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开始(连载)(1)

哥本哈根火车站。因为要等候七点的火车,我早早坐在了站台里。到现在,已经整整等了一个小时了。右手里有莫名其妙的银灰色的印痕,完全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得来的。整整齐齐的平行线,从掌心一直到指尖。

刚刚看完了上海宝贝,薄薄的册子拿在手里,有书的感觉。为了排遣漫漫长路,特意从表姐家掳来再复习一把。

在火车站找了一隅坐下来,把自己的目光限制在这一小方书本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面前流过。不断有人走上来,很礼貌的希望我挪动一下,给他们更多的空间。于是一点一点来到了长椅的尽头。身边的姑娘吃了喝了也看完了手中的书,漫无目的的收拾着。右侧的丹麦男人站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吸烟。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想起表姐说丹麦是吸烟者与饮酒者的天堂,只好入乡随俗了。


卫慧笔下的上海是个散发着温暖的甜丝丝的死亡气息的大泥沼。氤氲的水汽,妖冶的粉红色睡莲,充满危险和诱惑。我承认我对上海没有什么好感,尽管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号称未来之城的地方。她给我的印象都来自道听途说。以前是狭窄潮湿的弄堂,极度拥挤的住宅,苍白的女人,只在舌尖和细牙间打滚的难懂的语言,现在则是光鲜可人的大苹果,拥有一切可以吸引你来咬一口的条件,可是你真的做了,才知道她腐烂的芯。

我不知道那些拥有一切的现代男女,他们究竟还缺少什么。极度的空虚拖曳他们的脚步,一直至最终歇斯底里的堕落。

那真的是一种妖艳的气息,极其奢华,极其绝望。

我开始担心我可能将要选择的生活方式。担心自己是不是可以义无反顾的跳进那样的泥沼,或者在那腐败的芯里做一只心安理得的虫。


刚刚坐在身边的两个男孩子起身赶车去了。北欧的男孩子在年少的时候无一例外的是黄色的头发。那种温柔的颜色,只会随着岁月漫漫沉淀下来。而眼睛则是无一例外的清澈,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的潭水,非常动人,透出些许羞涩。
仿佛在谈论猎物了。


我一个人走在街上的时候,眼睛里是不可逾越的严肃。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路人,是很久没有做过的事了。在德国,好像渐渐失了乐趣,无论是哪一方面。我想我是那只在温吞吞的水里缓缓游动的青蛙,慢慢的慢慢的,没有了思考的能力。成年人的彼此凝视,赤裸裸的表达着兴趣,这让人厌倦。生命愈发的失却了重心,轻飘飘的浮摆着,在这个自由的国度里,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
生命之轻,谁可以把握。

你有这样的感觉吗?你曾经邂逅的,会在很久以后再次展开它的痕迹。

很久前读过宁肯的蒙面之城。里面没头没脑的有那么一段话,马格给高烧中的果丹读她枕边的书,突然很有兴趣的大声读起来:

“他睡熟了。她靠近他的脸,正要吻他的嘴唇,这时,发现他的头发里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她久久的探着鼻子。她象条狗一样嗅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女人的气味,女人下体的气味。”

我完全不知所云,以为这不过是随便写写罢了。马格浪荡不羁,他全然不把这个世界的规则放在眼里,那他看到什么样的书我也全不放在心上。前不久在朋友那里发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因为是部有点厚度的小说,如获至宝,连忙抱回来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看,居然就发现了这段话。

我觉得有趣极了。好像这段话在这里等了我很久。仿佛冥冥中有根细线,最后总会遇到我应该遇到的东西。人的记忆象是一个阁楼,有那种老式的窗,阳光斜斜的照进来,看得到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很大的木柜子有很多沉沉的抽屉,拉开的时候会涩涩的。然后那些声音,气息,色彩,也许是星光下的泪眼,也许是夕阳中的叹息,也许是清晨的大海,或者是菩提树下斑驳的光影,全都如同蝴蝶般飞出来,扑打着洒满金粉的翅膀,霎时间充盈了整个小小的阁楼。有时候日子太久了,有些抽屉就打不开了,或者不小心开了窗,那轻盈的蝶倏的一下迎风去了,我们再也无从追寻。

