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网恋　和两个生命的离去（附图）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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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网恋　和两个生命的离去（附图）

　　2005年 12月 1日凌晨 4： 30，蓟县府君山森林公园。

　　网名“笨笨女人”的长沙姑娘周华，用一根白色尼龙绳在一颗枯树的枝丫上，结束了尚未年满 27岁的生命。

　　周华死于一场失败的网恋，此前 11天，她刚刚通过引产做掉腹中已有五个月大的胎儿。

　　获悉周华的遭遇，源于一位网名“梦翔”的读者。

　　2005年 12月 3日一早，“梦翔”就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屏幕上闪烁着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我是周瑛，周华的姐姐，就是‘笨笨女人’的姐姐……”按下接听键，传来的是一串急促的有点语无伦次的声音。

　　周瑛、周华、“笨笨女人”……“梦翔”被这个突兀的电话搞得莫名其妙，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他说，自己是文学网站“清风联盟”的成员，几年前在这里结识了网名为“笨笨女人”的周华。

　　“周华出事了！”刚刚理出头绪的“梦翔”被对方这句话惊得毛骨悚然，使劲按捺住疯狂的心跳，才从周瑛有些凌乱的讲述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个月过去了，你音讯全无。我知道这一次你是真的离开我，正如此刻的我。这一次我真的离开你，比当初爱上你更需要勇气；这一次我真的离开你了，不敢告诉你我还是爱你。——摘自周华遗书

　　2005年 12月 2日清晨 6： 00，晨练人群的脚步声划破了府君山森林公园的寂静。

　　“啊！人，那树上有人！”沿蹒跚山路慢跑的几位老人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叫。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到吊在枯树枝丫上的一个年轻女人。

　　30分钟后，警方闻讯赶到事发现场。

　　经过法医鉴定，“笨笨女人”死于自杀。

　　放下来的遗体依然柔软，甚至还残存着些许体温，但翻遍死者全身也找不到一张有效证件，只在上衣的口袋中发现一部小灵通手机。

　　噩耗传来，“清风联盟”的网友们一片哗然。

　　网友“虚无浪子”最先做出反应：“她还是走了，我最终没能拦住她。”翻看他和“笨笨女人”的聊天记录不难发现，就在事发前几个小时，“笨笨女人”还活跃在互联网上，而那时的她已经萌生了轻生的念头。

　　“我刚刚去自杀了，但是绳子的扣突然开了，没想到死也这么难。”这是当晚 23： 00，“笨笨女人”上线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起初“虚无浪子”和众多网友并不相信她的话，甚至开玩笑说，“想死还不容易，找个高楼站上去，往下一跳不就得了。”

　　但随着谈话的深入，大家发现“笨笨女人”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厌世，“我没有什么留恋的了，他走了，孩子没了，我和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干系？”

　　“我什么都不是了，我已经把所有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全部毁掉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明天的早餐都不知道在哪里。”对话框中频频出现这样的字句。

　　“虚无浪子”等网友意识到事态严重，纷纷开导她，甚至提出让她到银行开户，然后给她汇些生活费，解燃眉之急。也有网友提出，让她到自己家中住一段时间，换换心情。

　　凌晨 3： 00，“笨笨女人”准备下线，离开时她表示自己已经想通了，不会再去做傻事。

　　可仅仅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后，她的生命就已随风飘逝。

　　一瓶已经喝空的易拉罐啤酒，一瓶尚未启封的易拉罐啤酒，一地烟头——人们在事发现场只发现了这些。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女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到底进行着怎样激烈的思想斗争。

　　去医院前你和我勾手指说：“不管怎么样，周华你在医院的这段日子里我会好好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的。”事实上你用你千千万万条理由把这个诺言抛到九霄云外了，当撕心裂肺的阵痛不断向我袭来，疼痛难忍时打你的电话，却发现为难了彼此。——摘自周华遗书

　　两个月前，“笨笨女人”就已经感受到了男友的冷漠，她在网上不断表现出对未来以及自己腹中胎儿的忧虑。网友们大都告诫她这段感情并不值得留恋，也在劝她从对孩子负责的角度考虑，还是不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

　　但“笨笨女人”表示，自己曾去过医院，医生说以她的身体状况如果做掉这个孩子，很可能终生不孕。此外，她现在也没有足够的钱去做引产手术。

　　“这段失败的感情让‘笨笨女人’心灰意冷。”网友“小白是天使”和男友是“笨笨女人”离世前最后的知己。 2005年 10月 20日－30日，“小白是天使”在北京租住的一间小屋成了“笨笨女人”最后的庇护所。

