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夜入坟场

  秦歌在江南说起沉睡山庄之前,便已经远远地看过沉睡山庄。
  自助旅行团成员,来沉睡谷的目的各异,但只有秦歌一人,十足像个专业游客,每天里,带着相机四处游览。他对小镇的历史和现状做了比较详细的考察。小镇的历史可追溯到乾隆年间,乾隆盛世,但并不是天下全都歌舞生平。京官陈氏,因开罪当朝大吏,举家发配西南蛮荒之地。陈姓京官发配途中,经过沉睡谷所在地区,心中忽然感慨万千,对仕途天下,俱都心灰意冷,萌生要做靖节先生桃源中客的念头,便在沉睡谷地区建屋辟田,做田野散人,直至终老。
  沉睡谷原名便叫五米村,想是那陈姓京官取陶渊明五斗米县令之意。
  小镇的建筑,多就地取材,选用大块石料与木材,所以房屋特别坚固,可以历百年而不衰。通常民居都为二层结构,楼底为石块砌成,二楼为木材搭建,宽檐凸出,檐上密密麻麻铺满灰瓦。有些人家二楼的木屋,还要凸出底楼墙壁一截,用几根木柱支撑,形成独特的吊脚房。那些屋檐与凸出的吊脚房,在街道小巷的上方遥遥相对,触手可及。
  小镇两边山上,是较为舒缓的山地,除了大片种植葡萄,还种有水稻和蔬菜,水稻和蔬菜种植面积不大,但足够小镇人一年食用。山上最有特色的还是葡萄园,满山遍野密密排开,高低错落有致,一眼望去郁郁葱葱。若逢上夕阳如血,整个葡萄园都会笼在一层金灿灿的光线里,仿若彩霞低绕,又如云海低涌。
  河西的山势略低,翻过一个山坡,便能见到坡下低凹处,有一座占地约十顷的圆型建筑,从高处看,好像外星人的飞碟一般。圆型建筑壁高十余米,全部选用大块石料砌成,顶上又有环型屋檐。站在高处,可见建筑之内另有内环,中间一块空地,不多的一些人在那空地上走动。
  那便是江南后来说起的沉睡山庄了。
  秦歌未曾听江南说起沉睡山庄之前,便似对它颇为忌惮,所以,连续几天,都是远远地观察,从没有走近它方圆百米。在山的高处,可以见到山庄内异常冷清,偌大的庄内空地上,只有不多的几个人匆忙行走。
  山庄只有一个大门,几天里,大门紧闭,似乎根本没有人出入。秦歌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这山庄里的人一切都自给自足,完全是一个独立的王国。
  后来江南跟大家讲述沉睡山庄的历史与现状,秦歌默默记在心上。但他却有意隐瞒了自己曾经在高处偷偷观察过沉睡山庄的事。
  ——是不是在秦歌心里,也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唐婉醒来,睁开眼照例是先找谭东。谭东和衣卧在床边,还在酣睡。唐婉也不吵醒他,静静地盯着他看。谭东熟睡时的样子跟他醒时截然不同,有种未成年的孩子的稚气。这个早晨的谭东便睡得安详,平日紧皱的眉峰舒展开来,脸色红晕,嘴巴微张,有些涎水从嘴角滑落出来。
  唐婉微笑了一下,心里却有了些酸楚。
  她印象里,已经好久没有在早晨醒来,见到谭东熟睡的样子了。每回睁开眼,谭东总是睁着眼睛倚坐在床边,整夜不眠让他看起来精神萎靡,神色憔悴。他在守护着她,他不容任何人来伤害她。这让她感动,且心痛。她知道自己这一生都离不开这个男人了。这也是她为什么可以抛开在城市的一切繁华,跟着谭东远赴异域小镇,在这里,开始新生活的原因。
  谭东翻了一个身,变成身子趴在床上。唐婉怜惜地看着他,忍不住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那上面有些新生出的胡须,硬硬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难得有这样一个早晨,可以静静地看着谭东酣睡中的样子。唐婉心里暖暖的,被一些氤氲的爱意包裹。她想到谭东真的太累了,从离开那城市起,他在夜里就从来没有睡过觉,现在,他需要好好休息了。
  外面已经有阳光升起,但阳光落在天井里,照射不到这间房屋,但透过窗棂,可以隐约见到阳光在天井里的影子。房子虽然重新粉刷过了,但依然有些陈年腐朽的气息,这种气息现在居然也能让唐婉如此着迷。她贪婪地深呼吸,那种气味让她时刻惊悸的心变得沉寂。
  外头忽然有了声音,开始是一些嘈杂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人在说话。
  天井里好像来了好多人。
  唐婉立刻就紧张起来,她侧耳倾听,却听不清楚那些人说了什么。这时她顾不了再让谭东好好休息的念头,慌忙去推床边的谭东。谭东在睡梦中依然保持警觉,他蓦地翻身坐起,眼睛已经睁开,低头仔细倾听外面的声音。
  他也听不清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于是,他拍拍唐婉的手,起身下床,在房门边侧耳听了一下,然后再回身示意唐婉穿衣,自己则拉开门走了出去。
  唐婉慌忙用最快速度穿衣起床,然后不安地坐在床边等待。
  并没有多长时间,谭东便回来了,他进门时的神情很奇怪,像是紧张的心情已经舒缓下来,又似仍充满疑惑。唐婉便眼巴巴地盯着他,好像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祥的消息。
  “镇上死了人,在铁索桥上。”谭东说。
  “那这么多人跑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谭东沉吟了一下,说:“死的人是住在我们隔壁的何青。”
  唐婉的眼前立刻现出了一个神情郁悒,长发垂肩的女人形象。那女人脸色白皙得仿似透明的一般,一眼看去身上就有种不祥的气息。
  “何青不是房东夫妇的女儿,她多年前被丈夫赶出家门,房东夫妇见她无依无靠,便收留了她。这些年,她跟房东夫妇关系挺不错,房东夫妇便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现在她出了事,镇上的人来通知房东夫妇。”
  唐婉“噢”一声,脸上显出同情的神色。
  “现在何青的尸体还在铁索桥上,正等着镇派出所的人去察看,现在大家正要带房东夫妇过去。”
  唐婉再“噢”一声,有些失神。
  谭东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这事会不会跟那个穿黑衣的瘦子有关。”
  唐婉惊悸了一下,目光已变得有些凄然。
  “那瘦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一路跟踪我们来到这里,像个不散的冤魂。他到底想干什么呢?”谭东自语道。
  唐婉的脸色变得煞白,瘦子在昨天婚礼上出现,唐婉便已经觉出了空气里弥漫的危险气息。她这时已经能断定,与瘦子再次相遇绝不是偶然,他一定有什么企图,但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除了曾在电梯里遇过他一回,还在哪里见过他,更不要说与他之前有过什么瓜葛了。
  穿黑衣的瘦子跟何青之死会有什么关系?
  莫非他想以此来震慑谭东与唐婉?
  唐婉忽然站了起来,她说:“我们也去。”
  “去哪儿?”谭东问。
  “去铁索桥。”唐婉顿一下,再道,“去看何青。”
  何青的尸体还被吊在桥上,她一袭白衣在阳光下,竟然更有种森然可怖的感觉。桥两边的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远远盯着桥上悬挂的尸体,大多一语不发,面色沉凝,仿似被那尸体夺去了魂魄一般。
  何青的头在桥面之上,身子在桥板之下,站在河东的位置,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到一头长发胡乱散落在桥板之上。
  唐婉站在岸边,她盯着在两岸间随风飘荡的尸体,面色变得煞白,目光呆滞,口中好像在喃喃念叨什么,却又无声无息。谭东紧紧拥着她的肩膀,此刻亦是一脸沉凝,但他的目光却在四处逡巡。他从围观的人群里,发现了沙博、秦歌、杨星和小菲。还有那个瘦子,亦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默默地盯着桥的方向。
  那瘦子依然穿着黑衣,所立的位置恰好是一户人家的檐下,他的整个脸便都隐藏在了阴影里。
  谭东此刻又觉出了内心的冲动,抓住瘦子,把它撕裂,这样,自己与唐婉就能平静地生活了。
  那对房东夫妇此刻满脸涕泪欲往桥上去,却被人阻拦。老头老太面上的神情悲愤已极,但却不像其它地区这个年龄的老人一样,号啕痛哭。这是因为何青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女儿,还是他们把悲痛抑在了心中?
  生活在现实世界里,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得遵循一定的规则,这规则有时候并不局限于法律道德和各种规章制度,它更直接地体现在某种力量上。
  当那种力量大到足以威胁你的存在与生活,那么它于你,便成了规则。
  如果连悲伤都有规则限制的话,那该是怎样一种更深的悲伤?
  这时,有两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越过人群,走上桥去。老式警服显然已经穿了些年头,黄里透着颗粒粗糙的白,而且,那两个警察连帽子都没有戴,腿上还穿着当地男人爱穿的那种蓝粗布的裤子。裤子档部肥大,那俩人走路还撇着八字步,从后头看去,就像两只步履蹒跚的鸭子。
  谭东轻哼一声,脸上露出些不屑。他根本不会相信凭借这样的警察能把案子给破了。
  
  “你真的相信那疯女人是夜叉杀死的?”沙博问江南。
  这时他们已经回到夜眠客栈,除了那个瘦子,其它人都围坐在在一起,议论昨夜发生的这起谋杀案。
  “我连有夜叉这个人都不相信,怎么会相信他杀人。”江南苦笑,“这件事情你们别问我,我实在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现在镇子上有了一个杀人犯,他跟镇上每个人的利益都息息相关。”这回说话的是秦歌,他盯着江南,有些担忧地说,“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你还得在这个镇上继续生活下去,如果不抓住那杀人犯,我想这镇上每个人过得都不会安心。”
  “能有什么办法呢?”江南无奈地道,“这镇上的人,肯定又会把事情简单地归结到夜叉身上。大家对夜叉又恨又怕。只要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谁也不会去过问这件事。”
  大家都有些沉默,半晌,小菲自语道:“莫非这镇上真有夜叉这个人?”
  “是这个鬼!”杨星更正她,“如果传说是真的,那夜叉起码得一百几十岁,而且,他还至少死过两回。”
  秦歌想一下,再问:“你昨晚说一年前,夜叉又在镇上出现了。这种说法究竟是怎么流传开的?”
  江南有些犹豫,好像秦歌问及的是他不愿意回想的事。但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年前镇上发生的事。
  “死人的事情,这一年多镇子上已经发生好几次,疯女人是第五个受害者。那夜叉前两次出来杀人,虽然也是在深夜,但却意外地被人见到。”
  “夜叉杀人的说法,就是目击者传出来的?”秦歌再问。
  江南怔了一下,然后才道:“最先撞见夜叉杀人的是两个年轻人,他们谈恋爱谈到深夜,那男孩送女孩回家的途中,撞见了夜叉杀人。那次夜叉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那两个年轻人眼见着身高两米开外,身穿兽皮短衣,披头散发,留着长须的怪人高高举起一块大石,砸到那中年男人身上。每次砸下去,那中年男人都要发出一声惨叫。而夜叉却一次又一次搬起石头,将中年男人砸得稀烂。”
  众人听得身上骤起一阵寒意。
  “那对年轻人当时并不知道穿兽皮短衣的人就是夜叉,但事后听完他们叙述,镇上很多老人面面相觑,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月之后,村里另一个精壮的男人死去了,这回目睹事件过程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在深夜出门,去寻在网吧未归的儿子。第二天,人们发现那个精壮男人的尸体的同时,发现那个妇女也疯了,她满街地乱蹿,嘴里高叫着夜叉的名字,不久后便失足坠下悬崖。”
  江南叹息一声:“这两件事综合到一块儿,镇上的人便再无怀疑,都说传说中的夜叉又出现了。”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关于夜叉杀人的说法颇不足信,但是,一时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时大家情绪低落,枯坐无语。
  这天上午,因为疯女人被杀的事,大家谁都没有兴趣出门,连秦歌都破例呆在房里,整理这些天搜集的资料。沙博与秦歌同在一个房间,在秦歌忙活的时候,便倚在床上呆呆地想心事。这时候,杨星跟小菲敲门进来,小菲快人快语,进门便说起了何时离开沉睡谷的问题。
  “这沉睡谷透着邪气,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的好。”杨星这两天能吃能喝,精神气十足,来之前他显然跟小菲商量好了,也随声附和。
  沙博与秦歌互视一眼,俱都不语。
  适才沙博躺在床上,想得最多的还是请帖上那个粗十字架的图案。那图案他一共见过三次,一次是在那彝家小城的车站里,蓦然而至的眩晕中,一些迷幻的场景过后,一块削平的山岩上便现出了这个图案。第二次是在自己的电子信箱里,在忘忧草给他发来的一封未留任何文字的邮件里,这个图案再次出现。等到这图案第三次出现,沙博便能确定忘忧草肯定在这沉睡谷中了。但她为什么不出来与自己相见呢?莫非在她心里,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在沙博眼中,这小镇的人们生活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实在是种典型的偏远小城的生活方式,但这种感觉因为疯女人的死亡与夜叉的传说,被彻底改变。他在想,忘忧草的消失,或者说不出来跟他相见,会不会跟小镇这些日子发生的变故有关?
  想到那样一个纯真得不沾红尘之气的女孩,会和长发长须、身着兽皮短衣的夜叉扯上什么关系,沙博心中便不寒而栗。
  忘忧草在请帖上留下那个图案,一定是想告诉他些什么,也许,还希望他能挽救她于危难之际,他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沉睡谷呢?
  但杨星与小菲这时候提出离开又让他无法反驳,他们俩还是孩子,如果他们因此而受到什么损伤的话,那会让他内疚一辈子的。
  沙博不说话,秦歌却不得不说,因为他是这个自助旅行团的发起人。
  “据我所知,后天一早,有一趟车回那个彝家小城,你们几个人便乘那趟车回去吧。这镇子确实有些邪门,还是回去安全些。”
  “那你不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小菲说。
  这些日子,她与秦歌接触虽然不多,但一路同行,且又生在同一个城市,在这异域小镇,多少还是生出了些亲切感觉。
  秦歌笑笑:“你们别忘了,我是搞新闻的,沉睡谷发生这样的事,你们说我能错过吗?”
  他看小菲眼里露出些不信的目光,又补充一句:“如果我能把这些事情搞清楚,回去可以做一个专题,说不定还能获奖。那我的大好前程便会因此多加一块砝码。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我看还是你们俩回去吧,我也不走。”沙博说。
  小菲冲他翻个白眼:“这里头有你什么事了,你也跟着瞎起哄。”
  “就是,老沙,你别脑瓜子进水,人家秦记者有文章要写,你呆这里除了看热闹还能干嘛。”杨星也来打击沙博。
  沙博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把忘忧草的事说给他们知道。
  “如果没什么事,还是回去吧。夜叉的传说虽然未必属实,但这小镇上确实隐藏着危险人物,它对每个人都是种威胁。”秦歌也劝沙博。
  沙博还在沉吟,如果让杨星小菲知道他到沉睡谷来是为了见网友,那一定会成为笑柄,这俩毛孩子还不定得怎么讥诮他了。
  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让杨星与小菲哑然一笑。杨星说:“老沙你还是招了吧,大老远的你跑这沉睡谷来到底为了什么?我跟小菲私底下都嘀咕好几天了,你不是那种冲动的人,既然到这地方来了,肯定有你的原因,要不,就是你中邪了。”
  小菲拍拍杨星的脑门:“谁中邪咱们老沙也不能中邪呀,你别乱说话,咱们还是听老沙坦白交代吧。”
  俩人这么一唱一和,沙博哭笑不得,眼见不说实话是过不了关了,当下,只得一五一十,将与忘忧草之间的事说了出来。在说到那粗十字架图案时,他怕众人不信,还特别列举了些自己高考之前在眩晕中看到试题的事。当他最后说完在请帖上再次见到那粗十字架图案时,屋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沙博红了脸,“我跟你们说的可没一句假话。”
  杨星跟小菲知道沙博不是那种乱开玩笑的人,而且在这种时候,他更不可能编故事来骗大家。他们俩心里飞快地把事情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跟沙博想到的一样,如果真有名叫忘忧草的女孩,那么她现在一定就在沉睡谷中。
  粗十字架肯定是在杨星把请帖放到沙博床上之后,被人画上的。顺着这个思路,在这段时间内,能进入夜眠客栈的人不会很多,这只要向客栈老板江南打听一下,便能知道那段时间都有谁进过沙博的房间。
  杨星的话说完,先摇头的是秦歌:“咱们假设请帖上的图案,真是那个叫忘忧草的小姑娘留下的,她显然是想暗示沙博些什么,并且,沙博来了之后她一直躲在暗处,这说明她有不得已的苦衷,而这苦衷说不定就跟沉睡谷的秘密有关。所以,我们在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能依靠沉睡谷中任何人的力量。”
  沙博本来也觉得这事情询问江南有些不妥,但他却没有秦歌想得这么深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接口道:“你的意思,是不能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秦歌沉吟了一下:“但愿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
  他沉凝着脸对杨星和小菲说:“你们俩后天还是先回那个彝家小城等我们的消息,留在这里,我越来越觉得是件危险的事。”
  杨星和小菲既已知道沙博的事,哪里肯走,而且,他们还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把沙博从数千里外引到这个偏僻小镇。“我们既然一起来的,就一定得一起回去,老沙不走,我们也不走。”杨星说。
  杨星与小菲态度坚决,秦歌与沙博对视一眼,俱都摇头苦笑。
  “留在沉睡谷,我们该怎么做,总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吧。”小菲说。
  “不错,我们就得等。”秦歌说,“那女孩既然已经留下了暗示的图案,必定不会就此罢休,她一定会再次留下新的线索。我们现在只要等待就行了,而且,我相信,她必定比我们更着急。”
  秦歌见大家点头赞同,又道:“沉睡谷中发生的凶杀案,不一定跟那叫忘忧草的女孩有什么关系,但是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还有那传说中的夜叉,究竟是否真的存在?最重要的一点,那神秘的沉睡山庄主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怀疑发生在沉睡谷的这些事,都跟他有关。如果真这样,那事情就要复杂多了。而我们现在对此基本上还一无所知,所以,要想弄清楚这些问题,我们还得等,等发生更多的事情。”
  “你是说这里还会发生其它事情,还会再死人?”杨星问。
  秦歌不语,却点了点头。
  大家在说话间,显然已经把寻找忘忧草当作了自己的事。沙博心下感动,想说些什么,却被大家看穿心事,秦歌笑着摆手:“你不用跟我们客气,在这里,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可以彼此信任,无论我们之中谁有事,我想大家都会像现在一样同仇敌忾的。”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心里一片温暖。
  秦歌最后说:“说是等待,但我们不能真的坐下来什么事都不做,我们必须给那个叫忘忧草的女孩机会。”
  杨星最先听明白,他点头:“老沙平日没事就一个人出去转悠,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才能帮助那女孩避开其它人。”
  小菲脸上露出凄惨的表情:“一个人转悠就罢了,还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咱们老沙被那什么夜叉碰上了,身子也吊在那铁索桥上这么晃来晃去……”
  她本来是想开个玩笑,但话说到这里忽然说不下去了,众人的面色也随之沉重起来。小菲的话并非没有可能,所以,沙博的安全,成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歌又沉吟了一下,这才道:“从明天起,我们几个得配合沙博的行动。这样吧,白天,沙博出去,杨星小菲你们俩跟着他,晚上,我来接班。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你们的老沙落单。”
  杨星和小菲一齐说好,并且立刻就有了跃跃欲试的感觉。杨星瞅着秦歌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像记者。”
  “那像什么?”秦歌反问道。
  “像地下工作者。”杨星说,接着便更正道,“更像警察,还是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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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子独自在小镇上走。他的步子迈得很慢,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可以打发。
  这天傍晚,他在河西一条小街的杂货铺里发现了一件他感兴趣的商品。那是一架土灰色的望远镜,表面虽有些划痕,但看起来还很新。瘦子把望远镜拿在手里把玩,望远镜前后四片镜片一尘不染在夕阳下闪烁着微蓝的光晕。他走到小街上,举起望远镜看小街的尽头。
  他看到了一个孩子边走边吃的枣糕上面还剩下两颗枣子。
  他很满意,便用一百块钱买下了这架望远镜。
  望远镜有一个人造革的小包,包上有根带子,可以背在肩上,或者挂在胸前。瘦子现在把望远镜挂在胸前了,他大踏步向小街那头走去。
  到了街的尽头,他迈上台阶,来到河边。
  他用望远镜看了会儿铁索桥,特别是早上见到的那女人悬挂的地方。女人的尸体当然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看到那个地方的桥板少了一块儿,又不是全少,是一块桥板硬生生从中间被折断,两端还各有一截连在铁索上。
  他对这望远镜更满意了。
  他回过身,看了看还挂在山顶上的夕阳,就对将要来的这个夜晚生出许多渴望。
  
