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蕾干脆道不是。钻出人群。往山中行走,她实在不忍面对这么多人死亡的场面。包括他。她就眼睁睁看着他死么?她告诉自己:他们是敌人,不是他死,就是她亡。选择了战争也许就必须承受这样的结局。但是心里依然无法释怀。她痛恨战争。痛恨自己。
  朱允炆心内长叹,他想她依然对他有情。转身对溥洽,不用火炮,我们能突围吗?溥洽道:主公,这种时候,两队必须要拼个你死我活,你让了,我们怎么办?
  朱允炆无语。看敌军首领挥旗下令,顷刻,大军喧嚣地冲上来。云兴华道:放!两发火炮同时开响。天空迅速为硝烟遮蔽,惊叫、痛哭声响彻天空。朱允炆的队伍趁机在烟雾掩饰下逃奔。
  不多久,天空突然起雾,茫茫的大雾。酽而厚,宛如天空垂下的幕布,难以冲破,溥洽道:是上天要帮我们。呼唤了自己的队伍,大家一人拉一个,相跟前行。
  两个时辰后,雾才散。溥洽清点队伍,发现少了幼蕾。朱允炆变色,道:我们赶快回去找。说着,就要往回冲。
  众人拉住他,郭绍军道:现在回去,无疑自投罗网。派两个人留下找寻即可。主公,前车之鉴不可忘哪。我们已陷入被动,好在此次天助我们,更应抓紧机会哪。言辞恳切,溥洽等也劝。
  朱允炆见众人为自己不惜性命,便难以不顾众人性命要求他们再蹈险地。云方和柳星道:我们的命为姑娘所救,我们愿意去寻他。朱允炆只想自己去找,但知道部众绝对不肯,只得叹口气,道:请你们务必要找到傅姑娘,多谢。说好汇合地点,才怅然所失地离去。

  6。情潮暗涌
  幼蕾惘惘前行,灵魂仿佛不再。战争是这般残酷,你死我活,却未必是为正义而战,绝大多数人是无辜的,只是卷入了这皇族的权力争斗中,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她终于也加入了杀人的行列,手里也溅着别人的血。便愈觉难耐的痛苦。
  突然响起了哄的爆炸声。幼蕾心猛的一跳。而后死寂,仿佛时间凝固。幼蕾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用手捂住了耳朵,仿佛要躯赶走盘旋在耳际的爆炸声。她的眼前又回荡起曾经的一幕幕,以为沉寂,但是只是埋在心底,积了尘埃,当擦拭过后,一切簇新得令人眩晕。
  幼蕾的心颤抖,那一刻,她知道她深深爱他。而她就这样害了他。他刚才直视她的眼神有伤痛,有思念,也有无奈、不忍。她知道倘若她被俘虏,他肯定会救她,就像上次他不顾一切跳出来保护她。她又想起他的促狭,他的笑,他的愤怒……一切又一切,她在心底演绎着悲伤与欢乐。
  她觉得难以承受。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身边的剑。
  她抬头。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浓雾中,怎突如其来一场雾呢,难道是在梦中,一切都是不现实的。念至此,她突然高兴起来。向原路走去。
  在浓雾中,她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大部队。她告诉自己是在梦中,梦中往往是想找什么什么找不到。她心安一些。便摸索到一棵树,在树下坐了下来。
  也不知多久,忽然隐隐听得马凄厉的嘶鸣。幼蕾想,难道是大哥找来了吗?但马声并未愈近,幼蕾遂朝着声音摸索过去。
  又不知多久,忽然就来到一块开阔的地方。马的声音愈发响亮。幼蕾叫:大哥!无人应答,但马鸣却更加急促。幼蕾听出来了,是禇士弘的小雪,忽然绝望如黑暗一样袭来,难道,不是梦,是真的,禇大哥,他,已经死了?幼蕾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胳臂,发现自己会痛,那么,那么一切就是真的了。幼蕾内心疼痛。跨脚,忽然被绊倒了,手撑在一块软软的地方,凑近,她发现是尸体,成百上千的尸体。幼蕾觉得恶心。她摇摇晃晃站起,朝小雪走去。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朦胧的雾中发现了小雪,小雪居然只有皮肉伤,幼蕾抚摩小雪,小雪发出呜呜的鸣叫,又舔又拱,好像老朋友。幼蕾感觉沧海桑田,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久得她以为要忘了他。幼蕾将脸贴在小雪身上,低低道:小雪,我来了。小雪又拖她,把她往下推,幼蕾卧倒,才发现小雪身下有人,那人一定是禇士弘。幼蕾未能想其他,连忙将手放到鼻边,发现有微弱鼻息,心内如石头落地,竟是欢喜异常。幼蕾扶起禇士弘,拉住他的手道:禇大哥,你不能死。禇士弘没有反应。幼蕾凑近将衣服扯开,在他身上寻找伤口。禇士弘腹部至腰的位置血肉模糊。其余尚好。幼蕾给他贴了金创药,又在自己衣服上撕了一块,给他包扎。完事后,她将他抱到自己怀中,她轻轻地抚摩他的头发,他的脸,她是第一次这样抚摩他,她只能这样偷偷地表达她的情感,她的手因灼热而战栗。上天,如果你有灵,一定要让禇大哥活着,哪怕我万劫不复。幼蕾低低道。幼蕾抱着禇士弘。她觉得心很安静,只愿这辈子就这样静静流下去。
  雾悄悄散了。雾散后的草地,一片狼籍,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亦有一些蠕动的痛苦的人。幼蕾无法漠视,放下禇士弘,给伤员包扎,做这些,她心里也有交战,英凤、郭虎也是被他们害死,他们杀人的时候何尝有良心,他们活着还将继续杀人,然而,他们却也是无辜的,他们难道愿意杀了,只是做了刽子手。而她其实也一样。
  做完这些,她心力交瘁,回到禇士弘身边,对小雪道:我们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给禇大哥养伤。小雪似听懂,跪了下来。幼蕾费劲地将禇士弘搬上马背。扶住他,让小雪站起来。而后向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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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渐深,枝柯横天,草木缠人。幼蕾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较为干燥的洞穴。她在地上铺了些干树叶和衣服,再将禇士弘搬上去。幼蕾自包袱中取了些干粮和水,给禇士弘灌了些水,再喂小雪吃一些。而后取出自己的衣物,给禇士弘盖上。对小雪说:我去采些草药,找些水。有坏人来,你就叫我。
  采了草药回来后,榨了汁液,给禇士弘涂上。连着两天,做着采草药、换药、喂药和祈祷的事情。第三日,依然如往常一般,一清早便出去了。
  禇士弘迷迷糊糊从昏迷中醒来,有一瞬间他不能意识到出什么事了。慢慢地,才想起追捕朱允炆被火炮击伤。那怎么会在山洞中,禇士弘环顾四周,看到小雪在洞口匍匐着。他又看自己身上,有一件男子衣服,又似乎熟悉。他的心突突跳起来,难道,是小蕾?她还是不忍他死,救了他。禇士弘将衣服放到脸上。那熟悉的味道,带着淡淡的幽香,真的是小蕾。他想站起,但腹部一阵疼痛,低头,看到腹部缠了布。他于是静静躺着等。心潮澎湃,他不晓得待会怎样对她说话。先前在山下他不希望在那样的场合见到她,但是她却还在,跟那个朱允炆在一起,他拉她的手,他们亲密的耳语,她属于他。他内心起了强烈的醋意。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她。这几个月一直试图忘掉她。然而……越想忘掉的东西却是最深的记忆。
  禇士弘又患得患失起来,她是不是走了呢?将自己放在这里。她根本不想见他。念至此,心内茫然。的确,她很有可能这样做,因为她已经嫁给别人,他们不再有任何关系。
  神思恍惚,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和小雪的嘶声。他心乱如麻,狂喜与情怯混合在一起,他假装仍在昏迷。
  他听到她的脚步停在他身旁,她在看他。是什么样的目光呢,他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己内心潮涌,他觉得自己忍耐不住了,睁开眼睛,看到她已转过身去,在捡拾草药,她似乎瘦了很多,身影很单薄,她将草叶在碗中磨碎,她动作麻利而娴静,她取了一把看,又点头,她突然转身。禇士弘迅速闭了眼,她未注意。她坐在他身边。将他的衣服解开,又解开布片,她慢慢地用那凉润的手将草药铺在伤口上,她又撕了一块衣服,给他包扎好。做完这些后,她的手并没有马上拿走,慢慢滑到了他的胸口,在那块她给他留下的伤疤上轻轻地抚摩。那样的温柔让他确信她的心里仍有他。他于是伸手将她的手压住,她啊了一声,看到他睁开的眼睛。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慌忙要抽手,但抽不掉,她将头掉开。他的眼睛则追随着她的脸,看她神情从惊慌到平静。她并不看他。他将她的手取下,放在自己手上,他紧紧攥着她。却一时说不出话。她也是。他们就这样沉默着。
  小雪却嘶鸣起来。她用力抽了手,跑到洞口张望。又折回。她的眼睛终于停落在他眼上。她淡淡说:他们来找我了。
  禇士弘心头难过,刚才的狂喜似乎落到谷底,他别开眼睛,看着洞顶,负气道:你何必救我?
