桨划开水,往前,士弘记得是上次跟幼蕾所游之路线。心下怅惘。沅沅站在他身旁,对他情绪变化如此之快,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点燃船头的灯道:我肚子饿了,吃点东西吧。士弘点了下头,欲钻入舱内,忽的,听到自己拴在岸边的马嘶鸣起来。士弘心猛地跳动起来,吩咐船夫赶快向岸边靠。沅沅道:怎么了?士弘亦不回答,神色急切,恨不得插翅过去。后来果然,他等不急了,跟沅沅道:我不能送你回去了。竟跳到旁边的船上,又依次跳回岸上。沅沅心一沉:他怎么了?
  士弘轻拍小雪道:小雪,她来了吗?帮我找到她吧。小雪似有所悟,驮着士弘飞奔起来。入夜,夫子庙升起了红灯笼,周围都是夜市摊贩,人声鼎沸。士弘骑马置身于人海,芳踪难觅。
  马东奔西突,冲过人群,在一石狮旁停了下来。然前方一无人影,士弘黯然。策马转身,抬头,人突然便钉在那里。幼蕾正倚在树上,神色淡淡。士弘如在梦寐,转瞬间跳下马来,奔向幼蕾,把她紧紧揽至怀中,惟恐她像影子一般消失,而后不顾她的反抗覆上了她的唇。
  幼蕾很快从他窒息的吻中脱身而出。她恨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沉沦。而这个男人未必当她是什么。她退了几步,尖利地看他,说:把我当别人了吧。不好意思,刚刚妨碍了你。
  士弘道:你不可代替。
  幼蕾脸上有丝讥讽,笑:很好听的话,可惜我不爱听。这样虚伪的话,你还是对别人说吧。
  士弘忽然明白刚才他和沅沅的亲密被她看到了。便讷讷道:对不起,我,……
  不用说了。幼蕾冷冷截断他,眼泪却不争气地蹦出。
  这些日子,为了防止他去南村找大哥的麻烦,她一直在应天住,无所事事的时候,会到秦淮河畔走走,也会租了船在河中欣赏景致,但是自己的心情却一直浮游不定,似乎是有所期盼。然而等到终于见到他的时候,才知道只是自取其辱。她上次拒绝了他,心内很彷徨,可是他原来根本不在乎,他有的是女人,他身边的女伴,美丽而高贵,看到他们亲密的时候,她发现内心竟然会细密地疼痛。她想逃脱。永远不见这个人。但是小雪暴露了她的行迹,她看到他赶过来,神情急迫。理智命令她不见他,情感却怂恿她站出来。内心交战,她还是面对他。在他的怀抱中,她忽然感觉自己是如此脆弱。一个不能爱的人,却不知觉中对他生出了感情。可笑的感情。必须铲掉。
  士弘走近她,欲为她拂去泪珠。幼蕾连忙后退几步,道: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吧。勉强笑道,祝福你。我也打算忘了你。
  我从没忘过你。士弘道。他忽然明白一件事,他爱了。爱眼前这个女子。他不能忍受她说要忘记他,尽管前不久,他就打算忘记她去接纳另一个人,然而一切刻意掩饰的情感见了她便轰然倒塌。他又上前几步,想重新抱了她。然而幼蕾又跳开了,她笑意更浓,眼神明亮,说:我一定会忘了你的。虽然比你慢了些。无所谓了。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忘了你。想起来真高兴。最近真的很烦恼,好在不用烦恼了。她作了个解脱的样式,几乎是很轻盈地飞走。
  士弘追上去,拦住她,心里潮涌,却说不出任何话,他能给她承诺吗?不能。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了她走。她快乐地走。而他的心却一下抽空了。心里有无数双手想挽留,但是他本人只是痴痴地站在原地。
  幼蕾跑了很久很久,才停了下来。空气中混合了青草和野花的香气,轻暖的风逗留在脸上,真是一个美丽的春天。她擦干眼泪,吸了口气,对自己说:明天会好起来的。

  第四章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1。密谋起事
  赵云虎这些日子也处于矛盾中。他一直在隐瞒,隐瞒了他观察到的许多可疑的地方。为了接近林英凤,他换下了弟兄,亲自监视。一开始也没什么。就是林英凤父女跟胡履痕砍柴做饭,种花浇水,过些田园般的生活。他还借故与林英凤接近了一次。那一次是英凤独自出门,他尾随其后。英凤似乎是出门采买东西,在集市她买了盐油等日常品,又转到另一条街剪了一匹布,又至另一街买了些女子用的头花……如此,转来转去,竟恨不得把应天都踏遍。赵云虎初只以为她好玩,并未作他想。他设计了个巧遇的办法,预先躲到英凤前头,看她要过来时,连忙上前,假装很意外道:林姑娘,是你么?
  英凤似乎吓了一跳,定睛看他,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赵云虎指着马说:姑娘所骑之马正是在下的。
  那又如何。英凤撇撇嘴道,难道非要认识你么?你这小气鬼,是不是又要来讨马了。
  赵云虎道:岂敢,既是给姑娘了,就是姑娘的。只是碰巧遇着姑娘罢了。又道,你这是去哪?
  英凤道:凭什么告诉你啊!
  赵云虎笑了,道:我只想请你喝茶。
  英凤皱眉思索,又望前方,不知在等什么。过一阵道:那好吧,但是要去和顺楼,而且我想吃板鸭。
  赵云虎大喜过望,没有料到英凤会爽快地答应,忙不迭道:没问题。
  两人遂到和顺楼,京城最繁华的酒楼。赵云虎用手在兜里掂了下银子,马马虎虎还够,就把菜单给了英凤。英凤这女子竟似从未吃过东西似的,尽拣名贵的点了一桌,什么花炊鸭子、润兔、三珍烩、香螺炸肚、砌香果子、宋嫂鱼羹,另加甜食,荔枝甘露饼、酥胡桃。而后,把单子给小二,道就这些,凑合吃了。赵云虎脸色颇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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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凤似也注意到,斜眼,撅嘴道:钱不够么?
  这,不,不是……赵云虎更尴尬。
  英凤道:其实,我只是怀念小时候的光景。我很久没吃应天的小吃了。小时候,我最爱吃荔枝甘露饼,还有梅肉饼,只是现在,家境败落,四海为家。
  哦?赵云虎道,你,也是应天人?
  怎么?英凤娇斥道:我怎么不是,以前我父亲是……马上收回,道,不用废话。别人想请我,我都要考虑考虑,算你走运。
  赵云虎忙赔笑道,是在下三生有幸。姑娘武艺不错,师承是谁?
  我爹。英凤道,你也过得去。以后咱们单挑一下。
  说好了,不许耍赖。赵云虎道。
  呸。英凤哼道,谁耍赖了。
  菜上来,大家遂起筷,英凤看食物,满眼放光,边吃边评点,这个好像不是以前的味道。这个做过了,有些软,不酥,这个糖多了,腻。赵云虎想她以前必也是富家小姐。只不知是哪家。赵云虎内心亦是快乐的,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花光了他一月的工钱,但是看着英凤娇媚健康的脸蛋,微翘红嫩的嘴唇,似乎是值得的。
  回去的时候,他在后头,尾随着林英凤。英凤并不知晓。至家后,似乎听到了他们父女的吵架声。因何而吵,他不太清楚,自己吗?
