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谢花(ZT)

月狼”关游名声正盛的时候,情天才三四岁。三四岁的情天还从来不知道有一种生活可以叫做江湖,有一种人可以象关游那样在血腥和杀戮中,活出别样的精彩。
  然而过了几年,情天开始稍微懂事时,“月狼”关游忽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当时众说纷纭:有人说一向漂泊的“月狼”遇到了美丽的相思子后结为神仙伴侣,泛舟山林去了;也有一些人,或者出于理智,或者出于嫉妒,极力地否定了这个美丽的猜测,说关游早就在一次恶战中不敌而亡。 
  虽然没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恶战,但关游身经百战却是事实,马失前蹄应该是兵家常事;至于相思子其人,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她到底长什么样。 
  此时,关游的名字已经走进她的脑海。 
  刚刚学会不再依赖母亲的温暖怀抱的情天,从各种杂乱的交谈中听到了这个神秘的没落的传说,并不自禁地受到了吸引。
  于是后来的有一天,当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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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情天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情天就是这样一个虽然不是绝顶美丽但似乎汇聚了山川秀色和天地钟灵的女子,她有一双很亮的眼睛和两片樱桃似的红唇。 
  情天知道自己本来并不叫情天,虽然她早已忘记原来的名字了。她出生在一个武术世家,固然算不上顶尖之流,但是似乎也颇有一些名气。按照人生的正常轨迹往下走,情天极有可能学些花拳绣腿,嫁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然后生儿育女,终此一生。但是意外总会在人们毫无准备的时候出现。在很小的时候,情天经历了一次奇遇,那次奇遇彻底改变了情天的一生。
  她碰上了一个神秘而美丽的女人,那个女人在她刚出现的时候就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女人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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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中,有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胡子都已老长老长的人。而此时,他却被几根又粗又硬的铁链锁着。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神情十分呆滞,似乎已对外界的一切都已失去了知觉。 
  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如此肮脏、痴呆的人竟会是当年名满天下的“神刀名捕”聂无异。 
  “聂兄,聂兄。”关游轻轻的呼唤几声,聂无异却木然坐着,全无反应。 
  “别叫了,他早已疯了。” 
  “你——”关游霍的转身,怒视着那女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 
  “哼!”她傲然一笑:“他是我的奴才,也就是我养的狗,我爱怎样对待他就怎样对待他!” 
  “你答应过我……” 
  “你又答应过我什么?现在你既然已经看到了聂无异,那么你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关游沉默。 
  她得意的笑了,继而伸了一个很满足的懒腰,懒洋洋的说:“我要就寝了,去打盆水给我洗洗脚。” 
  关游冷冷的盯着她:“如果我不去呢?” 
  “你会去的。”她摇摇头,十分自信的回答。 
  只见她玉手一扬,一颗红豆便急射而出,栅栏中满面痴呆的聂无异随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大叫。 
  原来聂无异那截从破烂襟袖之间露出来的粗壮黎黑的臂膀上,正嵌着一颗心形的红豆,鲜血,一缕缕的渗了出来,比红豆还红。 
  相思,有时本来是一种足以致命的情绪;而红豆,却原也可以用做杀人的武器。 
  她看着关游:“你应该知道,这颗红豆如果不是射在他的臂膀上,而是射在他的脑门上,该是什么下场?” 
  关游当然知道。 
  他默默的凝视这个美丽如花的女子,半晌,忽然一把抱住了她,向洞外“走”了出去。 
  黑暗中的聂无异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呆滞的眼中忽然精光四射。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目光的可怕,就象一头落在陷阱中的困兽看见自己的猎物被别人夺去时不甘的挣扎。 

  一双纤细莹白如玉石雕成的秀足,浸泡在粼粼碧波中,那美得让人心惊的脚踝上,竟套着两串脚链。 
  脚链用大小匀称、色泽柔润的红豆制成,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成一副凄美的图画——雪地上数滴如红梅般的鲜血。 
  关游从竹椅上俯下身去,那两只如暖玉般的小脚就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有个念头在他的脑际一闪。 
  扣住她的脚腕,把她抡出去! 
  然而,他的手稍一扣紧,手中的两只小脚马上迅捷地进入了戒备状态,它们稍稍掂起,绷直,他可以想象:一旦他动手,它们将迅速撤回,尔后,脚链会尽数断开,数十颗相思豆将直奔门面而来! 