需要多少偶然的巧合,我们的生命才会出现交点。为什么那时那刻,在那个地方,是你站在我的面前。
如果不是那天阳光灿烂,如果不是我在长凳上实在无聊,如果我不来参加表姐的婚礼,如果我没打算找个栏杆,我不会恰好慢悠悠的踱到那边。

站台上满是归家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回头,然后一下子深深的看进一双褐色的眸子里,那里夕阳的光辉燃着余火。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仿佛被蛊惑,我的目光被那股磁力牢牢地吸引,几乎是挣扎着,足足一分钟,才逃离了出来。这才看清楚它们的主人,一个高瘦的男孩子,白皙的脸庞,削碎的发。如果是在电影里,刚刚一定有那种蓝色的电流噼啪作响。各自顿悟后,我们猛然掉转了方向。

从哥本哈根开往德国的列车自然不乏好座,可是穷人通常如我,挤在6人的包厢里。

身边是两个极其悍猛的北欧情侣,身高都在1米8以上,比我整整大了好几号,粗壮有力。把座位占去四分之三。这种十几个小时的旅途,伟大的人类可以把自我无限缩小,象是沙丁鱼一样彼此镶嵌起来,在一个铁盒子里相安无事。

我无数次改变了姿势,感觉好像永远不会入睡,一个女孩子把头歪成九十度的直角,居然发出了微微的鼾声。我们全体非常羡慕的瞟她,又带了愠怒。在列车咣当咣当的摇摆中,找不到地方可以舒服的放下脚,或者一个身体适合永久保持的曲度,实在是苦恼的。夜色渐深,我忍不住睁开眼睛。苦旅中的人们或者入睡,或者假寐,微微的夜风的气息拂进来,不禁让人打了个颤栗。

旁边的女巨人把脚放在我的箱子上,我悄悄把自己的脚放在它并排,比较之后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无所事事了,决定出去检查一下洗手间的卫生状况。

我艰难的越过所有的腿和脚,推开门走了出去。

[ Last edited by 生命之轻 on 2004-10-31 at 16:08 ]

。。

其实不会喜欢城市的味道。无论是哪个现代丛林,我都没有特别的偏爱。如果让我选择,一定也是掺杂了其它的因素,不是出于纯粹的欣赏了。
所以我经常在路上,寻找自然的美景。不知道猫猫是不是也喜欢旅行。

还没开始,就无从谈结束了阿。倒也可以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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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开始(2)

列车的长廊,格外透着夜的清冷。随着它的颠簸我有些踉跄。透过微微挽起的帘,可以瞥到那些静静的人们,一个又一个满满的包厢。
至少我不是孤单的,我有些模糊的想。

走在路上的时候,喜欢在耳边塞个耳机。在拥挤的人群里,就不会觉得孤单。轻易隔开那些喧嚣,只剩下一个声音在你的耳边轻吟低唱,只为你唱。
你还会偶尔想起吗?那些只为你唱的日子。
离别多,叶落的季节离别多。
张学友的秋意浓慢慢奏起。我依然怕这秋季。

我一个人站在车厢的连接处,紧紧拉着冰冷的扶手,仿佛那夜你的手。窗外无穷无尽的夜色,远处山坳里,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用手指轻轻划着车窗上淡淡的氤氲的水汽,一波一波的纹,是不是那条小河泛起的涟漪。月色下,如同碎银般洒的满地。
我喜爱漆黑的小小空间。喧嚣过度,我会把自己锁到里面,关了灯。体会一颗心慢慢下沉的感觉。让全部的感官都停下,把注意力回放到自己身上。

安静,彻底的安静。

渐渐过了子夜,灯光全部暗下来。这冰冷的钢铁动物在它轨道上疯狂前行,好像想把这浓重的夜色撕开一个缺口。只是徒劳,只是徒劳,可是它却又不肯停下来,倔强的令人心伤。问问自己,我比得上它的坚持吗?很容易,我被感动了,很容易,我感到疲劳了,很容易,我们都不再挣扎了。
无是无非。
大喜大悲。

我呵了口气,轻握起右拳,在窗上印下一个痕迹,再点上五点。那是小时候就很喜欢的游戏,仿佛是个小脚丫的印记。记不清这样子在多少窗户上“到此一游”了。晃晃悠悠,又在多少人的心里,我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呢?

