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杀人猫

  两个创百致富的机场工作人员把飞机舷梯放好,为将要下飞机的乘客做好准备。
博士一行乘坐的飞机,在反光灯的灯光照射下,像一个跑累了的大怪物,静静地躺在
停机坪上,离候机厅足足有一百多码远。
  “马克!有人看见马克了吗?”周围突然静下来,蒙瑞克夫人的喊声显得格外的
撕肝裂肺。
  老爷子本·斯特手里晃动着烟斗,急匆匆地朝飞机跑去,嘴里不断地喊叫着:“
莱克斯!莱克斯!”斯宾维克老爸和老妈紧跟后头,嘴里也在不断地喊着“尼克”,
却看不到二字的踪影,泪水不禁扑簌而下。诺拉·奎恩抱起跌跌撞撞跑在后面的啪地
,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罗维娜·蒙瑞克又被丢在人群最后,只有满脸疑惑的护士和忠实的大黄狗在她近
旁。因为艾溥露不在了,大黄狗汹汹的气势也有所收敛它不经意地瞥了巴毕一眼,金
黄色的眼睛里透着友善。
  “飞机停得很远,”巴毕告诉罗维娜说,“我想不出为什么。不过,蒙瑞克博士
他们一会儿就会出来,跟我们见面的。”
  “谢谢你,威利。”她露出一丝微笑,平和的神色在脸上闪现了一下,便又消失
了,重又布满忧郁的愁容,“我真担心马克呀!”
  “我能理解,”巴毕小声安慰她说,“山姆·奎恩跟我说过那个阿拉山,我猜与
之相比,死谷都是可爱的绿洲了。的确,蒙瑞克博士的身体不是很好——”
  “不,巴毕,不是他的身体。”罗维娜单薄的双肩不安地抖动着,“马克的心脏
的确有问题,气管炎也是一年比一年严重,但是,他仍然很有精神,而且,他也知道
所去的那个沙漠是什么地方,这些我都不担心。”
  她的手又一次拉紧狗链,巴毕看得出她的手仍在发颤。她把狗往自己近前拉了拉
,手指飞快地在狗链和脖套之间摸索着,然后放到脖套的银扣上,好像金属的凉爽感
觉,能使她平静愉快。
  “在我经历太多事情之前,我曾跟马克一起工作,这你是知道的。”她近乎耳语
似的对巴毕说,瘦弱的手指循序地膜了下那些藏在墨镜后面,永远难忘的伤疤。“我
知道他的理论是什么,也知道山姆战前在阿拉山那个古老的墓葬地发现了什么。所以
我一再劝他不要再去那儿了。”
  她突然转身,仔细地听着。“他们现在在哪儿?巴毕!”她的声音焦急疑虑,“
他们为什么还不过来?”
  “不知道。”巴毕告诉他,自己的心里也很不踏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飞机
停在那儿等着,舷梯放好了,机舱门也打开了,可是为什么没认出来呢?那个基金会
的博艾特博士上飞机了。”
  “他会搞清楚的。”罗维娜紧抓着狗的锁链,将头转向候机厅的方向,问道:“
那个女郎呢?被特克追跑的那个?”她的声调不很高,但含着几分警惕。
  “在里边呢。”他说,“我对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表示抱歉。艾溥露很漂亮,我
希望你能喜欢她。真的,罗维娜,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
  “当然有理由。”蒙瑞克夫人金绷着脸,神情严肃,“特克不喜欢她。”她边拍
着特克的头说道。特克机警的黄眼珠闪动着,盯住候机厅的方向,好像随时警惕着艾
溥露的再次到来,巴毕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特克知道。”罗维娜重复着。
  “罗维娜,你不觉得你把对特克的信任台夸张了点儿嘛?”巴毕不赞成罗维娜过
分地信任一条狗。
  巴毕似乎感到她的墨镜后面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不免有些不自在。
  “马克训练特克保护我,”她严肃地继续说,“特克攻击那个女人,是因为它知
道她——她很坏。”她紧张的手指在银制项圈上颤抖着,“记住这一点啊,威利!”

