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云宫。
  两人一头撞上云舒奕。“二哥--”云舒舞急着要说话,云舒奕却一挥手制止她,锐利目光看住谢沉珂问到:“你去哪里了?”
  “我们去大牢看四哥了,二哥,你都不知道--”云舒舞急切说到。
  “舞,我没有问你!”云舒奕打断她,依然看住谢沉珂:“你答应了我照顾七弟,却又跑去看四弟?”
  “那七哥醒没?”云舒舞又插进话来。
  云舒奕的目光愈见阴郁烦乱:“他醒了,但人不见了。”
  目瞪口呆。云舒舞的嘴巴张得可以含住一颗鸡蛋,谢沉珂也不禁动容--云舒霭,他受那么重的伤,能去哪里?
  “屋里不是还有太医在吗?”谢沉珂不解地问。
  “太医都被点了穴道,乱七八糟倒了一片,真是一群废物。”云舒奕拂袖而去,一路走一路令出如山:“再给我去找,就算把整个烨国给我翻过来,也要尽快找到七殿下!”
  “二哥,二哥--”云舒舞跟着追出去。
  谢沉珂慢慢走进内室,果然,屋内太医尴尬地歪倒,而床上已空无一人。谢沉珂苦笑,伸手为众位太医解开穴道,发现点穴之人手法并不重,看来并无伤人之心。
  “是谁点了你们的穴道?”谢沉珂问。
  “我们,我们只看到一个影子,实在没看清楚,然后他就抱起七殿下走了。”徐太医丧气地说到。“那时七殿下醒来没?”谢沉珂问道。
  “醒来了,还叫风冉进来说了几句话。”
  “风冉是谁?”
  “风冉和锦瑟是经常跟在七殿下身边的小厮。”
  “那风冉现在在哪里?”
  “他也不见了。”锦瑟进来说到。
  谢沉珂默默坐下,大牢中遍体鳞伤的云舒扬,重伤在身不知所终的云舒霭,纠缠如乱麻。
  天色渐渐暗下来,冬夜的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很冷,像那一天云舒霭握着她的手的感觉,冷入骨髓,也像她看到血迹班驳困在牢笼中的云舒扬时的感觉,冷到心底。
  烨国的冬天,竟有这么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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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夜色已深浓如墨,内室里璀璨的夜明珠,光辉苍白。
  突然,静寂的夜色中有轻微的响动。谢沉珂心里一动,急忙迎出去,果然,一个高大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进来,他怀里抱着的不是云舒霭是谁?只是白衣的云舒霭裹在一袭纯黑的披风里,映得清俊面容分外苍白。
  “七殿下,风冉,你们可回来了。”焦急的锦瑟也赶出来。
  风冉对锦瑟点点头,直接走进内室,小心地扶云舒霭躺下,关切地看着他。
  云舒霭轻咳两声,低声道:“没事。你们都下去吧。”
  风冉和锦瑟无声地退出。
  云舒霭看着谢沉珂,居然若无其事地道:“我回来了。你在等我?”
  “太子看你不见了很着急。”谢沉珂冷然道,看着他浑若无事的样子,再想想大牢里的云舒扬,一丝怒气在她心里慢慢开始滋长,盖过了对他的担心。
  “我已经给了他一个合适的理由。”云舒霭淡然道,目光微茫只看着谢沉珂。
  “那请你也给我一个理由。”谢沉珂冷冷说道。
  “什么?”云舒霭的手悄悄掩上胸口,眉间的倦意强忍不住地深浓。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四殿下?”谢沉珂明眸直视云舒霭。
  “我不能告诉你。”云舒霭微微摇头,低低喘了口气。
  “我是他的王妃,我有资格听。”谢沉珂倔强地逼视云舒霭。
  “你还不是他的王妃!”云舒霭略略提高声线,猛然剧烈咳嗽起来。
  “那也是拜你所赐。” 谢沉珂冷冷看着他痛苦地咳嗽,看着他苍白的薄唇瞬间染作殷红,看着他胸前的白绫又沁出一片凄艳,看着他越咳越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终是开口道:“我给你传太医。”
  “不用,在书桌的……左边角落……有暗格……你把那个乌木的瓶子给我……”云舒霭喘息着断续说道。
  谢沉珂迅速找到那个隐藏得绝佳的暗格,一摸,果然有个乌木的精致小瓶。
  “里面的药……给我一颗……”云舒霭按住胸口,额上全是冷汗。
  谢沉珂抖出一粒晶莹的药丸,喂进云舒霭口里。终于,云舒霭慢慢止住咳嗽,无限疲倦地合上眼睛。
  “里面还有多少药?”云舒霭轻声问到。
  谢沉珂一看:“只剩五颗。”
  云舒霭极淡地一笑,竟笑出几分飘渺:“那也许可以撑过这个冬天吧。”
  谢沉珂看着手里的乌木小瓶,知道这是云舒霭的救命药了,他并不避讳告诉她这一点。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四殿下?”谢沉珂不肯放过地问。