  自后,还见过几次英凤上街。也是如前横穿竖穿几条街,赵云虎暗自摇头,真是个贪玩的家伙。但是最后一次,他注意到,英凤似乎在往地上扔什么东西。等英凤走后,他上前看,是一种细铁环。小小的,做得很精致,上有机关,可以在一个孔中摇出四种颜色。赵云虎取了一个放在身上,不明其意。
  过一阵后,赵云虎陆续看到有许多神秘人拜访此屋。其中有两人,赵云虎似乎曾见过,虽然着了便服,带了假发,赵云虎事后还是想起一个是礼部侍郎吕典,一个是工部尚书李应。便奇怪了,一个穷酸书生在应天怎可能认识那么多人?而且不乏高官。他究竟是什么身份。英凤父女因何追随他?
  这些人是分散来的,来之后呆的时辰均不长。每每他们在屋中谈话时,或是英凤或是傅姑娘都会在院中走动,是不放心让女子听,还是让她们出来望风?而有什么事要这么隐秘?忽然想到主人曾跟他说过,要搜捕一个人。但搜捕什么人,他和属下均不太清楚。上次去苏州也只是瞎猫逮死老鼠一般乱撞运气。难道此人是朝廷秘密通缉之人?既然如此,吕大人他们身为朝廷官员又怎会过来见他。真正是挠破头皮也无法解释,只知道事情很严重。他不知是不是要汇报给主人知道,又隐隐觉得主人一旦知道,对英凤他们肯定不会手软。上次去苏州,就一点风声,便连累了十来个嫌疑人。好在主人正忙于和苏小姐约会,并未过问他的事。

  通过英凤上街投递暗号,朱允炆逐渐联络到一批旧部。吕大人是第一个来的,见到他,便跪下称皇上,朱允炆连忙将他扶起,说:大人再也不要客气,我什么都不是了。吕大人哭道:微臣忍辱事敌,实则是等待机会助皇上复位。皇上,你终于来了。又顿首哭道:那逆贼用残暴的手段杀了很多人,几乎把天下的正气都杀光了。现在朝廷人人胆战心惊,哪有人敢说过个不字。皇上,如果,那逆贼不铲除,这世道还有希望吗?
  朱允炆又扶起他,道:大人有何建议?
  吕大人道:皇上,你找个偏僻的地方招兵买马,我在京城联络旧部,只要皇上带兵打到城下,我们就倒戈。
  朱允炆道:大人,你看我还有希望吗?他内心是犹豫的,以前用朝廷的力量光明正大地与燕王作战尚且失败,何况现在偷偷摸摸的。
  吕大人道:皇上,不要妄自菲薄,实际上,那逆贼占有的不过是应天、北平等有限几座城池,如果将旧部都发动起来,一呼百应,皇上的希望是很大的。
  朱允炆点了点头,想起以前黄子澄说削藩是很简单的但结果却只将自己给削了下来,亦不能全信,便道:大人,先回吧。
  吕大人再磕首,殷殷道:微臣就等着皇上。现在读书人的正义、人伦都等着皇上匡复啊。
  此后,李大人也来了,李大人惭愧道:皇上请降罪吧,当时,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忍辱偷生,几年来,一直惴惴不安,只想一死解脱。
  朱允炆道:怨不得大人,是我无能。
  李大人道:皇上切不可这样说,我李应的命是皇上的,我只忠于皇上,皇上要微臣做什么只消一句话。
  朱允炆点头:谢谢大人。又道:我想见庆成郡主,大人可否代为联系。朱允炆急切想知道自己两个孩子的下落。而姑姑庆成郡主也是宫里唯一能够信赖的。
  李应面有难色,但很快说:臣尽力而为。
  几日后,李应密约朱允炆到秦淮,在舟中,他见到了姑姑。姑姑一直对他很好,在城破之前,是她去找朱棣和谈的,只是朱棣六亲不认。
  朱允炆揭下面具,便与姑姑抱哭在一起。姑姑抚了他的头,哽咽道:你还活着,真好。真好。真不敢相信。朱允炆道:姑姑,这些年我活得很惨。姑姑停住哭泣,眼睛里有些阴郁,说:允炆,你想做什么?朱允炆道:姑姑,我要把我所有的夺回来。姑姑默默地看了他,苦笑着摇头,说:允炆,你还是,还是不要这样想了。你应该与我一样知道你四叔,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你,还是赶快离开京城,隐姓埋名,过些安稳日子。朱允炆苦笑道:能么?他会放过我么?我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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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沉默。朱允炆知道时间紧迫,不能长谈,便直入主题,道:姑姑,有无文奎、文圭的消息?
  姑姑叹道:文奎的消息没有。文圭被囚禁了,但你放心,并没有生命危险。
  好。朱允炆道,姑姑赶快走吧。庆成郡主也不迟疑,很快上了李应的船,她本是由李应以夫人作寿的名义请出来的。
  朱允炆继续在舟上飘了一阵,上岸,心情有些沉重。姑姑显然并不主张他复位,姑姑不相信他。但是他能相信自己吗?他无法回答自己。忽然又想到自己的儿子,胸中便有了火。没有其他退路了,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文奎恐怕已遇难,如果自己不行动,文圭的一生也要毁了。
  他一人往夫子庙行去,准备与林善翼汇合,偶一抬头,忽在人群中瞥到了幼蕾,幼蕾这几日一直在外,他也有多日未见她,忽然见到,心中蓦地一喜,连忙喊她,但人太多,她未听到。朱允炆只好突破人群跟过去,到一处,看幼蕾停了下来,朱允炆正要招呼,忽然看到一马急速奔来,马上跳下一英姿勃勃的男子,他迅速将幼蕾搂在了怀中,并且俯身凑向她。朱允炆连忙转身,心内刺痛。忽然猜到此男子就是禇士弘。小兄弟称要避一阵子,原来却是要与他在一起,那一瞬间,失落、嫉妒与酸楚齐齐涌上心头,将原先复位的踌躇都压过了。
  找到林善翼后回去。一路沉默。林善翼以为是见了庆成郡主而伤感。
  回去正闷闷地吃东西,听到院子中传来幼蕾与李嫂的对话。她居然回来了。很快,幼蕾推开门,说:我回来了。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欢喜。英凤迎上去,道:妹妹,以后不走了吧。幼蕾局促地点头。英凤道:吃饭吧。幼蕾道:已经吃过。你们吃吧。就回房间。
  英凤奇道:妹妹好像出什么事了。
  朱允炆想:她会有什么事。心下愈加烦闷。林善翼劝他休息。他道:我心情不好,想在院子里吹会箫。便出了院子。
  这夜似没有月,但春风温煦,很适合隐藏心情。朱允炆背靠树干坐下。一时之间,无限心事涌上心头,竟化为混沌。他吹起箫,但不成调,知道自己内心烦乱不能自已。忽然便明白,小兄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取下箫,回忆跟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脸上泛起了暖暖的笑意,忽然又想到她在别人怀里,那些快乐将不复存在,心头又跟刀割一样痛苦。这样的痛苦以前没有过。哪怕是江蓝闭门不纳,哪怕是失去江山。他从没有这样痛彻心肺的绝望。这个女人,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自伤自怜一阵,忽然又嘲笑自己,凭什么她要跟他?自己没有前途、没有未来,不能给她幸福,凭什么她要跟他?她这样善良、这样美好,她应该获得幸福。那个禇士弘能给她她所需要的一切。为什么要嫉妒他?难道自己不想小兄弟过得好么?便逼迫自己笑了笑。重新拿起箫。
  也不知吹了多久,他停住了。因为他看到她站在他面前。她穿了白色袍子,披着长发,脸上有急迫的关切。她还关心他?她心里还有他?