  她似乎是在央求,由于激动而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那个女郎漂亮——很漂亮
,但是,特克更清楚。”
  巴毕不愉快地朝后退了一步,不禁暗想,那个伤了罗维娜的黑豹是不是也在她的
精神上造成了创伤。她的逻辑似乎超过了理性的范畴,而显得有些荒唐。看到基金会
的经理从飞机上走下来,他大大地舒了口气。
  “博艾特来了。”他说,“我想其他人也要出来了。”
  罗维娜摒住呼吸,他们俩静静地等候着。巴毕想想着山姆·奎恩深褐色的头发,
和长着一双蓝眼睛的脸膛;盼望见到尼克·斯宾维克,他可能还是那么黝黑,清瘦,
透过眼镜片眯着眼睛,动作总是那么急匆匆的,就像总有什么要探求似的;再想想莱
克斯·斯特,尽管已是学这里,可仍然像个见状朴实的棒小伙儿;蒙瑞克博士会是什
么样子呢,巴毕脑海里又浮现出博士的样子,他还是红润的脸膛,脱勒发的头顶,可
很健康,坚毅的下巴,深邃而温和的眼睛。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在机舱口出现。
  “马克在哪?”罗维娜低声催促着问:“其他人呢?”
  “看不到他们在那儿。”巴毕尽量保持镇静。“博艾特博士好像在想法儿把每个
人都赶下飞机。瞧,他朝这边走来了。”
  “博艾特博士吗?有什么是把马克缠住了吗?”罗维娜的声调很高,几乎是在喊
叫,巴毕感到有些吃惊。
  博艾特博士面带焦虑,返回候机厅,在罗维娜和巴毕面前停下来。她那本来已经
紧缩的眉头上,愁容似乎更深了,但是,他的腔调却是肯定坚毅的。
  “他们都很好,蒙瑞克夫人,”他告诉罗维娜说,“他们已经做好下飞机的准备
,但是,还得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为什么?”罗维娜大张着嘴巴,很是不解。
  “蒙瑞克博士将要就这次发掘成果发表一项声明。”博艾特尽量控制住自己,慢
慢地解释说,“我想一定是由于这次的发现非同一般,他希望能在离开机场前就把消
息公开。”
  “噢,——不要这样!”罗维那颤抖的左手,慌忙捂住喉咙。她的银手镯和戒指
闪烁着寒光,“他绝对不能这样,他们不会允许他的。”
  博艾特疑惑不解地皱了下眉头。
  “我的确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对一项科学考察发现的声明,如此谨小慎微,大惊小
怪。”他说,“不过,我想您保证,蒙瑞克夫人,用不着担心,不会有任何意外。我
猜不透,博士本人也有点超乎寻常的警觉,他要我安排保安措施,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确保他的发现安全,确保他的宣布能够安全进行。”
  罗维娜有些不信任地摇了摇头,好像是说,这样的措施恐怕还不够。
  “蒙瑞克夫人,您不用担心。”博艾特再次肯定地说,“您的丈夫已经告诉我如
何安排,我会亲自安排一切的。他一下飞机,就开始新闻发布会,我们要检查所有到
会记者,以防任何武器被带入会场,而且,我们还有足够的保安力量,阻止任何可能
的不测。”
  “保安什么用都管不了!”蒙瑞克夫人不耐烦地说:“请您回到飞机上,告诉马
克——”
  “我很抱歉,蒙瑞克夫人,”博艾特尽量掩饰住自己的不耐烦,“博士已经告诉
我他的要求了,我要根据他的要求,赶快去布置。他要我尽快,好像他已经感到某种
潜在的危险。”
  “就是有危险。”蒙瑞克夫人点着头,手中的狗链抓得更紧了,“快去吧!”
  博艾特博士眉头紧锁,快步向候机厅走去。巴毕紧跟在后面,试探性地问:“克
拉伦登是这么平静的小城,博艾特博士,您认为蒙瑞克博士所说的危险会是什么呢?