  她是一个美丽得可以引起天下男人相思的女子,而她的成名武器,却正是那生来便被赋予了万般风情的相思豆。 
  所以她叫相思子。 
  如果关游对谁还会有所顾忌的话,便是眼前这个女子。 
  所以关游不想冒这个险。 
  终于,关游的手慢慢滑了下来,撩起一捧碧波,缓缓的洒在这双脚上。 
  “你是一个很好的奴才。”她不无得意的笑了。是的,这个天底下最骄傲的男人,最终也拜倒在她的裙下,为她洗脚,成为了供她驾驭的奴才,而她也总算满足了生平的愿望。 
  关游缓缓的抬起了头,凝视着她的眸子依然冰冷,嘴角却已浮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你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虽然她对自己的容貌从不怀疑。 
  但是此时,关游的眼睛似乎正盯着她如花的脸庞下敞着的一截象牙般的脖颈,她的脸蓦然浮上了一层红晕。 
  “但是你的心却如蛇蝎一般歹毒,”关游接着说,“你也不配得到任何一个男人的爱,聂无异为你着迷是他今生所犯的最大的错。” 
  说完,关游的竹椅已经向另一侧行去。 
  相思子的激情迅速冷却,她的脸颊由嫣红变得苍白,红唇也随之失去血色,她喝道:“你站住!” 
  竹椅停住了,但关游并没有回头。 
  “你知道,做我的奴才,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吗?”她一字一顿的说。 
  关游当然知道。 
  “我虽然答应做你的奴才,却绝对不是你养的狗。”说罢,竹椅继续前行。 
  眼泪纷纷洒落,她突然大声狂喊:“你凭什么轻视我?我难道做错了吗?” 
  多少人曾经为了她的一个微笑不惜去死,即便爱上她真的是一个错误,但绝大多数男人也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去犯错。然而她却始终俘获不了那颗骄傲的心。 
  相思子扶着墙壁慢慢地坐下,甚至都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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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长生店 
  情天已经十七八岁了。 
  十七八岁是一个很寂寞的时节,更何况在情天的生活里,除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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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情天正在喝酒,陈年的竹叶青,香气馥郁,甘冽无比。情天说的是实情,方圆百里之内再难以找出这样的好酒了。更何况,不用付钱的酒喝起来一定会更香的。
  她已经喝了半坛多,却好像一点醉意都没有,酒客们暗暗咋舌的同时,众人发现老头的脸已经哭丧了起来,嘴里也好像咬了一个黄连根。
  吞下一碟卤牛肉,情天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干爹,你怎么不过来喝一杯?”
  老头几乎是哭着说:“我不喝!是不是自从我认了你做干女儿之后,你就再也没有付过帐了?”
  “古语云: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能成为我的干爹,不定要修上几千年哪!几千年都过来了,这几坛酒,还有什么不舍得呢?而且,你迟早会发现有一个干女儿的好处的!”
  “一派胡言!鬼才相信呢!”老头嘀咕着转身要走。
  “干爹!”才走两步,情天又把他叫住:“别走那么急嘛!”
  “又怎么啦?”
  “这个酒坛子已经空了。”情天干干脆脆地说:“再来一坛竹叶青吧,别的我都喝不惯。”
  老头没有好气的说:“没有竹叶青了,真的没有了!”
  “如果还有怎么办?”
  “如果还有,我就把酒坛子吞下去!”
  正说着,外面进来了一把竹椅和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坐在竹椅上的人,有些冷漠,有些疲倦,有些憔悴,象一块矗立在崖边经受着亘古的风霜雨雪的岩石。
  他就是“月狼”关游。
  竹椅带着他来到柜台前,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扔在柜台上,用一种不容反对的口气说:“炒几个小菜,然后把你店里所有的竹叶青都给我搬出来。”
  老头的眼睛突了起来,显然这么多的钱他不是能够经常看见的。突然,他一把把金子揣进怀里,连声说:“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才一会儿功夫,酒都已经搬出来了,一共还有十四坛。
  关游抱起一个酒坛子,拍掉了上面的泥封。
  情天走过来,也抱起一个酒坛子,拍掉了上面的泥封。
  关游不禁惊讶,瞪着情天说:“姑娘,我好像没有请你喝酒吧!”
  情天很奇怪地把眼睛瞪得更大,那种神情就像听到有一个白痴对她说“你是我妈”那样:“奇怪了,难道我喝自己的酒还需要别人请吗?”
  “我记得刚才卖酒老头拿走的好像是我的金子,怎么转眼之间酒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这个嘛,有三个理由。”
  “哦?”
  “一、卖酒的老头真不凑巧是我干爹。作为干女儿,我是不是有权利白喝干爹的酒?”
  “我得承认有。”
  “二、如果不是你在这时候进来把所有的酒都拿走,那我是不是还可以再喝上几坛?”
  “的确如此。”
  “三、我刚刚发明了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名言,值得喝几坛酒来庆祝一番。不知你有否兴趣听听?”
  “不妨说来。”
  “金子永远比干女儿重要。”
  “有理有理。”关游冷漠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儿笑意,灌了几口酒之后,他说:“老头,再加点下酒菜。”
  “别叫了,我干爹现在肯定躲在一个连老鼠都找不到的地方。”
  “哦?为什么?”