  夜晚来了。月儿已偏西,又是深夜。
  沙博从网吧里出来,照例沿着河西的小街往河边去。在他迈上河边的第一层台阶时,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后脊更是变得冰凉。
  歌声。他又听到了歌声。
  歌声在月光下清晰地传来,他可以确定无疑那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长发的白衣女子立在桥上的情景,那女子脸色白皙,仿似透明的一般。她的眼中不断有泪落下来,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被开膛剖腹的布娃娃,布娃娃肚中的棉絮拖了出来,上面沾满血迹。
  而那女人,刚刚在今天早晨,被人发现吊死在铁索桥上。
  沙博心跳加快,只觉得面前的台阶山一样高,而此刻他的双腿已发软,想要迈出一步都难。
  歌声还在幽幽地飘来,这回他确定那真的是歌声,而不是哭泣。
  歌声缥缈得像不是来自凡尘之间,它比月光更轻盈地在天地间流淌,却比月光更凄冷。
  除了那长发白衣的疯女人,还有谁会深夜在桥上歌唱呢?
  而那疯女人,这个早晨还悬挂在桥上。她的脑袋在桥板之上,身子在桥板下随风飘荡。她被人硬生生从桥板间塞了下去。
  沙博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竟连退回去的力量都没有了。
  他无助地望着自己刚刚走过的小街,街上空旷寂寥,安静得像是一条鬼街。
  沙博的全身已变得冰凉。
  鬼街之上忽然有个黑影向前移动,沙博瞬间全身汗毛都直竖起来。那黑影移动得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很快便到了离沙博很近的地方。
  沙博吁了一口气,脑门上已满是汗水。
  他这时看清了移动的黑影原来是秦歌,他们在白天说好了,晚上由秦歌跟着他,而他这一晚根本没有看见秦歌的影子,刚才惊惧之时,竟然没有想到他。
  秦歌已经快步奔到了沙博面前,沙博想说什么,秦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显然也听到了桥的方向传来的歌声。
  秦歌比沙博要冷静得多,他虽然也面色沉凝,但却没有惊惧的神色。他侧耳倾听的时候,歌声忽然消失了。秦歌脸上稍现失望之情,幸而这时,歌声又忽地传来。秦歌这下再不迟疑,冲沙博摆摆手,做一个过去的手势。沙博犹豫了,此刻虽然有了秦歌,他的惊惧少了许多,但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桥上那歌声,他还是胆气不足。
  秦歌轻轻叹了口气,俯过身去,低声道:“我会一步不落地跟在你的后面。”
  沙博不好意思地笑笑,深吸一口气,再不迟疑,站起来便向台阶上迈去。
  台阶大约十几层,很快他便到了河堤之上。宽阔的河面上水波荡漾,揉碎的月光在水面上波光鳞鳞。铁索桥凌空飞渡,河对岸隐在黑暗之中,一眼看去,好像铁索桥便是通往幽冥的通道。
  此刻桥上,真的背朝西岸站立着一个长发白衣女子,体态丰盈,长发垂肩,整个人隐约都沉浸在一团白光之中。那缥缈的歌声,便从她站立的位置清晰地飘过来。
  沙博头皮发麻,回头看一眼秦歌。秦歌做了一个过去的手势,沙博咬咬牙,终于不再犹豫,大踏步往桥上走去。
  如果那真的是个女鬼,他也要看看女鬼到底长得什么样。
  铁索桥属于软桥类,踏上去会有轻微摇晃的感觉。沙博赌一口气,脚步重了些,那长发白衣的女子不会听不到,但她却始终不转过头来,而且,当沙博离她还有十余米的时候,她忽然向桥的另一侧走下去。
  沙博心中疑惑,回头看秦歌已经出现在河堤之上,心中胆气壮了些,便也脚下不停,跟着那女子往桥东去。
  那女子走路像在云端飘浮,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声音。转眼间,她已经到了桥的东岸,踏上了通向小街的台阶,随即,身子一沉,便在沙博的视线里消失。
  沙博赶紧加快步子,等他到达台阶上方时,那女子已消失在小街之上了。
  沙博不知所措,便等后面的秦歌赶上来。俩人站在台阶上等了会儿,还是见不到那白衣的女子。
  “现在怎么办?”沙博的语气有些轻松,好像那女子消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秦歌不说话,目光仍然死死落在前方笔直的小街上。
  前方白影一闪,那女子又出现了,她的位置已经在小街的中端。
  秦歌不及说话,只拉一下沙博,便快步跑了下去。沙博跟在后面,这时心里也隐约有种感觉,那女子仿佛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如果这样,那么至少她是没有恶意的。
  那女子仍然慢慢向前飘移,秦歌与沙博却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那女子始终不回头,所以秦歌索性也不再躲躲藏藏,与沙博并肩向前奔去。
  小街很快就到了尽头。白衣女子又消失在视线里,但随即不久,她便在另一条小巷的巷口出现。秦歌与沙博快步跟了过去。
  小巷错踪复杂,幸而那女子每每在秦歌与沙博迷失的时候再度出现。小巷两边墙高逾丈,再加上宽檐凸出,月光几乎完全照不到这里,但那女子在前方的身影,仍然笼在一层朦胧的白光之中。
  到这时,沙博仍然分不清她是不是那个疯女人何青,但秦歌却断定她一定另有其人。秦歌在沙博耳边道:“疯女人已经死在铁索桥上了,死人是不会再出来活动的。”
  沙博也相信秦歌的话是正确的,这世界上本没有鬼怪,但视线里那笼在一层白光中的女人,除了鬼怪,还能会是什么?
  白衣女子拐上了一条山道,很快就引领沙博秦歌离开了小镇的房屋。山道初时还有一人多宽,接着越走越窄,到后来,简直就只剩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如果没有那女子引领,黑夜里,就算秦歌沙博见到了,也不会把它当成一条路。
  山上有的是高大的树和嶙峋陡峭的山岩,月光有时能透过婆娑的树影落下来,有时又完全隐在高大的岩石后头,这一路,秦歌与沙博走得跌跌撞撞的,但前方那白衣女子,却轻车熟路,飘得异常轻盈。
  不知道走了多久,翻过几个大小山头,那女子再次从视线里消失。这时秦歌与沙博并不着急,知道她会很快再次出现。但这回他们等了好久,白衣女子才在离他们数丈的一个凸起的岩石上出现。她站在高处,月亮正悬在她的头上。她停伫不动,那些月华便从她身后映射过来。她缓缓地转身,身子虽笼在一片洁白的月光之中,但面孔却仍一片黑暗。往这边急步赶来的秦歌与沙博,却在同时,感受到了脸上一片冰凉,仿佛被那女子目光拂中一般。
  秦歌沙博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似要躲避什么,等他们再抬起头时,那女子已经从山岩上消失了。
  秦歌与沙博边跑边四处张望,以为那女子还会在别的地方出现,但这回,她竟是真的消失了。
  在那块山岩下,秦歌与沙博停步。沙博茫然四顾,有些不知所措,秦歌却毫不犹豫,指着那凸起的山岩低声道:“我们上去。”
  山岩之上,视野陡然开阔,在它后面,竟是一片平缓的空地,大约数百个平米。此刻月光一览无遗地映照在空地上,那高低起伏的一个个土丘,便异常清晰地呈现在秦歌与沙博的视线里。
  秦歌与沙博全身僵硬,心里同时升起一股寒意。
  那些半圆型的土丘,他们一眼就看出是一座座坟茔。这些坟茔密密排开,竟然占据了整个空地。有些坟茔前面有碑,有些还竖着一根竹竿,上面挑着白色的纸幡。风吹过来时,那纸幡便悠悠地在风里飘。
  那白衣女子竟把秦歌与沙博带到了坟场之中。
  秦歌与沙博面面相觑,一时竟谁都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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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御风而来的歌声   
  
  瘦子根本就不相信关于夜叉的传说,他晚上独自上山的时候,心里隐隐还希望能碰上那个杀害疯女人的凶手。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碰上凶手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如果真能碰上他,他想问问那凶手杀人的原因,他还想告诉他,生命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毁灭应该讲究艺术,而不是像屠夫那样,否则,那就是对生命的践踏。
  瘦子慢慢地在山上转了好大一个圈子,像一个悠闲的散步者。但有哪一个散步者会在深夜独自去荒无人迹的山上散步呢?他走得从容,穿过黑暗笼罩的树林和洒满月光的岩石,心情居然很愉快,行走中,还轻轻哼起了歌。月光下,他脸上刀削过般的线条逐渐变得柔和起来,走路的姿势也不再僵硬,甚至,在越过一些小石块与小沟壑时,他还会像孩子一样双脚并拢蹦过去。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上那种阴森森的气息竟然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瘦子确定在这山上他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当然可以放松一下自己,而且,这山上有树和草,有山风,有明月,有耳边潺潺的水声,还有幽蓝的夜空和闪烁的星辰。他忽然觉得夜里独自来这山上真的是件很享受的事。
  想一想呆会儿要做的事,瘦子的心情更愉快了些。
  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瘦子爬到了山顶,他抱膝在山顶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决定不再耽搁。在山顶,可以清晰地看见山下的整个沉睡谷,还有沉睡谷中那条将小镇分成两半和河流,和河上那条凌空飞渡的铁索桥。因为视野开阔,所以他很快就辨清了方向,他开始朝着预定的目标走去。
  瘦子来山上,当然有事情要做。经过几天的考察,他已经选择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所以,今晚上山,他背了一个挎包,包里面有一根长长的麻绳,还有傍晚新买的望远镜。那些麻绳虽然不是很粗,但足以支撑他的体重,那架望远镜更让他放心,它可以让他看得清他想看的一切。
  瘦子向着镇子的方向下去,却不是沿着上山的小道。他踏着荒芜的杂草,从一块岩石跳上另一块岩石,最后来到一片悬崖之上。悬崖的下面,有星星的灯光,小镇便在悬崖之下了。
  瘦子没有迟疑,他从挎包里掏出绳子,系在悬崖上一株粗壮的大树上,然后,顺着绳子缓缓地向崖下滑去。
  悬崖并不是一泄到底,在距离底部一半的位置,有一个稍缓和些的角度,好像一块大石压在另一块大石之上。瘦子就停在了那个稍凸出的岩石上。岩石居然向里凹了一块,刚好可以让瘦子舒舒服服地坐下。
  瘦子有些得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包括具体实施,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现在,他只需要静静地观察,慢慢地享受。还有什么比这种情形更能让人愉悦呢?瘦子轻轻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了那架望远镜。
  悬崖下面,一字排开的房屋都是倚山而建,视线里尽是一片片鱼鳞般密布的灰色瓦片。小镇的房屋建得很高,与背后的山壁只有很小的一个角度,所以,瘦子必须下到悬崖的中间。此刻,山下的房子一片沉寂,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窗口亮着灯光。
  只有那一个窗口亮灯便足够了。
  瘦子满意地把望远镜对准那窗口,慢慢调节着焦距。那窗子由模糊变得清晰了,窗子里面,有一个男人正倚坐在床上抽烟。
  那男人当然就是谭东。
  瘦子更想看到的其实是唐婉,但唐婉此刻已经睡了,她的身子平躺在床上,被窗子的底部挡住。只能依稀看到一些黑色的头发。
  即使这样,瘦子已经觉得很满意了。
  望远镜的效果真的非常好,他甚至可以看见谭东手中夹的香烟烧到了印有烟标的部位。那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在深夜从不睡去,前几天晚上,瘦子在山顶注视过那个窗口,窗口的灯光彻夜不灭。他就是因此而生出了想了解窗子里人的念头。偷窥实在是件很刺激的事,你就像是一缕空气,一阵清风,在人毫无觉察的时候深入到别人最真实的生活中去。
  人总会有那么一些真实的时候,独处,或者在自认为安全的场所。
  那个叫谭东的男人已经连续抽了五根烟,山崖上的瘦子看得舌根都有些发苦。谭东看起来已经非常疲惫了,他赤红着眼睛,举在嘴边夹烟的手常常是忘了动作,然后,烟灰落在身上,他才会突然地醒悟,再将烟送到嘴边。
  谭东的动作很小,有时半天都不动一下,但山崖上的瘦子却看得兴趣盎然。那是一个极度疲惫的男人,却不愿睡去。他分明是在苦苦挣扎,与不时便要袭扰他的睡意对抗。这是件非常辛苦的事,谭东已被折磨得面目憔悴至极。
  反常的事情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谭东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瘦子忽然心里生出了一些迫不及待的愿望,他只希望窗口里的谭东能够睡去,这样,也许他就能发现他的秘密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窗口内的谭东依然在抽烟,依然保持着倚坐在床头的姿势。山崖上的瘦子却觉得有些疲惫了,而且,悬崖上的凹槽很小,刚好可以容得下他倚坐的身子,但坐得时间久了,他还是四肢酸麻,连脖子都有些僵硬。他唯一可以变换的姿势就是侧过身去,让自己蜷着腿平躺下来。
  换过姿势不久,瘦子居然被一些困意袭扰,那亮着灯光的窗口渐渐变得模糊。瘦子对自己说,我这时候怎么能睡呢,我还要监视那个男人,我还要发现他的秘密……
  瘦子蓦然睁开眼睛,时间已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本来悬在头顶的月亮已经落到了西天,皎洁的月华也变成微黄的了。瘦子身子僵硬得更厉害了些,他看看腕上的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睡着了,而且一睡就是一个多小时。
  他的目光向崖下望去,那亮着灯的窗口依然亮着灯,这让他心下稍定,对自己的疏忽就少了些自责。他再拿起望远镜,却发现谭东已经不在那窗口之中了。
  瘦子翻身坐起,握住望远镜的手都有些微颤。
  谭东不在窗口内,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睡着后躺下了,另一种就是离开了床,两种可能性都占一半的概率。瘦子着急起来,他想谭东哪里去了呢?
  忽然间,瘦子睁大了眼睛,另一只手还使劲揉了揉眼。因为在这瞬间,谭东再次出现在望远镜的视线里。
  谭东从床上翻身坐起。
  瘦子使劲稳住颤抖的双手,他把视线集中到了谭东的脸上。
  这瞬间,瘦子紧张起来,全身血液飞快地沸腾,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并且因为震惊,他的嘴巴张开,竟是久久都不能合上。
  风从对面山上吹过来,瘦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竟然从心底觉出了一些恐惧。
  