  他看到她脸上有一瞬的踌躇,而后,她说:我等你好了再走。过去捂住了小雪的嘴,让它不发出声音。
  她终于留下来了。但是她是因爱他还是怜悯他他却不得而知,她的心在他这里吗?
  幼蕾也不多说话,神色淡淡,她生了火,烧野菜汤,又烤了些野味。烤好后,她先喂小雪,温和地抚摩小雪,看得禇士弘生了妒意,他叫:我还不如一匹马吗?
  幼蕾走过来,将野鸡扔给他。他叫:你不能对我好一些么?我们非要像敌人一样吗?她说:我们本来就是敌人。禇士弘道:现在不是。幼蕾道:总会是的。禇士弘道:他那么好吗?你这样死心塌地。她道:是。禇士弘恨恨道:朝廷派了这么多人追剿,总有一天,会捉到他的。她说:不会。禇士弘道:你现实些吧,现在是谁的天下。你以为他有能力么?他连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他能保住你吗?她瞪他一眼,道:不劳你操心。而且,我似乎说过,无论他是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禇士弘死寂,该现实的也许是他。
  幼蕾抱膝坐在他的对面,不看他。
  禇士弘却在看她,看她的眼睛、鼻子、嘴,她的一切。这个人,无论如何,他放不下。过一会,他说:你瘦了很多。上次的箭伤好了么?
  谢谢你,很好。幼蕾不带感情。
  英凤呢?禇士弘问。
  幼蕾冷峭道:被你们杀死了。
  禇士弘愣了下。
  幼蕾清脆道:所以别指望我会原谅你。
  禇士弘疼惜道:你呢,你一路受了不少苦吧?
  幼蕾道:我命大。
  禇士弘低声道:小蕾,听我的话,回去吧。不要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
  幼蕾道:事已至此,我回不去了。
  禇士弘道:做我的侧室难道比失去生命更无法忍耐?
  幼蕾抬头看他,眼中有激愤,他懂得尊重爱么?遂断然道:是。至少大哥一心一意待我。
  禇士弘颓然,把鸡一扔。躺下闭了眼睛。幼蕾心虽不忍,但想:你自已有家室,何苦还管人家情爱。难道,你辜负我后,我还要爱着你吗?也不理他,将鸡收了。自己喝了些汤。歇下。一晚上,他没有说话。她睡不着,听洞外的风声,想:虽然两人近在咫尺,心的距离却是越来越大了。
  幼蕾很早起来,到洞外呆了一会。森林中树阴蔽日,茫无边际的树挡住了去路,昨日,云方和柳星策马经过,边走边喊她的名字,脸色极为焦急,她心头浮上朱允炆的脸,大哥一定很担心她。不知他们到了哪里。云方他们又去了哪里,会不会有危险。一时,恨不得插翅飞去找他们。但是,但是,她只是想想而已,她发现自己还是那样在乎他。虽然,他们之间隔了无法跨越的屏障。她内心叹息了一下,无论如何,得让他的伤口长好,看着他能够走路,能够回去跟他的夫人白头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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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洞,他却睁着眼睛。他说:你过来。
  她走近了些。
  他道: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那么多仇恨。虽然命运让我承担了一件我不愿意做的事,但是,我只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不希望由此影响我们。
  她冷峭道:又能影响什么?
  他一滞。
  她道:我把你当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现在我只是尽医者责任。别无想法。
  禇士弘说:我宁愿不要。一把将她拉到怀中,幼蕾挣脱开,道:不要碰我,我有夫君。
  禇士弘忽然笑,不怀好意道:我昏迷时,你不知偷偷碰了我多少下,我也有夫人。
  你——幼蕾脸涨得通红,气得说不出话。
  禇士弘自得道: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要想,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幼蕾冷冷道:我不像你。
  禇士弘终于愤怒,道:我怎么了,我爱你很无耻吗?的确,我不如你纯洁,你心里眼里只有你夫君,而我心里眼里只有你。是我自讨没趣,不自量力。
  幼蕾咬了嘴唇,控制住自己,淡淡说:我给你弄吃的。禇士弘说我什么也吃不下。幼蕾不理他,给他热了菜汤和鸡翅,端给他。他拿了鸡翅咬,食不知味,要放下。幼蕾嘲笑道:吃不下了吧,禇大人。他恨恨地看她,咬了吃,直至噎得咳嗽。她抚他的背,将汤给他。
  她忽然说:其实,我烤得鸡翅很好吃。先将鸡翅喂了料,烤的时候刷上蜂蜜、桂花、孜然、花椒,如果想吃辣,可以刷辣椒。我记得你喜欢吃辣。
  他扬起头,眼睛明亮而灼热,她居然记得他喜欢吃辣。
  她看了他的眼神,讪讪道:如果有机会——我请你和你的夫人。
  他不爱听,道:你明知我爱你。还要气我。
  幼蕾道:都不是小孩,收回你的话。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俯身察看他的伤势,又给他换了药。淡淡说: 5天后就能痊愈。
  他抓了她的手,说:我宁愿永不好。
  她苍白的脸上又有一丝渺渺的笑。他不能知道她在笑什么,她经历了什么,他只能感觉到距离,她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也不是那个娇羞可爱的小姑娘。她的身上有一股无法为人接近的沧桑。但是他心里有强烈的悸动,他爱她。在骨髓里。他只想好好疼她,抚平她内心的创伤。然而,没有用的,他的婚姻一成立,他对她所有的情感慰藉都是虚假和苍白的。他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她还在他面前,他便要觉得庆幸。
  幼蕾抽了手,道:你休息吧,我出去采药。
  她想避开他。她不愿看那双直视她的眼睛。她的心不像自己想得那样冷酷。但是她必须冷酷,这个人,不忘怀他,只有痛苦。她还不想活在痛苦中,她还相信“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她找了处有山涧的青草地,练武。练武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她想起朱允炆,是的,她的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她希望能早日见到他。她想拥有一份能足够抵消伤痛的幸福。她愿意某天骄傲地对着禇士弘,告诉他她很幸福。
  山里的节奏比外边慢些,正是春天最浓烈的时候,草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空气中流动着蓊郁的芳香,溪流一路蜿蜒,水中映着灿烂的野梨花,花瓣飘落在水面,像小舟一般自由的航行。斑斓的蝴蝶上窜下跳,热闹追逐。整个世界一片幽谧,又有种闹哄哄的感觉,那感觉属于春天,属于自然的律动。幼蕾躺在草地上晒了会阳光,觉得心里逐渐宁静。好吧,她对自己说,好好待他,就当是一个老朋友。
  她往回返。
  到山洞,看到他睁着眼睛,无聊的样子。她又开始给他煮药,坐在一边,看熊熊的火。他道:说说话。
  她犹豫半晌,终于问了一直想问的话:你幸福吗?