  “一、当然是先爱抚一下这大好的金子;二、最重要的是,因为他害怕吞酒坛子。”

  “波”的一声,酒坛子忽然就碎了。碎片从关游的手里掉到了桌上,残留的酒就哗哗地流了出来,流得满桌满地,而酒里面,有一颗完整的花生米。
  使一个厚厚的酒坛子破碎的原因竟然是一颗小小的花生米。
  然而关游知道,那颗花生,本来是直奔他的脑门而来的,若不是刚才他碰巧举起酒坛子挡了一下,碎的就会是自己的脑壳了。
  关游头也没抬,他坐在桌边,喃喃地对着坛子低语:“太可惜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好酒,这个酒坛子怎地这般不牢固?”
  “你错了,这是景德镇王七烧制的瓷器,要找到比这个更牢固的酒坛子,恐怕已经不多了。”门外施施然踱进来一个人,这个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得不华丽也不寒碜,长得不英俊也不难看,似乎要找到比他更普通的人,恐怕也不多了。他抱了抱拳,说:“在下卓尔。”
  然而要找到比“妙手神偷”卓尔更不凡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然而关游只是看了看他脸上的三缕胡子,说:“卓三爷的胡子真是越修越神气啦!不过卓三爷既然是有心来喝酒的,那打破酒坛子就太不应该了!”说完,他的手凌空一抓,一块有棱有角的碎片便飞了起来,到了关游手里。等关游紧握的手张开时,那碎片已经成了靡灰。
  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灰,喃喃自语道:“这真是王七爷烧制的瓷器吗?”
  卓尔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的,他就已经恢复了常态。他一径走到桌边,坐了下来,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桌子后边还有一个醉倒了昏昏然睡去的情天。
  他皱了皱眉,叫道:“小云!进来!”
  小云是一个很瘦很瘦的少年,脸上带着常年纵欲过度的苍白,全身上下似乎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卓尔对他说:“把这个女人给我弄出去!”
  小云应了一声,然后就带着一脸淫笑向情天走了过去,那个样子让人深信:他或许会抱不动一块大石头,但绝对不会抱不动一个与石头等重的漂亮女人。
  然而,他枯枝般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另一双强劲有力的手牢牢握住。
  关游冷冷地盯着他,说:“你不配碰她。”说着,他的手稍微使劲,小云便杀猪一般的尖叫起来。关游手一松,他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瘫倒在地上。
  卓尔脸色十分难看地走了过去:“在大名鼎鼎的关爷面前,你来丢什么人,现什么眼?还不快给我滚出去!”好像短短时间内他就忘记了本来是他自己把小云叫进来的。
  小云十分委屈地张嘴欲辩,但终于没有说出来,凄凄惶惶的走了出去。
  转过身来,卓尔的脸上已经带上了灿烂的笑容:“关爷,适才无知下人多有得罪,万请见谅!”
  关游并不答话,只是盯着门外,半晌,他才悠悠说道:“老叫化子,你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进门来喝一杯?”
  “关爷好眼力,怎知便是老叫化子我?”一个衣衫褴褛,鹑衣百结的乞丐苦着一张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因为就算你在十里路以外,我也能闻见你身上的酸臭味。”
  “那倒也是,老叫化子可比不上这位卓三爷,老叫化子又没有一堆涂脂抹粉的娘儿们来服侍我,怎么香得起来?”
  卓尔面色阴沉的走过去,说:“老鬼,难道你也要来分一杯羹么?”
  乞丐瞪了瞪眼睛,然后用一种泫然欲泣的声调说道:“三爷,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我的媳妇儿子都好几天没吃饭了,就是为了给我省下几口干粮,才让我有力气赶到这边来,现在他们连衣服都没的穿,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呐!没有关爷脖子上那十万两雪花银,可叫我怎么活的下去呀?难道就只许你卓三爷那去吃喝玩乐嫖女人?”
  说着说着,竟然就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
  明明是长在脖子上的是自己的大好头颅,怎么就好好的变成了十万两雪花银了?关游不禁有些纳闷。
  卓尔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灰白色:“你少做戏了!十万两银子在那里,就看你拿不拿得走!”
  乞丐止住哭泣,但还是哽咽着道:“若我‘苦丐’得不到的东西,‘神偷’也是休想拿的到的!”
  那霸道的语气和可怜兮的神态搭配在一起是十分滑稽的,可是卓尔一点都笑不出来。
  谁都知道“妙手神偷”的偷术乃天下一绝,他若说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光你的裤子,那么你最好在那一天千万不要出门,或者即便要出门,也最好先罩一床大棉被——但这并不是卓尔扬名的主要原因。他的偷术之中最妙的一招便是偷别人的脑袋,他总有办法让别人的脑袋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就搬了家。
  但一定还有更多的人知道“苦丐”的苦肉计更是难惹,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让人知道什么叫做“苦”,之后让人心甘情愿地交出他想要的东西,那怕是连脑袋都不例外。
  但是关游说话了:“十万两银子在我脖子上,若是我不给,任谁也别想拿走。”
  这下卓尔和苦丐一样,差不多想哭起来了。
  如果有谁敢不相信关游说的这句话,那么这个人若不是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否则就是一个大白痴。当然好像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的力量可能不够,那么如果两个人联手呢?