有点眩晕,黑豹幽幽的唱着,靠近我。军训的时候,我的成名曲。
那时的我一头短发,低压着帽檐,随意的插着兜,整个操场上都是我的嘶吼声。再叹一口气,全场喝彩。
等我的头发长了,我们都成了怀旧的人。我喜欢坐在你身边的地毯上,听你给我放所有的歌。我不必知道名字,不必知道是谁,只想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你身边。扬起脸,可以看到你的侧影,可以对你微笑,就是令我迷醉的氛围。

眼中含着眼泪
虔诚地忏悔
镜中好忧郁的我
像是真的犯了错
我也不愿去体会
那种苦涩滋味
又有谁能告诉我
该怎样去做

时常感到疲惫
辛酸和劳累
镜中变消瘦的我
忍受不平的折磨
不愿去过平常的生活
放弃一切才是我的错
何时得到轻松和快乐
何时驱散身边的寂寞

靠近我 靠近我 理解我

离得太近,却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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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开始 (3)

抱紧双肩,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回去。想起车厢里那些错综盘结的腿,我不由得皱了皱眉。算了,难道冻死在这里不成。我把耳机拿下来,站到比较靠中间的地方,按照标准的课间操姿势双臂摆平,猛力向左右旋转上身,准备使劲活动一下,以便回到那个闷人的罐头里。

啊!!!
吓死我了!!

我刚旋转了一半,就看到这连结车厢另一边的门上,斜倚着一个男孩子,正面带微笑,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的闪过,他的眼睛亮亮的,深不见底,带着有些妖异的深褐色。
我大吃一惊,随即满脸通红。经常被兄弟们教育,哎,说你呢,你也算是江湖阅历无数了,带你出来逛街镇静点好不好?看到个把帅哥就脸红成那样,我们面子都丢光了。
唉,可不是嘛,可我愿意啊?神经末梢的毛细血管哦,有点常识的人就知道,那里不属于理智管辖的范围内好不好?罗嗦~

我一时间手足无措,幸好环境较暗。赶紧快片回放刚才都做了什么:黯然神伤,低声细语,和了黑豹的两首歌,总之无甚伤雅之事。万幸万幸。
之后马上一股怒火腾的一下冲到百会穴,喂,就算是眼睛亮一点也没权利跟人家后面偷窥吧!哼!!胆大的家伙!要是想当年,我就给你挽两个剑花做下马威。
不和你呱噪,我极力用眼神表达了我的不满,准备奋然而出时,忽然他开口了:
“哎!”

前辈们也教育过,走过男孩子身边的时候,无论他吹口哨、按喇叭,总之不要回头就好了。以不变应万变,他也就识趣的收兵了。麻烦的就是他不明戏,非得叫住你,听到你猛烈打击他的话才甘心,这就有点棘手了。
恰好我很少处理这种棘手的情况,这下惨了,落了单了。唉。

我把双手抱在胸前,明白吧,肢体语言,我在防范你,是不友好的态度。就怕他教育程度不够,理解不了我的深意。稳定了之后,我故作老成的回答:“干吗??”
他唇边的微笑更深了,只好往窗外斜了一眼,把头微微侧开,仿佛在掩饰自己的笑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他慢慢走到窗边,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足迹。

那个凝视略微显得久了一点,可以听到秒针滴嗒作响。我趁机仔细端详他的样子,白皙的脸庞,削碎的发,原来是那个站台男孩。怪不得看到他的眼睛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微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隐退了,淡色的嘴唇抿成一线。
他很有点严肃的回头望了我一眼。我更是纳闷了,干吗啊?我只是哈了口气留了点指纹啊。不由得踏上两步,也去端详那个足迹。它没有什么特别,像我曾经留下的其它的一样。我于是抬头看他。
他没有说话,俯下头来,轻轻的呵了口气,就这样在我的小小的印记旁边,也留下了他的。

忽然好像被施了咒语,我一下子放松下来。把手插在兜里,重新倚到那窗前,望着它们,现在它们是一对足迹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到处留下的都是一个孤单的痕。它在每一扇经过的窗上,晶莹剔透,小巧可爱。但是,它始终是孤单的。
第一次,它的身边多了个伙伴。
当然是个大大蠢蠢的伙伴,哼。我理智的念头挣扎着浮出水面,提醒自己别这么就受到蛊惑。可是我的目光再次落在它们身上,柔情的海就荡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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