  他说:你觉得呢?
  她道:很幸福吧。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我都羡慕。
  他看她,道:你愿意看到么。
  她一滞,轻轻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看到?
  如果我说不幸福呢?他看她。
  她避开,道:那是你的问题。
  他说:是的。似乎不愿再提,又抬了头,道:你呢?幸福吗?
  她踌躇片刻,道:可以这么说。不为我高兴吗?她看到他眼中的火星在一粒粒熄灭。他眉眼有恽怒。
  既然我们只是病人和大夫的关系,麻烦你,将我送到山下。我谢谢你!他说。
  她瞥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愿意么?你不用太着急。

  7。一夕恩爱
  两人关系很僵。白天,幼蕾外出采药、打些野物;晚上,各归各睡,互不理睬。唯一有些温情的是她给他换药的时候,她的手很细腻,很轻柔,那双手比她的人有感情。每每此时,他想抓住那双手,让它离开她,跟他走。
  三日后,禇士弘可以下地了。他出了洞门。看到满目春光。
  幼蕾在洞口,淡淡说:你好得很快,随时都可以走。
  禇士弘心情很好,不理会她扫兴的话,道:你扶我出去走走。
  幼蕾道:你自己可以走。
  禇士弘挤出笑道,大夫,我还是病人,借一下手。
  幼蕾只好扶了他。他说:靠近些好吗?你记得我们一起游虎丘么?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动不动就脸红。现在口齿伶俐,我都有些怕你。
  幼蕾道:人总是会变的。
  禇士弘道:好好跟我说说。我记得在苏州杏花楼,你跟我说你愿意开解我的忧愁,现在我愿意充当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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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蕾沉默。眉眼有股萧索之气。走了一阵,她抬头看蓝天,阳光刺得她眼睛疼。她忽然道:我的生活自永乐五年起一团糟。三年前的我相信善恶是泾渭分明的,现在我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所谓的善恶都是以自己的利益划分的吧。三年前的我喜欢帮助别人,现在我不知道该不该帮助,英凤和郭虎为了救人才遭遇了灭顶之灾。三年前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今生会和血腥有什么关系,现在我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流血。不是我们的人死,就是敌人死。大家在鲜血面前变得更加亢奋,更加嗜血,血债要用血还。我自己也杀了人。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吗?我手上沾着别人的血,而这个人的血是无辜的,但我必须杀了他,因为我们也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杀来杀去啊,为什么无辜的人要陷入战争?三年前的我对世界怀有天真的想法,觉得世界是美丽的,人生是可以梦想的,但是现在,我连家都回不去,我不知道我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禇士弘反手将幼蕾拥入怀中,他感到幼蕾的四肢冰凉,身体瑟缩。他怜惜地抚摩着她的发丝和苍白的脸,说:人生就是这样残酷的,我们只是棋子而已,掌握不住自己的命运。我也一样,我一直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为了自保。什么都不能抓住的时候,只想抓住生命。但有时发现这样抓住的生命未必有意义。只是小蕾,这些原本不需要你去知道。像你这样善良简单的女孩子,如能安安分分地嫁人生子就能永远平静,只是,你太自尊、把一些东西看得太重,想独立、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未必是什么好事,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
  幼蕾有些反感,想凭什么我就得跟别人一样到合适的年龄嫁人生子,没有自己的思想。挣脱开他,跑到溪边,看着阳光下晶莹灿烂的水面,不自觉把鞋袜脱了,坐到溪边,将脚浸入水中,无意识地前后晃动着。
  禇士弘看着水中那双纤纤玉足,心动了一下。想下去捉住它。但还是克制了。问:水暖么?
  幼蕾从沉思中惊醒,道:嗯,很舒服。
  禇士弘说:我想洗个澡。
  幼蕾站起来,道:好,伤口尽量不要浸水,我走了。
  禇士弘一把抱起她,促狭道,共浴如何?否则,我难保不会碰到水。
  幼蕾脸红了,道:你无赖。就挣开了他。
  禇士弘也没拦她,自己解了衣服,洗去一身的尘埃与劳累。回到山洞,幼蕾已经做好饭。便吃饭。边吃边道:没觉得我很干净吗?真得很爽啊,水尤其暖。哎,你不洗吗,我可以给你望风。幼蕾面色一红,道:闭上你的嘴,吃你的饭吧。心里却有些不安,想想自己很长时间没有洗过身,以后也不知何时有机会,的确不应错过这个机会,谅他也不敢偷看,遂吞吐道:那,我……你不要出来。
  禇士弘笑道:去吧去吧,我看了就怕管不住自己了。
  气氛有些暧昧,幼蕾脸一红,拿了换洗衣服,垂头走了。
  幼蕾在周围逡巡了一阵,确定禇士弘未跟过来,才散下长发,脱了衣物,走入水中。当被清凉柔软的水包围时,的确很放松很舒服。幼蕾泡在浅浅的水中,梳洗着长发,而后抚弄着浮在水面的草叶和落花。头上是汪汪的蓝色,阳光明媚,在她的头顶总有蝴蝶环绕,她也不自觉去捕捉,然而总会不留神摔到水中,呛进一鼻子水。
  正玩得高兴,忽听得马蹄突突声,正由远而近,向山涧奔来。幼蕾一慌,后悔未让禇士弘把风,要上岸,却也来不及,只得缩在水中祈盼不要被人瞅见。
  越担心反越会发生,马很快出现在幼蕾的视线中,两匹马,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男人的衣服赫然是禇府家丁的穿着。黑色紧身衣,外披红色镶边的风衣,身侧配春绣刀。较瘦那人看到河边衣物立即勒住了马,对胖男人道:有人。两人眼光瞥向河中,便看到了幼蕾。胖男人涎着口水道:不错,还是个绝色。目光有些发直,瘦男人道:我们还有要紧事,走吧。胖男人道:不防,是不是仙女啊,怎的山谷还有女人,而且是这样漂亮的。
  幼蕾又羞又愤,只得将身子往水下钻,只露一个头。
  瘦子又劝:夫人也来了,还等咱们回话呢,快走吧,不要惹事。
  胖男人却有些心猿意马,道:兄弟,你先走,让我会会这个仙女,说着,俨然要脱了鞋扑入河中。幼蕾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瘦男人又苦劝,道:大哥,主人要知道了会惩罚我们的。胖男人道:他又怎能知道。幼蕾正待抬出禇士弘。那胖男人却止步了,怏怏地上了马,眼睛却还盯着幼蕾。
  幼蕾听得马蹄声远了,才一骨碌跑出来,匆匆披上衣服,梳了下头发,往回返。
  到山洞,看禇士弘在洞口用弓箭射鸟。一箭双雕。禇士弘听到脚步声走来,知是幼蕾,洋洋得意道:看我箭法如何。扭头,不禁呆住。幼蕾一直不属于艳光四射的那种人,但自有出尘脱俗之美。但此番洗梳之后却宛如拨开尘埃,有种惊艳的感觉。她的皮肤盈润光洁,衬出精致的五官,如瀑的黑发被风卷起,风姿楚楚。走路步态尤美,步步生莲。然而脸上却有与身姿不相适宜的惶急之色。