　　其实，“小白是天使”和男友与“笨笨女人”素昧平生，即便在网上也不曾相识。“我一个东北老乡的网友和“笨笨女人”认识，见面时和我说起她的遭遇，说她人很好，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伤疤在网上揭开。”同为女人，同样身处异乡，“小白是天使”对“笨笨女人”非常同情，当即表示可以让她住到自己家来。

　　10月 20日中午，一列京津城际特快列车停靠在站台上，“很精神的一个女孩，大眼睛，肚子已经凸起了。”“小白是天使”说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笨笨女人”。

　　那时的周华情绪异常低落，但已经同意接受引产手术，只是还想在手术前和男友见上一面。“我在 23号给那个男孩子打了电话，他同意见面。”得知这个消息，“笨笨女人”心情极好，可是一夜过后的 24日早上，男友打来电话，表示不愿意见面。

　　“‘笨笨女人’疯了一样！”“小白是天使”害怕“笨笨女人”发生意外，再次致电那个男孩子，再三劝说下，当天下午他和母亲赶到北京。

　　10月 26日，“笨笨女人”住进朝阳区妇幼保健院，准备接受妊娠终止穿刺术，男友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随即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医院返回天津。

　　10月 27日下午，阵痛开始不断袭来，深夜更是疼得厉害。黄豆粒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地布满“笨笨女人”的额头，齐肩长发被汗水凝结成一绺一绺的，身上的病号服已经可以挤出水来。

　　10月 28日，难以言述的疼痛让“笨笨女人”抽搐成一团，嘴里却不停地喊着男友的名字，一遍一遍拨打对方的手机，恳求他能来北京看看自己，却始终未能如愿。当晚 8： 00，医生决定为她实行引产手术，由于男友的母亲拒绝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小白是天使”只好代替家属签字。

　　10月 29日零时，手术结束，产下一死婴，是男孩。中午，“笨笨女人”和男友的母亲进行了两次谈话，没人清楚具体的谈话内容，只知道很不愉快。

　　10月 30日，“笨笨女人”坚持出院，自己在病历上写下“坚决要求出院，一切后果自负”。“我给她姐姐打电话，姐姐想让她回长沙休养，她也答应了。”于是，“小白是天使”又帮她买了机票。 19： 00，眼看着她过了安检，正准备给她姐姐打电话通知接机时，忽然见她从安检门跑出来，并疯狂要求去天津！

　　这一次“小白是天使”再也无力阻拦她。

　　此后，男孩子的母亲为“小白是天使”汇来 5000元钱，加上网友们凑的 1200元钱，刚好够引产的手术费用。

　　如果今生今世注定我无法成为你妻，那我深深地祝福你永远快乐。然后收起所有的点点情意，期待来生与你相遇，来生来世我一定先把自己培养成为一个优秀的女人，披上纯洁的婚纱来做你美丽的新娘。———摘自周华遗书

　　10月 30日晚，“笨笨女人”最后一次来津。

　　12月 1日凌晨，她自杀身亡。

　　没有人知道，她生命中最后的一个月是怎样度过的———她住在哪里？是否和那个男孩有过联络？

　　记者和网友都试图联络“笨笨女人”的男友，但多次拨打他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无人接听。

　　大家试图从她的邮箱和 QQ的聊天记录中寻找蛛丝马迹，但无奈她已经清空邮箱和聊天记录。

　　“笨笨女人”去世后，网友“念春”将一年前她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一个 flash贺卡，贴到了网上。 flas h上白衣白裙的清秀女孩独自微笑地站立风中，长发随风飘于脑后，然后就是绚烂的焰火，焰火中有她对好友的生日祝福。

　　几位与“笨笨女人”有过接触的网友，均表示她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女孩，只是一谈感情就略显忧郁。她喜欢大声说笑，爱吃零食，唱卡拉 OK一定要唱难度极高的“山路十八弯”，不知道是不是与她情路坎坷的经历有关。

　　2004年 9月，“笨笨女人”来到天津，此前她一直在海南工作，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售房员，有着很不错的收入。

　　“她说要把家安在天津。”姐姐周瑛说， 2004年 10月，妹妹笑意盈盈地回到长沙家中，说自己在网上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男孩，比她小三岁，要在天津定居。尽管家人都劝她谨慎行事，但她却执拗地坚持自己的选择，还说天津很冷，让家人给她准备厚一点的被褥。