  那长发白衣的女子,竟真的从墓地中消失了,抑或她本来就是从这墓地中来,现在回到她该回的地方去了。
  不要说沙博,就连秦歌到这时,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带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这墓地里,难道还隐藏着什么秘密?”秦歌自言自语道。
  沙博蓦然心中一凛,他想到了传说中那长发长须的夜叉。
  如果夜叉真的复活了的话,那么,他也一定会有一个自己的巢穴,就像美国影片《沉睡谷》中那无头骑士。白衣女子引两人前来,莫非便是要借他们之手,来铲除夜叉?
  沙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秦歌沉默不语。这种想法极其荒诞,但身处这样的场景之中,还有什么荒诞不能成为现实呢?
  “不管怎么样,既然那女人带我们到这里,必有她的用意。我们下去察看一下,说不定从这墓地里还真能发现什么线索。”秦歌说。
  沙博微有些惧意,但想想发生的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便也挺挺胸,跟在秦歌后头,下到墓地里去。
  墓地居然排列得颇为整齐,一座座坟茔所占面积,坟与坟之间的距离,都有统一的尺度。沙博一步不落地跟着秦歌,目光在那些坟茔上停留时,一颗心都悬了起来。秦歌轻声道:“这墓地显然是有人曾经规划过才会这么整齐,但在这偏僻的小镇上,怎么会有人来规划墓地呢?”
  沙博也觉奇怪,但这时他根本无心来想这些。
  那些坟都是半圆型的土丘,前面有相同大小的石碑,石碑上刻的文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除此而外,这些坟茔与墓碑便再没有异常。
  秦歌与沙博在墓地中央停下,秦歌思索片刻,说:“这墓地如果有什么古怪,一定是在某一座坟上,我们分头去查看,仔细些,连墓碑上的文字都不要错过。”
  在墓地里转了这么一圈,并没有异常,沙博的胆气壮了许多。当下,他跟秦歌分头查看。那些墓碑上的文字大同小异,除了亡者与立碑人姓名不同,其它全无二致。沙博已经快走到墓地的边缘了,忽然听到那边的秦歌叫他。他飞快地奔过去,只见秦歌怔怔地立在一块墓碑前,显然有所发现。
  “你来看看,这是不是就是请帖上那个图案。”
  那座坟前的墓碑与其它墓碑没什么区别,只是在墓碑的顶上,有一些浅浅的痕迹。那痕迹显然新刻上去不久,刀口还很新。沙博俯过身去仔细查看,内心立刻轰然作响,后脊瞬间一片冰凉。
  他看到的正是曾经三次见过的那粗十字的图案。
  那白衣女子引他来这里,莫非就是让他看这粗十字架图案?但这图案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你看这里。”秦歌指着墓碑正面说。
  沙博此刻有些六神无主,他依言退后一步,看墓碑上的文字并无异样,只是那名字让他依稀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亡者的名字叫做“颜雪萍”。
  就在这时,歌声又起。
  秦歌与沙博茫然四顾,四处沉寂,只有坟前的白幌在风里呼拉拉作响。风好像瞬间大了许多,墓地周围的山上,树叶整齐地摇晃,乌云掩了上来,月华攸地消失,大地被黑暗完全笼罩。
  歌声缥缈无定,它好像御风而来,又像在风中迷失。秦歌与沙博根本无法分辨它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但此刻歌声却清晰得仿佛就在他们耳边歌唱。
  此刻不单是沙博,连秦歌脸上都变了颜色。
  风吹断了白幌,一些纸片轻飘飘地从秦歌与沙博面前飞过,飞向黑暗笼罩的山林深处。
  秦歌忽然拉住沙博:“听这歌声,是不是特别熟悉?”
  沙博满心惊惧,哪还有心听歌的旋律是不是熟悉,但经秦歌提醒,也觉那首歌的旋律似曾相识,印象里,曾有段时间,满街的店铺里都曾传唱过这首歌。
  沙博凝神细想,他终于想起来了,这首歌的歌名便叫做《忘忧草》,香港的一名周姓歌手将它唱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忘忧草。忘忧草。沙博嘴里念叨这名字,忽然觉得那歌声不再可怕,他再环顾四周,忽然大声地叫:“忘忧草!忘忧草!是你吗?是的话就回答我!”
  声音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但那歌声却忽地消失了。
  “忘忧草,我知道是你,你要告诉我什么吗?”沙博再大声叫。
  只有风吹过树林,还有各种野虫的鸣叫声。
  秦歌盯着那墓碑,眉峰紧皱,他忽然再拉拉沙博,声音变得异常低沉,他说:“也许,这坟茔里的人才是你要找的忘忧草。”
  沙博悚然一惊,接着恐惧便扑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
  “不会的,忘忧草怎么会是个死人呢,我们十天之前,还在网上聊天;在来沉睡谷的路上,在那个省城,我还收到她给我发来的邮件。她怎么会是死人呢?”
  秦歌同情地看着沙博,在他心里,已经基本上把发生的事情理清了。他知道现实是残酷的,但是沙博必须面对,所以,他也要狠下心肠。
  “这坟里埋的到底是不是忘忧草,你可以问一个人。”秦歌说。
  “问谁?”
  “唱歌的人。”
  沙博愣一下,立刻便明白了秦歌的意思。他没有犹豫,立刻大声叫道:“如果这坟墓中的人是忘忧草,现在就让我听到你的歌声,如果不是,你便继续保持沉默。”
  歌声攸然而至,甚至连一点间隔的时间都没有。
  沙博完全被歌声击倒,他这时心里再没有了恐惧,只有忧伤。那么美丽那么脱俗的女孩,竟真的长眠在这一堆黄土之中了。自己一路辛苦,满怀憧憬而来,却没想到,要寻的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沙博在这瞬间,悲愤已极,双手抚在墓碑之上,眼中两行热泪激荡而出。
  边上的秦歌看了,心里颇不以为然。他虽然有过上网的经历,但是,却不能体会到网络中的这份情感。在他看来,两个素昧平生,甚至连见都没见过的人,之间究竟能产生多深厚的感情呢?
  他上前拍拍沙博的肩头,低声道:“她已经走了。”
  歌声此刻依然在耳边回荡,却已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在风吟之中。秦歌想那白衣女子好像是生怕沙博再问些什么,这才用歌声告知她已离开。
  沙博止住悲伤,神情萎靡,神色间显得意兴阑珊。
  他来这沉睡谷,全都是为了要见名叫忘忧草的女孩,而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间了,那么沉睡谷对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他低低的声音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回夜眠客栈,还是就此踏上归途?
  路上秦歌与沙博俱都无语,秦歌偷眼看沙博,知道他已萌生退意。人有种逃避的天性,这本无可厚非,而且,沙博与忘忧草终究只是一对未曾谋面的网友。
  回程显得特别漫长,适才走过的山道与沟壑此刻好像遥遥没有尽头。
  “你难道不想知道引我们来的白衣女子是谁?”秦歌问。
  “她是谁还有什么关系吗,她只不过是想告诉我,忘忧草已经不在了。”
  “但你看那坟和墓碑,显然有些年头了。如果忘忧草真的不在世上,那么也应该是很久前的事。可你十天前还在网上与她聊天,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古怪吗?也许,她的突然消失,就是为了要你到沉睡谷中来找她。”
  沙博眉峰皱起,秦歌这样的推断合情合理。
  “既然她死去多年,跟你在网上聊天的莫非是她的鬼魂?”
  沙博心里刚才就已想到这问题,这是他不愿意面对的,所以,他拒绝自己继续往下想。秦歌这时提出,他又一次生出排斥的心理。
  “这世上哪有鬼魂,只是有些事情太过玄妙,人们没办法弄清真相,才把它归结为鬼神之说。“沙博说。
  “如果没有鬼魂,又怎么解释死去的忘忧草与你网上聊天的事?”秦歌微一沉吟,接着道,“那么剩下的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人冒用忘忧草之名跟你聊天,反正在网上,你根本没有办法知道网络那一端面对的是什么人。”
  沙博怔一下,便赞同了秦歌的推断,他又补充道:“忘忧草只是网名,不存在冒充的说法。但与我聊天的人,显然用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形象诱惑了我。”
  “照现在的情形看,忘忧草,如果她真的已经死去,那么那个与你聊天的人,把你引来沉睡谷的目的会是什么呢?”秦歌说,“而且,她还留下了线索。”
  沙博凝眉想一下,说:“莫非她有件不能解决的事情,需要别人的帮助?”
  “那不能解决的事情会是什么呢?”秦歌盯着沙博,他看出沙博已经对这件事重新有了兴趣。
  “忘忧草。”沙博脱口而出,“事情一定与忘忧草有关。”
  “忘忧草已经死去,有什么事会和她有关呢?”秦歌进一步引导沙博。
  沙博沉吟着,这问题他一时有些想不出来。秦歌此时便重重地道:“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忘忧草死亡本身。”
  沙博一惊,立刻悚然动容。秦歌的话像是一根绳,把发生在他身上一连串的怪事都串了起来。事情可以是这样的,忘忧草死去多年,但她的死却隐含着一个秘密,有人不想这秘密长眠于地下,便冒用她的名义,在网上与陌生人交流,将人引至沉睡谷,又留下一些线索,希望来人在寻找忘忧草的过程中,揭开事情的真相。这样的事情太过传奇,但此刻,却又是唯一的解释。
  沙博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引你来的人在网上,曾经发给你一张照片,如果她想让你替她追查真相,便不会用假照片来骗你。但你来到沉睡谷,看了照片的人,却说从来不知道沉睡谷中有这个人,这显然是让人猜不透的地方。”秦歌继续说,“如果从逻辑上推断,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忘忧草并不是沉睡谷中人,她只跟沉睡谷里的某个人之间存在着关系,这样,别人便真的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还有一种可能呢?”沙博问。
  “那就是全部的人都在说谎。”秦歌神色愈发凝重。
  沙博摇头,显然不赞成秦歌的后一种推断。沉睡谷中虽然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不寻常的事情,但是,若说镇上的人会集体为一件事情说谎,那实在太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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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歌也不坚持,顺着思路往下说:“咱们假设忘忧草只跟这镇上的一个或几个人有关系,那么,寻找这一个或几个人就成为关键。”
  “沉睡谷虽然不大,但也有好几千人,要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引你来的人却为你留下了线索。”
  沙博一愣,立刻道:“你说的是那粗十字架的图案?”
  秦歌点头道:“正因为寻找与忘忧草有关的人是关键,所以,引你来的人才会三番五次留下这个图案。这个图案必和我们要寻的人有关。”
  “但那粗十字架图案究竟代表什么呢?”沙博困惑地道。
  “这就不是光靠推断就能猜想出的。我这些日子在沉睡谷地区考察,也没有见过哪儿出现过这种粗十字架图案。”秦歌沉吟道,“既然我们暂时解不开这粗十字架图案之谜,那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
  沙博不说话,却转头盯着秦歌,显然在等他的下文。
  秦歌说:“刚才那墓碑其实还给我们留下了另一个线索。”
  沙博想那墓碑,除了碑顶的图案,便再没有异常之处。
  秦歌说:“所有的墓碑都有名字。”
  沙博心中一动,已经想到了秦歌说的线索。那墓碑上的名字是颜雪萍,他在初见这名字时便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一时之间,却猜不出原因。现在秦歌也有这种感觉,那也就是说,那种似曾相识的原由,是他和秦歌共同经历的。
  秦歌显然也在竭力思考,一时俩人俱都无语,默默向前。
  这一路推断下来,事情理顺了不少,他们也回到了沉睡谷的小街上。小镇一片沉寂,街道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般,又像是两边黑暗之中隐藏了无数神秘的事物,在偷窥着踏上小街的人,伺机而动。
  夜眠客栈在小街的中段,秦歌与沙博不一会儿便走到客栈门边。进门的瞬间,秦歌无意中抬头,看到客栈那块灰底绿字的招牌。招牌显然有些年头了,表面的漆色已经有些剥落,但这样,更衬出了一丝古意。
  秦歌在招牌下停了会儿,前面的沙博回身看他,他才快步跟上。
  客栈老板江南仍然在灯下夜读。秦歌与沙博回房间的时候,他抬起头,淡淡地与他们打了个招呼,又继续低头看书。
  回到房间,秦歌将门掩上,面色异常冷峻。沙博正要去洗漱,见他神色,知道他必定想到了什么,便坐在床上,也不打搅他,让他思考。
  “我想我知道今晚引我们去墓地的白衣女子是谁了。”秦歌说。
  “谁?”沙博精神一震。那白衣女子是这件事里的关键人物,找到她,所有的疑问都能迎刃而解。
  “你看刚才那白衣女子的背影,是不是有点眼熟?”
  沙博点头。
  “忘忧草的墓碑上写着颜雪萍的名字,这名字我们觉得似曾相识,是因为我们在这里,还见过一个女人,那女人的名字跟忘忧草名字很像。”
  沙博一怔,脱口而出:“雪梅!”
  ——雪梅。夜眠客栈的老板娘。江南已婚六年的妻子。
  ——雪梅喜穿一件绿裙,神情漠然,沙博至今只见过她两次,两次她连看都不看沙博一眼,就跟沙博在她眼中隐了形一般。
  ——今晚见到的白衣女子背影很像死去的疯女人何青,何青体态丰腴,雪梅亦是个成熟的少妇,俩人的身材非常相象。
  沙博道出雪梅的名字,立刻就知道秦歌为什么脸色那么冷峻了。
  如果白衣女子真是雪梅,她在这客栈里原本有很多机会接触沙博,但她却宁愿把沙博引到墓地中去,显然她在躲避什么人。
  在这客栈里,她要躲避的,只能是她的丈夫江南。
  沙博又想到刚才在外面见到江南,江南只淡淡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对他们这么晚才回来,竟似一点都不奇怪,这非常不符合常理。
  这只能说明,夜眠客栈的老板,必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沙博额上有了冷汗,他在刚到沉睡谷时,便拿着忘忧草的照片找过江南,如果江南真跟这件事有关,那么他必定已经有了准备。他在沉睡谷苦心经营多年,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手段。
  沙博现在只希望,他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叫雪梅的女人。
  他忽然又想到,江南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夜读,莫非他在等雪梅回来?
  
  这是一个多事的夜晚,发生的事情当然都和一些深夜不眠的人有关。
  哑巴这天晚上早早地就来到了一个名叫如意的女人家里。如意是个寡妇,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生活。说起这如意在沉睡谷中可是赫赫有名,她模样儿生得俊俏,又有一副娇小却丰满的身子,平日里娇滴滴得风吹就倒的模样,到哪儿都能吸引沉睡谷的男人。如意对外自称体质孱弱,不能耕作劳动,而且有头疼病的毛病,就算脑子里想的事情一多,都要疼上半天。所以,如意在沉睡谷中每日无所事事,以前最喜欢串门聊天,后来很多妇女都腻了她,她便又和一帮年纪比她还小的小年轻混一块儿,成天打麻将排九。那些小年轻知道她是什么德性,所以玩起来根本不让着她,一天的麻局下来,她总是输多赢少。
  但就算如此,如意的生活在沉睡谷还算是小康型的。
  她的钱都从不同的男人那里来,这在沉睡谷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
  所以这个如意的真实身份是个暗娼,而哑巴晚上到她那里去,当然就是嫖客了。说起哑巴也够可怜的,因为小时候生命落下这个残疾,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老婆都找不着。没有老婆的人身上劲道好像总比别人强些,所以,哑巴这晚在如意那里足足折腾了四五个小时。娇小的如意这些年可以说是久经沙场,哑巴虽然身高力大,但她也是丝毫不惧。
  哑巴从如意家里出来时,已经软得跟面条一样了。他记不清楚这晚弄了如意几次,反正现在他像被吸血鬼抽空了血液一样,两腿轻飘飘的,走路像踩在棉花堆上。
  那个女人实在是太风骚了,哑巴边走边咂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困意如期而至,每天这个时候,哑巴早在梦乡里多时了。今晚劳动量太大,又折腾得太晚,所以,哑巴只想着早些回家,痛痛快快地睡一觉。
  哑巴的家在沉睡谷河西的西北角,他回家必要过铁索桥。踏上铁索桥时,他脑子里现出了刚才听如意说起的,疯女人死在桥上的事。他很快就把这事情抛在一边了,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现在困意已经让他脑袋里昏昏沉沉,走路时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事。幸好他生在沉睡谷长在沉睡谷,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闭着眼睛走路本没有什么,但哑巴实在不该走上铁索桥时还闭着眼睛。等他明白过来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他一脚踏空,一条腿陷了下去,接着整个身子都往下倒去。如果哑巴不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胖子或许还好点,他身子这么一倒,立刻便压断了几块桥板,他的半个身子都悬在了桥下,只胸口处,被两边的木板卡住。
  倒霉的哑巴是沉睡谷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早上没有到桥边看疯女人的人,所以,他根本不知道疯女人吊在桥上的地方,坏了一块桥板。他那踏空的一脚,恰好便踏在了那断裂的木板处。
  现在哑巴的样子是胸部以上露在桥上,下半截身子垂在桥下。哑巴挣扎了一下,又挣断了一块桥板,身子又往下坠了一截,要没有两只胳膊使劲撑住,他就要跌到桥下去。
  沉睡谷的木匠老木判断得没错,这桥板有好些需要更换了。
  哑巴半边身子悬在空中,脸已吓得煞白。他身子虽然软得像面条,但爬上来的力气还是有的,偏偏他不能爬,甚至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在水流声中,他已经分明地听见了两只胳膊卡住的木板又发出了轻微断裂的声音。
  他可不想掉到河里去。
  河流虽不算湍急,但却深不可测,而且两岸相距数百米,现在以他的体力,估计根本游不到岸边。哑巴一动不动地挂在桥上,想要呼叫,偏偏又是个哑巴,所以,他只能嗯啊嗯啊地呻吟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睡意早已跑得干净,哑巴眼珠来回转动,最希望的就是这时桥上能有一个人。那人只需要拉他一把,他就能脱困而出。所以,当脚步声传来时,全身瘫软的哑巴立刻来了精神,头转向脚步声的方向,嗯啊得更起劲了些。
  月亮已经西斜,那人从桥西走过来,月光便落在他身后,他的脸整个儿都在阴影之中。他走路的姿势特别奇怪,两条腿上像是缚上了重物,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力抬起,然后再重重地落下。而他的上半身,却纹丝不动,两个胳膊自然垂在两侧,走动时连最轻微的摆动都没有。
  哑巴这时哪里还顾及这些,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他只希望那人能够伸手拉他一把。
  那人走得很慢,走路对他好像是件挺费劲的事情。但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哑巴的身前,哑巴抬起头,先是谄媚地堆起笑容,然后“嗯啊”两声。这时,他已经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于是,他的笑容便自然了些。
  那人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然后终于向哑巴伸出手来。
  哑巴抓住了那人的手,只觉得坚硬有力。他更放心了,这样的手拉他出来根本不成问题。
  来人手上使劲,哑巴一点点从桥洞里爬了上来。
  惊魂方定,哑巴赶快“咿咿啊啊”向来人道谢。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弯腰曲膝,一双手在身前摆动。但蓦然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取替的是一种惊惧的神色。他在身前摆动的双手也瞬间停住,然后整个身子便直向那人身上倒去。
  那人后退的动作倒很快,哑巴的身体重重地摔倒在桥面上,倒地时,他的整个人都开始抽搐,蠕动的嘴角,一些血液急速涌出。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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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初入沉睡山庄