  看到禇士弘不眨眼地看着她,幼蕾脸一红。
  禇士弘道:这么快,难道真有人偷看?幼蕾本想说管好你的手下,又想如此一说,那人估计没好日子过,想想算了,反正自己并无损失,只道:你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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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士弘一怔。幼蕾道:你手下找你来了,我刚看到。禇士弘皱皱眉,道:随他去。他将小雪牵进洞,又出去拾回鸟。幼蕾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总是要走的。禇士弘道:管它,我现在还不想走。幼蕾又道:现在走正好,有人照顾,我也可放心,而且听说你夫人也来了。禇士弘将眉簇起,道:她来做什么!幼蕾道:自然是不放心你。夫人千里寻夫,连我都很感动。禇士弘脸有怒意,抬头看幼蕾,道:你,你,难道就这么想把我推出去,你与我在一起真的很不快乐吗?幼蕾默然。她难道不愿意与他多呆一会吗,但是她能留他吗?既然早晚要走,何不早走?她漠然道:我不能留你。
  为什么不能?禇士弘抓住她的肩,喊道,你为什么不能求我陪在你身边,求我永远不要离开你。要是以前你求我,我肯定不忍放弃你娶别人。
  感情要求的话我宁愿不要。幼蕾冷冷回。
  你,告诉我,在你心里,还有我多少?禇士弘焦灼问。
  幼蕾低了头道:你应该希望我把你忘了,你应该祝我幸福。
  好,我祝你幸福!禇士弘豁地起身,牵了马向洞口走去。然而,到洞门口,他停住了,回头看幼蕾,很快又转到她身边,说:我决定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与此同时,幼蕾听到马蹄声踏踏而过。她的心莫名地一松。敏感到自己的留恋,又恨自己。别过身,不看他。
  两人僵持到晚上,月亮升起来,洞口铺进一缕银辉。幼蕾生起了火,开始烤禇士弘打的鸟。空气中有离愁游荡,压得人很不舒服。
  他肯定会走的,走了又怎样?天空一样蔚蓝,阳光一样灿烂,自己一样能好好活下去。幼蕾开解自己,想起正苦苦寻找自己的大哥,想,无论如何要去见大哥,否则大哥会急死的。想起和大哥在一起的安谧充实的感觉,才觉得那种感觉要比和眼前这个家伙的来得实在。
  禇士弘躺在铺上,陷入了彷徨。回,还是不回?真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然而,他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吗?这样的问题,婚前也千百次地想过。情感与理智交战,那硝烟还延续到现在,这真的是个不好做的选择题。
  幼蕾滋滋烤鸟。而后道:起来吧。没病装病。不劳而获。
  禇士弘爬起来,道:鸟难道不是我打的吗?
  幼蕾将鸟给他,嘀咕道:什么破鸟,这么瘦。
  哦?禇士弘道,你打打看,一箭双雕啊。
  她撅了嘴道:又不是雕,只是麻雀罢了。吼什么。
  禇士弘看她,她似乎什么事都没有,不觉奇怪道:你好像心情还不错。
  自然不错。她说:禇大哥——
  禇士弘道:你别这样叫我,你这样叫我,我总感觉你又要认真地说些我不爱听的废话。
  她横他一眼,道:不爱听的总是真话。禇大哥,我们没什么缘分,天命如此,你我何必要折腾。我以前说过的,我们就做个朋友吧,等我回了嘉兴,我们可以一起哥们一样喝喝酒,聊聊天,不挺好的嘛,对了,我还要做桂花烤翅给你吃,你带夫人也好,不带也好,总之——
  得了,禇士弘打断她,这种话你留着吧。我爱上你就算是个错误,现在也改变不了。
  幼蕾眼里隐然有泪,她的确有些委屈,她待他到这个情面,他还要怎的。愤然道:是你辜负我在前,你如今已经娶了夫人,还要我怎样?不要尊严地匍匐在你身边是吧,你什么都想得到是吧,天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你也不要亵渎你嘴中的爱。
  禇士弘脸部痉挛了一下。幼蕾的话一字一字就像刀子刺在他心上。真实的东西往往让人无法接受。他的胸口疼痛。想起曾经与这个女人的点滴,马疾香幽,荡舟秦淮,雨中拥吻,不由心潮起伏。他心里的那份爱,溶入了骨髓,刮不掉,忘不了。想起来,还隐隐生疼,就像胸口那个伤疤。幼蕾看到他眼神灰灰的,内心浸在回忆里。心中也有了起伏,她咬了牙,告诉自己,挺住,不要再做梦。
  火星劈啪。禇士弘从往事中探出头来,问:我想问你一句,你真的很幸福吗?没有我。
  幼蕾想了想道:是——的。
  禇士弘却受伤了,小心道:你爱他胜于我?
  幼蕾沉默片刻,慢慢道:我和他是同一类人,而我们不是。他的爱比你广阔,他从不勉强我,他只要我幸福,和他在一起是细水长流的感觉,和你却只是瞬间的激情。激情总是很容易消失的。
  不——禇士弘吼道,他盯了幼蕾看,眼中有灼痛和疯狂。他说,你爱他,你们在一起逍遥快乐,你从来没想过我对你疯了一样的思念,你可以很快将我忘掉,而我不能,我要你!我只要你!他的眼中劈劈啪啪冒出火花,幼蕾有些瑟缩,一闪念间,他突然扑向她,将她压倒。他像野兽一般,一边狂吻她一边在她身上肆意抚摩,并扯她的衣服。幼蕾惊叫道:不可以,不可以……同时,用手打他,用脚踢他,但是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将她死死压住,也完全忽视她的手捶脚踢,他在自己愤怒的情绪中,他只想占有她。哗地一声,幼蕾的衣服撕开了。幼蕾的心扑通跳了一下,她停止了徒劳地反抗,头垂向一边,眼睛没有焦点。禇士弘也有片刻犹豫,但是望着半裸的肌肤,情欲已被激起。他用唇掠夺了她每一寸肌肤,身下的幼蕾默不作声,没有叫骂,也没有呻吟,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他知道她在克制自己。他放轻了动作,越发细腻温柔,幻想激起她身体的反应,而她拒绝参与他的热情。眼睛看向不知哪里,手也拒绝碰触他的身体。只有到最后的时候,她才两手不自觉地环住他,有些痛苦地轻呼了一下,只是轻呼,显然还是压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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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知道她是第一次,他说:你为什么要骗我?她不理他,拿了衣服穿,很快奔出了山洞。
  幼蕾奔跑,奔跑,不知要去哪里。但没多久,她软软地倒了下来,她的内心一片混沌。躺在草地上,听着潺潺的水声,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感觉,是愤怒么,羞耻么?还是惋惜、懊恼,或竟是丝丝甜蜜。她虽然从没想过以这种方式交出自己的初夜,但是,那个人自己并不讨厌,其实刚才,她并未坚决地抵抗,也许潜意识中,她还是愿意给他。只是隐隐觉得对不起大哥。她茫然无着,看着月亮在河面铺出银子路,听着林中万物啁啾,她什么都想不明白,混混沌沌中时间悄然溜走。夜凉如水,她觉得冷了,遂站起身,转身的时候,却吃惊地发现他就在她身后,她不知他何时来的,是他没有发出声息还是自己的心实在太乱了。她垂头经过他。他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臂,道:我要怎样才能补偿你?