  “他行刺我,这个理由不够充分么?”云舒霭合着眼睛,声音低不可闻。
  “可是他是你的亲哥哥!而且是你先理亏,你怎么能把他关起来还对他用刑?”谢沉珂语气激烈起来。
  “我没有对他用刑。”云舒霭微微抬眸。
  “没有你的命令,谁敢动他?七殿下,既然做了又不承认,算什么英雄。”谢沉珂忽地转身走开。
  云舒霭不再说话,唇边一缕血丝缓缓滑下,既然谢沉珂不肯相信他,他便也不再解释--他已经背负了天下人的误会,不在乎再多一个--虽然,虽然,她是谢沉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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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辰宫。
  云舒奕独自喝着酒,全不理会身旁如云美女的千娇百媚。
  “太子为何闷闷不乐?”太子妃长宁婉然一笑,柔声问道。
  云舒奕斜着眼睛看她一眼,以前也觉得长宁是很妩媚的女子,可是先在看来未免过于柔媚浓腻,失了风骨--是因为看过了谢沉珂么?看过了那样绝艳卓然的她,再看其他女子,尽成庸俗脂粉。
  “太子是在为七殿下担心?”长宁为云舒奕斟酒。
  “是。”云舒奕点头。他当然担心。如果云舒霭在这时有个不测,父皇一定会迁怒于他,责怪他没有照顾好他。到那时,他这个太子位能不能保住还不知道呢。
  夜空森寒,几颗欲明欲暗的星子闪闪烁烁,云舒奕长长地叹口气。

  清晨。
  云淡霜清。
  云舒霭伤处痛楚,整夜辗转。
  谢沉珂执意不肯与他同榻而眠,就那样在窗前凝立一晚。
  到了天明,两人都见憔悴。
  云舒霭深黑的眼眸幽幽沉沉,藏着说不出口的疼惜--这倔强的女子啊。
  锦瑟奉上药来。云舒霭勉强喝了几口,一阵轻咳,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
  “你又要去哪里?”谢沉珂转身问到。
  锦瑟白她一眼--什么你啊我的,对七殿下如此唐突无礼,她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云舒霭凝目看她,薄唇轻扬:“我可以当作是你在关心我么?”
  “我答应了太子照顾你,我必须要对他有个交代。”谢沉珂目光冷冽。
  “照顾我?那你过来。”云舒霭微微一笑。
  “做什么?”谢沉珂眼里满是戒备。
  “过来。”云舒霭握住她的手,谢沉珂面上一红欲挣脱,云舒霭淡淡笑着把一个什么放进她手里:“要能照顾我你得先照顾好自己,这枚袖剑够锋利,给你防身。”
  谢沉珂一看,正是那枚云舒扬用来刺伤了云舒霭的剑,她慢慢把它拔出剑鞘,寒光刺目,一时想起那一日把它从云舒霭胸口抽出来的情景,不禁一阵心悸,“呛啷”一声还剑入鞘:“我不要。”
  “为什么?”云舒霭不解,“不喜欢?”
  “恩。”谢沉珂闷闷地应道,这柄剑,沾了他太多血--奇怪地,她会介意。
  “我以为你会喜欢带着四哥的东西。”云舒霭淡然说到。
  谢沉珂心里一紧,而云舒霭已转开头去,锦瑟正在为他系上披风,他是真的要出门。
  “我和你一起--”谢沉珂话没说完,似乎屋里掠过一阵风,她的几个重穴已被封住。
  “扶谢姑娘去休息。”云舒霭吩咐锦瑟。
  锦瑟拉着脸,老大不愿意地抱起谢沉珂将她放在床上就闪身离开。
  云舒霭微笑摇摇头,亲手拉过被子为她盖上,温言道:“我不在,你放心睡一会儿。太子那边我自有安排,他不会过来,你不用担心。穴道半个时辰就会解开。”停了停,他忽然道:“沉珂,你等我回来,好不好?”说完后却又不等她的回答就转身在锦瑟的扶持下往外去。
  谢沉珂怔住,看着他瘦削修长得单薄的背影,听着他轻轻的咳嗽,心绪纷乱--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到底在做什么?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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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炫宫。
  密室。
  云舒霭坐下,看着眼前垂头站的一个中年清瘦男子,目光幽幽的寒。
  沉默。
  “修颜,我给了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可有考虑清楚?”云舒霭的声音清极寒极。
  “七殿下……”那垂首的男子竟是长伴云舒扬的军师修颜。
  “说。”云舒霭蹙眉。
  “此事完全是空穴来风,与四殿下绝没有半点关联。是宫里有人暗箭伤人,七殿下,你是聪明人,请勿听信谣言……”修颜跪下诚恳说到。
  “修颜--”云舒霭眼里多一分郁色,声音更见幽冷,“你还不肯说实话么?”