  再往下,他看到她居然赤着脚,那双脚小巧可爱,洁白如玉。幼蕾看他注意她的脚,往后缩了一下,脸上飞起红霞,讷讷道,屋里太黑,摸不着鞋子,又不想打扰英凤,所以——话未完,忽然被朱允炆拦腰抱起。幼蕾轻轻惊呼了一下,便咬住了嘴唇。朱允炆抱了她坐下,焦灼的眼睛紧紧地覆盖着她,她心猛地一抽,温文尔雅的大哥好像与平时不一样。她莫名有些害怕。想说话打破沉默,但又不知如何说起。自己这样暧昧地在他怀中,是不是要挣脱出来。
  月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朱允炆看她的发丝如瀑布般垂泻,眼睛如雨雾般朦胧,嘴唇红润而熠熠生辉,心情摇曳,不禁俯身向她。
  幼蕾看朱允炆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一阵紧张,要抗拒吗?忽然想,那个人能亲得,大哥就不能吗?便闭上了眼睛。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并没有发生什么。幼蕾红了脸,睁开眼睛,看到朱允炆的脸已经离开了他,他向着远处,眼睛中有无奈有苍凉。
  大哥——幼蕾不禁唤。
  朱允炆回过头,对她微笑道:大哥没事了。
  朱允炆想通了,只要她幸福便是他的幸福。他愿意隐藏自己的感情,去祝福她。
  朱允炆站起,将她抱到门口,道:你休息吧,不用担心大哥。
  幼蕾眼中有迟疑,道:大哥,你不睡吗。
  朱允炆道:大哥还要呆会。
  幼蕾道:大哥,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朱允炆摇了摇头,便回身,依旧躺在树下。看被云雾包围的月亮。良久,取箫置于唇边,箫声咽,庭院凄楚。幼蕾站在门口怔怔看他,他是为复位之战么?她知道他其实不喜欢战争,然而却必须去做。因为他坐了那个位子。幼蕾心头便涌起了叹息。想起他看蚂蚁搬家的快乐,想起他被烟灰熏黑的脸,对大哥来说,想做一个普通人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朱允炆加紧了行动。又联络了一批旧臣。大家有时候会秘密集会,商讨复位大计。大家群情激昂,纷纷表示就等着他一声令下,只要他大军到达应天,便开门倒戈。朱允炆看尚有这么多部众拥戴他,也感欣慰。
  计策是这样定下,自己先去贵州破开画轴的秘密,看太祖究竟留了什么东西给他,而后借助平定侯沐晟的力量,先攻下云南。其余人利用自己的人情网秘密联络其他各州府旧臣,只待云南取下,各地就响应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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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踌躇满志,自己这些年颠沛流离不就是为了反击的这一天。然而事情一经定下,却有些喘不过气来。忽然想到,几年前,行将削藩的时候,他亦有这样紧张而近乎窒息的感觉。头上的阴霾纷纷向他聚拢。他忽然又开始怀疑自己:你行吗?仿佛看到四叔睥睨挑衅的眼神,你也配与我斗吗?
  那种对四叔与生俱来的恐惧似乎又飘来了,推搡着他。他呼了口气,逼迫自己想火中赴死的妻子,宫门前失散的儿子,被灭族凌迟的旧臣,内心的血液似又燃烧起来,他对自己说:我必须复仇。我必须去赢回我的尊严。
  朱允炆踌躇满志的时候,幼蕾倒很沉默。知道大哥正在按自己的计划进行,说不上是喜是忧。或许,到了自己离开的时候。她保护他到应天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如今有众多部下追随,他无须自己。而且自己的确不想介入此事。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无论大哥起事如何正当,百姓总会遭殃。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他何尝想做?却不得不做,为了他的大臣、儿子,为了尊严,为了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幼蕾心头复杂,如缠了无数个结的线团。
  这日,幼蕾如往常一般早早休息。门敲响了。是朱允炆。朱允炆道:我们去外面走走,春天到了,景色很美。幼蕾露出笑,说:好,大哥,我也正想找你。
  到了院中,有几枝梨花开了。覆在枝头,宛如堆堆小雪。幼蕾凑上去闻了一下。朱允炆道:以前宫中也种了一园梨花。幼蕾怔住,道:大哥,你很想回去吗?
  嗯?朱允炆不明其意。
  幼蕾道:大哥,你一定很想重回宫中吧。
  不好吗?
  我说不清楚。那是你的家,你肯定想回去。但是你那么想回去,绝对不是因为那是家,而是那是权力的象征。
  朱允炆一怔,很奇怪地看着幼蕾,道:小兄弟,你说对了,那地方我从来没看做是家。那个地方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温情。我想回去,的确是冲着权力。
  有那么好么?幼蕾道,权力?
  朱允炆淡淡道:没什么好。但作为皇子皇孙,要保命却必须获得它。
  幼蕾叹口气,说:大哥,我知道你内心很犹豫。我也不是要劝说你。我心里乱得很。
  朱允炆明白她所想,她必不喜欢杀戮。看她因为善良而忧愁的脸,不由想:如果她劝我放下一切,我会放吗?他不能回答自己。
  幼蕾转身看花。忽然道:我要走了。
  朱允炆悚然一惊:什么?