  沉睡谷的车站只是一块空地,如果没有当地人指点,你根本就别想找到。瘦子这天一早就出现在那块空地上,带着他所有的行李。空地上停着他来时坐过的那辆中巴车,车门关着,司机还没有来。

  跟瘦子站在一块儿的,还有两个当地人,他们一个是一家布店的老板,要出山去进点货;另一个是个大学生,就读于南方一所师范学院。现在虽然没到开学时间,但他跟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约好了,要用假期去山东的一个老区去做考察。

  这三个人在中巴车边上已经等了好长时间,还是不见司机来,那布店老板和大学生都很焦急,一个怕耽误了生意,一个怕错过了与老师同学约定好的出发时间。而这三人中,最焦急的是瘦子,他现在迫不及待要离开沉睡谷,这个地方让他感到害怕。他走得很匆忙,不仅没跟同来的秦歌沙博等人打招呼,连退房手续都没办,几百块钱的押金也弃了不要。

  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他这么着急离开沉睡谷?

  他从生活的城市,一路跟踪唐婉,辗转千里,来到这偏僻的小镇。在那彝家小城,为了赶上那趟来沉睡谷的车,他在连遭谭东两次重创的情况下,仍然要登车同往。而现在,他却如此匆忙地离开,好像一只仓皇逃蹿的受伤野兽。这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发生,在他昨夜偷窥过谭东与唐婉的窗口之后。

  莫非他从那个窗口内看到了让他极端恐惧的事情?

  瘦子性格怪僻,沉默寡言,他不说的事,便绝对没有人知道。

  他自己,很快就知道想离开沉睡谷,在这天居然也成为一种奢望。因为没过多久,就有人来告诉他们,中巴车今天开不了了,因为司机死了,在铁索桥上。

  布店老板和大学生立刻现出懊丧的表情,但随即,好奇便取替了懊丧,他们拉住来报讯的人,问那哑巴司机的死因,随后,便毫不犹豫地跟着那人往铁索桥的方向下去了。

  瘦子仍然站在中巴车边上,好久都不动一下。此时,他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一片,只觉得有些事情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必定对他要造成极大的伤害,偏偏他又根本无力来改变将要发生的事。

  后来他慢慢离开中巴车回夜眠客栈的时候,心里想到,也许自己该主动做些什么了。

  那哑巴司机横躺在铁索桥上,脖子和脚各搭在桥两边的铁索上,竟好像有人用他的身体代替了断裂的几块桥板。

  他的死因是被人用乱刀捅死,致命的一刀从胸前刺入,穿透了心脏。其余的刀口都在背上,显然是哑巴倒地死去后,凶手又残忍地一阵乱刀刺入他的后背。

  如果凶手只想杀人,他根本没有理由在哑巴死后,仍然还要刺那么多刀。唯一的解释是凶手对哑巴恨之入骨,杀死他之后仍然不能泄其怨恨,故而再乱刀刺入。可是哑巴在镇上好人缘,加上身有残疾,这么些年,连和别人吵架都没听说过,又怎么会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呢?

  那么现在只能有最后的解释了,那就是——夜叉。

  只有一个丧失理智,没有人性的人,才会这么凶残,将人杀死后,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这是一种典型的暴力宣泄。

  神秘的夜叉,凶残的夜叉,又要在沉睡谷中掀起血雨腥风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秦歌沙博当然不会错过,他们在河堤上看了一会儿,那两个穿警服的人抬着哑巴的尸体过来时,他们还上去查看了一下。

  尸体很快被抬走,围观的人群也将散去。

  沙博凝眉对秦歌道:“昨夜那白衣女子引我们去墓地,这件事显然跟她没有关系。“秦歌点头:“看来这沉睡谷中的怪事还不止一桩。”
  俩人一齐回夜眠客栈。

  昨夜睡得迟,俩人都有些疲惫,而且,现在他们已经确定了问题的关键是找到夜眠客栈的老板娘雪梅,所以,他们决定这俩天多留在客栈里,一来可以等待雪梅出现,二来可以留意江南。

  走在小街上,沙博正好看见杨星跟小菲在一家临街的小饭馆里吃早餐,便与秦歌一块儿进去。进门的时候,杨星迎面急奔而出,几乎撞上了沙博。沙博赶忙闪身避开,却见杨星也不说话,奔出门外便蹲到墙角,“哇”
  地一声呕吐起来。

  小菲这时也跑过来,想和沙博秦歌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不放心杨星,先出门蹲到杨星身边,轻轻抚摸他后背,好像这样就能让杨星舒服些似的。

  杨星吐得七荤八素的,好容易吐完了站起来,用纸巾擦干净嘴角,那脸上又露出极度凄惨的表情。沙博与秦歌这时才走过去,沙博已经料到杨星的旧病又犯了,但还是问了一声:“又不能吃东西了?”
  杨星无力地点头,小菲却脱口而出:“葡萄酒,我们一定要再去找几瓶来。”
  原来这天早上,杨星跟小菲也去桥边看死人了,但他们回来得早,路上肚子饿了,就到这家小饭馆来吃早餐。杨星因为前几天胃口很好,所以这会儿还跟上两天一样,猛吃一通。却不料东西吃肚里去,胃里很快便翻江倒海折腾开了,那种感觉正跟前段时间一样。他嘴里大叫不好,强力忍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出门去把吃的全都吐了出来。

  毫无疑问,不能吃东西的毛病又复发了。想一想吃不下东西的那些日子,杨星现在都快要疯了。吃不下东西的滋味,比死还要难受。

  但是小菲脱口而出的“葡萄酒”
  三个字,却让杨星心头一亮。

  只有找到葡萄酒,他的病就能好。现在看虽然不能根治,但是,起码他能正常地吃下东西。葡萄酒,现在杨星满头脑都是那些紫红色的液体,而且,他的舌间竟在瞬间溢起些那葡萄酒的清香。

  “去找葡萄酒,去找葡萄酒。”
  杨星喃喃念叨了两遍,竟转身就走,走出数米了又转回来,脸上现出些迷惘的表情。他说:“去哪儿找葡萄酒?”
  沙博秦歌本来心情挺沉重的,现在看杨星的样子,都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杨星便瞪起了眼:“有没有点同情心,看我这样你们开心是不是?”
  沙博秦歌赶忙表情严肃起来,秦歌说:“嗯,快去找葡萄酒。”
  “我知道要找葡萄酒,关键是现在到哪里去找。”
  杨星还瞪着眼睛,显然心里着急,连说话语气都变得暴躁了。

  小菲这时也在边上冲秦歌道:“你脑袋瓜子转得快,给我们支两招吧。”
  秦歌冲着沙博苦笑:“我要是神仙就好了,立马给你们变两箱出来。”
  杨星说:“我不管,反正到这鬼地方来是你牵的头,我出什么事,那帐全记你头上去。”
  秦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沙博在边上打圆场:“这事,我们还是回去商量吧。”
  四个人一道回夜眠客栈。客栈里很安静,连江南都没有像往日那样坐在前厅的桌边看书。一个人都没有。这家旅馆里只有江南夫妻两人打理,但老板娘雪梅却深居简出,一天难得见一回,平常都是江南坐在外面。沉睡谷一星期只有两趟车,所以如果有客也都在车到的那两个晚上,江南要有事,便直接出门,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江南夫妻住在后院的一间房里,与前面的客房隔着一个小小的庭院。只要站在客房走廊的尽头,便能看到天井后面的平房。

  平房的门整日紧闭,据这几日得到的印象,老板娘雪梅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连一日三餐都不露面。

  经过那走廊时,秦歌和沙博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到后院,想雪梅此刻是否还像以前一样呆在房里。后院悄无人声,他们心中的疑问无法得到确定。

  进了秦歌与沙博的房间,小菲把门关上,秦歌又不经意地过去留了一道缝,这样,如果雪梅从后院里出来,他们在门内便能看到。杨星与小菲此刻只关心葡萄酒的事,所以根本没在意秦歌的小动作。

  “现在开始说葡萄酒的事。”
  杨星迫不及待地说,好像生怕众人忘了一般。

  “那就说葡萄酒。”
  秦歌苦笑,“不说葡萄酒你能让吗?”
  杨星满意地点头:“那你说,我们上哪能找到那葡萄酒?”
  “我不是神仙,我只能帮你们分析一下,能不能找到那还是说不准的事。”
  “一定要找到!”
  杨星忽然尖叫了一声,叫得那么突然,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怔了怔,声音缓和下来,“你们不知道吃不下东西那滋味。”
  秦歌与沙博这时面色才真正凝重起来,刚才杨星蓦然尖叫的神态,他们清楚地看在眼里,在那瞬间,杨星的脸狰狞了起来,眼中露出全然不顾一切的疯狂。变化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它却让秦歌和沙博都警觉起来。

  “葡萄酒能治病,以前没听说过,这酒必定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秦歌说,“杨星你抽空到镇上去转一转,找不到那种葡萄酒,买两瓶别的牌子的来试一试。”
  “我们早就试过了。”
  小菲抢着说,“那次在郎中家出来,我们就到镇上所有店铺里转了,没有一家有那种葡萄酒卖。别的牌子的倒有几种,但杨星喝起来,连味道都不对劲。”
  秦歌点头:“那看来我们没有退路了,一定要找到那种葡萄酒。”
  杨星点头,想说话,又忍住了,显然刚才的尖叫让他变得小心起来。

  “那种葡萄酒我们听客栈老板江南说过,是在附近的沉睡山庄里酿制出来的,而那种酒,却不在当地销售,只是每月分发一些给当地居民。如果真这样,情形还不是太坏,只要你们不怕辛苦,挨家挨户去问,说不定有人家没喝完,那样你们就走运了。而且,葡萄酒这东西,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有它没它照样过日子,所以,我估计,肯定会有人家存有这种酒。”
  杨星小菲不住点头,他们心里不得不佩服秦歌分析事物的能力。

  第一次见到秦歌是在那家中环酒吧里,秦歌个头不高,模样一般,留着小平头,身体偏瘦,皱眉或者微笑时,眼角便涌上几道摺子。这样的人丢在人群里你拣都拣不出来,杨星和小菲当时根本没有在意这样一个人。

  或者越是看起来平凡的人,身上越有不平凡的地方。

  现在杨星和小菲连一点小觑秦歌的念头都没有了,而且,他们对秦歌还生出了一些依赖。

  杨星说:“我们呆会儿就出门挨家挨户地去找。”
  “万一,”
  小菲犹豫着说,“万一我们在那些人家里找不到呢?”
  “那就只能去沉睡山庄了。”
  秦歌凝重地说,显然这念头早已存在他脑海里。

  沉睡山庄,百年前无数村民与山匪离奇死去的地方,夜叉也是从那里复活,开始祸害沉睡谷。还有人说,曾在深夜,听到耳边响起嘶杀呐喊之声,那是死去的村民与山匪仍然在战斗。百年沧桑过后,夜叉重新开始在沉睡谷的夜里游荡,那么沉睡山庄呢,那些死去的村民与山匪呢,是否已经结束了他们的厮杀?

  杨星跟小菲出门了,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到镇上的人家去找葡萄酒。

  房间里的秦歌与沙博面面相觑,竟然有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你提到沉睡山庄,我身上会有种寒意?”
  沙博说。秦歌笑了笑,却笑得极不自然:“你可能是听江南的故事听的,反正我是不相信沉睡山庄的传说,你也说过,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
  沙博点头,觉得好像也只有这种解释。

  又过了会儿,沙博说:“你刚才注意到杨星尖叫时的表情没有?”
  秦歌凝重地点头:“你觉不觉得那种表情似曾相识,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错,我想起来了,那种表情我在谭东的脸上看到过。”
  “在那彝家小城,他从宾馆里冲出去的时候。”
  “还有在车站,他站在车门前,把那瘦子踢飞出去的时候。”
  谭东性格怪僻,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杀气。而杨星是个随和开朗的人,他们脸上怎么会出现相同的狰狞表情?那种表情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当你面对时,你便会不由自主打心里生出一些寒意。

  “在人的本性中,潜藏着一些原始的恶的冲动。但因为我们自出生起,便受到各种约束,来自内心世界的自我约束。与来自道德法律等一切规章制度的外部约束,这样,那些恶的冲动便被平息下来。但平息并不等于消失,它就潜藏在我们内心深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因为外界的一些刺激与诱导,它们便会重新苏醒过来。当它强大到足以击溃我们的心智时,那么,这个人就会变得疯狂,变得歇斯底里,就会做出许多让人胆颤心惊的事情来。”
  秦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现在我只希望我们几个人,平平安安地来,也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沙博心头沉重,现在除了要找老板娘雪梅出来,弄清忘忧草之谜,又增加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替杨星找到那种葡萄酒。两件事看起来好像都挺容易,但是在它们背后,还不知道隐藏着多少不可知的变故。

  沙博说:“我们光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们直接去找老板娘。”
  秦歌摇头:“找那个雪梅一定得避开江南,江南成天呆在客栈里很少离开,现在你知道是出去了,还是呆在房里?”
  “那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他引开,在他还没有怀疑我们之前。”
  秦歌苦笑:“只怕我们一来他已经有所警觉,想骗过他,应该是件挺不容易的事。不过,我们倒可以试一试,只是要做得不着痕迹,否则,一旦他察觉我们的目的,若抢先做出些于我们不利的事情,只怕我们谁都没法应付。”
  沙博无语,他承认秦歌的顾虑是正确的。

  “还有一个办法。”
  秦歌说,“老板娘的名字叫雪梅,如果我们能确定她也姓颜的话,就能断定她和墓里那忘忧草,也就是颜雪萍是姐妹关系。这样,我们可以想办法打听她们老家的地址。她们姐妹年龄不大,再加上偏僻的地方人结婚早,她们的父母说不定还在世,找到她们的父母,也能够知道很多情况。”
  沙博赞同秦歌的想法,接着,俩人便分好了工,沙博留在夜眠客栈中,秦歌出门去打听雪梅老家的地址。

  两天过去了,秦歌和沙博全都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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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成天呆在客栈里,后院的房门始终紧闭,老板娘雪梅像是消失了一样不见踪影。第二天的下午,江南出去了一趟,沙博站在客栈门口,眼见着他的背影走到了小街的尽头,便飞快地跑到后院去,却见后院的屋门上了锁,屋内鸦雀无声。沙博听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雪梅不在屋内。

  另一边的秦歌轻描谈写地向很多人打听了开夜眠客栈的老板江南,兜了一大圈后把话题扯到雪梅身上,被问的人便都住了嘴,竟似谁都不知道雪梅来历一般。

  两天下来,俩人都有些失望。但是,那边的杨星就不仅是失望了,他跟小菲真的挨家挨户去问,结果是谁家都说没有那种葡萄酒,有些人看杨星蔫蔫巴巴的样子,便好心地告诉他,要找葡萄酒,得去沉睡山庄。