  关游忽然笑了笑,对苦丐说道:“老叫化子,我看你这个人挺可怜的,有心想成全你一次。不如咱们来谈笔生意如何?”
  “什么生意?”
  “你在喝酒的时候如果发现有个会偷人家脑袋的偷儿站在你身边,你高不高兴?”
  “不高兴。”
  “那你觉得能够拿到十万两银子好呢?还是能够拿到五万两银子好?”
  苦丐眼珠子一转,说:“这笔帐我可得好好算算。”
  关游似乎有些惊讶道:“精明如老叫化子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帐都算不清楚?”
  苦丐说:“能有十万两银子固然很好,可是如果还要搭上一条命的话,老叫化子倒是宁愿只拿五万两。老叫化子一向节俭,五万两够我啃上几年馒头啦!”
  关游摆摆手说:“非也!人各有志,我虽有心成全但也不会强求。但是老叫化子你这么早就认为自己能够拿到五万两银子,则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
  苦丐目光闪动:“哦?”
  一直不出声的卓尔阴沉着说道:“老鬼,你别听他挑拨离间!等我们拿了关爷脖子上那十万两银子之后,自然会五五分成,不差毫厘。这些个,关爷好像都不需要操心了。”
  苦丐摇摇头道:“我们姑且听他说完……”
  关游微微一笑,却没有再说话。毫无预兆也毫无声息地,竹椅忽然就动起来了!
  卓尔只觉得眼前一花,回过神来时,关游却已经回到原地,好像他刚才一直就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动过一样。
  如果不是看到关游手里拿着一个物件,卓尔和苦丐都几乎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
  只见关游手里那物件翠色盎然,流光泻彩,龙纹若隐若现,显然是一块上好的玉佩。他缓缓说道:“这是我从卓三爷夹袄上面的第三个口袋里找到的。”
  “盘龙玉佩?!”苦丐大声叫了起来:“这可是我媳妇儿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关游手一扬,玉佩就向苦丐飞了过去,苦丐赶紧伸手接住。
  藏好玉佩,苦丐扭头看向卓尔,大声质问道:“卓三爷,你能否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卓尔脸上一阵赤红,但随即恢复常态,面不改色地说道:“作为一个偷者,看到好东西偶然心动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关游直视苦丐,道:“恕我多嘴问一下,这个玉佩值不值五万两银子?”
  苦丐冷冷一哼,说:“玉佩对我来说虽是无价,可是比起五万两来说,还是差的远了!”
  关游轻轻一笑说:“那么卓三爷对五万两银子不是更有心动的理由?”
  苦丐霍地向卓尔转过去,目中已露杀机。
  卓尔的脸色终于变了:“老鬼,你相信他的话?”
  苦丐又哼了一声,说道:“我不得不相信。”
  说完,苦丐的手就挥了出去!
  几乎是在同时,卓尔的手也挥了出去!
  然而再两掌即将交错的一霎那,苦丐的眼睛忽然向卓尔眨了眨。于是两人的拳头忽然都改变了方向,一致向关游攻来!
  瞬间,四只拳头已经来到看似毫无防备的关游的门面前。
  然而在拳头堪堪挨到关游的刹那,竹椅忽然象一道闪电般向后撤退,谁也想不到一把看起来如此笨重的竹椅居然能在长生店粗糙的地面上滑行得如此迅速!
  但是关游犯了一个错误。
  长生店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酒店,而且四面都是墙壁,他只要退到墙角,就再也无路可退。
  而卓尔和苦丐却已经紧紧地欺身上来。
  转眼关游已经挨到墙壁了。这对卓尔和苦丐无疑是一个大好时机,于是他们把拳头上的力道提升至极限,朝退无可退的关游击了过去!
  然而——关游忽然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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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椅带着关游整个地向墙壁上滑了上去,急速诡异得如一只夜行的壁虎。
  这是卓尔和苦丐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明明在自己拳头底下待宰的猎物突然就失踪了——有壁虎神功其实不奇怪,但是带着一把竹椅在墙上滑行却是闻所未闻。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坐在竹椅里面的人。
  两双灌注了千斤之力的拳头却再也收势不住,“嘭”地一声击在了墙上,墙塌下了一大片。
  这下子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一击不能得手,本来就已经失了先机,更何况居高临下的关游比起他们来无疑更具有优势。
  等他们从愕然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竹椅已经临空而降!谁也不能怀疑这把竹椅的力量足以将人碾为靡粉!卓尔和苦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接着雷霆之势的竹椅呼啸之声越来越近了,然而关游突然翻了一个身——带着竹椅凌空翻了一个身。
  等他们睁开眼睛时,竹椅已经稳稳落在一丈开外,落地时只发出了些许轻微的响声。
  苦丐愕然问道:“你不杀我们?”
  关游有些疲倦地笑了笑:“你们又不值十万两银子,我杀你们作甚?”