  “四殿下为人狂傲不羁,多为人所嫉,更遭人排挤--”修颜的额头上已沁出汗珠,展开一叠卷宗絮絮说着:“七殿下,你看,这是烨奕十一年冬,程王诬陷四殿下私结党羽,后为皇上澄清,这是烨奕十二年春,宁王诬陷四殿下……”
  “你看看这个。”云舒霭不愿再听下去,扔出一份书简。
  修颜伸手接过,一阅,面色惨变,云舒霭的目光清寒凝在他拿着书简的手上,突然沉声道:“深檀,把他拿下!”
  深檀立即飞身上前,利落地制住已经在发抖的修颜。
  “别装了,真正的修颜在哪里?”云舒霭一扬手,一杯茶泼上那人的脸。只见茶水融去了他脸上易容的痕迹,露出一张与修颜有八分相似的面容。
  “我,我,我,七殿下饶命啊……”那人扑倒,簌簌发抖。
  “真正的修颜在哪里?”云舒霭只问。
  “不知道,小的只是个干杂佚的,被军师找来要我背熟了那几句话,学着他的声音腔调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七殿下饶命,七殿下饶命……”看来他实在被吓坏,叩头如倒蒜。
  “深檀,你现在立刻去大牢,一定守住四殿下。风冉,你带人去把修颜找出来。”云舒霭不再理会他,断然下令,“在没找到修颜之前,要加紧削夺四殿下在烨国内布下的势力。”
  “是。”深檀和风冉飞身掠出。
  “锦瑟,炀国方面可有什么动静?”云舒霭注视密室墙上的地图。炀国是烨国的邻国,早欲染指烨国占尽天时地利的富庶,几十年来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
  “现在还看不出来。”锦瑟应道,不解地问:“七殿下,你怎么看出他不是真的修颜呢?”
  “他的手,修颜是四哥帐下军师,是个文士,向来养尊处优,怎么会有那么粗糙的一双手?”云舒霭淡然说到,轻轻咳嗽。
  锦瑟担忧地看着云舒霭,他的面色苍白如雪,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云舒霭喘息着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眉。
  “七殿下,我带了药出来,要不要服一颗?”锦瑟担心。
  云舒霭摇头:“只剩五颗药,留作不时之需吧。这段日子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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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云宫。
  谢沉珂躺在云舒霭的床上,鼻端绕上幽幽淡淡的冷香--云舒霭的味道。轻叹一声,那个谜样的男子,淡若清风浮云,却也如风如云般,让人无从捉摸。
  半个时辰过去,果然穴道解开,但她心绪凌乱,无法入睡,索性起来在霰云宫的庭院里茫然转悠。
  这里和凛炫宫完全不同。凛炫宫富丽华贵,金碧辉煌,而这里简单许多。长亭,水榭,回廊,并无镶金嵌玉,只是掩着翠竹几杆,映着清泉悠悠,明净清雅。只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天气如此寒冷,修竹依然苍翠。
  谢沉珂望着那竹影摇曳,流泉丁冬的水榭,似乎看到云腈霭衣白如雪,迎风而立,全然不似这凡尘俗世世间人。怅望中不禁心神恍惚。
  “王妃。”一个低沉的声音惊醒谢沉珂--王妃?谁会呼她王妃?
  转身看到一个捧着果盘的侍从,“你是?”谢沉珂疑惑。
  “王妃,是我,修颜。”来人抬起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显然经过易容,但他的声音谢沉珂听过很多次,假不了。
  “修颜,你来做什么?”谢沉珂问。
  “王妃。”修颜又唤一声。
  “我还不是王妃。”谢沉珂摇头。
  “在我们心里,你早就是四殿下的王妃。”修颜突然恭肃跪下。
  “修颜?”谢沉珂听到他那句话,心里一乱。
  “现在就只有王妃能救四殿下了。”修颜恳切地望着她。
  “你起来,说清楚。”谢沉珂蹙眉,“四殿下他现在怎样?”