  她心里冷笑。补偿?他居然用这个字眼,她感觉自己在用身体与他做交易,可惜她什么都不要。她狠狠地甩脱他。昂然走掉。
  禇士弘停在那里。他没有想过她居然会骗他,然而得到了这个女子最珍贵的东西,他心里最初的喜悦一瞬即逝,他觉得沉重。她不会做他的侧室,他根本无力还她的情意。然而他也没有悔意,因为爱她,所以想得到她。当然,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以强暴的方式占有她,她会恨他,就只好让她恨了,这是他应得的。他的伤口裂开了,血滴滴答答往外渗。但他浑然无觉。他在月光下徘徊了一阵。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睡了,闭了眼睛,脸色却并不安详。他知道她肯定没有睡着。但是他未打扰她,他倒在自己的地盘,那一刻他很想醉掉。
  清晨,幼蕾被阳光弄醒,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未去看他,不敢看,还是不愿看,自己都说不清楚。她梳理自己的头发,又整好衣服。想悄无声息地离开,拿了包袱,心里似有牵挂,略略扭过头,猛地看到他胸前一片殷红的血迹。她心慌了,连忙扔了包袱,奔到他身边,掀开衣服,血还在涌流,而他脸色苍白,似乎已经晕厥过去。她责怪自己自私,只知道生气,竟忘了他还有伤在身。连忙拿了药给他敷上。喃喃道:是我不好,你一定要醒来。他的手突然覆在她手上,说:我一直醒着。她急道:你……你流血干吗不说呢。你怎么又弄成这样?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又踢又打,不觉面红耳赤。他却脸露微笑,道:你还关心我,我真高兴。幼蕾连忙给他煎药,扶他起来,喂他喝了。他略略有些精神,说:我想了一夜,小蕾,我不能忍受再与你分别,我想永远与你在一起。就当从前的我已经在爆炸中死去了,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重新开始。
  幼蕾怔怔看他,知道自己在心动,很想点头,但是想起在嘉兴的时候,他也曾对她说过,什么都不要只要她,结果,一天未过,事情完全两样。他如能为她放弃所有早就会做了。所以现在也一样,他的话即使不是谎言也只是心血来潮。便淡淡道:无须愧疚,我不要你负责。
  他急道:你,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幼蕾道:我不怀疑,但是你有家,有爹娘,有妻子,还有功名、权势、财富。难以脱身这些,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收回你刚才的话,省得我老觉得你对我不真诚。
  他不敢相信地看她,说:你说话怎这样狠?你扶我起来,我们马上就走。
  幼蕾淡淡道:我出去采药。
  回来的时候,她听到小雪嘶鸣的声音,只有遇到熟人小雪才这样叫。她的心跳了跳,知道他的随从或许还有夫人已经找来了,他们的情缘也到此结束。心里叹口气,却对自己说:很好,笑着去面对。
  远远的,她看到一胖一瘦两个家丁正在洞口,除却小雪外,马还有三匹,显然,苏沅沅也来了。幼蕾鼓足勇气,一步步向洞口走去。离洞门还有百来米时,沅沅突然出来了,她穿了红色牡丹图案的罗衫,挽了堕马髻,高贵典雅、风情无限。沅沅瞥见了幼蕾,她向幼蕾走来,她出来或许正是为了和她单独说话。幼蕾停住脚步,看着苏沅沅一步步走向自己,她的心里莫名地在数着,一二三——差不多是二十步,沅沅在她面前停住,沅沅的脸上是高傲无法侵犯的神色,她挥起手,打了幼蕾一个耳光。幼蕾自然可以避开,但她没有,这一记,她吃了吧。她神情淡淡,直视沅沅,沅沅道:你为何要纠缠他?他是我的。幼蕾淡淡笑,也不说话,向洞口走去。沅沅道:你还要怎样?你想让他娶你么?……幼蕾一概不予回答。两个随从看到幼蕾亦大惊失色,幼蕾未瞧他们,进洞,禇士弘还躺着,看到幼蕾,讪讪道:你回来了么?小雪把他们……幼蕾道:我知道了。我走了。禇士弘挣扎着爬起来,说:你等等……此时沅沅进来。幼蕾转身。他突惊讶道:你的脸?幼蕾亦未看沅沅,淡淡道:你无须怪她。她只是爱你。禇士弘看了沅沅,一时不知责骂沅沅好,还是心疼幼蕾。
  幼蕾将草药放到地上,淡淡道:是补血的,煎完喝掉再走。也不知是对谁说。
  幼蕾拿了包袱,也未看谁,只道:我走了。
  禇士弘急道:等等。幼蕾未停,禇士弘却站起来,要来拦她,沅沅扶住他。幼蕾只得停步。禇士弘道:你把小雪牵走。沅沅插道:凭什么?幼蕾道:只怕太招摇,以后反累你。禇士弘道:好,又唤陆全,那个瘦高个家丁应声出来,他道:将你的马给这位姑娘。又道:再取100两银子。幼蕾直截道: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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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士弘道:就算是偿还你给我包扎的两件衣裳,就算是照顾我的报酬……他甩脱了沅沅,走到幼蕾面前,他的眼睛痛苦而焦灼,他低低地说:请你相信我,我,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以后,你累了,不想闯荡江湖了,随时都可以去找我,我的心里永远会有你。沅沅咬了嘴唇,脸色铁青。幼蕾怕他再说什么令人难堪的话,收下银子,牵了马出去。刚步出洞口,便上马,扬鞭,风驰电掣般离开。不曾看他一眼。禇士弘站在洞口,痴痴地望了好久。沅沅心道:他要这样望我一眼,死也愿意,但是他的心还在她身上。而胖随从却吓得裤子都尿湿了。原来那个仙女一样的姑娘是主人的所爱,而自己那样亵渎她,恐怕命也要没了。念及此,不由扑通跪在地上求饶……

  第八章 自是人生常恨水长东

  1。神秘少年
  幼蕾骑了马飞奔出去,仿佛想逃离他的一切,她知道自己与他已经没有关系,未来也不会有关系,可是为什么心还倔强地留恋着他。幼蕾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傅幼蕾,不要像个傻子一样想他了,你还嫌一记耳光少吗?他是个坏蛋,明明知道不能娶你,还要将你的贞操剥夺,真得很坏。可是对他却始终恨不起来。想起与他在一起的那几日,虽然互相冲撞,但还是甜蜜的居多,心情惘然。
  马行到山脚,看四条岔路,不知该走哪一条。迟疑了一阵,心里叹口气,道:大哥,我这个样子,没法见你,请原谅我不能追随你了。大哥,无论你怎样,我都会祝福你。驾了马朝湖南方向行去。
  晚上,找了家客店。让小二取了水,自己在店中沐浴,将那个人带给她的印记全部消除。她对自己说:傅幼蕾,你还有路要走。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在店里大堂吃些东西,忽听到熟悉的声音,略抬头,看到禇士弘等四人,连忙低头,转向一边,草草吃过饭,回房中休息,听到隔壁传来的争吵声,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就住在她隔房。幼蕾不欲惹事,只静悄悄地躺床上,决定明天一早便走。一个照面也不能跟他们打。