  杨星快要疯了,再找不到葡萄酒,他真的要疯了。

  所以,第三天,他跟小菲没有告诉秦歌与沙博,便偷偷去了沉睡山庄。他们想,反正沉睡山庄里的酒酿出来就是拿去卖的,卖给谁都是卖,只要有钱,不相信他们就不卖给他们。

  他们知道关于沉睡山庄的传说,所以,特别选择了上午十点多钟去。十点多钟那会儿阳光灿烂,在所有关于鬼的传说中,鬼都不曾在阳光中出现。

  传说中的沉睡山庄现在就伫立在他们面前了。这是一座气势宏伟的建筑,大约占地十余顷,墙壁都用大块的青石砌成,显得坚固异常,墙高两丈有余,顶上是倾斜的屋檐,铺上密密麻麻的灰色弯瓦。山庄所在的山地非常平坦,山庄周围,还有阔宽的空地,当初修建这座城堡是为了抵御山匪,四周留下空地,山匪来攻便无所遁形。城堡只有一个大门,宽约五米,高十余米,上方呈半圆形。大门是两扇漆成黑色的木门,敲上去声音低哑,显然是实心的厚木板做成。

  杨星又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他饿得脸色发菜,眼睛里都现出一片鱼肚的灰暗。更重要的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已经跟小菲吵了好几架。小菲此刻对他是又气又怜,暗地里也发着狠,等到找到葡萄酒治好他的病,再来跟他算这几天的帐。小菲能这样想,说明她还是个懂事的女孩,但杨星偏偏不领她的情,还要借故发作。小菲气哭了两回,转头抹干眼泪,却抹不去眼里的委屈。

  到了晚上,俩人在房间里,小菲会非常耐心地服侍杨星睡下,杨星也会突然之间,就对白天的事内疚起来,他抱住小菲,眼里流出泪来,一迭声对她说“对不起”
  。小菲哪里真能怪他,但想想白天的委屈,也跟着流泪。原本活泼开朗的一对少年人,抱在一块儿哭成了一对泪人儿。

  半夜的时候,小菲忽然被屋里的动静惊醒,她睁开眼,看到屋里的灯亮着,杨星只穿着短裤,趴在墙角,一只手迅速伸出去,捂住了什么。小菲奇怪,便没做声,要看杨星到底在做什么。杨星一只手握成拳,似乎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嘴里去。

  小菲发出一声尖叫,吓到了杨星。他怔住的时候,一条壁虎的尾巴从他嘴唇间落了下来,掉在地上还不停地扭动。

  那晚小菲冲出去呕吐的时候,杨星就满脸绝望地倚墙坐在地上。他一拳击在还在扭动的壁虎尾巴上,已经非常后悔做出的事。但是他实在太饿了,看到那个壁虎的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便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小菲呕吐的声音不断传来,杨星呆呆在听着,眼睛里又落下泪来。晕黄的灯光在他眼里变得模糊,模糊之中,一张脸却清晰起来。那惨白的面孔,像湿了水的石灰,凹隐下去的五官与头发上,都凝结着冰霜。他嘴巴微张,眼睛却瞪得很大,灰暗的瞳孔里已经再没有了神采,好像连目光都在射出的中途被冰封冻结。那是个老人,他的脸上已满是褶皱,现在那些褶皱也变成了湿石灰的颜色。

  ——那是杨星的父亲。杨星想起来便忍不住要落泪的父亲。

  ——难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都是父亲对自己的惩罚吗?

  杨星陷入惶惑之中。

  小菲推门进来,她已经洗干净了嘴角,神色也异常沉静。她过来拉住杨星的手,说:“我们明天就去沉睡山庄,去找那葡萄酒。”
  这晚的后半夜,俩人都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黑暗里,虽然俩人一动不动,但心里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而且,俩人头一回躺在床上离得那么远。小菲心里也想能挨得杨星近一点,但是,想到那截从他嘴唇中间跌落下的壁虎尾巴,她心里就会一阵恶心。

  恶心与情感无关,它只是纯粹的一种生理反应。

  而杨星的心情,就像一个做错事得不到原谅的孩子,有些委屈,有些难过,还有些伤心。他想,小菲会不会就此开始讨厌自己?

  这是异常难熬的一夜,但再难熬的夜也有终点,阳光终于升起,崭新的一天又降临在这世界上。杨星睁开眼的时候,小菲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头等他醒来。

  小菲说:“我们去沉睡山庄。”
  于是,上午十点钟的时候,杨星与小菲便出现在了沉睡山庄的大门前。圆型的城堡像传说中魔鬼的宫殿,现在,他们就要进入到这魔宫之中了。

  紧闭的大门“吱呀吱呀”
  颤抖着,终于打开。两个穿蓝粗布衣服的精壮男人分别把两扇门推向两边,杨星和小菲下意识地向后面退了两步,这时,门里正中间的位置,站着一个穿白衬衫黑裤子的中年人。这中年人头发很短,根根向上直竖,皮肤略黑,但脸上线条柔和,两边嘴角微往上翘,这种面相的人一定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他的腰板挺得笔直,脸上甚至带着些微笑,注视着敲门的这两个年轻人。

  “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中年人问,继而又自语道,“已经好久没人敲这扇门了。”
  杨星小菲对望一眼,小菲上前一步道:“我们想来买酒。”
  中年人皱眉道:“买葡萄酒?”
  “不错。”
  杨星上前一步,与小菲并肩而立,“我患上了一种怪病,什么都不能吃,只有喝了你们酿制的葡萄酒,我才能吃下东西。”
  中年男人“哦”
  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杨星:“想不到我们的葡萄酒还有这种功效。”
  “我们在镇上找了三天,镇上的人都说,只有你们沉睡山庄才有那种酒,所以,我们才找到这里,希望能从这里买到那种酒。”
  小菲说。

  中年男人再“哦”
  一声:“看来我实在是不能拒绝你们的要求。”
  杨星脸上露出喜色:“那我就先对你说声谢谢了。”
  中年男人摆手:“你先不忙着说谢,首先我得确认能治你病的那种酒,是不是我们山庄酿制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你先进来,我带你到酿酒车间去,如果你确定你需要的确实是我们的酒,我们再商量。”
  杨星与小菲迟疑了一下,心里都有些畏惧。

  那中年男人笑了:“山庄里好久没有客人来了,既然你们敲了门,那就是我的客人,我也想跟你们聊聊外面世界的事。在这山旮旯里呆久了,外面世界什么样我几乎都忘了。今天,难得有两位客人临门,我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杨星与小菲还在迟疑,他们实在不愿迈进那让他们畏惧的门。

  中年男人面色冷了冷,显然已经看出俩人心里的畏缩:“你们不会连我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吧。”
  杨星与小菲再对视一眼,杨星还在犹豫,小菲率先点头。于是,那中年男人笑了,也不说话,转身自顾缓缓入内,后面的杨星与小菲无奈,只能跟在后面。

  进入城堡,中间是一个圆型的广场,大约半个足球场大小。广场上空无一物,地上亦用青石铺成。广场周围,是一圈环型房屋,屋前照例有回廓,一眼看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个房门。这一圈环型房屋后面,还有一圈环型楼。环型楼的外墙便是城堡的外墙,上面的屋脊从高处倾斜下来,与内环房正好形成一个阶梯状。杨星记得以前在网上,好像见过这种结构的建筑,只是,这沉睡山庄,要比他在网页上见过的要大了许多。

  中年男人引领着他们向一侧走去,他脚步慢了下来,等后面的杨星与小菲跟上来:“不知道你们参观过酿酒厂没有?”
  小菲摇头:“没有。”
  “那今天我就带你们参观一下酿酒的全过程,这样,你们这一趟山庄之行就不会全无收获。”
  小菲与杨星心里着急,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忘了向你们介绍一下我,我姓杜,我的年龄可以做你们的长辈了,但是,如果你们愿意,还是可以叫我的名字,杜传雄。”
  杨星与小菲点头示意,也都说了自己的名字。小菲眼珠转了转,问道:“我在外面听镇上的人说,沉睡山庄主人是个特别有本事的人,我们对他也特别仰慕,不知道我们今天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杜传雄眉峰皱起:“小镇上的人是这么说山庄主人的?”
  “还不止呢,山庄主人在他们嘴里,都快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
  杜传雄哑然一笑:“你们看我哪点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杨星和小菲齐声惊道:你就是这山庄的主人?”
  杜传雄笑道:“我好像没有必要冒充我自己。”
  杨星和小菲虽一开始就料到这杜传雄不是凡人,但还是没想到他就是沉睡山庄主人。小镇上的人把这山庄看得如此神秘,对山庄主人更是崇敬有加,在江南口中,山庄主人深居简出,甚少与外人打交道,而他们俩人一入山庄,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山庄主人。这山庄主人居然还如此随和,身上哪里有一点想象中的诡异气息。杨星小菲俱都松了一口气。小菲更是笑着说:“我们只是觉得吃惊,没想到传说中的沉睡山庄主人,竟会这么随和。”
  杜传雄呵呵一笑,竟是默认了。

  他领着杨星小菲走到一扇门前,门边有穿蓝布工作服的工人主动开了门,他做个请的手势,便带头进到门里,杨星小菲紧紧跟在他后面。

  房间并不算大,大约二百个平米,一进门,空气里便弥漫着葡萄的味道。屋里的地面,是垫高了的木地板,几架形状大小不一的机器整齐排列,几个工人在机器边操作。

  “这里是我们的挤压车间。传统的葡萄挤压是工人赤脚在木桶里踩压葡萄,但因为效率低与不卫生,早就被淘汰了。我们现在用空气压力挤压法。”
  杜传雄示意边上的工人具体操作一下,只见那工人将几大桶葡萄从一个凹槽里倒进机器,然后按动按纽,一阵挤压声音过后,一根管子里便流出了嫩绿色的液体。

  “现在你们看到的就是用来做葡萄酒的原汁。”
  接着,杜传雄又带他们去了发酵车间,这房间里堆积着许多木桶。

  杜传雄说:“这些木桶都是发酵用的,外面很多大酒厂已经不用木桶发酵了,但我们还坚持使用,因为木头能给葡萄酒增加香味。比如红木可以增加一种淡淡的,几乎觉察不出来的香味,而橡木桶的的味道就很浓。我们必须按照不同需要,选择不同种类的木桶。”
  这时杨星与小菲心情已经放松下来,对眼前看到的真的生出许多兴趣来。

  小菲说:“想不到酿酒还有这么多讲究,今天真算是开了眼界。”
  最后,杜传雄带他们来到一间阴暗潮湿的房子,这房子在外环楼的楼底,空旷极了,还有些阴森的感觉。房子里,秩序井然地排列着好多一人高的大木桶。

  杜传雄介绍说:“这里就是酿酒最后一道工序了,发酵完的酒装桶后放在这里,让葡萄酒完全熟透。这里,我们为不同的年代设定了不同的区域,这个不用我解释,你们也该能理解。”
  “我们知道,年头越久的葡萄酒越值钱。”
  小菲说。

  杜传雄微笑点头,算是对小菲的赞许:“现在,你们就可以尝一尝我们酿制的葡萄酒了,如果确信是你们需要的,我一定会满足你们的要求,为你们备上一些带回去。”
  杨星小菲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办到了,立刻喜形于色。杜传雄敲打身边的木桶,四处望了一下,却没找到可以用来装酒的器皿,便对杨星小菲道:“我带你们先去休息一下,顺便让工人去样品房拿些酒来,这里的酒是密封的,而且,我也不能保证它们是否已经熟透。”
  这时候杨星和小菲对杜传雄简直可以说是感激涕零了,哪还能不依他的话做。当下,杜传雄便带他们去了一间像是客厅的房子,然后站在门边,吩咐一个路过的工人去取瓶样品酒来。不多一会儿,那工人拿了一个酒瓶和两个高脚酒杯跑来,递到杜传雄手上。

  杜传雄将两个高脚杯里都倒满酒,分别递到杨星和小菲手中。

  “古书里记载喝葡萄酒最好用夜光杯,我们没有夜光杯,就用这高脚杯代替吧,好在玻璃杯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酒的色泽。”
  杨星和小菲端酒在手,哪里还顾得上装酒的是夜光杯还是高脚杯,特别是杨星,他握酒的手有些微颤,当杜传雄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地一仰头,将杯中酒尽数喝了下去。小菲这几日在镇上到处寻找这种酒,如今它就在自己手中,心里不禁对它也生出许多好奇来,当下,也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入口异常甘甜,觉不出一点酸味来,入喉后只觉一股幽凉直沁入到五脏六腑之中,又渐渐疏散到全身各处。

  小菲只是觉得这酒好喝,倒没什么其它感觉,边上的杨星却已经精神大振,连声叫道:“就是这种酒,就是这种酒。”
  杜传雄笑得很开心:“既然这样,你们二位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去让人给你们准备些酒,让你们带回去。”
  杨星与小菲连说多谢,杜传雄也不客气,颔首过后便出门而去。

  杨星与小菲坐在椅子上等杜传雄回来,小菲感慨道:“想不到事情这么容易就办到了,这回,你又能大吃特吃了。”
  杨星笑得眉眼都连到了一块儿:“我只希望,这位庄主能替我们多准备些酒。”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菲有些着急,她站起来踱到门边向外张望:“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又自言自语道,“这位周庄主看起来这么随和,真不知道小镇上的人怎么会把他看得那么神秘。而且,这沉睡山庄好像也没什么诡异的地方,我看,那些传说多半是人杜撰出来吓人的。”
  小菲听身后没有动静,回过身来,看到杨星竟然身子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小菲心里又气又疼,知道昨晚杨星一夜没睡好,又饿又累,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心里放松,这才不知觉中睡去。刚想到这里,小菲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异样,接着,眼中的杨星变得模糊起来。不止是杨星,屋里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模糊。

  我这是怎么了,小菲想。她再回身向屋外看去,阳光白晃晃地斜射过来,让她的眼前一阵晕眩。她赶忙退回到椅子跟前,一屁股坐下去。

  小菲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依稀看到杜传雄终于回到了屋里,他空手而来,对着她和杨星“嘿嘿”
  地笑。他线条柔和的面孔开始扭曲,并最终变得狰狞。他的笑看起来,便也变得说不出来的诡异。

  ——神秘的沉睡山庄。诡异的山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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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午夜狂奔   
  
  “你有什么事吗?”沙博充满戒备地问。
  站在门边的瘦子沉默不语,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透出一些疑虑。
  看到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沙博更加警惕了。这个瘦子从到这沉睡谷开始,就几乎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而且,每日行踪不定,显得诡秘异常。再加上他是半道上加入这个旅行团,跟谭东之间又有扯不清的纠葛,所以,对他,沙博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这天晚上,秦歌刚刚出门,瘦子便出现在了他的门边,这不得不让他心生疑窦,且暗中戒备。
  瘦子此刻心里亦是十分犹豫,他本来有些话想对沙博说,但沙博那种不信任的样子又让他隐隐有了些受伤的感觉。
  “你到底有什么事?”沙博的口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晚上他还要去小镇上惟一的网吧,为避免江南起疑心,他跟秦歌才不一块儿去。
  瘦子依然面无表情,他盯着沙博,忽然叹息一声,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走了。沙博恼怒地嘟囔了一句,走到门边,刚好看到瘦子走进自己的房间。
  瘦子独来独往,他一个人住沙博隔壁的一个单间。
  沙博也没多想,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去网吧。
  那瘦子呆在自己的房间来回走动,他已经失去了他惯有的冷静。床上放着他那个旅行包,那根麻绳与望远镜都在床上。床上还有一个小巧的工具箱,瘦子忽然到床边把工具箱打开,里面有许多小格,整齐排列着一些针剂和小药瓶。瘦子的手轻轻抚过它们,脸上还是犹豫不决的表情。
  他忽然一使劲,把这小工具箱整个儿掀翻在地。
  这些东西他从所在的城市随身带来,本以为可以用在唐婉身上,但现在看,显然他对自己要做的事再没有了信心。那些针剂与药瓶滚了一地,瘦子的表情便变得极其痛苦。
  后来,瘦子也不收拾一地的狼籍,缓缓脱去衣服,走进卫生间。
  他在镜子前站住,盯着镜子中那个骨瘦嶙峋的人,他的脸上充满厌恶,又满是仇恨。蓦然间,他重重地一拳击出,击碎了镜子。有些镜子的碎片落在镜子前的面池上,有些还溅到了他的身上。他的右拳指骨处,有血渗出来。
  瘦子根本不觉得疼痛,他的眼睛还是盯着那已经碎裂的镜子。那些裂痕让镜子里现出了许多个人,他们同样的肢离破碎,残缺不全,而且,个个全都像麻杆一样瘦弱。瘦子沾血的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胸、腋下、肋骨,他的全身在那瞬间都忍不住颤动起来。
  他终于再次忍不住呕吐起来。
  满脸涕泪的瘦子最后瘫软在地上,赤裸的身子仍然在不停地抽搐。他随手从地上摸起一片碎镜片,缓缓地从胸前划过,血丝立刻渗了出来。它们跟随抽动的身子一块儿颤动,像一条在他身上舞动的蛇。
  那些蛇舞动过后,瘦子便恢复了平静。他默默地洗干净身上的污秽,再用酒精棉擦拭伤口,然后穿上那身黑色的衣服。
  这么瘦的人实在不该再穿黑色的衣服,但他喜欢黑色。黑色象征永恒的黑夜,而他却可以在夜里隐藏自己,像一个夜的精灵。
  黑衣人又将那个旅行包背在身上,走出夜眠客栈。
  他显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他的步子迈得坚定而又果断。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小街之上,仿佛已完全融进黑色的夜中。
  
