘦，两颊有点凹陷，但是抱着我的时候眼神那样的温柔。是啊，二十几年很长的，我的记忆却少得可怜，多少是些遗憾。


我的记忆中姥爷也不过60岁左右，就像现在的我的父母。有3年多没有见到他们了，真的想念了。妹妹说妈妈身体不太好，让我担心。其实我明白，她啊，有点像姥姥和大姨，心里承受能力太差。听着电话里的她的声音我出国这么久第一次说，妈，我想回家了，想你们了。妈妈就这点很可爱，如果你显得软弱，她就能坚强。她说，嗯，回来吧，看看盈盈，吃点好吃的，钱不用担心，妈有。呵呵，妈，你真可爱。我说好，等到时候让你们烦我，赶我走。妈妈终于笑了，和妈妈聊天真好。老爹也可爱多了，居然接受我的教训了。含泪带笑，我挂了电话，等着我吧，老爹老娘！


遗憾不能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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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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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choupiwen 于 2007-10-14 23:44 发表
纯支持一个
人往往容易被自己感动:)

如果自己都感动不了自己了，那活着还挺逍遥自在的哈，可惜啊 :gaw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