  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正是沅沅在质问她的事情。禇士弘的声音却听不大见,恐怕他不欲多作解释。幼蕾想:何必当初相识?徒惹麻烦。又想那些日子真的只是麻烦吗?痛苦中不也有丝丝甜蜜,那么,就让它当作记忆怀念吧。幼蕾努力让自己绽开笑容,但觉却睡不着。过一阵,隔壁静下来,幼蕾不由想,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是睡在一起吗?脸微微红,意识到什么,马上对自己说:关你什么事呢?你给我睡觉。
  辗转挨到四更,再也睡不着。便起身。
  几个小二趴在桌上打盹,幼蕾叫醒他,小二揉着眼睛道:客官这么早?幼蕾要付钱,小二道:已经有人为客官付了。幼蕾想难道是他吗?他原来已经知道她住在这里。也不多说话,去马厩牵马,转身的时候,看到禇士弘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一低头,上了马,便走。

  几日后,到湖南永顺。一日策马奔走在山道间,突然看到一少年正拉了草车从山道间转出,少年衣衫褴褛,瘦削的身上斑痕累累,尽管如此,坐在车上地主模样的人还是一鞭子一鞭子甩下去。少年愈发走得慢,走几步,跌一跤,又爬起,低了头往前,也不哭不喊,仿佛身上的鞭笞一点都不痛。幼蕾却看不下去,骑了马挡住去路,对那地主道:你干什么打人?
  地主看着幼蕾,傲慢道:关你什么事,他是我买的。我爱干嘛干嘛。
  那也不许你打人。幼蕾道。
  地主道:怎么着,提起鞭子,又猛地一记向少年打去。幼蕾用剑一格,那鞭子反甩上了地主眼梢。地主抚着眼哎哟叫唤。幼蕾道:还打不打。地主发狠,拿了鞭子便朝幼蕾甩去,幼蕾一把夺了,放在手中,道:你有本事打人吗?地主知她有几分本事,只得恨恨道:好好……我……
  幼蕾又问:还打吗?
  地主咬牙切齿,道:不打了。
  幼蕾将鞭子扔了,笑道:你要再打人,被我撞见,就不会这么客气了。策马欲走。那少年突然一骨碌抓住了她的马鞍,急切道:姐姐,将我带走吧,否则,我会没命的,一回去,他就会把我打死的。
  幼蕾看少年身上无一处完好皮肤,眼眸里有深沉的忧伤,便道:好,就随姐姐走吧。一把抓了他,将他拉上了马背。
  到了一处山泉,幼蕾下马,让少年也下来。幼蕾说:我看看伤口。少年依言坐到泉水边。幼蕾将少年的衣服解开,见那身上新创旧痕密密麻麻,心一疼,想那人怎这样狠毒。便用布沾了水轻轻地给少年擦。然后贴上金创药。一抬头,看少年眼里噙满泪水。幼蕾一慌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少年摇头,眼泪却啪啪落下来。幼蕾柔声安慰:不哭不哭,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姐姐会保护你。又用手绢给他揩泪。少年又断断续续哭了会儿,幼蕾听那哭声,无端的觉得辛酸,想,这世上总是受苦的人多,觉得上天对自己真的够好了。
  少年停止哭泣后,幼蕾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作声,眼睛很奇怪地瞅着他。幼蕾觉得这眼光有些熟悉,想了很久,才知是与朱大哥初见时,问他是谁,他亦不作答,只是这样看她。她也不追问,道:那我就叫你弟弟好了。弟弟,你父母呢?怎的把你卖到那老财家。少年亦不回答。似乎想说又无法说。幼蕾想:伤心人总是有说不出的苦衷,恐怕他实在不愿回想之前的痛苦。便不再问他身世,只是暗暗想,一定要加倍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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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蕾掏出衣服,让他换了,衣服虽有些宽大,但好歹是干净的。幼蕾道:到了前面的集市,姐姐给你买新衣服。
  少年嘴动了动,眼睛有融化后的温暖与清澈。幼蕾发现那少年姿容清秀。眉眼间隐隐有些熟悉。
  几日后,大家已经熟悉了。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的少年长身玉立,眼神明亮,乌漆漆的眼眸像深潭一样,偶尔笑起来,笑得羞涩而安静。每每这个时候,幼蕾就有些恍惚,仿佛哪里曾遇见过,但确实又说不上来。
  不几日,幼蕾和少年到岳州城中,行在路上,忽听得喧嚣震天,行人纷纷避开,幼蕾两人也退到一边,看到一帮衙役押着犯人过来,犯人被锁在一个铁框中,只头和拷住的双手露在外头。幼蕾定睛一看,居然是英凤的父亲林善翼。这一惊差点呼出声来。队伍过去,幼蕾拉了少年,尾随过去。少年奇道:姐姐认识那个犯人吗?幼蕾捂了他的嘴,点了点头。两人跟随到府衙,看着衙役将林善翼押入府中。幼蕾怔怔站着,一时不知怎么办,拉了少年惘惘回到客店。
  幼蕾蛾眉紧锁,苦思解救办法。少年给幼蕾倒了茶,道:那个人是姐姐什么人。幼蕾道:嗯,这个,是我好朋友的父亲。少年道:姐姐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幼蕾道:这怎么是自找麻烦,看到别人有难,怎么能不帮呢。少年眼中有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酷,道:天下有难之人多着呢,姐姐帮得过来么?
  幼蕾道:虽然帮不过来,但看到了要什么都不做,心里过意不去。
  少年长叹道:像姐姐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幼蕾笑道:别装着个大人样,哎,你倒帮我想想,我们怎么救人。
  少年道:恐怕没有办法。姐姐,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成的。这是朝廷的事。
  幼蕾道:我还是要试试。今晚,我想去探探路。嗯,我要出不来,你把我的包袱拿了,去应天找一个人。
  少年道:既然姐姐下定决心,我也帮一下姐姐,我在府衙前面牵两匹马等姐姐,要逃得出来,我们就一起走。要逃不出,我宁愿陪姐姐坐牢。
  幼蕾抚了少年的头道,傻孩子。你年纪还小,以后还有很多日子要过。姐姐写一封信,你拿了这封信去应天找他,他会给你一个前程,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幼蕾简单地给禇士弘写了信,在外封写上,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禇士弘启。交给少年,孰料少年看后,随手撕得粉碎,向外一扔,脸神却淡淡道:这等乱臣贼子,我怎会受他庇护。幼蕾气道:你,你做什么?