  今晚的天空幽蓝得像一汪寂静的潭水,那些璀璨的星光在天上,犹如在水中。沉睡谷的空气里有种让人微醺的清新感觉,它让唐婉的心情出奇地开朗。
  谭东在院子里挖坑,他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结实健壮的肌肉。唐婉坐在门廊下,微笑着看着谭东。谭东今天出门,意外地发现小镇上唯一的一家花卉商店里,有一盆一尺多高的栀子花。谭东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把花买下。然后,傍晚时,他跟房东夫妇说了一声,便开始在院子里挖坑了。
  唐婉看着谭东认真的样子,在后面轻轻笑了笑:“栀子花还那么小,你为什么要挖那么大的坑?”
  “你不知道,栀子花的生命力非常顽强,现在你看它这么小,再过几年,它就会长成一株栀子花树,它会比你的人还高。”
  谭东挖好了坑,将事先准备的山土填到坑里,再将那盆小小的栀子花移到坑里。那株栀子花异常娇弱的样子,和它周围那么大一片新土比较,还有点孤单的感觉。谭东洗了手,站到唐婉的身边。
  “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我们家就有一株很大的栀子花树,它比我的人还高,枝叶茂密得两个人都抱不过来。春天的早晨,我一觉醒来,会发现栀子花树那碧绿的叶子间,已经生出了无数朵洁白的花,它们的清香会弥漫在整个院子里。那时候我上学之前,总会摘上许多栀子花塞在书包里带到学校,因为那些花,我简直成了班里最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她们围在我的周围,每个人都对我露出微笑,她们都怕我不给她们花。那整整一个上午,教室里都会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就算是再严肃的老师,走进教室,脸上也会露出微笑。”
  唐婉拉住了他的手,微笑着说:“你现在又有一株栀子花了,几年之后,它又会枝繁叶茂。”
  谭东情绪出奇地好,他温柔地抚摸唐婉的长发:“这是我们的栀子花树。”
  “以后每一个春天的早晨,我都要你为我去摘些栀子花放在我的床边,我睁开眼便会看到它们。”
  “还有我,你睁开眼的时候,我一定会守候在你身边。”
  这是个美好的夜晚,美好得让唐婉想到了“幸福”这个词。能够和自己爱的男人,在这样一个远离尘嚣的小镇上,安安静静地生活,唐婉真的感到很满足了。当然,这满足之中还有一丝阴影,但那些阴影终究会过去,就像那个瘦子,他不会永远呆在沉睡谷中。那之后,他们就真正成为沉睡谷的居民了,再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将会在平静与幸福中终老一生。
  唐婉的快乐就是谭东的快乐,他显然受唐婉情绪影响,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是,这一切,忽然在一瞬间就全都改变了。
  唐婉在屋里洗完澡,穿上衣服出门去找谭东。谭东那时便怔怔地呆立在那株纤细的栀子花面前,不知为什么,谭东的背影忽然就让唐婉的心里蒙上了层阴影。
  谭东不知道已经这样站了多久,他的背影看起来似乎伛偻了许多,而就在刚才,他赤膊挖坑时,满身还都显示出一种强健的力量。唐婉慢慢走过去,站到他的身边时,他都恍然不觉。唐婉看到他满脸萧瑟,竟似像在短短时间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
  “谭东。”唐婉胆怯地叫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看了看唐婉,居然仍然满脸萧瑟。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唐婉声音里已经有了些颤音了。
  “我在想,这栀子花真的会长成一株栀子花树吗?”谭东缓缓地说,那声音从他嘴里吐出来,陌生得却像来自遥远的不可测的空间。
  唐婉全身在瞬间变得冰凉,她用力握住了谭东的手,感觉不到昔日让她满足的力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没有栀子花树了!”谭东忽然重重地叫。
  他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唐婉说过话,唐婉恐惧得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谭东忽然变得焦躁起来,情绪激动。他喃喃地念唠:“没有栀子花树了,这棵小小的栀子花怎么能长成栀子花树呢,长成一株栀子花需要好多好多年的时间,谁知道这么长时间中会发生什么呢。”
  “你说什么。”唐婉从后面抱住了谭东的腰,“好多好多年算什么呢,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一定会等到它长成栀子花树的。”
  “没有栀子花树了!”谭东再次大声地叫,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只轻轻用力,便挣开了唐婉的拥抱。他蓦地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一脚踏在那新栽不久的栀子花上,只一脚,便将那根纤细的花枝踩断,脚在上面重重辗过,不多的几片花叶便完全陷入到松动的泥土之中。
  唐婉被吓得傻了,她呆呆在立在一旁,眼泪飞快地从眼帘里滑落下来。她的整个身子都因为恐惧而不住地颤栗。
  谭东回身,盯着唐婉,似乎唐婉的恐惧惊醒了他,他激动的神色里带上了些歉疚。他冲着唐婉摆动双手,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些声音在他的喉咙里打滚,却终于还是跌落回去。
  唐婉一边颤抖一边流泪,那模样凄婉到了极致,无助到了顶点。
  谭东终于无法控制自己,他蓦然转身,一语不发,便拔脚狂奔。唐婉惊愕过后,追到门边时,谭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外面的小巷里了。
  “谭东!”唐婉无力地叫一声,身子也瘫软下来,需要倚靠墙壁才能站稳。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谭东浑身湿淋淋地回来。他刚才急奔而出,想也没想,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只觉得胸中有股力量激荡得他几欲疯狂。他知道那是什么,却无力与之抗衡,如果能有一种办法让他彻底解脱,他会毫不犹豫选择让自己得到解脱。他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奔跑,迈上几级台阶,铁索桥居然出现在他视线里。他没有停留,直奔到桥上。
  站在桥中央,谭东剧烈地喘息。
  波光鳞鳞的河水中倒映出唐婉的面孔,谭东的心都疼得抽搐。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失去唐婉,但是,为什么有些时候,人必须做出一些与自己的意愿相悖的事情呢。水光中的唐婉渐渐消散,谭东发出嘶心裂肺的吼声,心中的悲愤竟再难抑制,他纵身从桥上跳了下去。
  从高山上流下来的河水异常清冷,谭东奋力划动双臂,迎着水流的方向,逆流而上。不知道游了多久,谭东身上力气用尽,他仰躺在水面上,任河水载着他随波逐流。
  后来他睁开眼,居然又看到了铁索桥在夜空中一闪而过。唐婉的影子又在夜空中浮现。他立刻想到,唐婉现在在干什么呢?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有他的陪伴会害怕的。
  谭东游了回来,带着对唐婉的牵挂和怜爱。
  唐婉平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也没有了生气。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好久动都不动一下,像个死人。谭东心疼了,蹲在床边抱住唐婉,连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唐婉无声地流泪,她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你回来,我都会原谅你的。”
  谭东眼中也流下泪来,他更紧地抱住唐婉,似要把她整个人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夜越来越平静,孤灯下的这一对恋人,相拥而泣。
  
  深夜,沙博与秦歌从网吧回夜眠客栈。一路平静,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再没有出现。为了不让江南疑心,秦歌先沙博十分钟回到客栈,江南照例又在灯下夜读。秦歌与他打招呼时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过去坐到他的边上。
  “江老板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意人。”秦歌说。
  江南“哦”一声,似乎来了兴趣:“你们当记者的见多识广,照你看我不像生意人,像做什么的呢?”
  “像个做学问的,文化人。”
  江南笑道:“你是不是看我成天抱着本书坐在这里,才会有这种感觉?”
  “那倒不是,文化人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即使有一天他弃文从商,或者从事别的职业,但身上那种文化味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这是高抬我了。”江南摇头苦笑,“如果说我身上还有什么味的话,那就是腐朽的味道。”他顿一下,再接着道,“在这小镇上生活得平静恬淡,但同时也失去了许多活着的乐趣。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选择生活在这里。”
  “江老板以前的生活一定过得非常风光吧。”秦歌说。这时,他忽然注意到桌上还放着一本财经杂志,封面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老人微笑着冲镜头挥手致意,杂志边上,还零星掉了好几根头发,便忍不住朝江南的头上看了一下。江南的头发好像比第一次见到时稍微稀薄了些,如果不特别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秦歌捡起桌上的头发,递到江南面前:“你掉头发了,可是心里有什么心结打不开?”
  江南怔了一下,他两根手指也拈起根头发,举在眼前,苦笑道:“这些日子,头发真的掉了不少,我想我是不是病了,也许,我真该抽空去山外的医院检查一下了。”
  “江老板的手很有些与众不同。”秦歌盯着他的手说。
  江南的手指细长白皙,保养得也好,指甲剪得特别整齐。
  江南闻言又一怔,他再自嘲地摇头:“在这沉睡谷中,整天无所事事,我这双手倒比刚来这里前白了不少。”
  “这双手很适合弹钢琴,或者变魔术。”
  “你又高看我了,在这小客栈中,这双手,也只能做些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事情。”
  秦歌仍然继续自己刚才的话往下说:“如果我有这样一双手,也许我会去做医生。”
  “做医生。”江南又怔一下,“为什么要去做医生。”
  “我想这样一双手如果握住手术刀,一定会非常灵活。而只有灵活的手,才能做一些难度较高的手术。”
  “秦记者对医学也有研究?”江南笑道,“但医生做手术,除了手指要灵活外,还有更重要的条件,就是手一定在沉稳。你看我现在这双手,别说沉稳了,就算把一本书举在面前都要颤抖。”
  秦歌盯着他,忽然笑了笑:“江老板看的都是些学术性很强的书,但我却喜欢看武侠小说。武侠小说里常有一种隐者,或遁于泽,或隐于市,他们有的性情懒惰,有的外表萎琐,你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位侠者。但是,只要有那么一个时候,他们一剑在手,便又会恢复他们昔日大侠的风采。”
  江南听得入神:“我倒真希望我有那么一柄剑。”
  “也许,江老板的剑在心中。”
  江南哑然一笑:“我只是一介平民,而且,还有段不光彩的过去,现在躲在这偏僻的小镇上浑噩度日,终老一生。我哪还有什么剑,就算真的有剑摆在我的面前,我想我连握剑的心都不会有了。”
  秦歌也笑:“也许江老板现在只是剑未出鞘,若剑出鞘时,一定寒光逼人。”
  江南再一怔,面色已冷峻下来。他柔柔的目光落在秦歌身上:“今晚我听秦记者的话,好像话中有话一样。恕我愚钝,秦记者如果想说什么,不妨明说。”
  秦歌呵呵一笑:“我哪里话中有话了,只不过闲着没事过来闲聊几句。”
  “那倒是我多心了。”江南目光紧盯着秦歌说。
  秦歌起身:“夜已深,我该回房睡觉了,江老板也早点休息吧。”
  江南无奈地摇摇头:“做这点小买卖真不容易,好容易等来你们这几位客人,偏偏你们几位都是夜猫子,不等你们全回来,我就是想睡也不行。”
  秦歌闻言一怔:“我们都是夜猫子,这么晚了还有谁没回来?”
  “你应该问这么晚了谁回来了。”江南笑道,“我只知道你是今晚第一位回来的客人。”
  秦歌回房的时候,眉心就起了一个结。当初组建这个自助旅行团的时候,他只想找几个人结伴同行,却没想到,同行的这几人,每个人都不寻常。秦歌躺在床上时,还在想组建这个团是对还是错。适才他与江南一番对话,看起来漫不经心,其实每句话里都有深意。他料想江南一定会明白他在试探什么,这样,虽然可以让他加强戒备,但同时,也会让他采取行动。而只有动才能让他显露破绽。
  秦歌想得入神,直到沙博推门进来。
  沙博因为这一天又一无所获,情绪略显低落。进门后也无心说话,去卫生间洗漱后,便脱衣上床。就在他将薄毯掀开的时候,一张纸片忽然轻飘飘地扬了起来。沙博与秦歌同时看见,沙博飞快地捡起纸片,那边的秦歌已翻身坐起。
  纸片明显是笔记本的一页,上面有浅浅的蓝色横格。纸片上只有两个字,沙博看完递到秦歌手中,眼中已现出许多疑惑来。
  秦歌接过纸条,看到上面的两个字是——唐婉。
  唐婉。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神色间永远带着些郁悒。她对谭东有一种病态的依恋,仿佛没有谭东她便无法生活下去。但同时,她身上又有种凄婉的美丽,沙博还记得初到沉睡谷的第二天,她跟谭东带着行李,离开夜眠客栈,在经过沙博身边时,谭东面无表情,而她,却在那瞬间,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沙博就在那一次,觉出了这女孩身上端庄动人的美丽。那瞬间,沙博心里还微微有些失落,因为同行的旅伴中少了那样一个女孩。
  现在,这张神秘的纸条上写着唐婉的名字,是否预示着在她身上即将发生些非同寻常的事情,还是,她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
  这张纸条是谁放在沙博的薄毯里的呢?莫非还是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或者说是老板娘雪梅?
  “你看这字体非常潦草,很难辨认,而且每个笔划都拉得很开,不像是女人的笔迹。你注意到没有,一般人写字根本不会这么潦草,但有一种人,因为职业的需要,他们还必须专门练习这样的潦草字。”
  沙博一点即透,脱口而出:“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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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歌点头:“而且你看,这纸条的纸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张很白,手摸上去很细腻,是那种高级记事本用纸。而一般女人是很少用记事本的,所以我猜想不会是那个白衣女人。另外,留纸条的人显然是在匆忙中留下的纸条,如果是处心积虑,他一定会写好了纸条再进我们的房间。如果有准备,他便不会用这种纸。”
  “留纸条的人是个医生,又是匆忙中留下的纸条,这会是什么人呢?”
  秦歌也参悟不透,他疑惑地道:“我倒是知道这里有一个医生,但是他却是绝不会给我们留纸条的,除非,他故意设了一个圈套,引我们入局。”
  猜不出留纸条的人,俩人的话题又转到唐婉身上。沙博捏着那张纸条,忽然心神不安起来:“在唐婉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呢,她身边有谭东,应该不会有危险。”他的心思一动,想到了那个瘦子。那个瘦子今天晚上,出现在房门口,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他的模样有些怪异,欲言又止,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转身离开。反常的举止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同寻常的事情,而且,那瘦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这么晚了,他在这沉睡谷中能做什么事呢?会不会他要做的事和唐婉有关?沙博再也按捺不住,翻身起床。
  “你要干什么?”秦歌问。
  “我还是不放心,我想去看看谭东与唐婉。”
  秦歌想一下:“这样也好,大家终究是一块儿来的,要有什么闪失,谁都有责任。”
  俩人一块儿出门,江南还坐在灯下看书,他好像根本不用睡觉,从他身上,也看不出疲倦的神色。他对俩人这么晚出门显然很奇怪,但却只笑了笑,什么都不问,像一个老实本份的生意人。
  走在小街上,沙博道:“这个江南现在是越看越有古怪。”
  秦歌点头赞同,他有许多话,只是现在还没到跟沙博说的时候。小街上此刻早已没有了人迹,两边的店铺,甚至再找不出一点灯光,只有青石板的路面反射着冷冷的月光。沙博和秦歌身上都有了些寒意。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了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影也从前面的黑暗里显露出来。那黑影跑得跌跌撞撞的,好像后面有人追逐他一般。秦歌沙博身上一紧,沙博还没做出反应,秦歌已经急步迎了上去。
  黑影越跑越近,近到足以看清她的模样时,秦歌与沙博都耸然一惊。那黑影竟然就是他们要找的唐婉。唐婉披头散发,还穿着睡衣,面色异常苍白,因为惊惧,五官都有些扭曲。
  秦歌微怔的时候,沙博已经奔到了他的前头。
  唐婉奔跑中也看清了前面的沙博与秦歌,她惶急地向前伸出手来,好像急欲抓住什么,同时,她的身子也在瞬间瘫软下来。就在她即将跌倒的时候,沙博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
  唐婉的身子像冰一样冷,她全身的重量都落到了沙博的臂膀之中。沙博心里不可抑制地就充满怜惜。这时秦歌也已赶到,俩人端详月光下的唐婉,只见她双眼紧闭,嘴唇惨白,还在不停地颤动,显是惊惧过度晕了过去。
  沙博抱起唐婉,也不说话,急步回夜眠客栈。
  江南见到沙博和秦歌这么快回来,还抱着一个人,略显惊奇,他过来只来得及看一眼面色惨白的唐婉,沙博与秦歌已经快步奔回房间。
  唐婉躺在沙博的床上,身上盖着薄毯,依然双目紧闭,眉峰紧皱,竟然在昏迷中都消不去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沙博坐在床边怜惜地盯着她看,半天没有说话。
  秦歌也站在床边,他这时想到的是:谭东哪里去了?
  唐婉忽然呻吟了一声,她的手臂伸出来,四处摸索着,沙博毫不犹豫握住了她的手。唐婉那么紧地抓住他的手,好像抓住他的手,便抓住了可依靠的力量。
  秦歌轻叹一声,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如果仅凭推断或猜测,没人可以知道在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一切只有等唐婉醒来才会明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秦歌看沙博一动不动地看护着唐婉,便起身过去开门。江南站在门外,平静地说:“我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秦歌凝视着他,缓缓地道:“我们这里有一个病人,我们需要的是医生。”
  江南笑了笑,颇不自然,但他径自向门里走来。“我不是医生,但我却曾经是个医生。”他说。
  秦歌一怔,竟然呆立在门边,半晌没有动弹。
  江南走到床边,平静地示意沙博让开。沙博奇怪地看着他,但还是向边上让了让。江南观察了唐婉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铝盒,打开,里面有一个注射器,几支针剂和一些棉球:“她只是惊吓过度,给她注射一针镇静剂,好好休息一下便没事了。”
  秦歌这时站到江南身后,面色已经异常沉重起来。
  江南熟练地将药水吸到注射器中,用酒精棉擦拭唐婉胳膊,然后将针管中的药水缓缓推到静脉中去。
  江南淡淡笑了笑:“现在她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看到沙博眼中露出惊疑的目光,再笑笑,将空了的针剂举在手中,“鲁米那,最平常的镇静剂。”
  他站起来,竟什么都不再说,也不问,转身出门离开。
  关上房门,秦歌便倚坐在床上,神色惶惑,陷入沉沉思索之中,好像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已经发生,而他对此却缺少必要的准备,因而,他的神情有些惶急,还有些恐惧。
  ——有什么事会令理智果断的秦歌恐惧呢?
  而那边的沙博,却仍然握着唐婉的手坐在床边。他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唐婉。唐婉此刻脸上平静了许多,但脸色依然苍白,嘴唇不经意间还会轻轻颤动。沙博此刻又有了些心痛的感觉。
  他想,在唐婉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呢?
  