  幼蕾缓缓道:我不喜欢打战,不喜欢杀人。大哥也无需我保护了。
  朱允炆将她的身子掰过来,想说:我需要。不要离开我。忽然想起那日她和禇士弘在一起。嘴里的话硬生生咽回去。
  他看树影在她脸上留下的阴翳,觉得让这样纯真的女孩心上留有阴影是多么残忍的事。她的确不需要去跟他一起经历逃亡与战争。她只须看每日的蓝天白云,想象世界像她的内心一样晶莹剔透。便深深叹了口气,勉强笑道:好。我知道小兄弟很想家了,想爹娘了。大哥不留你。我们过几天就出发去贵州,可以顺道将你送回去。
  幼蕾点了点头。

  2。顺藤摸瓜
  禇士弘被皇上召去。
  问他:那件事有无消息。
  禇士弘道:恕属下办事不力。
  朱棣眼睛瞅向远方,心道:朱允炆你在哪里?无论你在哪里,我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你搜出来。
  便对禇士弘道:这事也急不了。朕不怨你,但你好好努力吧。今天天气不错,江妃想看朕蹴鞫,你去召集些人,到上林苑集合。
  江贵人已经升为妃子,禇士弘虽也听说了,但还是为那女人莫测的行动感到害怕。从一开始的只求一死到现在争宠攀附,她想做什么?容不得多想,便去做准备了。
  上林苑,旌旗猎猎,鼓声喧天。北边场外,一些宫嫔在伞下观战。禇士弘瞅过去,发现坐在皇上御座边的江贵人正巧笑倩兮地注视着场内,不时与皇上眉目传情,并没有闲暇注意他。禇士弘转过头,专心打球。
  他、皇上以及其他侍卫、禁军分红黑两组。他知道这种场合其他人都是为皇上作嫁衣裳的。与皇上对抗的黑组必须不露痕迹的输球,而他作为皇上一组的必须不遗余力的为其输送球。禇士弘比较擅长此道,因为陪皇上玩过多次,深知其风格、习惯。大家均骑马在场上游走追逐球,士弘突然斜插入两黑军中,侧身擦球,球正落在门前不远的皇上身边,皇上挥杆,一个漂亮的角度,球落入门内。又是锣鼓喧天。
  末了,皇上照例又赐禇士弘和其他陪同人员金银玉器。江贵人正用香帕给皇上抹汗,其脸上笑容娇美风情,竟是禇士弘从未见到的。皇上拉了她的手,在自己手中把玩,显见对她亦很宠爱。
  禇士弘不动声色退下。
  回府后,禇士弘派人将赵云虎叫去。他知道必须有所行动才能对得起皇上所言“好好努力”。那不是一句勉励,而是一个威胁,虽然他不能也不应该马上将建文帝找到,但是通向最终目的路上有许多障碍,他可以通过收拾这些障碍来一步步重新取得皇上的信任。
  你说一下你所看到的。禇士弘直截了当。
  赵云虎咽口唾沫,知道不能回避。便说:那个胡履痕来应天没多久,但是去拜访他的人还不少。又顿下。
  禇士弘看他一眼,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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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其中有吕大人和李大人。
  禇士弘道:很好。只是为何现在才说。
  赵云虎道:我起先并未注意,有人拜访不算什么,也许是他的亲戚朋友。而且,大人,也似乎很忙。
  禇士弘冷冷道,你最近就紧密监视吕大人吧。南村那边,我会另派人去。
  赵云虎正待领命出去。禇士弘又叫住他:还有什么事没有说吗?
  赵云虎迟疑道:没有了。
  禇士弘淡淡道:我却知道胡履痕进了应天城三次。
  赵云虎惶恐:是。只是属下觉得进城没有关系。
  禇士弘淡淡笑道:是么?或许别有隐情,你不愿告诉我。
  赵云虎头皮发麻道:大人请降罪。胡公子进城,属下并没有派人跟踪。
  禇士弘脸上罩上霜,道:你的确失职。即刻回营房吧。
  禇士弘给幼蕾的通关腰牌并不是随意给的,他的确还在利用她,他派了部下在城门驻守,只要用他的腰牌通关,他的部下必会跟踪并向他通报。所以,虽然赵云虎未上报,他也知道胡履痕曾经由李应牵头在秦淮与庆成郡主有过会面。能与皇室有联系,胡履痕的身份已经很可疑。然他还需要证实。他内心已有方略。只是心里略有迟疑。不错,他还要利用幼蕾,要从简单的幼蕾嘴里套出话实在不是难事,以前便想过,只是还未到此地步,现在他需要行动。
  禇士弘写了封信,让侍从务必交到傅幼蕾手中。信上只写:有要事相商,请务必到我府上。
  侍从到南村,林善翼正好在院中,问:找谁?侍从道:找傅姑娘。林善翼道:你是谁?侍从道:我是禇大人手下。林善翼吃了一惊。此时,幼蕾闻讯出来。侍从将信交给她,林善翼也在一边冷冷注视她。幼蕾看过,对侍从说:我不去,请转告他。侍从道:主人说请你务必去,否则会后悔。幼蕾冷冷道:我自后悔关他什么事。你走吧。侍从走后,朱允炆询问何事,知道后,便道:小兄弟,你去吧。幼蕾道:我不去。朱允炆道:他不会害你。幼蕾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害我。朱允炆心想:也许只是想你,找个名目见你罢了。心内酸楚,又道:你不去也会坐立不安,不如去吧。
  幼蕾想,或许是有关大哥的消息,踌躇良久,还是告辞去了。
  林善翼看了幼蕾远去的背影,道:主公,这很不安全。禇士弘正在千方百计找你,又知你现在的居所,只要从傅姑娘嘴里探出一点风声,就会带大军来剿灭我们。到时便前功尽弃,留着傅姑娘简直是带着枚火雷,随时都可以爆炸。主公,咱们还是离开傅姑娘走吧。
  朱允炆淡淡道:我信任她。如果不是她,我早就被抓了。
  林善翼急道:我不是说傅姑娘有异心,只是她太单纯,而对方又老谋深算,真的是很危险,不如就躲一阵。
  朱允炆犹豫道:再等等吧。
  幼蕾由侍从引领到了禇士弘书房。禇士弘正在等她。看了她道:你还是来了。
  幼蕾冷冷道:什么事?
  禇士弘屏退左右,道: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幼蕾脸上有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淡,他是在试探她吗?
  禇士弘继续道:我派人每天监视你们,你们或许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吕大人、李大人都与你们有所接触。
  幼蕾的脸逐渐有些慌张。
  禇士弘柔声道:为了你,我暂时还不想害他。你可以叫他快跑。如果迟了,我恐怕没有办法。
  幼蕾有些半信半疑,但是,似乎又是真的,他为了她,决定让他们跑。否则,只要有半点嫌疑,他都会扑上去的。
  禇士弘道:你把腰牌给我,你可以走了。
  幼蕾愣愣地站起,掏出腰牌,说:谢谢!
  禇士弘接过。幼蕾便转身。禇士弘一把拉住她,说:你没什么要对我说吗?
  幼蕾木木道:说什么?
  禇士弘道:你要跟他走了,你没留恋吗?
  幼蕾眼神暗淡,待会说:再谢谢你吧。
  禇士弘怒道:你为什么愿意跟了他与朝廷作对?你知不知道你只要跟着他就永远烙上了“反贼”的名号?