  少年笑笑,脸上有坚毅的神情,道:姐姐,我本是朝廷钦犯,我与朝廷势不两立,所以,姐姐,我宁愿为姐姐效命,也不要做什么官。
  幼蕾颤声说:你说什么,你是……
  少年淡淡道:不错,我姓朱,叫文奎,我爹就是被当今皇上夺去位子的那个人。
  幼蕾惊呆得无法说出话。少年道:姐姐,你后悔了么?
  这句话三年前朱允炆也说过。口气居然一模一样,幼蕾从吃惊中回复过来,想怪不得觉得熟悉,原来是朱大哥的骨肉。也真是巧,大哥要知道文奎还活着,会高兴死的。马上又兴奋起来,道:文奎,你真的是朱大哥的孩子,哦,你不知道,我认识你爹。我还知道你爹在哪里,你高不高兴,我带你去。
  少年神情却冷漠起来,道:我不想见他。我不会认他作爹。
  幼蕾奇道:你又怎么了?
  少年眼光迷离,一抹忧伤慢慢地浸到他的脸上,他说:我真恨我为什么是他的孩子。姐姐,我好想从来没生在这世上。幼蕾知道他一路逃亡,必定吃了不少苦,将他抱住,抚了他的头,喃喃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文奎在幼蕾怀中痛哭,边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己的经历:燕兵进来的时候,我才六岁,我弟弟两岁。时间紧迫,母后让父皇带了我们跑。她留下来,说是只有这样,父皇才能逃生,大臣也劝说父皇,父皇答应了,带了我们跑,可是到鬼门,遇到燕兵,危急时候,在大臣的劝说下,他,竟然,把我和弟弟扔下先跑了,带我们的大臣被燕兵捕获,弟弟也被抓,只是我在混战中躲到假山后头才幸免于难。后来,我想办法逃出城。一路辗转,所幸没人认识我,我才得以活下去,我又饿又冷,就去偷东西,总是被打,好几次差点命都没有。后来,有一个人可怜我,将我收留。但是他们家也很穷,我也每天都在饿肚子,但我很满足了,因为有地方住,也有人可怜我。但是,就算是这样微薄的要求老天也不让我有。那收留我的叔叔因为交不起租子,被地主活活打死,他们又将婶婶和我抢去。婶婶不愿受辱,自杀了,而我一直苟活下去。就这样,像狗一样地生活,居然没死。几年后,他们迁到湖南,我也跟了。然后遇到姐姐。姐姐,我真不想活在这世上,姐姐,我好恨,为什么我要受这么多苦,姐姐,我真不想是他的孩子。姐姐,我好难过。姐姐……
  幼蕾轻轻摸他的头发,陪他哭泣。小小的孩子成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留在他心里那么多的阴冷黑暗,她又怎么抚慰得了呢……
  文奎又道:姐姐,我真庆幸碰到你。我的心才没彻底沉下去。姐姐,我不想你去送死,我想跟姐姐一起过快乐的日子……
  幼蕾踌躇了。她这么贸然去救林善翼,的确除了送死没别的可能,但是要她眼睁睁看他死,她的良心也糊弄不过去。但是,文奎好不容易跟了她,过上些好日子,又将他抛到这茫茫人海,他以后会怎样呢,她又担心。总之,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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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发亮,幼蕾将在她怀中睡熟的文奎搬到床上。自己出去了。无论如何,总得打探一下情况。
  在熙攘的街市,她忽然看到了禇士弘一行,风尘仆仆迎面行来。幼蕾避到一旁,突然一个闪念:能不能让他帮一下忙呢?但另有一个声音马上否决了。首先她不能确信他会不会帮她,他对赵云虎尚且那样绝情,惶论压根也不认识的林善翼,而且,他即便肯帮她,那他自己也会招惹一大堆麻烦,他也帮过自己好多回。但是,除此之外又有何办法可想。不觉间,她悄悄跟踪过去。
  禇士弘等在客店住下。幼蕾暂时先回去。文奎已经醒了,看见她,舒了口气,显然怕她去救人。幼蕾让小二送了些早点上来,两人一起吃。文奎小心道:姐姐,想到什么办法了么?幼蕾摇头。文奎道:姐姐虽然是好心,但是如果好心做不出好的效果,姐姐还是要三思。幼蕾觉得他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未尝没有道理。她的心里很彷徨,犹豫再三,决定去找禇士弘。如他不愿意,毕竟自己也尽力了。这样想时,心里却异常沉重,不知是因自己无法尽力,还是因为要见禇士弘。
  晚上,她在禇士弘下榻的客店附近找到一片林子,倚在树上,看月。踌躇良久,才取了箫吹。她知道他若听到,肯定会来。倘若不来,恐怕也无须求他。但是吹奏的时候,内心反复,竟然吹不成调。那样别后,她不知如何面对他,他为难怎么办,难道就利用感情么?……
  吹不成曲调,好几次都想放弃,想一个人去闯,哪怕就失败死了。但是,又想到文奎忧伤的脸,他怎么办呢,还没让他找到大哥。
  月色朦胧,仿佛笼了很多轻纱。幼蕾取下箫。又看月。过一会,决定放弃。将箫置入怀中,转身,忽然听到马蹄声,他还是来了么?她的心急速跳起来,她努力压住,命令自己:既然来了,就说,没有别的退路。过一会,果然,他策马过来,神情急迫,想来他适才不在客店,而是从其他地方匆匆赶来。幼蕾心里更彷徨。她转身。深吸口气。回过头,他已勒住马,翻身下来。
  是特意找我么。他似笑非笑,吹得那么难听,肯定是有什么事,但绝不是想我。
  你……幼蕾脸一红,不知如何启齿,只道:你,你的伤好了么?
  哦,你还记挂我。禇士弘嘲弄道,你不是一眼都不想看我么?
  幼蕾气道:不错,我的确不想看你。我是要求你一件事。
  求我,还这么盛气凌人吗?禇士弘道,是为林善翼吧。
  你,你怎么知道?幼蕾垂首道,我知道让你帮忙很为难,但我的确想不出其他办法,我不能忍心。
  禇士弘皱眉:你管的事太多了,其实,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何必插手朝廷的事情?也许我要说抱歉,这是锦衣卫抓的人,不在我的势力范围,我不能帮你。
  好。幼蕾一跺脚,转身走。禇士弘抓住她,道:你想干什么?