  唐婉在梦里不停地奔跑,那个巨大的黑影又在追逐着她。她又跑进了那条死胡同,那黑影慢慢向她逼近,并最终缓缓地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那阴影浓烈得像有了形状,她不能呼吸,她喘不过气来。她低低地呻吟一声,从梦中醒来。
  黑暗。她睁开眼睛便陷入黑暗之中。
  这是夜里,夜是黑暗的,而且,人在睡觉时关灯是很正常的事。唐婉还沉浸在梦的惊悸中。每次从噩梦中醒来,她都会庆幸且惶惑。庆幸适才身在梦中,而梦总会醒来;惶惑那个黑影这么些年如影相随,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否能把他抛开。所以,眼前的黑暗还暂时不能惊扰唐婉。
  黑暗太寂静了,唐婉先是因为这些寂静生出些不适,接着,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因为本不算大的床此刻显得空阔了许多。
  她一动不动,似乎根本不敢证实自己的猜测,而蓦然间,她伸手摸去,却摸了个空。
  ——谭东已经不在床上了!
  谭东是习惯深夜不眠的,他在夜里也许会临时出去做些其它事,但他却从不会在夜里关灯。
  这眼前的黑暗是哪里来的?谭东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黑暗里。
  惊惧在这时又扑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唐婉惊恐地抓紧了被角,身子尽力收缩,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接着,她又感觉到了让她更恐惧的事情。
  这房间里有人呼吸,但那绝对不是谭东的呼吸。谭东的呼吸是粗重的,特别是在夜里,而此刻房间里的呼吸却极其平缓,还像在竭力抑制。
  唐婉惊惧得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都缩在被子里瑟瑟抖个不停。她颤抖的唇不住嗫嚅着谭东的名字。在这时,只有谭东能来拯救她,只有谭东才能驱逐掉困扰在她身边的恶魔。
  但谭东此刻不见了,那恶魔与自己却近在咫尺。
  唐婉拼命抓紧被角,使劲咬自己的嘴唇。觉出了痛,她便知道这不是身处梦境。那恶魔真的从梦境中追逐而来。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唐婉颤抖着缓缓将被子掀下去一点,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她看到了阴影就伫立在她的床边,她错愕间,便感觉到了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面颊。那手轻柔,却让她全身骤起一阵颤栗。
  她蓦地尖声惨叫,手中的被子被她全力掀了出去,落在那黑影的身上,而她,则不知哪来的力量,翻身从床上跃起,跳到门边,飞奔而出。她就像一个在水中呆得太久的溺水者,又像是被惊惧蓄满弦的弓,是崩溃的力量让她脱困而出。
  后来她就在黑暗的小巷里奔跑,已经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意识。
  那黑影默默地跟随着她,黑影的步子迈得很慢,但他一步迈出的距离却比常人要大许多,所以他的速度还很快。他目视着唐婉跌跌撞撞的身子终于消失在前面的黑暗里,精瘦的身子竟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好的,也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但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千里迢迢从所在的城市一路跟踪而来,不就是为了等待一个单独跟唐婉面对的机会吗?当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唐婉的房间,屋里还亮着灯,唐婉独自在床上沉沉睡去。他站在床边,手中已拿出了沾有乙醚的方巾,他只要将方巾捂到她嘴上,便能像掳走袁莉一样,将唐婉掳走。
  那一刻,他内心激荡着成功后的快感,他仿佛看到唐婉在他面前哭泣,乞求,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因为这个女人曾经讥诮过他,他发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讥诮过自己的人。
  但是他的方巾却迟迟不能落下。
  这是他后来许久之后,仍然不能理解的。那时唐婉平躺在床上,眉峰紧皱,似正在梦中承受着巨大的煎熬。他开始时觉得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能悄无声息地观察另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似乎可以让他得到另一种快感。这女孩在恐惧些什么呢?难道她能预感到自己今晚会来到她身边?
  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那么,就一定是另有隐情吧。这样想,他似乎就能理解了唐婉的痛苦,而且,他居然在瞬间,对床上的女孩生出了种异样的感觉。他想到那一夜,他在悬崖上偷窥到的情景,他只是远远偷窥,便能从心底感到那么深的恐惧,甚至在第二天便迫不及待要离开沉睡谷,而唐婉,却身处那画面之中。虽然她不一定能够完全感知,但是,人总会有一些第六感的吧。
  他忽然非常同情面前的这个女孩了。
  唐婉即使在噩梦中,依然保持着她特有的那种美丽,忧郁的、惊恐的、无助的美丽,它比任何妖冶与性感更能打动人心。因为它能轻易打开人性深处最本能的欲望。这种美丽是不设防的,它完全展现在你的面前,你只需要伸出手去,便能轻易采撷到她。
  他盯着唐婉,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生出了些微妙的变化。
  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但情欲却是这些年他竭力要从自己身上摒弃掉的。他的身子连自己都羞于面对,又怎么会将它展现在女人眼中呢?所以,他宁愿自己来宣泄那股力量,甚至他会连续好几天,将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那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便能保持心境平和了。女人在他眼中是让他憎恶的动物,因为她们有着最世俗的目光,她们走到一个男人身边,总会有自己的企图。她们明明低贱得不如一条母狗,却还偏偏要把自己装扮得像公主一样高贵。
  他几乎已经忘了为一个女人冲动是什么感觉。
  但他现在面对一个身子埋在被子中,只露出一个头的女人时,却忽然冲动了,而且,那冲动来得那么强烈,几乎让他不可抑制了。
  后来,他关了灯,在黑暗里,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在黑暗里回想自己曾经掳掠过的几个女人,她们都曾在她面前流露出恐惧,有几个还跪在他面前乞求。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轻易得到她们。但愈是这样的女人,愈让他憎恶。为什么这个唐婉会如此不同?莫非是因为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忧郁,因为她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助?
  他惶惑了,直到唐婉悸醒,然后整个人都缩到被子里颤抖。
  唐婉的颤抖又让他冲动起来,后来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她的面颊。就在这时,被子突然飞了起来,将他完全罩住。然后,他就跟随唐婉出现在了街道上。
  唐婉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悲哀地想,难道我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生,绝不可能会喜欢任何女人。但他的身子,为什么还要在黑暗中不停地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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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杀人者的秘密
  
  这天夜里死去的人是镇上的梯玛。梯玛原是生活在武陵山区的土家族的口语,意思是指敬神敬菩萨的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巫”或“巫师”。武陵山区位于湘鄂川黔四省接壤处,距沉睡谷数百公里,相传乾隆年间,那陈姓官吏被充军发配至沉睡谷地区时,在这里生活的就是土家族人。经过数百年的沧桑,沉睡谷里的土家族人已经只有不多的几户人家了,但是,土家族的一些民风民俗却被保留下来。
  梯玛就是土家族中的巫师,沉睡谷的梯玛名叫田央宗。三年前,他的父亲过世后,他便成为沉睡谷新的梯玛。每年的秋收以后到次年开春,是梯玛活动的旺季,在巫祀不繁忙时,梯玛也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劳作。梯玛的神圣职责主要包括主持群体性的大型巫祀活动、主持以家庭为单位,以求嗣、祈福、禳灾、赎魂为目的的巫祀活动和求神问卜与行巫医。这些年梯玛活动已经大大减少,大的巫祀活动很多年都不举办一次,但很多镇上的人有了病,还宁愿去看巫医。
  这位田央宗梯玛颇有些神通,他在父亲去世继任梯玛不久,便有一位母亲带着三四岁大的男孩来看巫医。小男孩脸色铁青双眼紧闭,满头都是汗珠子,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田央宗梯玛摸摸孩子的前角肚子,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两三分钟后,他说:“不要紧,把孩子抱回去,对屋当头射三箭,然后洒点水饭,就会好的。”第二天这位妇女专程登门感谢,那小男孩当晚便醒了过来。
  又有一次,田央宗为一个刚生下来七八天,突然口吐白沫,差点没气的女婴赶白虎。他接过女婴家人事先准备的红冠红毛大公鸡,咬破鸡冠,取鸡血涂在女婴前额,然后一手拿鸡和桃树枝,一手把水泡过的大米小米从屋里往外撒,口中念念有词,边撒米边不断挥舞桃树枝做驱赶状。大约两小时后,梯玛说白虎已经被赶走,那女婴也逐渐恢复了神智。
  经此两件事后,田央宗梯玛在沉睡谷中,赢得了人们的信任和尊重。
  但现在,年轻的田央宗梯玛却死在了自家门前的小巷里。这个消息飞快在沉睡谷中传开,人们大清早便从四面八方向梯玛家涌去。
  梯玛死状极惨,他胸前被人捅了不下十刀,脸部也有多处被刀划过的痕迹,而致命伤却是割喉一刀。梯玛的血染红了十块青石板,他的整个尸体,都躺在血泊之中。
  涌来的人们变得愤怒了,因恐惧而愤怒。
  杀死梯玛的人,一定是魔鬼!
  有人高声喊出了夜叉的名字,有人大叫“我们的先人能杀死他,我们就能再杀死他一次”。更多的人摩拳擦掌,要联合起来对付夜叉。
  如果行凶的人就是夜叉的话,他已经连续在镇上杀了三个人,但他实在不该选择梯玛作为目标,梯玛在全镇人的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梯玛家门前的小巷里已经挤满了人,大家群情激奋,一时场面颇为喧闹。
  就在这时,梯玛十二岁的小儿子突然站了出来,用种悲痛且仇恨的声音大声道:“杀死梯玛的不是夜叉,是一个外乡人!”
  如果说对付夜叉还能让很多人心生惧意,那么现在,大家便再无所惧了。
  十二岁的梯玛之子再说:“我认识那个外乡人,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于是,十二岁的梯玛之子一下子成为全镇人的领袖,大家拥着他,浩浩荡荡地走出小巷,走过铁索桥,走进镇东的另一条小巷,然后停在一个门前。梯玛之子一挥手,人们便如洪水般涌进狭小的院落,进不去的人便把这座房子围得水泄不通。
  一对惊惧的老年夫妇问清了原委之后,默默地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几个精壮的男人冲进了西侧的厢房,在屋里,见到了一个不算高大却异常强壮的男人。那男人显然对发生的事缺少必要的心理准备,还未开口,便被众人打翻在地。那几个冲进去的男人不停地殴打那个外乡人,直到他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于是,外乡人被五花大绑推出了门,还有些人不解气,在屋里乱砸一通方才罢手出门。
  人群已经占据了整条小巷,那外乡人出门时,又遭到了新一轮的殴打。
  有人指着他大声叫:“他还有几个同伙,现在也在镇子上。”
  于是,群情激奋的人群押着那外乡人,再次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小街上,这回他们的目标就是位于小街中段的夜眠客栈。
  