  幼蕾愣了一下,轻蔑道:天下本来就是他的。
  够了。禇士弘心里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是他真的利用了她的单纯。所以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情很复杂。
  过一会,他将亲信陆全叫来,让带兵去李府抓人。而后他进宫,禀报皇上,称查到李大人最近图谋不轨,与庆成郡主在秦淮有密谈。但并未说朱允炆与庆成郡主见过面。皇上果然大怒,命即刻抓李应,刑讯逼供。庆成郡主那里由他去解决。

  赵云虎在营里闻知主人已将李大人拿下,知道下步会搜捕南村,心情一刻也没有安分过。如果去通知就是背叛主人;如果不去,英凤他们就会没命。想起英凤娇俏的姿影,银铃般的笑声,起了怜惜,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人。赵云虎瞅着夜黑,连忙出营。
  他快马加鞭,朝南村奔去。却不知后面尚有人跟着。
  到那边已经快凌晨了。天有些晓白,树影参差,花朵含露。赵云虎踯躅了一下,便去拍门。
  不久后,门嘎然开了。赵云虎看到是披着衣服的林善翼。他急切道:英凤呢,我找英凤。
  林善翼看着神情张皇的赵云虎,冷冷道:什么事?小女尚在睡梦中。赵云虎道:这事我只能告诉英凤。请你把她叫出来。林善翼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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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阵子,赵云虎觉得时间漫长,要是别人发现他不在怎么办?越想越害怕,也越焦躁,恨不得冲进去,或者转身就走。这时,英凤姗姗出来。
  英凤瞟他一眼,打着哈欠,慵倦地说:什么事,一大早的,还让人睡不睡啊。赵云虎心道:我拼着性命过来。但愿你知道我对你一片心意。他道:你出来说。
  为什么不能这里说。英凤大声道。赵云虎又急又无奈,实在憋不住,突然道:你们赶快跑吧,李大人已经被抓住了,过几天就要移到刑部了。而且,听说这次庆成郡主也有牵连,你们危险大了。
  什么!英凤和林善翼脸刷的白了。林善翼才明白昨天幼蕾的话是真的,本来还怀疑禇士弘有所阴谋。
  赵云虎望向英凤,道:英凤姑娘,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了。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我走了。
  英凤讷讷道:那谢谢你。
  林善翼望向英凤,又望向赵云虎,他不能明白女儿跟此人有何关系,但管不了那么多,连忙去请示朱允炆。
  大家聚到一起。林善翼道:那人不像在撒谎。
  英凤接道:他肯定不会撒谎。林善翼白了女儿一眼,英凤微微低下头。
  朱允炆觉得身上冷汗涔涔,庆成郡主和他的会面怎么会有人知道?李大人也受到牵连,他们的命还能保住吗。眼睛里一片绝望。
  林善翼道:主公,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们快跑吧。
  大家收拾些东西,刚出门,便服的吕大人来了。
  吕大人惊诧道:主公,你们听到消息了。
  众人点头。
  吕大人沉痛道:庆成郡主已被幽禁。李大人被羁押。但是好在没有人供出主公。
  朱允炆目中蕴泪,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及。
  吕大人道:现在风声很紧,我有个宅子就在附近,你们过去躲一阵。
  朱允炆摇头,道:不能再连累吕大人。
  吕大人搓手道:皇上,我的命也是你的。怎能说连累?皇上要遇难,我怎能独活,我活着就是为了能助皇上一臂之力。
  林善翼也劝。几人终于还是去了吕大人的老宅。

  3。痛定思痛
  老宅离南村三里路,屋里没有一个人,估计已经被吕大人清过了。吕大人告诉他们,厨房有足够的食物,可以安心住下,有什么情况,他会过来。朱允炆挥手道:吕大人赶快走吧。不要再过来了。吕大人又劝慰一番才告辞。
  朱允炆把自己关在房中。吃早饭的时候,幼蕾去敲门,他只说:你们吃,不用管我。中饭的时候,朱允炆还是未出来。英凤端了饭菜,对幼蕾道:你去劝主公吃一点,他现在估计也只听得进你的话。林善翼也朝她点头。幼蕾遂去敲门。大哥!她叫。里面并无声响。
  大哥,是我。吃饭了。里面仍无声息。幼蕾心一慌,看向林善翼,道,大哥会不会有意外,我们把门撞了吧。刚说完,门突然开了。幼蕾一愣,连忙端了碗筷进去。
  朱允炆躺在床上。眼神有些木然。幼蕾把饭菜置于桌上,坐到床沿,对他说:大哥,你不要自责,与你没有关系。
  朱允炆没有反应。眼睛愣愣的,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幼蕾握他的手。忽然感到他的手烫得吓人,又去摸他的额,也是滚烫。便慌道:你发烧了。大哥。你怎么不说。连忙站起,要去告诉林善翼他们。朱允炆一把拉了她,忽然抱住她,幼蕾感觉他肩头抽动,正是在压抑地哭。幼蕾不自禁回抱了他,轻轻抚他的后背。
  我错了么?朱允炆说,他们本来都活得好好的,做着朝廷的官,不愁吃喝,我却偏要剥夺了他们的一切。我自私。我难道不自私吗。他们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我想复仇,为死去的人,可是我这么做,却还不知要拖下多少条生命。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小兄弟。
  幼蕾说不出话,她不能替他选择,只能更紧的环抱住他,希望给他一些支撑。
  朱允炆继续语无伦次道:其实我知道我不适合做皇帝,我也不想做什么皇帝,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活着的人,死去的人,我什么都不做,我对不起他们,可是我要做了,我会害更多人。其实,姑姑她不主张我回去。她知道见我很危险还是见了。我害了她。小兄弟,我左右为难,我真的很煎熬……
  幼蕾轻轻道:不要想了,好么?大哥,你好好睡一觉,你病了,你要把身体养好。我去给你配些药。
  朱允炆道:我不想吃,我恨不得死,我死了,估计就清净了,就不会有人为我而死。
  大哥,你不能这样说。看你这么难受,我也很难受。大哥,就当是为了我好么,你要好好活下去。
  朱允炆看了幼蕾关切的脸,放开她,勉强道:我没事了。眼睛中却还是深重的忧悒。
  幼蕾点头,道:大哥,无论你怎样,我永远站在你一边。便站起。到外边把朱允炆发烧情况告诉林氏父女,英凤连忙去配药。林善翼也去看了朱允炆,说了些劝慰的话。幼蕾熬了些稀粥,喂朱允炆吃了些。便让朱允炆躺着。朱允炆很快昏睡过去。
  幼蕾一直在床沿坐着,看着睡着的朱允炆。他的脸上有焦灼与惊悸的表情,嘴中含糊说着什么,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斥责。幼蕾觉得心疼,便将自己的手伸进被子握住了朱允炆的手。那手依然滚烫。幼蕾对他说: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不要让我担心。想起前往应天的那些日子,大哥那张童真明媚的脸,又想起到了应天后,大哥阴云密布的脸,两张脸叠交,幼蕾不由道:大哥,把你的责任、压力统统都抛了吧,大哥,你还是做一个快乐简单的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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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喉头似乎又发出了声响。这回幼蕾听清楚了,说的是“小兄弟”。“小兄弟,小兄弟”, 朱允炆叫了很多遍。幼蕾握住他的手,道:大哥,我在这里。朱允炆的脸似乎平展了些。
  英风回来,煎了药,大家伺候朱允炆吃了。林善翼搓手道:但愿这段时间不要有事。又对幼蕾道:禇士弘既然知道李大人,肯定知道吕大人,会不会将吕大人也拿下呢?