  “别问我。”博艾特抢白道,“你也别想提前得到小道消息。蒙瑞克博士不愿有
人事先泄露任何消息,也不愿记者们做任何推测。他说这是件大事,必须让大众直接
得到第一手信息。《生活》的摄影记者和电视转播台的人该到了,我还得赶紧联系一
个电视台的记者到场,这是今年最热的新闻,对每个人都是机会均等。”
  “也许是吧。”巴毕小声嘟哝了一句,他知道新闻界炒作新闻的把戏,等着瞧吧
。他无聊地在大厅里踱着步。不经意地看到了艾溥露鲜亮的头发,他正在电话亭里打
电话。眼睛能看到的范围里,没有谁像是他的阿加莎姨妈,他提醒自己切忌防备女人

  他踱到厅里小食部柜台前,要了两杯滚烫的咖啡,可是,他所感到的寒战并非来
自湿冷的空气,这股寒意久久没能散去,直到高音喇叭广播另一个航班到达,他才慌
慌张张地跑出去,准备采访瓦尔文上校。
  班机缓缓滑过蒙瑞克的飞机,停到候机厅的对面。三三两两的商人走出飞机,一
对仍陶醉在蜜月里的情人跟着出来,最后是瓦尔文,大步地走出来,舷梯被他踏得“
咚咚”作响,他操着洪钟般的声音,向空中小姐介绍自己在华盛顿的关系,声音在夜
空中回荡着。
  他停下来,摆好姿势,等《星报》摄影记者为他拍照,但是,他要求巴毕不要援
引他说的任何话。他说他计划跟他的好朋友普斯敦·特伊联合搞一个竞选的战略性会
议,并且还邀请巴毕有空儿到他原来的律师事务所去坐坐,喝杯咖啡,随便聊聊,但
是,他说得什么都不要见报。他又一次翘翘下巴,让记者拍照,然后便坐进了出租车

  普斯敦·特伊将是提供战略的人,这点巴毕是知道的,然后找个人来写报道。事
实真相是:瓦尔文充当的是特伊自己政治野心的虚假外壳。这样的报道当然不能是《
星报》来刊登了。巴毕没什么好和他谈的了,便匆匆走向蒙瑞克的飞机。
  “妈妈,我害怕!”他听到小帕蒂·奎恩尖尖的声音,从焦虑不安的人群中传出
,并看到她紧紧地搂住诺拉的胳膊。“爸爸他们怎么啦?”
  “爸爸他们很好。”诺拉的声音并不自信,“在等会儿。”
  三辆警车终于停在铁丝网那边,六气个穿着制服的保安,随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
记者、摄影师们朝飞机走去,其中两个保安回过神来,挡住了根在后边的家属和亲友
们。
  “求你了,先生!”罗维娜几乎难以控制自己了,“你一定得让我在这儿,蒙瑞
克是我的丈夫,他现在情况很危险,我必须离他近些,才能帮助他。”
  “抱歉,蒙瑞克夫人。”保安人员显出职业性的冷静,“我们会保护您的丈夫的
——闲人,的确没有必要如此惊慌,基金会要求我们清理机场,除报社和电视台的记
者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停机坪。”
  “不行!”她尖声叫了起来,“请你——你不明白!”
  保安人员抓住她的胳膊,继续阻止着。
  “对不起,”他说,“请您安静下来。”
  “你什么都不懂。”她愤愤地小声说,“你根本就帮不上忙——”
  保安很坚决地带着罗维娜往回走。
  “我们就在这儿吧,妈妈,”小帕蒂小声但固执地对诺拉说,“我要见爸爸——
我是记得爸爸的。”
  恐惧使诺拉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并不比孩子镇定多少,她抱起帕蒂,走回灯火通
明的候机厅。斯宾维克妈妈痛苦地低吟着,趴在小个子丈夫身上,悄悄地抽泣起来,
老爷子本·斯特对着另一个保安挥动着他的黑色烟斗:“我说,长官,我这两年一直
在祈祷,愿我的宝贝儿能活着从那该死的鬼沙漠里回来。斯宾维克夫妇花了那么多钱
,从纽约赶回来接儿子。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长官——”
  巴毕抓住了他挥动着的手臂,“本,最好还是等等吧。”
  老爷子腿脚很不利落地跟在人们后边往回走,嘴里布满地嘟哝着。巴毕出示了自
己的记者证件,待保安人员安全检查完毕以后,便加入到记者群里了。记者们都已经
为在飞机的庞大机翼下,他发现艾溥露站在自己身边。
  小黑猫一定还给阿加莎姨妈了,因为,她的蛇皮手袋的袋口关得很严实。她此时
盯住高高的机舱门,神色紧张,呼吸急促,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把头转向他,红
色的头发飘动着。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时候,巴毕好像感到了她的紧张,紧张中带有一
股决战到底的劲儿。过了会儿,她才笑了笑,又大又绿的眼睛里含着热情和愉快。
  “嘿,记者先生,”她温柔的嗓音显得很亲热,“看来我们有了头版新闻了,他
们出来了。”
  山姆·奎恩大路走下舷梯。就在这一瞬间,巴毕看到了山姆极大的变化。他方方