  卓尔和苦丐已经走了,走得远比来的时候快得多。
  关游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向桌上的一坛酒伸出手去。
  然而他摸到的并不是一个酒坛子,而是一把剑——一把很锋利的,他也很熟悉的剑。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关游在心底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薄如柳叶的剑锋在指尖上闪着清冷的寒芒,关游低下头去,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眼中隐隐的触痛。
  剑的另一端拿在另外一个人手上,那个人的一双眼睛比剑锋还要犀利、寒冷。
  关游轻轻推开那剑,从桌上抓起一坛酒,对那个人说:“无常兄,这是我们三人最爱喝的竹叶青,你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一起喝?”
  “神剑名捕”聂无常。
  昔年纵横黑白两道的一对孪生兄弟——“神刀名捕”聂无异和“神剑名捕”聂无常,曾经让多少江湖宵小敬若神明,闻名丧胆。
  “我不是来喝酒的,而是来杀人的。”聂无常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关游,似乎一眨眼他就会飞走一样:“无论你值不值十万两银子,我都要杀了你。”
  关游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们之间,有这的深仇大恨吗?”
  “你是官府悬赏十万两缉拿的通缉犯,如有反抗,格杀勿论!这跟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毫不相干。”
  “想不到这些陈年旧事,官府还记得这么牢。”
  “哼,当年你伙同聂无异掠夺财富无数,聂无异落网后你还杀死数名官兵劫走人犯,之后隐匿江湖多年,你一日不死,官府就一日不肯善罢甘休!”
  关游直视着聂无常,说道:“你不要忘记,你口口声声叫的‘人犯’正是你哥!”
  “王命在身,即便是生身父母,也当大义灭亲,何况手足?!”
  “当真——是这样吗?你还是那样的执迷不悟!你明明知道她……”
  “住嘴!”聂无常粗暴地打断关游的话,“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上个月初八,有人见到了几年前跟你一道销声匿迹的关家老奴才关明。事后官府在他藏匿的地方搜出价值数十余万两的珍宝,但是这还远不及你们当年窃走的十分之一,你还有什么话说?!”
  关游的眼神忽然由惊讶变得凌厉,声音甚至都开始有些颤抖:“关明?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聂无常冷笑一声道:“对一个窝藏如此巨大的赃物的罪犯,该怎么处理我们就怎么处理!”
  关游的眼里升腾起很浓很浓的杀气,他盯着聂无常一字一句地说道:“赃物到底在谁手里,你我都心知肚明得很。”
  聂无常的杀意却更是迫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很决绝:“没错, 所以我就更加非杀你不可!”

  关游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腿——这双腿,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接触到踏踏实实的地面了?于是他又想起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长剑挥出,数名官兵冒着鲜血倒了下去。
  长剑挥出,关押着聂无异的囚车碎成了片片。
  长剑挥出,层层束缚着聂无异的铁链激射出火花,断裂。
  长剑挥出,马缰被斩断,关游提起聂无异,扔上马背,在马屁股上狠狠一击,马蹄交错,绝尘而去。
  然而他的长剑却再也挥不出去了,有个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臂,很快四面的人都围了上来,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陷阱,而他,就成了陷阱中的困兽。
  虽然夜很黑,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那个抱住他双臂的人就是事先拟订的计划中来接应他的聂无常。因为世界上能从背后抱住他双臂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尝试着不去恨聂无常,因为他知道,若非不是自己的存在对聂无常来说已经是一种痛苦,聂无常是不会抛弃了二十多年兄弟般的情义来暗算他的。
  可是,同样是这个聂无常,在密不透风的天牢内,用那把他最熟悉的剑,挑断了他的脚筋,使他几乎成为了一个废人。
  他得承认,要他忘记脚筋是怎么断的,那是不可能的事。
  而现在,他一出江湖,便成了人人欲杀之而后快的一块大肥肉,也是拜眼前的聂无常所赐。
  他也得承认,对于这个将自己的生命置于险境的人,他实在做不到毫无怨艾。
  但是,他还是得承认,聂无常实在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可怜到即便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自己事,关游还是无法酣畅淋漓地恨起他来。
  当关游从自己的残腿上抬起头时,目光中的凌厉杀气已经消逝殆尽,他平静地说:“你出招吧!”

  聂无常举起长剑,剑尖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发出铮然的微鸣。
  他保持握剑的姿势站着,忽然失控了似的向关游冲了过去!那一剑,尽情地宣泄着浓浓的恨意,没有任何招式,只有杀机。
  只一瞬间,长剑已到眼前。
  然而就在聂无常冲到桌边的时候,他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向前扑去!
  关游伸出一只手,抓住聂无常的手臂,止住了他继续下扑的趋势。而此时,聂无常所有的空门都已经暴露在关游面前。
  在旧恨中迷失的聂无常当然不会看到,在他经过桌边的时候,有一只穿着粉红色绣花鞋的纤纤玉足,迅捷无伦地从桌下伸出来,轻轻地那么一勾,一带。
  聂无常用力地甩开关游的手,狠狠盯了桌子下面一眼,然后也不看关游,转过身就往外走。
  然而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住,凝滞半晌,忽然幽幽问道:“她——好吗?”