  幼蕾惶惑地摇了头,想到那日被禇士弘叫去他府上,他说他不打算捉拿大哥,为了她。她忽然有了怀疑,这个人有多重面目,他对她是不是在演戏?又猛然摇了头,她真的不愿意将他想那么坏。
  林善翼重重叹了气,她知道他怀疑她。她不怨他,因为她的确给大哥造成了很多麻烦。也许只有真正走了,大哥会好些吧。幼蕾下定决心,大哥病一好,她便走。
  晚上,幼蕾依旧看护朱允炆。英凤想替她。幼蕾摇了头。英凤也不与她争。
  幼蕾拿了毛巾敷在他的额上,又将他的身子裹紧。万籁俱寂。只有虫鸣的声音。幼蕾怔怔看着朱允炆,又猜想禇士弘可能的行动。他会将吕大人抓了么?会的。他会抓大哥么?会的。他的目的不就是抓大哥么?那他在骗他?他为什么要骗她?幼蕾忽然身体一激灵,他是在通过她证实大哥的身份。想至此,身上心上一片寒冷。
  他真的利用她了。她忽然很绝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击打她,她觉得浑身像虚脱一般。这时候,她听到朱允炆在叫她:小兄弟,别走。小兄弟,我很孤单。你走了,我向谁说话。幼蕾心头一震,看过去,原来朱允炆还是在说梦话。
  清晨,幼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床沿睡着了,身上却盖了衣物。抬起头,看到朱允炆躺在床上,正满目慈爱地看着她。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神情却放松了不少。
  哦,我睡着了。幼蕾不好意思说,又道,大哥,你怎么不躺下。
  朱允炆道:我没事了,害你们担心了。小兄弟,你去补睡一会吧。
  我刚才不睡得很香嘛,大哥,我给你去端药。
  朱允炆让她坐在床上,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发丝,道:小兄弟,你回去吧。
  什么?幼蕾吃了一惊。
  朱允炆平和地说:大哥不能送你回嘉兴了,你回去吧。
  大哥,你是和林大人一样怕我泄露你的行踪吗?幼蕾目中蕴泪。
  朱允炆抚掉她的泪道:傻孩子,大哥永远相信你。大哥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只是,大哥最近有点麻烦,大哥不希望小兄弟牵涉进去。大哥想看到一个快乐的没有阴霾的小兄弟。
  我不走。幼蕾道,大哥,你赶不走我的。我有脚。
  朱允炆正待解释,林善翼和英凤进来了。林善翼道:主公好些了么?朱允炆笑道:劳大家操心。我没事了。英凤端上药,朱允炆喝掉,便道:李大人怎么办?
  林善翼思虑道:我今夜去都督府探一下,能救则救,不能救也只能——
  我去!幼蕾忽然道。大家皆看着她。幼蕾解释:我认识他,不会有危险。而且我,我正想去,杀了他。
  朱允炆吃了一惊,却没有说话,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他不一定知道,但是那个人不会伤害她,却是一定的。
  林善翼道:也好。英凤你跟着去吧,两个人可以有个照应。
  幼蕾与英凤换了男装,早早就进了城。幼蕾上次来过禇府,大略知道情形,两人沿围墙转了一周,挑了一段靠花园的围墙。
  时间尚早,两人在附近找个茶室坐下。合计策略。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决定先跳入花园,而后伺机找个仆人问李大人关押的地方。
  英凤道:要是赵云虎正好经过就好了。
  幼蕾开玩笑道:哎,姐姐,你怎么认识他来着。他冒死来通报,感情好像不一般哪。
  英凤作势要掐她,道:你别乱说,我对他可没什么兴趣,就是他好像老喜欢缠着我……想起他请她吃饭,想起他冒死前来,心里微微荡了一下。自己好像还满有面子的。心情很高兴。又问幼蕾:那个禇士弘就是上次救你的那个人吗?
  幼蕾点头。
  英凤眼睛骨碌转了下,道:可是,他和主公正好是死对头。妹妹,你心里是不是很痛苦?
  幼蕾道:我干吗要痛苦?
  英凤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妹妹,你告诉我,这两个人你喜欢谁多一点。
  幼蕾一把掐了她的胳膊,将英凤疼得嗷嗷乱叫。狠狠道:一个也不喜欢。
  英凤揉着胳膊哼哼道:两个都喜欢吧。
  想吃拳头吗?幼蕾作势将拳头拿起。英凤连忙求饶,道:我好怕啊……
  幼蕾沉默起来,待会,她和他要兵刃相见了。想到他利用她,不禁怒从中来。傅幼蕾,你太天真了,他对你卿卿我我,你还以为他喜欢你,你只是个被骗了还不知道的小鬼。幼蕾的手不由放在了剑上。
  生了一阵子气,幼蕾回过神,看英凤百无聊赖的样子,便道:哎,你去过秦淮吗?反正还有一下午的时间要磨,我们不如去玩玩。两人一拍即和,遂往秦淮而去。
  两人蹭着人群去夫子庙前吃了点心,又各拿了一盒臭豆腐到河边看美女。英凤道:哎呀,妹妹,早知咱们两人出来这么自在,应该多溜出来玩玩好了。又道:我小时候也来过这里,但是那时候好像没这么多人,也没这么多好吃的。
  幼蕾道:姐姐以前在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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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凤轻轻嗯了一声,无限惆怅地说:如果没有战争该多好。我的母亲和我的几个哥哥都死了。父亲一路携了我避难。尽管以前没这么繁华,我还是怀念以前。又暗骂道:那个人干嘛要抢人家的位子,真的很过分。幼蕾连忙示意噤声。英凤指了画舫上优游的士人与女子,道:妹妹,他们这般清闲,我真是很羡慕啊。
  幼蕾笑道:姐姐难道也想去那烟花之处。
  英凤撅嘴,道:难道不比我现在的日子好么。妹妹,我真的很累,不瞒你说,我就想嫁个好人家,生几个孩子,平静的生活,以前虽然也梦想要才貌双全的夫君,但是现在我就不要这么高的条件了,只要懂得疼我就好了。闲时,他做饭洗衣,我教孩子们舞棍弄剑……脸上露着笑容,沉浸在未来的设想中。幼蕾想,英凤姐姐真的很可怜,想起自己的家庭,虽然清寒,但很温馨。不由拉了英凤的手,说:姐姐,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英凤笑道:姐姐是不是很没出息?幼蕾正要作答,忽然,听得有女子招呼他们的声音:这位公子。两人俱抬头,见一女子坐于画舫上,正朝他们挥手。英凤道:是叫你么?公子。幼蕾定睛,隐约想起,曾与禇士弘约会此地时,禇士弘朝这位女子打过招呼。
  画舫近了些。女子欠身道:两位公子,要上来一游吗。
  英凤道:好啊。纵身跃上去,幼蕾无奈,只好也跟上。
  女子眉目温顺,风情万种。让大家坐后,奉上茶,道:正好刚送完客,不巧见到公子。公子,还记得我么?上次见你跟禇大人一起。幼蕾点头。女子道:奴家肖雨浓,敢问两位公子尊姓大名。两人报了名讳。雨浓道;两位公子神形俊朗,均是风雅人物。英凤喜出望外。道:不敢当。姐姐,也是姿容秀丽,美貌出尘。说完蓦觉过于亲昵。雨浓倒也不在乎,道:蒙承夸奖。又问幼蕾,禇大人,好久未来,公子最近见过么。幼蕾回:没有。又说:我们只是一般交情,不太熟。雨浓也淡淡笑。又说:若下次见到禇大人麻烦捎带一句,百花阁肖雨浓有事找他。幼蕾点头,但她没有把握能把话带到。
  雨浓吹弹一番,幼蕾便与之告别。看看时间差不多。急往都督府赶。

  4。心碎神迷
  两人买了些布头和绳索。便隐在禇府附近的树林中。等夜半到来。
  又等一阵,因为英凤不耐烦,两人便提前行动了。
  出乎意料的顺利。跳下围墙,居然没有狗叫也无人守候。可是禇府大得惊人,星星点点的房子淹没在林木山石后。英凤道:这怎么找啊,咱们分头行动吧。幼蕾回:想找死吗?不行。两人遂蹲在花草中,想找个过路人打探消息,奇怪的是,偌大的院子,居然没人行过。
  是不是都睡了啊。英凤道,我们一间间找吧。幼蕾没法,只好听她的。两人便朝着有灯火的房间一间间查过去。摸索到一小楼前,看二楼有灯火闪耀。英凤自告奋勇先上去打探,她猫着腰到一树下,跳上去,又从树上跃到二楼,从房檐处倒挂下来看室内。但很快的,她跃下来了。
  很奇怪,英凤说,我看到窗户内贴了张纸,写着“此处无人”。幼蕾也道:真的很奇怪,好像知道我们会来似的。是不是有人在指点我们啊。不管了,再查吧。两人出了院子,搜寻另一处。很巧,半路遇见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仆人。两人相视一笑,跃了上去,仆人还没叫出声,幼蕾就迅速捂了她的嘴,把他拖到草丛中。
  告诉我们,李大人关哪里?英凤拿出刀闪来闪去。
  仆人很痛快地指了方向。两人心头大喜,把仆人绑在树上,嘴巴缠上布条。然后就按其指点行进——向前约百米,左转,看到两棵玉兰树便到了。
  两人隐在树后,看着那个亮灯的窗户,均有些紧张。幼蕾说:我先上去看看。
  幼蕾提气,纵身跃到二楼,轻轻到门口,刚要捻个洞,门开了。她被里面的人一把抓了进去。
  正是禇士弘。
  禇士弘似笑非笑道:就这样还想救人么?我等你们很久了。等得不耐烦,才派个仆人去指点你们。
  幼蕾又羞又愤,道:你怎会知道?