  “四殿下被关在大牢里,受尽了折磨,我看等不到皇上回来定他的罪,他就要撑不过去了。”修颜声音哽咽。
  “七殿下还在对他用刑?”谢沉珂一阵心冷。
  修颜点头:“七殿下平日里就恼恨四殿下为人狂傲,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小心翼翼毕恭毕敬,这次公然抢亲就是为了煞一煞四殿下的风头。而四殿下为了王妃竟刺伤了他,他本积怨在心怎会轻易放了四殿下?”
  是,为人狂傲,谢沉珂明白云舒扬就是那样烈性的男子,意气飞扬,狂歌长啸,从来不懂韬光养晦。
  “可是,我能够做什么呢?”谢沉珂无奈。
  “王妃现在和七殿下在一起。七殿下手中执掌烨火印--”不等修颜说完,谢沉珂一扬眉:“你让我偷烨火印?不行。”谢沉珂自然明白烨火印非同一般,那关系到整个烨国的家国河山。
  “不是偷,只是借用。借来把四殿下救出大牢就可以了。然后我会陪四殿下暂时在外避一避,等七殿下气消了再回来。”修颜急忙道。
  谢沉珂沉吟犹豫--真有那么简单?
  “王妃是担心自身安危么?王妃放心,在下自有安排。”修颜急切地问。
  谢沉珂苍凉一笑:“自身安危?我这一切都是四殿下给的,就算殒身送命也是还给他,应该的。”
  “那王妃是答应了?”修颜松口气,道:“王妃放心,颜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伤及王妃,还能把这王妃的封号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
  “我只是想把四殿下救出来,四殿下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坐视。至于其他的,我已经管不了了。”谢沉珂绝色的面容上浮起一抹苍冷,冷艳如一阕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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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云宫。
  谢沉珂在庭院里怔立许久,天色空茫,流云四散。
  沉寂中忽有一缕幽幽的箫声传来,超脱凡尘的冷彻,欲诉不能的缠绵,飘飘渺渺,如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缠绕于心让人呼吸发紧。谢沉珂不自禁地随着箫声而去,走到云舒霭寝宫的窗前,茫然地听着,心里是微茫难解的悲喜。忽然箫声一滑,一个高音上不去,谢沉珂便听到了那熟悉的低咳。
步入内室,只见云舒霭斜斜靠在短榻上,手边跌落着一支竹箫,面色苍白如清凉明月,唇边却有一抹凄艳,静默望着她,目光幽微。
  “你回来了。”谢沉珂呐呐地,想到修颜,想到烨火印,一阵慌乱。
  “过来陪我坐坐。”云舒霭声音有点沙哑。
  谢沉珂沉默坐在他身旁。
  “刚才回来看你不在,我很担心,怕你不肯留在这里等我。”云舒霭静静看着她,温言道,“后来他们告诉我你在园子里。冷不冷?”
  谢沉珂摇摇头,垂下眼睫,他的温柔让人有沉沦的感觉--她不能想象如此温柔淡定的一个人也就是对云舒扬用刑泄愤的人。
  “你什么时候把四殿下放出大牢?”谢沉珂低声问到。
  云舒霭不回答,却淡淡地笑了:“我以前就一直希望回到家后有人对我说,你回来了。而不是冷冰冰一片参见七殿下。今天听到你那样说,我很开心。”
  “七殿下--”谢沉珂抬眸,对上云舒霭清清淡淡的眼瞳,那里的温柔,纠结成一片无可奈何。
  “沉珂,你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和四哥在一起,那么今天,可不可以请你今天不要想他?”云舒霭看向窗外渺远的天空,声音淡然,那份无奈却淡淡逸出。
  谢沉珂一笑,苦涩的苍凉的,开口道:“我怎么能不想呢。是他救了我,是他给我这一段安宁的日子,是他一直对我好。现在我好好地坐在这里,他却因为我在大牢受刑,七殿下,你要我不想,那是太强人所难了。”
  “我听你这样说,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因为你对四哥有的只是感激和愧疚。”云舒霭静静地道。
  “可是在我心里,除了感激和愧疚,再无其他。”谢沉珂迎上他的眼眸,声音忽地一颤。
  “是真的吗?”云舒霭慢慢拢过谢沉珂鬓边一丝散落的发。他修长苍白的手指触到她的面颊--谢沉珂一惊,平日里云舒霭的手总是那么冷,冷入骨髓,可是现在却烫得炙人。谢沉珂顾不得许多,伸手一触他的额角,滚烫。
  “你在发烧。”谢沉珂不安,他明明在发烧,可是他的面色依然苍白得像冰雪揉成。
  “不碍。”云舒霭看着她,只问:“是真的吗?除了对四哥的感激和愧疚,你心里再无其他?”