  关游的眼中露出一抹浓浓的悲哀:“她很好,她永远都活得比你快活一百倍。”
  说完这句话时,关游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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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天从桌子底下爬上来时,一点都没有曾经喝醉的样子,倒是脸上带了些睡得餍足的美丽红晕。
  关游看着她的时候,心情忽然愉快了起来:“想不到三坛竹叶青还醉不倒你。”
  情天却有些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一个人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不知道是不是通常会杀人灭口?”
  “通常是会的。”关游轻轻一笑,又说:“但是如果别人知道了我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时,我只会请他喝酒。”
  “哦?为什么?”
  “因为喝酒会让人忘记很多事情。”
  情天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得无比的动人。

  走的时候,情天问关游:“以后你还来不来这里喝酒?我可不希望干爹失去一位像你这么大方的酒客。”
  关游凝视着杯中的酒说:“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放心,你想白喝你干爹的酒,还有的是机会。”
  情天再次笑了起来,好像满天的夕阳都跌落在她笑意盎然的眼眸里。
  她该回去见师父了,她很快乐地想:她的确没有插手任何事情,她不过是插了一脚而已,所以她一点都没有违背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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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最古老的诺言
  最古老的诺言不是山盟海誓。
  关游对相思子说过一句最古老的诺言:“我会做你一辈子的奴才。”
  相思子也对关游说过一句最古老的诺言:“我会永远在这里等着你。”
  最古老的诺言对相思子来说,是最美的梦幻。
  最古老的诺言对关游老说,却是最毒的魔咒。

  很多年前也有另外一个人对关游说过一句最古老的诺言,关游端着酒杯凝想,那就是:“我的生命永远属于你,关爷。”
  但是这个人现在已经生死不明。
  天已经黑了,长生店里只剩下关游一个人。
  当关游喝完杯中最后一滴酒的时候,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种异常的伤感,好似夜阑人静时好梦初醒,身边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叫人寂寞得如此刻骨。
  再次长叹了一口气,关游往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忽然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关游没有抬头,却只问道:“我应该不欠你酒钱了吧?”
  这个人原来竟是长生店的老头。
  “不欠了。”
  “那么你拦住我作甚?”
  “因为我还欠你一样东西。”
  关游抬起眼睛,紧紧地盯着老头:“哦?什么东西?”
  “一条命。”
  说完,老头突然向关游跪下,接着说出了一句关游做梦都想不到的话:“我的生命永远属于你,关爷。”
  关游的眼睛是干的,因为他早已过了流泪的年龄,但是他一向落寞的眼神里却已经有了浓浓的温暖。
  他缓缓伸出手去,扶起老头,然后轻轻地说道:“关明,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是关家的奴才了。”
  关明大吃一惊,急道:“关爷,难道你不要我了吗?”
  关游笑了笑,笑容使他沧桑的容颜忽然有了年轻时的影子。
  “你不再是我的奴才,因为咱们从今以后便是兄弟,真正的亲兄弟。”
  两双紧紧交握的手似乎在证明着:最古老的诺言可以永远年轻。

  长生店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关明也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因为他居然带着关游从柜台爬了进去。
  柜台是靠着墙的,墙上有一道门。推开门,便迎面扑来了一股浓浓的酒香。
  这是一个温暖的密室,密室里的一切都是依着关游的喜好来布置的:檀木桌椅,雕花牙床,青纱罗帐,虽不华丽却十分舒适。在密室一侧的一个小几旁,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的酒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和郁郁的芬芳。而小几上,也已经摆好了几叠精致的下酒菜,正是关游最喜欢吃的:竹笋醉鸡,油爆花生米和清蒸螃蟹。
  酒正温的恰到火候。
  空气中除了醉人的酒香之外,关游似乎还闻见了一丝寻常人难以闻到的异香。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家了?
  关游不禁很感动。
  然而关明并没有马上给关游倒酒。他双手抓住自己的脸皮,使劲一扯,于是整张脸皮带着苍苍白发给撕了下来。
  面皮下露出另外一张苍老的脸,那张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斑点关游都十分熟悉。
  关明看着那张面具,眼神忽然就哀伤了起来:“老头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几个月前我为了躲避聂无常的追捕,躲到他这里来避难。那时他已经身患重病,没过几天就死了。我只好将计就计,取代了他成为老头……可怜的老头,死了尚不能留个完整的尸首。”
  关明的眼睛里,竟然留下了两滴浑浊的老泪。
  关游用一种很理解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我们最后不要提这件事了。来,喝酒!”