　　大概是在今年 4月，周瑛就明显感觉到妹妹的变化， QQ上的交流和电话聊天让她知道男孩的父母并不同意儿子的这桩恋情，一来是因为女孩年纪大，二来是外地人。

　　“我和妈妈也都劝她放弃，她答应了。”随后，“笨笨女人”返回海南，但因为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姐姐的介绍下去了北京，“大概就在这段时间，他们两个重新开始联络，男孩去了北京，住在妹妹租的房子里。”周瑛说，一个多月后妹妹发现自己怀孕了。

　　男孩就是在这个时候退缩的，她给了女友 2000元钱，希望她做掉孩子，从此再无瓜葛。但是，“笨笨女人”却追随男孩再次来到天津，用这笔钱租了一间房子。

　　此后的日子，周瑛几乎每天都能接到妹妹哭诉的电话，说男友如何冷漠，说两个人的感情真的看不到希望。

　　今年 10月，周瑛第一次听到妹妹说“不想活了。”

　　11月，“笨笨女人”在河北区一家公园上吊自杀，被路人发现救下。

　　周华生前视频照片

　　家人回忆

　　2005年 12月 3日，湖南省长沙市。

　　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的周瑛感觉一阵阵莫名的心慌，于是早早起床。拉开窗帘，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射进房间，打在床头她和妹妹的合影上——照片中，这对姐妹站在花丛中灿烂地微笑着。

　　“妹妹怎样了？天津好像有冷空气了。”周瑛自顾自地呢喃着，明知道这个时间妹妹根本不会起床，却还是执拗地打开手机，想听听她的声音，叮嘱她不能因为爱美而不穿棉衣。

　　刚刚按下天津区号 022，手机屏幕上就显示收到了新信息，是妹妹发来的，“姐姐，人生的乐趣需要自己去寻找，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妈妈，好好照顾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短信所表现出的奇怪情绪搞得周瑛心慌意乱。

　　紧接着，又看到了第二条短信，“我爱你们，对不起。”仔细看了看发送时间，均为头一天深夜。

　　周瑛慌了，直觉告诉她最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因为那个男孩，妹妹的心情一直很糟糕，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迅速拨打妹妹的小灵通，几声提示音后，却没能听到那熟悉的乡音，而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我是警察，赶快派家人来津，到蓟县公安局。”

　　周瑛全身颤抖着听完了警方简明扼要的讲述，感觉自己的喉咙和舌头都是木木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脑海中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上网。

　　“妹妹是网虫，她总是习惯在 QQ上和我讲心里话。”挂上 QQ，果然看到妹妹的头像在闪动着，对话框中显示出的留言却非常简单，“姐姐，我在你的邮箱里留了三封信。”然后就是她的账户、邮箱、 QQ的密码。

　　周瑛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妹妹真的永远地离开自己、离开妈妈、离开这个家了。

　　厨房中传来的金属碰撞声让周瑛更加不安，那是妈妈正在为自己准备早餐———到底该怎样向年过六旬的母亲传达这个噩耗？十年前父亲的去世，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转身走进妹妹的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一本通讯录，看到一个手机号后面注释着天津的地址，便试着拨打过去，“这就是‘梦翔’手机号，没有他的帮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瑛说，尽管自己把这件事用尽量委婉的方式告诉了妈妈，但老人还是当即昏过去，而自己因为怀有身孕，还要照顾老人，家中也没其他亲属，根本没有办法离开长沙。

　　让周瑛感动的是，当她试着请对方代为处理周华后事的请求表达出来后，“梦翔”立即应允下来，并表示会联系尽量多的网友一同送周华最后一程。

　　让周瑛失望的是，她一次又一次的联络妹妹的男友，而对方起初并不相信这个事实，随后就开始避而不见。

　　“妹妹是不幸的，她遇到了一个并不值得她爱的男人，又做了一个最为极端，最为愚蠢的选择。”周瑛用沙哑的声音对记者说，“拜托你把妹妹的故事讲出来，告诉更多的男孩女孩，网上交友千万要谨慎，对待感情更不能草率。”

　　周瑛说，妹妹是一个性情中人，这段失败的感情让她万念俱灰，因为她已经投入了一个女孩子能够投入的一切。

　　她说，即便在今天，她也并不反对网上交友，只不过希望更多的男孩女孩能够以周华的经历为鉴，仔细辨别对方是否真的是自己要找的人，如果确定，就要认真对待这份感情，更要认真对待生命。