  “我给你传太医。”谢沉珂避开他的目光,欺骗他和欺骗自己哪一个更容易?
  “不要。你回答我,沉珂,你回答我。”云舒霭握住谢沉珂的肩,直看进她明眸深处,冰火交融的苦苦追问。
  谢沉珂眼中泪光一闪。
  云舒霭颓然叹口气:“不要哭。我不问就是。”他放开谢沉珂,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她回答了又如何,她心里有他又如何,她终究是四哥的王妃,他终究是要把她还给四哥的,因为--他给不起幸福更给不起未来。他又何苦逼问她?他又何苦逼她心乱?
  可是,也就因为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心有不甘,才想听她说一句她心里有他呵--不过,不过只是求她一句话,不过只求不负不悔不欺我心啊。
  诚何求?又何辜!
  云舒霭那一抹苦笑,伤人自伤地停在他血色凄艳的唇边,看在谢沉珂的眼里,是无路可退的心碎,泪水,断落如珠。
  “沉珂,你不要哭,我不再问……”云舒霭为她拭泪,心痛纠结。
  谢沉珂再忍不住,伏在云舒霭的手心,泪水冰冷漫延。
  还君明珠双泪垂,只恨相遇太晚。
  云舒霭双手绕上谢沉珂的肩,谢沉珂轻轻靠着他,沉浸在他身上清淡的冷香里,放纵自己不再去想所有是非纷争,所有对错挣扎,所有迷茫无措,不再问,不再听,不再说,不再想,只有这一个拥抱,温暖缱绻,氤氲一生的迷迭香。
  屋外风声回旋,屋内火光跳跃,两道人影相拥沉醉在这借来的幸福。
  “不用通传了!”陡闻一声清斥,只见云舒舞衣袂激扬冲进内室。随着她卷进来的一阵寒风,云舒霭忍不住咳嗽起来。
  谢沉珂立刻起身拜下,云舒舞怔一怔,看着她,一句话冲口而出:“四哥都要被折磨死了,你还这里和七哥卿卿我我!”
  谢沉珂面色陡然雪白。
  “小舞!”云舒霭低喝,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七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喜欢谢姑娘,你也把她抢过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折磨四哥?他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四哥啊!”云舒舞拖住云舒霭的手,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我……我没有……”云舒霭伤处被咳嗽牵得一阵剧痛,痛苦地喘了口气说到。
  “你还说没有?走,你自己去看--”云舒舞拉起云舒霭就要往外去。
  云舒霭一站起身,眼前就是整片金星乱舞,继之以一片沉沉黑暗。
  “七哥!”云舒舞大惊,急忙大呼:“太医,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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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怎么样?七哥他怎么样?”云舒舞紧张地直问。
  “七殿下伤势发炎恶化。”太医神情凝重。
  “我怎么知道他伤口恶化嘛,早知道我就不乱拉乱动他了。”云舒舞懊恼地要哭出来。
  闻讯赶来的云舒奕狠狠瞪了一眼云舒舞:“没事跑来胡闹什么。”
  “我又不知道。”云舒舞嘟囔。
  “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惹事,无理取闹,以后不许再到这里来撒野。”云舒奕看着云舒霭苍白若死的面容,心情烦乱,不禁把话说重了。
  “我才没有撒野胡闹,我只是气恼不过,二哥,四哥被打成那个样子,你倒是不知道。”云舒舞咬着嘴唇赌气。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霭的意思?”云舒奕皱眉。
  “如果不是七哥的意思,谁敢动手?二哥,你没听到宫里那些人说得多难听了,大家都在流传七哥被美色迷惑,已失了常性!”云舒舞不平大声嚷道。
  谢沉珂退了一步,端着白绫伤药的手微微颤栗。
  “你少听宫里那些是非谣言!从此再有谁搬弄是非一定重处!”云舒奕也发火。
  “可是我自己去看了!我去大牢看了四哥,看到四哥一身是伤!二哥你就是什么都袒护七哥,还不就因为你这太子位是七哥让给你的!”云舒舞气急之下口不择言。
  云舒奕一个巴掌清脆地扇在云舒舞的面颊上。
  云舒舞浑身颤栗地怒视云舒奕,猛然转身夺门而去。
  云舒奕脸色灰败,废然长叹,吩咐道:“你好好照顾好七弟。”自己也往外走去,剩下一干呆若木鸡的太医和怔立床前的谢沉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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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凄寒。
  太医为云舒霭重新包扎了伤口,他一直昏昏沉沉地发着烧,连嘴唇都微微干裂。
  谢沉珂把丝巾浸了清水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近乎机械地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更换丝巾,静静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以前不知道一个男子也可以如此清俊优美,那份淡那份静那份清那份倦,那份清冷如水的温柔欲说还休的隐忍,谜一样不可猜测不能捉摸。
  在你心里除了对四哥的感激和愧疚,再无其他?