正正坚毅的脸孔,被太阳晒得黝黑,原本金黄色的头发像是被漂白了一样,差不多全
白了。他在飞机上时,可能刮了脸,但是,咔叽裤子看上去却破旧而肮脏,满脸的倦
容,一副憔悴,看上去不仅是老了两岁的样子。
  而且,还不仅是这样。
  其他的三个人也同样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变化。巴毕猜想他们是不是都生过什么大
病。蒙瑞克博士头戴的那顶热带遮阳帽,已经是斑斑点点,破旧不堪了,脸色苍白,
肌肉显得特别松弛,大概是气管炎老病根儿又犯了,不然就是心脏不太好。
  即使是病得很厉害的人,在这胜利凯旋和与亲人重逢的时刻,也该稍微笑一笑。
但是,这几个衣衫褴褛,满脸憔悴的远征者却心事重重,没有谁对前来采访和迎接他
们的人报以微笑。
  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斯特跟在蒙瑞克的后面,他们都是满脸粗糙,饱经风
霜的样子,咔叽裤子被太阳晒得退了色,个个消瘦黝黑,神情严肃。莱克斯一定听到
了爷爷本·斯特从被保安人员看守的候机厅那边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但是,他
却像是无动于衷。
  他和尼克抬着一只涂着绿色油漆的大木箱,箱子的把手是两根钉上去的皮带条。
巴毕暗自寻思,这一定是在当地简陋的条件下,所能做到得很不错的工艺了。很粗大
的铁箍牢实地箍住木箱,手工制作的锁扣上锁着一把大铁锁。他俩很吃力地抬着往下
走。
  “小心点儿!”巴毕挺到蒙瑞克博士在不时地提醒着,“我们现在可不能让他出
任何差错。”

  憔悴疲惫的蒙瑞克博士说着上去帮助掌稳箱子,直到尼克和莱斯特与箱子一齐都
平安走下舷梯,他的手仍一直扶在箱子上示意把箱子抬到记者们面前。
  巴毕想,他们可不像其他的凯旋勇士那样,向愚昧的世界宣布他们的又一战果,
相反,却像是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的老夫子,镇定严谨,准备着下一步的大行动。
  “不知道—”艾溥露悄悄地说,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道他们真的发现了
什么?”
  “不论发现了什么,反正不是让他们高兴的东西,信仰宗教的人会以为他们闯了
地狱。”巴毕说着,不禁吸了口凉气。
  “才不会呢。”艾溥露说,“人们是不怎么害怕地狱的。”
  巴毕发觉山姆正在看他,但他看巴毕时的严峻表情,打消了巴毕本想和他打招呼
的念头,仅仅向山姆挥了挥手。山姆轻轻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巴毕的招呼。他黝黑
的脸上表现出竭力按捺着的敌意般的警觉,是显而易见的。
  蒙瑞克在记者们面前停住,闪光灯闪闪烁烁,记者们抢着拍照,博士站在机翼下
面,等着他的年轻的同伙,根本没有理睬记者们的灯光,只是关注着那只沉重的大木
箱。巴毕借着闪光灯仔细地观察着博士。他见蒙瑞克博士已经完全垮了,山姆、尼克
和莱克斯则是饱经风霜的样子。不管是什么样的一场考察挖掘,他们一定是吃了不少
的苦头,经历了很多,只是博士看上去真得垮了,他那一身疲惫,虚弱不堪的样子,
很令人担忧。
  “先生们,感谢大家在此等候多时。”
  他的声音缓慢而嘶哑,深陷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安地在面前的人群中搜寻着,继
而又把眼光投向侯机厅那边,在两位保安后面等待着的亲属和朋友的人群。他一定看
到了盲眼的妻子,独自一人与狗相依站在那里,但他没有什么表示。接着,他的注意
力又回到了三位助手这里,像是再次肯定,木箱安然无恙。
  “你们在此的等候将会证明是有价值的,因为——”巴毕觉得博士说话气喘吁吁
,速度很快,好像怕有人会打断他似的——“因为,我们要向人类宣告一件重大事情
。”他停下喘了口气,“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特别警告,先生们,它被隐藏,被埋葬
,被压抑了可很久很久了。”
  他挥动着手臂,由于紧张动作有些僵硬。
  “如果还来得及,那么,整个世界都应该知道这一警告。所以,请记录我将要说
的一切,可能的话,请在电台上公布我所要说的,并请摄影录制我们带回来的实证。
”他说着,用靴子碰了碰木箱,“如果可能的话,今晚就见报,今晚就在电台广播。

  “没问题,博士。”电台的一个记者,挥挥手里的麦克风说“那是我们的工作。
我会同时录音,发回电台工作室,如果政治审查过关,一切都没问题。我才您会对中
国的局势发表点儿什么看法?”