　　12月 9日，周瑛登录“清风联盟”，留下了这样一段话：事实上，她的离去对她是一种彻底的解脱，不过，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离去而毫无办法，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残酷。所幸的是，虽然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最后还是有你们这些真诚的人，送她上路。我期望等我妹妹再次降生在这个世界后，仍然能遇到和你们一样好的热心人，陪伴她重新获得一次崭新的人生！

　　网友悼念

　　2005年 12月 7日。

　　冬日的阳光照在府君山森林公园内的每一寸土地上，却没有让人感到温暖。

　　“好冷！”瘦弱的网友“纤沫”将自己紧紧裹在厚厚的羽绒服中，又用力系了系旅游鞋的鞋带——连日来的冷空气将盘山路上正在融化的积雪凝结成冰，踩上去又湿又滑。

　　七名素不相识的网友小心地攀行在山道上，他们要去寻找“笨笨女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要去祭奠这个刚刚逝去的年轻生命。

　　五六级的西北风将天空吹得不挂一丝云彩，却并不能吹散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阴云，七个人结伴攀爬，始终凝眉无语。

　　府君山森林公园地形陡峭，沿山势修建的盘山公路两边栽满了各种树木，正值隆冬，树叶凋零，寻找一棵枯树谈何容易。

　　从蓟县警方获得的一张事发现场的照片是寻找“笨笨女人”自杀地点的唯一线索。

　　“一定要找，笨笨肯定在盼着我们去看她。”“梦翔”是七名网友中年龄最大的，做事沉稳，深得大家信任。

　　可以用“地毯式搜索”来形容此次寻找过程——记者、七名网友和一名当地向导，分成三个小组，从不同方向探寻。

　　刺骨的山风呼啸着刮过，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梦翔”拿着照片的手尽管戴着皮手套，却依旧冻得几近麻木。

　　将近两个小时后，山路左侧的土坡上，一棵并不粗壮的枯树映入大家的视线，迅速召集齐所有网友，共同对比照片，一模一样。

　　“笨笨，你怎么舍得离开啊……”捧着鲜花的网友“小白是天使”，一句话还没说完，泪水就已经止不住了。

　　“笨笨，走好！”网友“桃花”的名字听上去像个女生，其实是个挺开朗的大男孩，他将树下的几片纸屑清理干净，然后就捂住脸，转头看向天空。在他的身后是早已红着眼睛的“梦翔”和蹲在地上哽咽的“纤沫”……

　　“小白是天使”小心地将鲜花放到树下，试图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包装纸，颤抖的双手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

　　网友们将一瓶矿泉水缓缓洒下，流入冰冷的土地，也溅到了那束清爽的黄色康乃馨和白菊花上。

　　“一滴谢父母，一滴赠知已，一滴酬怜惜。他日记得魂散人，水酒三杯，香三炷！佑：所见之人！”“纤沫”缓缓吟出“笨笨女人”的 QQ说明，一阵阵压抑的呜咽伴随着冷风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笨笨女人”安卧在鲜花丛中，精心修饰过的遗容安详从容。

　　依然是她离世前的那身装扮——蓝色牛仔裤、白色防寒服，脚下是一双旅游鞋。

　　30分钟后，“笨笨女人”化成了一捧骨灰，顺着河流漂向大海。

　　“这是笨笨的遗愿，她爱大海，看过很多地方的海，她要回到大海。”“梦翔”说，网友们本打算要将骨灰撒向渤海，因为“笨笨女人”一生眷恋大海，但无奈大家工作繁忙，而且蓟县距渤海实在太远，难以成行，只能借助这条同样可以通向大海的小河来完成心愿。

　　最后告别

　　2005年 12月 8日， 11： 45。

　　玫瑰、百合、康乃馨、满天星和菊花的花瓣伴随着“笨笨女人”的骨灰撒在府君山下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中。

　　寒风扑面，湍急的河水卷着网友们轻轻撒下的花瓣和骨灰一路疾驰而去。

　　“笨笨，下辈子一定要学得聪明一点。”七名网友为“笨笨女人”送上同样的祝福。

　　多年来，“笨笨女人”一直是这个湘妹子的网名，但细心的网友们发现，在事发前一周，她悄悄将网名改为“永葆安康”——这是她为深爱的人送上最后的祝愿，抑或是在为自己祈福，早已无从考证。

　　祝愿天堂里的“笨笨女人”永葆安康！

　　撰文新报记者任桐摄影新报记者姜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