  他这样问。
  他明明知道呵,他明明知道她还有对他的担心,迷惑,恍惚和猝不及防的--心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知道。
  知道的只是,这,是不应该的。
  云舒舞的话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旋。
  --“四哥都要被折磨死了,你还这里和七哥卿卿我我!”
  --“四哥被打成那个样子”
  --“大家都在流传七哥被美色迷惑,已失了常性!”
  一字字,一句句,直迫人心力交瘁。
  矛盾的苦纠缠挣扎,她要怎么做?一边是负他千份情的人,一边是系她一生心的人,心事如乱麻,该爱的不能爱,想恨的不能恨。
  “沉珂……”不知什么时候云舒霭已经醒来。
  “你醒了。我叫太医他们进来看看。”谢沉珂勉强敛去眼里的心事。
  “不要。沉珂,你不信我?”云舒霭深黑的眼瞳永远看得一切清楚分明。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谢沉珂叹息。
  “可惜,在这宫里,眼睛看到的是最不足信的。”云舒霭声音里多一抹冷彻。
  谢沉珂站起身:“我不是这宫里的人,不明白你们那一套,我只知道没有四殿下我已经被卖入青楼沉沦风尘,我只知道我长这么大四殿下是对我最好的人,我只知道你在喜筵上莫名其妙把我抢到这里来,我只知道是你把他关进大牢打得他一身是伤!”
  “那你知不知道我听你说这些话的感受?”云舒霭合上眼睛,静静说到。
  谢沉珂一顿,凄然道:“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么?”
  云舒霭唇边浮起一丝苦笑,悲哀得令人心里发冷。
  谢沉珂看着他那样的笑,心底深处狠狠一痛,慢慢伏倒在床沿忍泪说到:“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七殿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云舒霭抬眸看着谢沉珂眼里矛盾得那么辛苦的凄恻,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不可以,不可以告诉她。他不想在她今后的日子里覆下一片阴影,她终是会与四哥相伴携手的,他不要让她知道她的夫君曾经沉沦在阴谋与野心的血腥中。至于他自己,也许,被她怨恨比较好吧。心有不甘,心有不愿,又能奈何?
  --矛盾的,不只是她一人。
  “对不起。”似乎能说的话只剩这一句。
  沉默。
  沉默得皇室宫廷雕梁画栋尽成荒寒。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烟花爆裂的声音。
  云舒霭一怔想起来:“今天都是元宵了。”
  烟花漫天,灯火温暖,想来竟是渺远得不可触及,“沉珂,陪我看一次烟花,好不好?”一生也许就只有这最后一次遥望那灿烂缤纷。
  谢沉珂停了停,终于,点点头。
  一次一次想要拒绝,却一次一次在矛盾中陷得更深。
  “准备步辇,我和谢姑娘去城楼上,不要惊动其他人。”云舒霭吩咐锦瑟。
  谢沉珂去外面看看,眉心一蹙:“外面风很大。”
  云舒霭目光一暖--她是关心他的。
  “无妨。”云舒霭微笑。
  谢沉珂细心地为他披上披风,洁白的貂裘流光溢彩,映着云舒霭漆黑明澈的眼睛,让人失神的高贵优美。
  云舒霭忽然道:“等等。”然后转头低声对锦瑟说了句什么。
  不一会儿,锦瑟奉上来一只精致的盒子。
  云舒霭从盒子里执起一支眉笔,温言道:“让我为你画一次眉。”
  其实谢沉珂的双眉如黛,不点而翠,本不需再描绘,可是烨国的习俗是在成亲后的第一天,新郎当为新娘画眉。
  云舒霭修长的手指执着眉笔,淡淡点染过谢沉珂清丽的眉,一笔一笔,描绘的是明知不该却又不甘放手的幸福。
  谢沉珂望着他,眼睛慢慢湿润。
  “七殿下,步辇准备好了。”风冉来报。
  “好,我们走。”云舒霭携了她的手。
  “谢姑娘,你把这个药带上。”锦瑟不放心,悄悄把那只乌木小瓶递给谢沉珂。