  也许是镇静剂的作用,唐婉直到清晨才悠悠醒来。
  先是她的手颤动了一下,接着口中叫了声谭东的名字,然后她才睁开眼睛。出现在她眼中的不是谭东,而是沙博。她惊异地“咦”了一声,继而发现自己还紧紧握着沙博的手。她慌忙缩回手,脸上已变得通红。
  “你醒了。”沙博柔声说,虽然一夜未眠,但这一刻,他的脸上也泛上红潮。
  “我怎么会在这里,谭东呢?”唐婉问。
  沙博迟疑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婉的这个问题。唐婉等不到他的回答,飞快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她惊疑地双臂抱在胸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谭东到底去了哪里?”
  这是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沙博便带些歉疚地看着她,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一般。唐婉镇定了一下,想起昨夜似乎做了一个噩梦,她在梦中再次被那黑影追赶。她不停地跑,在那条小街上,她依稀看到迎面有两个人跑来。
  “难道,难道夜里发生的不是在梦中?”她脸上的惊惧更浓了。
  “你在梦里都梦到了什么?”沙博轻轻说,“不要害怕,你现在跟我们在一起,你是安全的。”
  秦歌这时也走到床边,微笑着跟唐婉打招呼。
  唐婉稍稍放下心来,但她随即想到了件让她更加恐慌的事情:谭东不见了,如果昨夜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那么,她半夜醒来,谭东便已经不在她身边。
  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了下来,她喃喃地道:“他走了,他终于丢下我了。”
  她想起傍晚时谭东的异常,那株被他一脚踩入泥中的栀子花,他立在花边略显伛偻的背影,她绝望地呻吟了一声,身子随即又开始颤栗。
  沙博双手拥住她的肩膀,他不知道面前这个女孩的情绪怎么会在这瞬间会变得如此激动。他手上用力,使唐婉能够面对着他:“现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谭东走了,再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了。”唐婉嘶声叫。
  “这里每个人都会保护你!”沙博也重重地道,他忽然捧起唐婉的脸颊,逼迫她紧盯着自己,“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这是个法律社会,没有人可以随意伤害别人。就算有,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好人,他们都会来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但是,这一切都要你自己先振作起来,没有人是天生的弱者!”
  唐婉怔怔地听着,眼中的泪水却还如雨般落下来,身子因为哭泣而不停地抽搐。沙博再轻轻地道:“好了,不要哭了,我陪你一块儿去找谭东好不好。”
  唐婉重重地摇头,想说谭东已经离她而去了,但哽咽让她说不出话来。继而她又不住地点头,她还想着能找到谭东,问他怎么忍心抛下自己。
  那边的秦歌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过来递给唐婉,然后拍拍沙博的肩膀,低声说:“还是让她独自平静一下吧。”
  沙博犹豫了一下,这才站起来。
  这时,敲门声响起。床上的唐婉神情一振,竟然在瞬间恢复了力气。她翻身赤脚下床,不容秦歌沙博阻拦,已到了门口。她的口中叫着:“一定是谭东看到我不在来找我了,一定是。”
  门打开,唐婉呆呆地立着,继而身子一软,幸好秦歌沙博已到她跟前,一起将她扶住。唐婉的脸上,又已经充满惊惧。
  门外站着的人,一身黑衣,神情冷峻,竟然是那个瘦子。
  “你来干什么?”沙博沉声问,不知觉中,他竟对瘦子也生出了些敌意。
  “来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沙博说着话,扶唐婉回床上坐下。他挡在唐婉身前,“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来到沉睡谷。”
  唐婉似已被骤然出现的瘦子吓得傻了,她呆呆地坐那儿,无声地流泪。
  秦歌上前一步,低声对瘦子道:“我们出去谈。”
  “就在这里,我必须当着她的面。”瘦子一指唐婉,“我觉得有些事情,她有权力知道。”
  “这得问问她愿不愿意听你说。”秦歌声音里也带上了些敌意。
  沙博转身向着唐婉,柔声道:“你愿意听他说吗?”
  唐婉毫无反应,仍在继续无声地流泪。
  秦歌便上前伸手做个请的手势:“如果你真想跟我们说些什么,那就跟我出去,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实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告诉她真相,就是在帮她,你们这样一昧地只在表面上维护她,其实是在害她。”瘦子说,“我曾经是个医生,我知道如何给病人治病。”
  “你是医生?”秦歌脱口而出,“那沙博床上那张纸条?”
  “是我留下的。”瘦子坦然承认。
  “那你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
  瘦子点点头:“我以为你们发现纸条后,能早点去找她,这样,不用我说,你们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你们的动作实在太慢。”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歌口气已经缓和下来。
  那瘦子看了一眼唐婉:“我来找你们,就是想告诉你们事情的真相,但是,我现在却必须知道,她,”他再指一下唐婉,“是不是也像你们一样想知道。”
  唐婉忽然用力点了点头,那么用力,眼帘上的泪都被甩得飞了起来,落到边上沙博的脸上。“我想知道。”唐婉说。
  瘦子向着唐婉走近一步:“但是,在我说出真相之前,你却必须要先做一件事。”
  “什么事?”沙博抢着道。
  瘦子不理沙博,只是目光阴沉地盯着唐婉:“你必须先向我道歉,这样,你我才都能得到解脱。”
  “道歉?”唐婉疑惑了,边上的沙博和秦歌都露出不解的目光。
  “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们公司的电梯里,那时,你和一个叫袁莉的女孩在一块儿。”
  唐婉一下子便明白了,她没有犹豫,立刻轻声道:“对不起,如果那时我们伤害到了你,我现在向你道歉。”
  瘦子没有说话,怔怔地盯着唐婉,半晌,忽然长长叹息一声,目光终于变得柔和起来。他说:“原来原谅一个人会让人变得这么轻松。”
  唐婉也怔了怔,她再看那瘦子时,忽然再没有了以前那种恐慌的感觉。她似乎明白了瘦子那句话的含义,又似乎还不全懂,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瘦子转身,向后退了两步,居然再不看唐婉,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坦然起来:“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到沉睡谷来,我现在告诉你们,就是因为她。她曾经在电梯里跟她的一个同事讥诮过我,所以,我一定要报复。”
  “就因为她取笑过你,你便千里迢迢跟到这里?”秦歌不相信地道。
  “是,我曾经发过誓,决不让任何人讥诮我。所有曾经讥诮过我的人,我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袁莉!”床边的唐婉忽然叫出了这个名字。
  瘦子仍然面向着秦歌:“那个叫袁莉的女孩已经死了,你们不要以为是我杀了她,我只是向她施予我的惩罚,结果,她受不了刺激,自己走进了蔷薇河。”
  秦歌忽然就愤怒起来:“谁给你惩罚别人的权利。”
  “天!”瘦子重重地道,“因果报应是天道运行的规律,但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因都会有果,这就是天的不公。天若不公,那么,我就要自己让他公。”
  秦歌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瘦子的话从理论上无可辩驳,这世上有太多不公平的事情,太多的善在受着恶的欺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只有存在于我们的理想之中。但是,秦歌心里还是觉得瘦子的话有不妥之处,只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不妥在何处。
  唐婉呆呆地望着那瘦子,她完全相信瘦子说的话,袁莉已经死了,怪不得在那彝家小城,她再见到瘦子,心里会那么恐慌,原来,她那时,便已经感觉到了瘦子身上弥漫的杀气。
  “我不是来跟你们讲天的,我要告诉你们昨夜发生了什么,我想,这也是你们现在急切想知道的。”瘦子说。
  众人不语,默认了他的话。
  “我跟随她来到这个小镇,因为她身边有一个男人,我根本没办法向她施以我的惩罚,所以,我就每天晚上跑到山上,偷偷监视他们俩。”
  唐婉惊诧地张大了嘴巴,竟似连知道袁莉死去的悲伤都忘了。
  “我在他们租住房子后面的悬崖上,找到一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他们的窗口。而且,我又在这小镇上买了一架望远镜,所以,每天晚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的本意,是找出他们的弱点,再伺机下手。但是,就在前天晚上,我真的发现了一个秘密,是那个叫谭东的男人的秘密。”
  瘦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下了,他的心底,又蓦地生出一些寒意。
  “那个秘密让我非常震惊,我忽然就对自己失去了所有的信心。我很害怕,我第二天一早便迫不及待去车站,打算坐车离开沉睡谷。但是,有些事情你想躲是躲不开的,偏偏那个哑巴司机死了,死在铁索桥上。我知道这件事后,更害怕了,因为只有我知道杀死哑巴的,不是镇上人说的什么夜叉。”
  “那么谁是凶手?”秦歌紧张地问。
  瘦子看了一眼同样睁大了眼睛的唐婉和沙博,这才沉声道:“是谭东!”
  “你撒谎!”唐婉尖声叫,“谭东不会杀人,谭东怎么会杀人呢?”
  “你怎么知道凶手是谭东?”秦歌也皱着眉问。其实,他在听到瘦子说起谭东的名字时,便已经认定了这必将会是事实。谭东身上的暴力倾向实在太严重了。
  “因为我在悬崖上看到了谭东的秘密。”
  ——瘦子在悬崖上看到了什么?
  当他醒过来,正在懊丧谭东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谭东忽然再次出现了。瘦子手中的望远镜倍数挺高,可以清楚地看清谭东的脸。那是张绝对漠然的脸,你从那脸上,看不到任何属于人世间的表情。他从床上坐起来,腰板挺得笔直,眼睛虽然睁着,但那里面却暗淡无神,就像一双死鱼的眼睛。
  瘦子已经观察多时,他不能说熟悉谭东,但对谭东惯有的表情还是知道一些的。谭东此刻的反常,让他生出了极大的兴趣,他兴奋得握住望远镜的手都在轻微地颤动。
  谭东在窗内下床,直挺挺地站在床边,好像在注视着床上的唐婉。唐婉的头发刚好在窗子的底部,瘦子能准确地知道她在床上的位置。
  谭东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神色漠然,一双死鱼般的眼睛那么长时间竟连眨都不眨一下。这时候,瘦子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了,好像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蓦然间,望远镜里出现了一把匕首。
  悬崖上的瘦子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到那匕首忽然高高举起,停留在空中好一会儿,蓦然向下刺去,而刺去的方向正是唐婉在床上的位置。
  瘦子忍不住低呼一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怎样一幅骇人的画面。夜深人静的窗口内,一个男人举起匕首向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刺去。而他,原本是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的。
  那匕首忽然停了下来,瘦子睁大眼睛,推测出匕首还没有刺到唐婉身上。他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目光死死落在那匕首上。
  匕首又停了一会儿,忽然又举起,然后再重重地落下。
  匕首再次停住。
  举起、落下,停住,竟在短短时间重复了五次。
  瘦子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落不下去,呼吸因此而变得急促起来。莫大的恐惧这时向他席卷过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开始轻微地颤栗。
  望远镜里,谭东的脸上似乎有了表情,那是一种茫然,空洞的茫然,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匕首为什么刺不下去。
  终于,谭东放弃了刺杀唐婉,他手中的匕首垂了下去,消失在窗口内,而他,则缓缓地转身,缓缓地走出了瘦子的视线。他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脚步迈出时似乎要费很大的力气,落下时却很快。他走动时,上半截身子纹丝不动,两只手垂在两侧,连最轻微的摆动都没有。
  悬崖上的瘦子不敢动,也不能动。他的身子变得冰凉,而且,恐惧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他不知道,如果现在回去,碰上谭东,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瘦子上悬崖上看到的一切。
  “你撒谎!”唐婉声嘶力竭的叫声已经有了歇斯底里的味道,“谭东怎么会要杀我,我是那么爱他,他也那么爱我,我们从生活的城市一路逃到这里,只为了能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平静地生活。现在我们实现了我们的愿望,他怎么会要杀我,你这个骗子,你在骗我!”
  “那么昨天夜里谭东怎么会不在你身边?”瘦子冷冷地道。
  唐婉愣住了,这问题也是她急于想知道的。但是,她绝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谭东要杀她,谭东居然向她举起了匕首!
  “你撒谎,谭东不会杀我,绝不会!”她只能用绝望的叫声来安慰自己。
  秦歌跟沙博都听得呆了,半晌,秦歌才问:“那你又怎么知道谭东就是杀死哑巴司机的凶手?”
  “不仅哑巴司机,那个疯女人也是他杀的。”瘦子顿一下,说,“我刚才说了,我曾经是个医生,虽然已经好多年不替人看病了,但是,一个人是否正常我还能看得出来。我在夜里看到的谭东,绝对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他的神态,他走路的姿态,都显示他患有一种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而这种症状的具体表现,用我们通常的说法,就是梦游。”
  “梦游杀人?”秦歌惊道。
  “你撒谎……”唐婉仍在声嘶力竭地叫,但叫声却已变得沙哑。
  瘦子不理会她的嘶叫,继续说:“当我看到那把匕首,我就知道他就是杀害那个疯女人的凶手。第二天,也就是前天夜里,哑巴司机被杀,我就更确信谭东梦游杀人了。”
  “你因为看到谭东举着匕首欲刺唐婉,所以才会想到给我们留下纸条。”
  瘦子点头:“谭东虽然匕首没有刺中唐婉,但是,梦游应该是种无意识的行为,我不敢保证他下一个夜晚,是否还能用潜意识控制自己。”
  “他没有刺下去是因为潜意识?”秦歌不解地问。
  “潜意识这个词你们都不会陌生,有些事情游离在我们意识之外,我们根本感觉不到它,但它却往往会在某些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下,对我们的行为起到支配作用。”
  “他的匕首刺不下去,我想是因为他与唐婉之间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应该是在意识能感知的尺度之内。”秦歌提出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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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别忘了,那时谭东是在梦游之中,处于无意识状态,那么,清醒时的意识,这时又会反作用于无意识的他,这是唐婉都能幸免于难的主要原因。”
  “而且。”瘦子犹豫了一下,同情地再看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唐婉,“梦游中的人,即使在无意识状态,他的行为,还跟他能感知的意识有一定的关系。就像我们做梦,民间不是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吗。”
  秦歌沙博这时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俩人俱都回头看脸色苍白,面颊剧烈颤动的唐婉,实在不忍心再用语言来刺激她。但那边的瘦子已径自说下去。
  “谭东举刀欲刺唐婉,这必定是他一种真实意愿的表现。”瘦子的声音里也有了些不忍心的成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我也百思不解,因为至少从表面看,谭东与唐婉是非常相爱的一对,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小镇,并且举行婚礼,如果不是因为情到深处,他们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推断与猜测需要一些真实的信息作为依据,但他们显然对谭东与唐婉之间的情感知道得太少,或许,能解释这种情况的只有谭东与唐婉本人。
  唐婉已经不再哭泣了,泪痕还留在脸上,但泪却似已经流尽了一般。她呆板无神的眼睛,显示她内心已经彻底绝望,那种凄楚无助的忧伤,已经浸入到了她的五脏六腑、骨髓深处。她像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状态,不再感知身边的一切。
  瘦子心里知道,这是精神崩溃的一种前兆。
  但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助她。
  这时,忽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家俱都一惊,秦歌过去开门,这回站在门外的,是客栈老板江南。
  秦歌似乎已经知道了许多江南的秘密,所以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江南这会儿显得非常惶急,大家第一次看到他失去了惯有的冷静。
  “你们快走,镇上的人正来这里找你们。”他说。
  “为什么来找我们?”秦歌问。
  “因为谭东。”江南知道必须让他们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谭东杀了人,是镇上的梯玛。梯玛在这小镇上很受人尊重,大家群情激奋,现在已经抓住了谭东。有人说你们是谭东的同伙,现在人群正往这里来。”
  听到谭东的名字,唐婉头微抬,似乎有了反应,但旋即又低下头,对一切不闻不问的样子。秦歌沙博和瘦子一瞬间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秦歌还是要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谭东杀人,我们可以向镇上的人解释。”
  “如果你认为有人会听你的解释,那你就留下。我只是来给你们建议的,不能左右你们的行为。”江南摇头道,“小镇上连续死了三个人,已经点燃了小镇人的愤怒和仇恨,在他们的脑子里,法律意识是很淡薄的,如果让他们找到你们,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那么谭东现在怎么样了?”秦歌问。
  “据来报信的人说,还活着,但也跟死差不多了。”江南说话间瞄了一眼唐婉。
  唐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全身再次筛糠样颤抖。沙博飞快地坐到她边上,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尽量地拥紧她。
  秦歌这时再不犹豫,回身道:“我们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沙博脱口而出:“快去叫杨星和小菲。”
  “他们昨天一早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江南说,“现在别管他们去了哪里,只要不在这里,就不会有危险。”
  沙博心里立刻有了不安的感觉,但现在事态危急,也顾不上多想。立刻与秦歌收拾东西,那边的瘦子一直沉默,这会儿突然走到江南面前:“我们能逃到哪里?”
  秦歌与沙博俱都一怔,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这小镇地处群山之中,离最近的那彝家小城还有三百多公里。小镇上的人来这里找不到他们,必定要在镇上展开搜索。逃出夜眠客栈容易,但出去后,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江南神色也变得沉凝起来,显然这是一个他也没想到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面色变得更沉重了些,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来:
  “沉睡山庄!”
  ——沉睡山庄,传说中凝聚了无数魂魄的城堡,如今,难道那里倒要成为秦歌等人的庇护所?
  ——神秘的沉睡山庄主人,是否会收留这样一群危难中的人?
  
  小菲惊悸了一下,接着便蓦然醒来。昏暗的灯光从屋顶照射过来,但灯泡瓦数极小,房间又太大,所以光线里便像融入了薄暮时的阴暗。小菲躺在地板之上,觉出了极深的寒意。那地板也是青石板铺就,躺在上面,寒气似乎能渗入到骨头里,小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醒过来,便记起了发生的事,最后一刻,名叫杜传雄的沉睡山庄主人,诡异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小菲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随即便惊恐起来。
  在她的身边,杨星紧闭着双目,显然还未清醒。
  小菲挣扎着爬过去,不住地晃动杨星,带着哭音叫他的名字。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会这么阴冷?现在还是夏天,可是,在这里,有种沁人心脾的寒气弥漫。小菲还穿着牛仔短裤与白色的无袖短上衣,这会儿,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变得像冰样寒。而且,小菲全身酥软,想要站起来似乎都不可能。大概是那酒中的药性还没过去。小菲摇晃杨星的时候,眼睛四处逡巡了一番,看到自己身处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这房子足有二百平米,四壁空荡荡得竟然没有一件东西,只在对面屋角处,有一个半人高的木质酒桶。幽暗的灯光在屋里飘荡,那些寒气竟隐隐约约有了些形状,它们如薄烟般与光线混杂在一处。
  这里到底是哪里?小菲害怕极了,她已经在后悔不告诉沙博,便擅自跟杨星来这见鬼的沉睡山庄了。
  还有庄主杜传雄,那么一个随和儒雅的人,竟会有一副蛇蝎样的心肠。
  这里实在太冷了,小菲抱住杨星时,觉出他的身体也是一片冰凉。她便把整个身子都趴在杨星的身上,使劲晃动他的脑袋,一迭声地唤他醒来。
  杨星呻吟了一声,然后,胳膊先抱紧了小菲,半天,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哪里?”这是醒过来的杨星说的第一句话。
  小菲不说话,趴在他身上嘤嘤地哭了。杨星挣扎着环顾四周,立刻便明白了自己已身处险境。但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和小菲怎么会到了这里。
  “是那个杜传雄,在酒里下了药。”
  杨星怔住了,继而便更紧地抱住了小菲:“是我连累了你。”
  小菲恼怒地说:“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话,我们现在得好好想想怎样出去。”
  杨星还是歉疚地往下说:“如果不是为了治我的病,你就不会来沉睡山庄。”
  小菲沉默了一下:“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跟你没关系。如果你不想我恨你的话,就赶快跟我一块儿想办法离开这里。”
  杨星盯着小菲,终于点头。
  俩人挣扎着站起来,相互搀扶着向门边走去。那门坚固异常,俩人合力推去,憾不动它分毫。他们再察看四壁,竟然都是用石头砌成。俩人面面相觑,一时呆呆地谁都说不出话来。
  要想从这样一间石屋里自行脱困而出,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杨星的目光最后落在屋角的酒桶上,小菲会意,俩人立刻搀扶着走过去。那酒桶就是他们昏迷前,杜传雄带他们参观酒厂时看到的那种。在酒桶顶上,居然还有两个杯子,好像特意为杨星与小菲俩人准备的一样。
  “他把我们囚禁在这里,却留下一桶酒和两个杯子,他到底想干什么?”杨星不解地道。
  小菲也猜想不透,她扶着酒桶蹲下来,看到酒桶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水龙头,她拧动开关,一些深红色的液体便流了出来,带着些酒香。
  小菲关上水龙头时,突然看到酒桶后面有东西,便伸手取出来。在她手上,居然有一把一尺多长的刀。
  杨星把刀接过来,已经从铮亮的刀锋处感觉到了它的锋利。
  这把刀不会是人遗忘在这里的,但它却又放在酒桶后面的阴暗处。故意留下刀,又不想他们立刻发觉,这究竟有什么用意?
  酒桶、杯子、刀,这是杜传雄留给他们的三样东西。杨星和小菲后来就相拥倚坐在酒桶前,苦苦思索。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杨星忽然觉出了身体的异样,小菲显然也有相同的感觉。俩人的肚子在同时咕咕叫了两声。
  饥饿感像洪水一样涌了上来,但这时候,让他们到哪里去找吃的呢?
  小菲还好一点,杨星后来简直饿得人都躁动起来。小菲想起那次,在镇上的郎中那里,杨星喝下那瓶酒后,胃口大开,整整在街上吃了一天。她立刻便明白了杨星此刻的感受。
  但此时此刻,有什么东西可以吃?除了那桶酒。
  小菲忽然想到,人饥渴是因为人体内缺少一种糖基酸的东西,所以,人在饿的时候,吃几块巧克力或者糖,便能暂时抑制住饥饿。而葡萄酒里面,肯定包含糖的成份。
  但是,他们就是喝了葡萄酒昏迷过去的,这桶酒里会不会还有什么古怪?
  她这样想的时候,杨星已经站了起来。小菲奇怪地盯着他,看到他已经拿起酒杯,拧开龙头,接了一杯酒。
  “杨星。”小菲忽然紧张起来,她莫名地觉得有一些恐惧袭来,但她却不知道那恐惧究竟缘自何方。
  杨星凄然地笑笑:“那杜传雄为我们留下这桶酒,显然就是要让我们来喝。这时候,他要对我们怎么样,根本不用费这么多事,所以,这桶酒一定没什么问题。”
  小菲说不出话来,眼看着杨星将那杯酒尽数喝了下去。
  她的心头一片茫然,只觉得莫名的恐惧。她闭上了眼睛,希望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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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本章节有关民俗的描写参见《中国灵魂信仰》。马昌仪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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