  幼蕾道:不用你管。
  禇士弘柔声道:小蕾,听我的话,回家吧。
  幼蕾冷笑道:哼,我回不回家又与你什么关系。
  禇士弘道:我告诉你,我横插一手的后果,就是我死。皇上已经派锦衣卫监视我了。你是愿意看我死吗?你愿意为别人不顾性命,但是你从不考虑我,你以为我很强大吗?我一路不同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的生命也只在一个人的喜好而已。
  幼蕾心一窒,挣开了他,道:好。就当我没说过。
  禇士弘望着她的背影,想,我真的无法帮你,我所能帮你的就是绝了你的念,我会让他死的。他这样死恐怕会比到京城死更舒服一些。
  禇士弘去了牢狱,他对林善翼说:有人想救你,但只是自投罗网。你如果不想让他们白白送死的话,你很清楚该怎么做。禇士弘遗下一壶毒酒。
  林善翼道:你想骗我死吗?门都没有。
  禇士弘道:我只是看在别人的面子给你个痛快,你很清楚到京师后你会身不如死,如果你想尝尝那种滋味的话,不防好好活着,我会差人送些好的食物来。不错,你是个很好的饵,我还想钓更多人,知道么?你的女儿已经死了。为了救你……
  林善翼面色煞白。抓了栏杆,道:你骗我,你骗我,英凤她不会的……
  禇士弘道:信不信由你。喝不喝也由你。你的下场你自己预见得到。转身走。
  林善翼泪眼迷蒙,他抓了自己的头发,喊道:英凤啊英凤……是爹对不起你……
  禇士弘在衙门前流连了一会,看有人影闪过,连忙跟上去,那人要跃围墙的时候,禇士弘道:别白费力气了。那人一愣。禇士弘道:他死了。
  那人是幼蕾,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冒死一救。幼蕾颤声道:是你害死他的。
  禇士弘道:不错,但是他早晚要死,如果你不想他死得更惨的话。
  幼蕾简直不敢承受,她全身发冷,他怎会如此,不救也罢了……又想他一贯如此,只是自己总是美化他。她脸色煞白,眼泪落下来,道:你无耻!我,我恨透你了!
  幼蕾失魂落魄回到客店。文奎道:姐姐,怎么了。幼蕾抱头痛哭:他死了,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文奎道:怎会如此。姐姐,你不要自责。他落到敌人手上,怎会是你的错。文奎这样说时,心里莫名舒了口气。
  幼蕾不说话,只是哭。哭得很伤心,除了为林善翼,也为自己。她不明白自己怎会爱那个魔鬼。自己实在是鬼迷心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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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幼蕾跟文奎道:走吧,我陪你去找你爹。文奎反应很强烈:我不要。是他将我扔下的。幼蕾道:你爹吃的苦不会比你少。他当时那么做肯定是有苦衷的。他也一直在思念你们。文奎冷冷道:他会想我们才怪?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姐姐,我们去嘉兴。幼蕾道:以后叫我姑姑吧。你再不听我话,我就生气了。
  文奎怯怯看她,知她心情不好。想想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便好。遂道:姐姐,我不想叫你姑姑,而且姐姐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幼蕾看他同意了,也任由他姐姐的叫。

  2。千丝万缕
  禇士弘被皇上紧急调回京城,但并没有马上召他。禇士弘在家继续养伤。大病之后,他变得很冷淡。沅沅的房间,他再也不踏足,父亲告诉他朝政大事,他也漠不关心。只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沅沅拿了鸡汤到书房。舀了喂给他吃。他摇头。沅沅怒道:我的忍耐也有限。你回到家,也好多天了,正眼未瞅过我。我是你的夫人,而她什么都不是,我都不再追究你们那些时日的事了。我只请你,振作起来,重新开始。这里才是你生活的轨道,你和她只是一次意外的脱轨。听我爹说,皇上对你们这次办事不利很震怒。叶指挥已被关押。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自在吗?都是我爹在帮你。你就不想想过几天怎么向皇上回话?
  禇士弘冷冷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沅沅哽咽道:我在你心中什么也不是吗?你出事后,你不知道我多担心,我就是不信你会死,才偷偷带了人跑出来的。为了早日见到你,沿途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你,你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禇士弘淡淡道:劳你费心了。
  沅沅气得将汤碗砸了,跑了出去。禇士弘望向窗外,一道光柱从天井斜飞进屋,光柱中无数尘埃在跳舞。禇士弘想:我不也只是一颗尘埃,在自己命定的地方挣扎。他穿衣,起身,觉得累。深山优游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依然要在这个轨道上卖命。
  他先去牢里见了叶大人。
  叶指挥看了他就扑过来,涕泗横流,道:老弟,你一定要救我。你一定要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这怪不得我,谁也不知他们会有火炮。
  禇士弘道:皇上见过你吗?
  叶大人道:就是没有。你,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救过他们那边的人。说不清楚的。又哀求:我们说好一荣俱荣的。小弟,你不会忘。
  禇士弘拂袖走开。
  三日后,禇士弘便被皇上召见。
  皇上负手道:这么说,他还在世了。
  禇士弘道:确实如此。我们本可拿下他们。但他们据有利地形,又有几门火炮。微臣若非有人救助,恐怕也没命了。
  皇上脸上有恽色,道:这般令他轻易跑了。下次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了吧。
  禇士弘顿首道:微臣死罪。
  皇上道:起来吧。你,看到他了?
  禇士弘道:因以前未见过他,不是很清楚,但想总也是那些人中一个。
  皇上取出一张画像,道:此是江妃所画,未必很像,但总是有几分神韵。你认一下。
  禇士弘凑前一看,就认出了朱允炆。此画虽然写意,画的是朱允炆春风之下吹箫的情形,当时的朱允炆华服丽影,也年轻,但是与他所见的一样的风雅而柔和。
  可认出?皇上问。
  禇士弘点头。
  皇上道:可知乱贼将奔何方?
  禇士弘道:之前,叶指挥接密报,说是有可能往贵州。
  皇上道:你跟叶指挥共事,此人如何?
  士弘答:叶大人精明能干,与微臣情同手足,他在这件事上一直很努力,只是,只是有些贪杯,醉酒后常扬言知道很多底细,微臣倒认为,再派人多有不便,不防让叶指挥继续搜查。
  哦,朱棣眼中精光闪闪,嘴角露出一丝奇怪的笑。
  朱棣道:本是要委你继续追查,但是现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派你去。淇国公丘福北征鞑靼,在胪沟河以北遇伏,全军覆没,朕决定御驾亲征。你带兵随侍吧。
  禇士弘领受任务。他知道为了让他带兵北征,苏敬泽做了不少工作,否则恐怕早跟叶指挥一起锒铛入狱了。为了这,他也不得不感谢沅沅。
  朱棣盯了禇士弘,看他神色磊落,举止从容,知他是个人才,他虽无意让他再掌军权,然而丘福的惨拜,几位阁老的一致推荐,令他不得不再次倚仗他。
  禇士弘退出。他终于从追踪建文的苦差事中脱身而出,这一刻,他费劲心思等了很久。他有片刻的轻松与喜悦;然而沉重的阴影很快袭来,为了这一刻,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将爱情也牺牲了。不知道是不是值得。就为了维持一条无趣的生命。
  禇士弘不觉间走至太液池。正是盛夏,池中莲花盛开,池边杨柳蓊郁,垂下的枝叶在水中点出涟漪,引得好奇的鱼儿流连。时间过得真快。禇士弘抬起头,阳光刺眼,反射到琉璃上又幻出夺目的光彩。繁华深重的皇宫,只是一具陈腐的尸体罢了。听说,后宫又有内乱,李贵人与太监的丑事暴光,双双上吊,华妃因嫉恨吴才人得宠,不惜下了毒药,江妃的龙胎又未保住……想起江妃,心念一动,江妃现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便抬起头来,看向池另一边的后宫,他并不方便过去,如今的江妃已不是昔日离群索居的江贵人可比。但对岸丛生的蔷薇却很吸引人,开得缤纷热闹,看上去美不胜收。就像那些养在深宫的女子,尽管美丽,但也只能临河自赏。禇士弘看了一阵,回身,猛地看到江妃。风姿楚楚,比那些花又不知美多少。她似一直在附近,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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