  谢沉珂点点头,小心收好,随云舒霭登上步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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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楼一角。
  云舒霭和谢沉珂迎风而立。
  夜空中烟花盛放出漫天的璀璨光华,映得长夜刹那有白昼的错觉。
  沉珂,你也就是我命里的烟花,给我刹那幸福的错觉。
  在城楼上往下望去,是烨国的三千河山。
  此刻,三千河山尽在灯火繁盛中,明亮辉煌,温暖闪烁。
  远远的可以看到欢庆元宵的人们手里的灯笼将京城的长街点缀如地上的银河,火树银花。
  繁华盛世。
  平安喜乐。
  为了这千盏灯火,为了这安定和乐,是值得任何付出一切的吧。这样的如锦如锈不应该有杀伐战乱,只要能守得它多一日的安宁,纵是化尘化灰,亦是不悔。
  云舒霭的眼睛映着点点灿亮,明若星辰,不悔呵,只是沉珂,当你明年与四哥并肩,再看这烟花,再看这灯火,你又还会想起我么?
  还是忘却了吧,沉珂,我还是宁愿你忘却的好,我情愿你不再想起。这一场烟花,这一片灯火,就让我带走,忘川之水也不能浇熄的灿烂沉醉。
  这时,一朵特别明丽的烟花在他们头顶绽放,谢沉珂一笑,让空中的烟花也失了颜色。可是她的明眸里,却漾出烟水迷蒙--如果,如果那一日把她从漫天狂雪中带走的人不是四殿下;如果,如果把她掠上马背,披上嫁衣的不是四殿下;如果,如果身边的他并不是宫里的七皇子;如果,如果他与她都是那平凡世间儿女,一起提灯玩闹共享盛世,平淡也安然,无语也温暖……到这时,才明白沉落有多深--她已经在向上天希求一份幸福,与他一起的幸福。
  只是为什么,那样的幸福就是在想象中,也只带来生生不息的凄凉?
  “沉珂,我十岁那年,曾与二哥在元宵节偷偷溜出宫了一次。”云舒霭不愿她伤感,微笑说到。
  “是吗?玩了什么?”谢沉珂吸了口气,努力明媚一笑。
  “不到一个时辰就被父皇的禁卫军给抓回来。只记得听到满大街的小孩子都在唱一支童谣: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常常想起来都觉得很羡慕。”云舒霭说到,依然向往,“沉珂,你小时候也提着灯笼去上街玩么?”
  “没有,从小到大,师父都逼我练武。其实你也该看出来,我没有学武的资质,学了十几年,还是不成,就被师父赶出来了。”谢沉珂说得淡漠,眼眸却黯然。别的小孩子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欢,可以撒娇痴缠,而她从来就是在那荒冷的群山中,与孤僻严苛的师父为伴,被逼学武,血泪斑驳终一无所成,被弃街头。
  云舒霭听着,心中疼痛。
  “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是不明白,师父那么一个世外高人,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学武,为什么一定要在我身上耗费那么多时间,他明知道我是不成的。”谢沉珂漠然一笑,淡淡说到。
  云舒霭突然携了她的手道:“我们走。”
  “去哪里?”谢沉珂迷惑。
  “我们去提着灯笼上街。”云舒霭说道,他要给她一个能够多少弥补遗憾的夜晚,他要给她一盏灯火。
  方走下城楼,迎面遇见深檀。
  云舒霭上前几步和他低语,谢沉珂只断续地听到依稀一点“加紧……四殿下……不放过……一定……”这样的字眼。
  心沉下去。
  自责与愧疚都是没有意思的可笑无稽,谢沉珂的指甲刺进手心,痛的。
  深檀领命而去,云舒霭转身看到谢沉珂的神情,心中一冷。
  “沉珂?我们走?”云舒霭轻声唤到。
  “不去了。”谢沉珂摇头,“我突然想起来,大牢里没有烟花更没有灯笼。”
  “沉珂……”云舒霭胸口一痛,伸手欲握住她的手。
  谢沉珂却退开,一句话如霜刃般冷冷地脱口而出:“你不要碰我,你让我怨恨自己!”