  禇士弘戏噱道: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幼蕾抬头,看到他气定神闲的脸,不由怒道:李大人呢?你把他怎么了?
  禇士弘微微笑道:想救李大人么?他已经转到刑部了,皇上会亲自拷问他。
  幼蕾喊道:你为什么要抓他?你就不能当不知道吗?
  禇士弘淡淡道:这是我的职责。我拿朝廷的俸禄。
  好。幼蕾忽然拔剑,剑锋在灯光下闪着泠泠的寒光。把你的武器拿出来。她说。
  禇士弘笑道:想现在与我切磋武艺吗?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不是说笑。幼蕾面罩寒霜,缓缓道,我,恨你。脸面抽搐了一下,泪水蹦出了眼眶。她又似乎很害怕自己这样,连忙用手去抹。禇士弘不由心疼起来,道:把剑放下。你要杀我,也换个时间。
  幼蕾控制住感情,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心软,这个人接近你的所有目的就是要利用你。无耻到利用一个女人的感情。她咬咬嘴唇,抬头看他,说:无论你拿不拿,我都要杀、杀了你。
  禇士弘说:好,你来吧。我不会反抗。
  幼蕾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禇士弘扬起一个笑:死在你手里,我没有遗憾。
  幼蕾看着凝望着自己的他,他的眼中有怜惜,有深情。不,一切都是假的。幼蕾闭了眼,然后张开,猛地向他的胸口刺去。有血流出来。洇染了剑尖。他没有回避,甚至没有叫喊。幼蕾手一软,剑哐啷掉在地上。幼蕾看了捂了胸口慢慢往后退的他,有一瞬脑子一片空白。而后,她扑向他,哆嗦道:你,你没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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禇士弘一手撑了桌子,一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你刺得不深,我一点都不痛。
  幼蕾连忙从怀里掏出金创药,默默递给他。禇士弘一手仍旧撑着,另一手解自己的衣服,手却似无力,扯了几下未扯开。幼蕾看他胸前的血迹一圈圈在扩大,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帮他宽衣,伤口很快裸露出来,并不似他说得那样浅,很深,血涌得很快。幼蕾心蓦地一疼,连忙贴上药。又用自己的手将周围的血迹抹掉。当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才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个男人赤裸的上身,幼蕾连忙要避开,可他突然将她的手按在他的右胸上,他说:听到了么?这里是我的心——幼蕾不想听,用力推开他。看到他龇牙咧嘴,知道自己弄疼了他。她心情复杂,连忙背过身去,对这个人,她不知自己怀揣了怎样的感情。她看到地上的剑,潮红的脸色复惨白。她拾起剑,看着剑上的血发愣,她刺了他,很深,这样伤害一个人,要怎样大的仇恨。她握剑的手不由颤抖。
  良久,她忽然回身,盯了他,道:你告诉我,你在利用我是不是,你利用我跟踪大哥,你利用我知道大哥的身份。
  禇士弘皱眉,道:你听我说——
  幼蕾情绪激越:你只须说是还是不是。
  禇士弘眼中闪出复杂的神情,慢慢道:是。但是我——
  不用解释。幼蕾笑了,这种绝望的笑,她记得表哥死后,她也有过,内心的火苗在熄灭。对这个人,即使以前生有感情,现在她要全部熄灭。她看了剑,有血流动下来,哒地掉在地上,别人也会流这样的血,如果不是她在大哥身边,李大人和庆成郡主怎会临难?大哥怎会被人发觉?大哥,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们。我下不了手杀他,就让我代替他——剑柄一翻,便迅速横向脖子。
  啪地一声,禇士弘夺掉了她的剑,饶是如此,剑锋已切入她的脖颈,一圈血密密渗出来。幼蕾头一歪,身子软软弯了下去。小蕾——禇士弘连忙扑上去抱住她,并慌忙叫人请大夫。
  他将她抱到床上,为她止血。看她苍白冷漠的脸,自责、疼惜、后悔、慌张等情绪一一涌上心头,令他心里无着无落。
  大夫很快到,手忙脚乱一阵后,幼蕾的伤已包扎好。大夫称已无大碍,告退。
  禇士弘看着幼蕾。幼蕾望着帐顶。咫尺距离却似隔了汪洋。
  一阵后,禇士弘拾起剑,走了出去。

  英凤隐在树后,正目视幼蕾跃上二层,身后突然有人将她的手反剪住,她还未回过神来,那人已迅速将她拖进屋。
  进了屋,那人松开她,英凤连忙转身,发现原来是赵云虎,英凤怒从中来,一个巴掌就甩到了赵云虎脸上。
  赵云虎眼里露出惊慌和无奈。他苦着脸道:英凤你,你别怪我。我,我只是奉命。是大人,大人要我这么做的。又道:叫你跑,你怎么偏偏到这里来?
  英凤怒道:他怎知我们会来。难道不是你们设的圈套。
  赵云虎脸上有哭丧的表情:我,我,他早上命人跟着我,你们住的地方他都知道。
  英凤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吕大人以及父亲和主公岂不是很危险?应该及早让他们转移。连忙道:云虎,你放我走。
  赵云虎道:我很想放你走,可是外边都是人,你走不了。
  英凤又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拔脚向门踢去,门马上打开了,五六个人呼啦啦站在门口。英凤气得将门关上,回身。看着沮丧的赵云虎。
  赵云虎轻轻道:你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英凤性子急,看到赵云虎挨了两个耳光还对她那么好,不由有些愧疚,便道:你过来,赵云虎乖乖走到她身边,英凤用手抚他的脸,说:还疼吗?