  所有关于生与死之间的竞争都是丑恶的,在这么一个温暖如家的地方,关游不想听到这么丑恶的事情。
  于是他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但是他正要给关明倒的时候,关明却忽然伸手挡住了他。
  “不,关爷,我已经戒酒了。”
  “哦?”
  关游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最最不可思议的笑话。
  但是关明却十分严肃而认真,一点都不象开玩笑的样子:“老头生前嗜酒如命,却极为吝惜,每次都只喝一小杯。所以我每次喝酒的时候,总会觉得那是老头的血。
  关游沉思了一会儿,便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不是竹叶青,是陈年的女儿红。
  “好酒!”关游赞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是的,这是老头的酒窖中最最珍贵的酒了。”关游毕恭毕敬地说:“所以关爷你一定要多喝两杯。”
  “有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关游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但是,当关游把酒杯举到唇边的时候,他的手忽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颤抖是很轻微的,杯中的酒似乎都没有起半点涟漪,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但是关明注意到了,因为他一直盯着关游的手。
  这是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手上的青筋如纵横的沟壑,手掌如坚定的磐石,仿佛即便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会动摇半分。
  但是现在这双手却颤抖了一下,虽然很轻微。
  于是关明马上十分关心地问道:“关爷,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关游笑了笑,笑得却有些勉强:“没有,我很好。”
  关明释怀地笑了,道:“那么关爷你就再喝几杯,否则以后你就很难喝到这样的好酒了。”
  说完,他向小几上的酒壶伸出手去,好像是准备再倒一杯酒的样子。然而,伸到一半时,他的手忽然就该变了方向,迅速无比地向关游抓了过来!
  关游没有闪避,也可能是无力闪避,于是关明就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关游的脉门。
  前一刻是兄弟,后一刻是死敌。关游已经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了,可是命运偏偏又再一次让他栽倒。
  关明阴阴一笑,点住了关游身上七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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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
  情天就从柜台边那个门口走了进来,而在那瞬间,关明马上又变成了老头。
  “干爹,有这么个老鼠洞怎么也不早告诉我一声?想一个人躲在这儿偷酒喝吗?还有那位关爷,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说完,她向关游眨了眨眼,做了一个鬼脸。关游冲她笑了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处在目前这样的境地,看到情天,关游还是觉得很愉快。
  关明沉下脸,说:“情天,天这么晚了,你还跑出来,不怕你师父知道?”
  情天开始摇头晃脑:“鱼者,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干爹这里有这等好酒,我舍生取酒尚且在所不惜,又何惧师父之责罚?”
  说罢,情天径自取了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时候关游忽然说话了:“情天姑娘,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一个女孩子当着两个大男人喝酒很不优雅吗?”
  情天继续摇头晃脑:“优雅者,我所欲也,美酒,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得兼,舍优雅而取美酒者也。”
  关游只好苦笑:“看来你的学问还不是一般的好。”
  情天端着酒,走向关明,问道:“干爹,你别心疼,我今天来阿,只打算喝一杯!”
  关明很心痛地看着那杯酒:“这可是珍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哩,一杯可就了不得啦!本来是拿来招待这位贵客关爷的,不过既然你一定要喝,看在我们几年父女的情分上……唉!”
  情天开心地笑了:“干爹,你今天可不是一般的大方哦!”
  于是转了转酒杯子,很优雅地往嘴里倒去。
  可是酒刚刚倒入嘴里,情天便把它喷了出去!
  这时,关明是正好站在情天面前的,于是一口酒便一股脑地喷在了关明脸上。
  温的恰到火候的酒。
  拿捏的恰到好处的火候。
  淋淋漓漓地如炽热的玻璃珠一样疾射到了关明的脸上。
  “啊”地一声惨叫,关明似乎已经吃痛不住地捂住了眼睛,低下了头。
  情天一边跺脚一边抱怨道:“不对啊干爹,为什么珍藏了十八年的女儿红会这么难喝?”
  然而情天还是高兴的太早了,以至于忘了眼前的这个老头是个厚脸皮的人,因为他根本就有两张脸皮。
  他放下手,抬起头,一张千疮百孔的脸皮就缓缓滑了下去,露出另一张虽然满是皱纹却完整无缺的脸。
  他安然无恙,既没有缺一个鼻子,也没有少一只眼睛。
  情天大吃一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个曾经是自己干爹的老头已经紧紧欺身上来。

  又是一声惨叫!
  惊魂未定的情天喘了一口气之后,发现关明的脸上又已经千疮百孔,就跟刚刚滑下去的那张脸皮一样。
  同样是温的恰到火候的酒。
  同样是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力道。
  唯一不同的是,酒是从关游嘴里喷出来的,而且更快,更狠!
  他十分悠闲地坐在竹椅上,笑着对情天说:“你说得对,这酒的确是不好喝,非但不好喝,而且简直是太难喝了。所以我一直都咽不下去。”
  情天看着关游,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好看的?”
  “难道你跑回来就是特地来看我笑的?”
