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贵州大学的生物部和美国一所大学共同支助大熊猫研究计划。这个计划长达三年,目的是想送一批人进入西南边区考察大熊猫现有物态环境下的生活状况。因为时间长,工作苦,除了研究人员外工作小组也公开招收各种志愿者。子君因为在报社工作过两年所以志愿加入,担任整个研究工程的记录工作。

我问她,当时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她说她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让可以重新浮出水面呼吸。

她们在西南边区呆了三年。有时连续两个月住在深山中,测量每一百平方米熊猫可食植物的数量。记录雨季,旱季的雨水量,植物生长的状况,以及各个季节中熊猫的平均取食量等。如果发现熊猫的足迹,就连续十几天跟着这个足迹记录熊猫觅食的规律。

在不进山的日子里,他们就连续几个月的住在小村庄里,进行数据的重组与分析工作。就在那个时候子君开始在山里给小孩子们上课。因为她的记录工作大部分时候都不是那么的繁杂,所以她的时间也比别人相对要多。那时山里小学校里只有三个班,三个年级,因为学校太小开不起六个年级,所以等孩子们读到三年级以后就要别的山的小村里继续上四年纪。学校的另外一个老师走了以后,子君在那里就成了那里唯一的两个老师之一。子君上数学和图画课。如果遇上研究队要进山里去,另外一个老师就必须要一个人教所有的课。

子君告诉我那段日子她突然开始有一点明白贡献这个词的意义。她开始经常给涓生写很长的信。写她的生活,写她在困苦的生活中发现的梦想以及一个城市人永远无法体会的付出。但是她从不开口对涓生说,涓生你来。

有一次她们在山里待了一个多月,回村的时候有个小孩跑来告诉她,子君老师,子君老师,有个叔叔在等你。子君知道涓生来了。

涓生是子君她们走后的一个星期来的。子君问他,为什么会来。涓生说,我看你的信,觉得也许在你的世界也能找到我的梦想。我想试着逃离上海。我想,我可以离开它。

子君看的涓生,告诉他,涓生,你知道吗?当我四年以前提着箱子离开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涓生会回来的。
当时的子君21岁。现在25岁。
草堂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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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刚刚去山里。大山的一切都让涓生感到新奇。

涓生问子君,那些老外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子君说,他们都是献身生态考察的人。对他们而言,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越是原始生态保持的最好的地方。他们常年出入在这些大山里,亚洲的,非洲的,比起很多在大城市出生,长大的中国人来,他们更懂得什么是艰苦,什么是贫穷。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涓生深刻的体会到了子君所说的一切。子君进山的时候,涓生就在学校替子君代课。因为都是给一些10岁不到的孩子讲一切简单的不能在简单的东西,涓生根本不用备课等。

早上9点开始上课,有些孩子却总是老是迟到,问他们为什么有迟到,他们低着头,不敢说话。多了几次之后涓生就会发脾气,在子君处抱怨。

子君在床边叠被子,悠悠的说,那几个孩子住的很远,早上要走接近两个小时的路来上课。

涓生坐在桌边喝水,端起来的水杯突然的停住。

子君继续说,有时下了雨,山路很滑,就需要长一点的时间。而且下了雨之后,山里会长蘑菇,他们如果采到蘑菇,晚上家里就可以多做一个菜。所以,每到下雨,孩子们都很高兴,就算路上滑了又滑,到了学校后满身是泥,他们也很高兴。

涓生坐在那里,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在这样的时刻涓生总是不可避免的被悲伤击中。现实将他空旷和贫瘠的一面赤裸裸展现在的面前,悲伤便席卷而来。然后任意游走在思绪里,使生命中很多东西退去斑斓的色彩。

从7月开始,有个叫山娃的孩子便没有来上课。

山娃的本名叫张山栋。因为是采蘑菇的好手,他爸经常夸他是山的孩子,叫他山娃。后来,所有的小同伴都叫他山娃。在学校里面本来是规定要用学名的。可是山娃坚持对老师说,他不叫张山栋,他叫山娃。而且只有叫他山娃他才答声。久了之后,大家忘了他的本名,都叫他山娃。

涓生听说他们采蘑菇的事情之后,经常问他们,有没有蘑菇啊,老师也想吃。他们采了蘑菇给涓生,涓生坚持每一小篮蘑菇给他们2元钱。两元钱对这些山里的孩子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他们不敢要。涓生生气说,那不吃他们的蘑菇了。几次之后他们才把钱收下了。

涓生有一次问文山娃,山娃你用两块钱买什么好吃的呢。
山娃说,我没有,我都给我妈了。我妈给我买了几只小鸡,我自己养他们。我妈说了,等小鸡长大了,我把他们卖了,我就可以去外面读书了。读完了书,我要挣钱给我妈,我妈说了我以后还可以娶个山外面的漂亮的媳妇。

可是那几只小鸡还没有长大,山娃便不来上课了。因为太穷,山娃的爸出外打工去了,家里的地他妈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山娃不来上课了。

涓生问子君,不是经常有报道,农村的父母再苦再难都坚持送孩子读书吗。不是有很多从农村走出去的孩子吗。山娃还不到10岁啊。
子君说,山里面的生活并不是书里写出来的。
我们能做什么,涓生问。
子君说,什么也不用,只是看着它,守着它,和它一起承受,痛苦。而且更多的时候是等待痛苦如潮水般的慢慢的退去,留下一片海滩,空旷,平静。在沙滩上慢慢行走,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脚印,像伤口。当潮水再度的将其平复,伤口的疼痛便蔓延全身,痛的无声无息。

9月的时候,考察队再度进山。涓生离去。
草堂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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