  冷冽的风透胸而过,谢沉珂的目光比风更冷。
  “沉珂--”无从解释,涌上喉间的血都是苦的涩的,云舒霭的手迅速掩到唇边,千万灯火都旋转舞成天地倒转的晕眩。
  锦瑟急忙扶住云舒霭,愤然瞪住谢沉珂,七殿下的伤势一再复发,全都是拜她所赐。如此寒冷的隆冬夜晚,七殿下以抱病之身陪她同赏烟花,她就只会喜怒无常出口伤人吗?
  “太子殿下到。”随着一个声音,云舒奕快步奔上城楼:“七弟,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二哥。”云舒霭勉强应道,一阵剧咳,整个人不能支持地一晃,胸口的痛迫得人神思昏沉。
  “你这是--还愣着做什么,快送七殿下回宫。”云舒奕急道,“这里离奕辰宫近,先送七殿下去我那里,传太医。”
  云舒奕转头见谢沉珂木立风中一动不动,不禁奇道:“站着做甚,一起走。”
  谢沉珂咬着泛白的唇,登上步辇,定定望着合目喘息的云舒霭--每一次她伤他,痛的其实都不止是他啊。
  “这么冷的天,七殿下去城楼上做什么?”云舒奕蹙眉问锦瑟。
  “七殿下陪谢姑娘赏元宵夜景。”锦瑟低眉答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负气。
  云舒奕闻言一怔,看向谢沉珂,那如雪光的容颜,卓然绝艳--看来七弟真的对她动心,这样的女子,本不是任何人能够拒绝。
  “倒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跑到这风口来赏夜景!”云舒奕叹口气。
  锦瑟看一眼谢沉珂,低声道:“还不是为了谢姑娘--”
  谢沉珂面色苍白,径自沉默。
  “锦瑟!是我……是我自己要来……”云舒霭立刻说到,又开始咳嗽
  “你先不要说话。”云舒奕看他咳得难受。
  “二哥,你送谢姑娘回霰云宫。”云舒霭不愿谢沉珂在这种处境为难。
  云舒奕点头,看谢沉珂连嘴唇都要咬破,心里一沉--难道,难道谢沉珂对七弟也……一时心中感触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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霰云宫。
  谢沉珂独自默默坐着,回旋的风吹得帷幕晃晃悠悠,恰如思绪纷乱起伏。
  烨国的冬天,森寒的长夜,他的伤势是否又重了?而在大牢里的人,他可会冷?
  世人常说“恩情”二字,有恩是否就有情?有情又如何回报那份恩?只怕到头来,恩也罢,情也罢,都是亏欠。
  她只是一个平凡布衣女子,如果注定两难,她只能报了他的恩,再一死以谢他的情。
  烨火印,宝光四射,光华流转。
  谢沉珂衣袂飞扬,走进沉沉的夜幕。
  也许烟花震动了云层,这冬天的夜晚,渺渺地雨雪交集,打在脸上,彻骨的冷。

  奕辰宫。
  云舒霭喝了药,昏沉地睡去。
  云舒奕静静看了他一会,慢慢走出去步入书房,景弦早等在那里。
  “景弦,现在有什么动静?”
  “甘州,冀州四殿下埋下的重兵皆被七殿下削夺。”景弦应道。
  云舒奕点头:“老四的棋子已经基本都完了。”
  “可是四殿下还有与炀国的勾结。”景弦道。
  “那将是老七下一步剪除的目标。”云舒奕负手站在窗前。
  “太子,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七殿下不光明正大地做,何必大费周章闹出那么多不相干的事来?”景弦不解。
  “障眼法。他这场戏做得十足,足以让人们精神大振议论纷纷,而忽略了到底在发生什么。”云舒奕玩味地一笑。
  “小的愚鲁,还是不明白七殿下到底用意何在?”景弦疑惑--宫里近来确实谣言四起,都说向来聪敏智慧的七殿下一碰美色即常性全失,行事乖张无礼。那对七殿下又有何好处?
  “老七他只是不想自己的四哥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云舒奕看向远方,目光渐渐变冷,“他还相信,生在帝王家还有所谓的手足情深。”

  “太子,七殿下醒了,坚持要回宫。”一人来报。
  “霭,外面在下雪,何不等天明再走?”云舒奕打量云舒霭,他的面色还是苍白得血色全无。
  “沉珂,她一个人在霰云宫,会不习惯。”云舒霭顿了顿,轻声说到。
  云舒奕苦笑--是她不习惯,还是你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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