  英凤的手凉润如玉,赵云虎感觉又酥又麻,如触了电似的,哪里还有疼痛,恨不得再多挨几个巴掌。
  英凤问:李大人在哪里?云虎,你帮我救一下他吧。
  赵云虎心里一甜,道:可是李大人,已经转到刑部了。白天刚转走。
  英凤有点失落,又道:李大人是不是没命了?
  赵云虎黯然道:多半如此。
  那我,是不是也会没命?
  不会的。赵云虎道,我会誓死保护你的。
  英凤嫣然一笑,道:云虎,你真好。
  赵云虎听她这么说,心里甜甜的,觉得为了她,受怎样的苦都没关系,只要她高兴。
  英凤继续问:禇士弘想怎么样?
  赵云虎道:他待会会过来问你话。他可能想知道你们要去哪里,还有你爹以及那个胡公子到底什么身份?大人人不坏,你要真不愿回答,他未必会拿你怎样。
  英凤点点头,心下宽慰不少。看向赵云虎,虎头虎脑,不算英俊,但很忠厚,身体魁梧,很有安全感。想到自己梦寐中的画面,不觉拉了他的手,赵云虎如触电一般,身体有些颤抖。
  英凤笑道,云虎,你,不喜欢吗?
  不,不是,我很喜欢。赵云虎傻傻地说。
  英凤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赵云虎愣了一下,又摇头道:我的命是大人救的,我不能背叛他。我已经背叛他一次了,他没有责罚我。
  英凤探头四顾,道:这个待会再说,我渴了,你给我倒杯水,还有,有没有荔枝甘露饼,你们府这么大,不会没有吧。
  赵云虎见她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吃,不禁又气又好笑。
  英凤喝着水,吃着饼,道:你陪我说话。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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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这儿比我住的地方强多了,有吃有喝还有人听我说话。如果不是为了爹,我倒愿意一辈子关在这里。
  哎,这饼做得不够味,厨子可以辞退了。
  云虎,你说你原是湖南常德人,怎的跟了禇士弘?
  云虎,上次你使的那招叫什么来着,可不可以教我。我好像打不过你。
  ……
  禇士弘料理了自己的伤口,换过衣服。决定放英凤走。他已经无暇去顾及其他,那个女人决绝的自刎已将他的思路全部打乱。
  打开门,看到英凤正坐在床沿猛吃东西。赵云虎听到声音,连忙站起,看了禇士弘道:大人的脸色好像不大好。
  禇士弘没有说话,向英凤走过去。
  是被幼蕾妹妹骂了一通吧,英凤停止了咀嚼,慢条斯理地说。
  禇士弘不语。
  英凤抬头,又笑道:久违了。上次见你还是在苏州呢。
  禇士弘点头,回笑:不错,很久不见了。鄙人家的饼可合姑娘心意。
  英凤把饼一掰再掰,直至粉碎,道:差远了。
  是么?看你吃得还不错。
  英凤道:这只是我的习惯。我喜欢吃别人家的东西。
  哦,不怕有毒什么的?
  不怕。我更怕挨饿。
  禇士弘露出一丝微笑,微觉有趣,道:这次半夜到我家来,不是为了想吃我家的饼吧。
  英凤扬眉,道:为什么不是呢?这也是我的癖好。偷东西我最爱偷吃的。
  禇士弘道:以后想吃什么,随时恭候,只是最好不要半夜三更的。
  是吗?英凤似很高兴,道:一言为定了。
  禇士弘道:听云虎说,你也是应天人?
  不像么?
  那为何又流落苏州比武招亲?
  英凤脸微红,道:只是一个幌子,你以为真的哪。
  哦?用姑娘一生幸福做幌子,这幌子可够厉害的。
  英凤道,我知道你在套我话。我也很想告诉你,我憋得很难受,但是,我不能做不孝之人,所以请你原谅我。
  禇士弘笑道:好。那就不用说了。你想睡了再走也可,现在走也可。
  英凤有些惊讶,道:就这样放了我么?
  禇士弘道:难道你还想留么?
  英凤道:那幼蕾妹妹呢?
  禇士弘道:我会害她吗?
  英凤点头,道:你很有意思,如果不是为了爹,我倒真想呆在这里。
  禇士弘道:随时欢迎。便出门。赵云虎正站在门口,脸上有些紧张。禇士弘道:你就因为喜欢这女子而背叛我吗?赵云虎脸色惶恐,不知如何回答。禇士弘却道:好,你带她出去吧。

  幼蕾的精神慢慢恢复。想到刚才的自刎,嘴角不觉浮一抹苦笑。她知道绝望甚于愤怒。自己第一次投入了情感,却发现只陷入一个肮脏的圈套。
  好。她对自己说,解脱了。心里却并不轻松。内心中有块柔软的地方像玻璃一样碎掉了。只余一地残渣。
  她慢慢爬起来,挪到门口。她要走。永不见他。但门被反锁了。外头有声音道:姑娘,有什么事?
  她忽然明白,她被囚禁了。愣了一下,她冷冷道:把禇士弘叫过来。
  幼蕾将灯点了,拥着一柱烛光枯坐。火光将屋里的家具拉得纤长,宛如鬼魅。这个房间布置很简单,却透着闺阁之气,紫檀木镂花做成的牙床上,挂着淡粉色细罗文纱帐,床上摆着大红的蜀锦薄被,粉色的湘绣缎枕,雪白的杭州挑花床单。桌上有香炉,挥送檀香,屏风上有美女踏雪寻梅图。无可否认,这个房间只属于女人。他的侍妾还是红颜知己?幼蕾的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对自己说:关你什么事?你跟他再无关系。
  她开始想生病的大哥。心头沉重。他会放过他么?如果他抓了他,她便不想再活。此刻,留着性命,她还不能放弃,为刚才的轻率稍有不安,她知道刚才是为那个人死。值得么?她不会为他做傻事。血已经稀释了一切。
  胡思乱想间,门开了。禇士弘进来了。
  他说:你怎么起来了?你,还疼么?
  他是在关心么?幼蕾不由冷笑了下,没有看他,只朝了烛火道:不用假惺惺了。我只想问你,你想把我怎么样?
  禇士弘看她漠然的脸色,有一刻,他想妥协,向这个女人妥协,告诉她,他不想伤害她,他错了,全是他的错。但是,他忍住了。他竭力让自己冷酷一些,道:很清楚,我想把你留下来。
  哦?我还有留的价值吗?幼蕾笑,不如将我放了,可以继续跟踪我钓到你要的大鱼。
  禇士弘皱眉,道:有些事我必须要做。即使没有你,我也可以做到。
  很好。幼蕾忽然看他,眼神犀利,又微微的笑,苍白的脸有一种类似豁达的情绪:谢谢你,令我明白很多事。你把英凤放了,我随你处置,就像我是你的俘虏。
  如果是我的俘虏,你并无资格与我谈条件。我刚才放了她,的确跟你有关系,却不是因为你我是敌人。看她踌躇,又道,她完全可以回去通风报信。
  幼蕾沉默。过一会,说:你是说,你会放过我大哥。
  我并没有说。禇士弘道。
  幼蕾咬唇,又道:你留着我有什么用?
  禇士弘似笑非笑,凑近她道:你,不知道么?
  幼蕾咬牙切齿。不禁后退几步,道:你想怎样?
  禇士弘又笑:不是现在,我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指了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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