  “或许……嗯……就是想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情天忽然脸红了。
  “就是想看看你”不也是一句最古老的诺言吗?虽然它根本连诺言都不是。
  关游忽然说道:“那么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脸红的样子也很好看呢?”

  关明摸索着爬了起来,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我需要理由。”他说。
  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给人识破了,栽倒在那只看上去几乎已经煮熟的鸭子手里,关明怎么都想不明白。
  “其实理由只有一个。”关游说:“那就是你伪装得太好了。”
  这也是理由?如果这真是理由的话,关明宁愿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首先,你的面具做得太好了。好歹我对易容术也略有研究,你戴上那个面具,竟然连我都认不出你来。这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那张脸皮根本就是从活人的脸上剥下来的。死人的面皮不会有那样新鲜的颜色。这就说明你跟老头是朋友云云,全是在说谎。一个人既然说谎,我就不得不妨。”
  “其次,房间也弄得太整洁,过去十多年我与你朝夕相处,不可能不知道你的生活习惯,一个王老五,怎么可能心思细腻到按我的喜好来布置房子?这说明你想刻意用温情来迷惑我。一个人若是心怀坦荡,就远不必如此费尽心思。”
  “再者,你把自己伪装得也太过善良。为死去的认流泪,戒酒都不是关明你做的事。更何况,我本就已经怀疑杀害老头的人就是你了。”
  关明摇头:“这些理由都不够充分,老头完全有可能是因为朋友情义而在临死前让我剥下他的脸皮,而时间也会慢慢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和习惯,对不对?”
  “那好,我再给你一个理由。”关游接着说:“你明知道我一下午都在喝酒,却又在这里温了一壶香气浓郁的女儿红,除了在酒中下毒之外,你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掩饰她留下来的气息,对不对?但是你又忘了,我的一个外号叫做‘月狼’。”
  狼的嗅觉,本来就是极为敏锐的。
  提到她,关明空洞的眼睛忽然就焕发出了光彩:“是的,你还是闻到了。她就是这样的出色,任谁也掩盖不住她的气息和风姿……”
  关明打断了他梦呓般的低语:“现在我要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为什么连你都要背叛我?为什么你竟然甘心为她卖命?”
  关明忽然狂笑了起来:“理由?什么理由也没有!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我是一个禁不住诱惑的男人,仅此而已,哈哈………”
  没有人能够说,一个八十岁的男人怀着十八岁的少年的春心就是一种错误,更何况关明还远远不到八十岁。
  关游再一次地叹气,仿佛只要一想到她时,这口气就再也忍不住地要叹出来。
  半晌没有说话的情天好奇地问道:“这个‘她’到底是谁?”
  关游说:“你永远都不知道‘她’是谁对你来说,是一件最最幸福的事。”
  笑完了的关明忽又纵声大哭:“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情天看着他,说道:“看来不认识‘她’的确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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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明,你给我闭嘴。”一个很美丽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划破了空气的滞重。
  本来状似疯癫的关游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千疮百孔的脸上露出惊惧和仰慕之色,随即恭恭敬敬地垂手肃立一边。
  那个声音复又响起:“好,你现在可以滚了,滚得越远越好,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滚!”
  关明没有丝毫反抗,摸索着从门边爬了出去。
  不多时,门外响起一声惨叫,惊心动魄的关明的惨叫。
  惨叫声尚未消歇,门口已经冉冉浮起一团红影,象地狱升腾起的烈焰,更像化不开的相思的浓愁。
  即便是从那么窄小的门口进来,红影也不曾失却了她的高贵和优雅。
  蓦地,红影如飘忽的雾般游离了开来。
  一截柔软的水袖挟着无坚不摧的劲风袭向情天的门面,然后情天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只是晕倒而已。”美丽的声音说。
  随着声音,红影翩然而至,苍白而模糊的脸容在灯光下逐渐幻化出了美丽而柔和的清晰轮廓。
  还有一双亮若晨星的黑眸。
  “你不该杀了关明。”关游忽然觉得非常的疲倦。
  “那是对他擅自行动的惩罚,而且这对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她冷冷地说:“昔日的主子成了自己的情敌,这种滋味想必十分不好受。”
  “是不是征服可以利用的男人的心,是你唯一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了?”关游看了她半晌,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站住!”她喝道,声音大得连自己都感到了奇怪:“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的。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是好事,对我来说却恰恰相反。”

  “他死了。”灯影里的相思子看上去很憔悴:“我的梦幻破灭了,你的魔咒也解除了。”
  关游第一次看见了她眼角的皱纹,才恍然惊觉她也已不再年轻。美丽曾给岁月披上了一件华衣,遮住了几度星霜暗换留下的风尘。而现在,这件华衣却已有了一个缺口,似乎只要轻轻触碰,便会在瞬间破碎成千万只彩蝶,片片随风而去。
  “聂无异?”关游愣了一会儿之后,才叹了一口气说:“或许死对他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相思子冷哼一声说:“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她忽地纵声狂笑了起来,一直笑到留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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