  “我们的确目睹了不少战争的场面,但是,我不打算讲这些。我要讲的,比任何
战争都重要得多。因为,它将解释为什么要有战争,它将解释许许多多人类尚不知晓
的东西,许许多多在我们的教育中,一直被否定的东西。”
  “那太好了,博士。”电台扽阿个人又说,边调整着他的设备,“开始吧。”
  “我要对你们说——”
  蒙瑞克急促地咳嗽起来,直喘粗气。巴比能够听到她吃力的喘息声。同时,注意
到了山姆焦虑的表情。山姆拿出手绢,蒙瑞克博士接过去,抹掉额头上的汗——而巴
毕穿着外套还蜷缩着,在湿冷的风中颤栗。
  “先生们,我将告诉你们一些极其令人震惊的事情。”蒙瑞克声音嘶哑且吃力地
继续到,“我要告诉你们关于掩盖着真实面目的暗中敌人——隐藏在真正人来中的黑
色部落。他们蓄谋策划着有朝一日战胜人类——他们暗中为害,蓄意毁灭文明,现代
人任何企图毁灭人类的最狡诈的阴谋,远远没有它们的危害大。我告诉你们,他们就
是即将来临的黑色救世主——黑暗之子——它隐藏在真正的人类当中,这预示着一种
原始野蛮、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暴动。”
  博士停下来喘息,看上去既疲惫又恐惧。
  “让我们为此作好准备,先生们。这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你们会有疑虑,就像
我开始时一样。这确实太难以令人相信了。但是,当你们看到我们从阿拉山古代人猿
墓葬地带回的这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实证时,就会像我一样,接受这个事实。
  “我的这些发现——哦。应该说我们的这些发现——揭示和确定了以往的很多猜
想。”他深陷的眼睛里充满着感激地望着他的三位助手,向他们频频点头,“我们找
到了疑团的答案,用来解释那些困扰着各门学科的疑团,解释其他那些显而易见的、
日常生活中屡见不鲜的及那些我们从未意识到的,但仍不断困扰我们的种种令人疑惑
的东西。
  “先生们,为什么会有邪恶?“博士脸色沉重地问道。
  “大家可曾想到过所谓的不幸背后隐藏着什么?为什么世界总是在阴影的笼罩之
下,不是外部战争就是内部不稳定?看到每天报上刊登的犯罪的报道,大家可曾想过
,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充满兽性的行径?当我们中间的某些人发觉自己陷入了邪恶和正
义选择的时候,为自己不能选择正义,不能自控的时候,是否想过这是为什么?
  “大家是否——”
  博士的声音哽咽了,他弯下腰,吃力地喘息,两手颤抖着插在身体两侧,他的脸
色发青,呼吸困难,他用手绢捂住嘴巴,使劲咳嗽着,随即又用手绢擦去额头上的汗
珠。当他喘过气来,再能说话时,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声嘶力竭了。
  “我没有更多的时间讲述我们生活中的种种怪异,”他喘着气说,“但是,请听
好!”
  巴比土壤按到周围有一种潜在的、邪恶的东西,他朝四周看看,看见一个摄影记
者正在往相机里装新胶卷,那个电台记者像是在调整他的录音机,而其他那些被博士
一席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记者们,都机械地记着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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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巴毕,那些人是谁呢?”
  她的头朝那边的一小群人点点,起初接机的人们,此时正鱼贯走出侯机厅,走到
铁往外面的空地。一个瘦小的男人激动地用手指着灰蒙蒙的天空,一个小孩子喊叫说
,看不见。于是,她的妈妈连忙把她抱起来。后面一个高个子盲人女士,由一只高大
的德国牧羊犬引着路,也站在人群当中。
  “你如果真有直觉,还问我干吗?”巴毕反诘说。
  姑娘抱歉地笑着说:“对不起,巴毕。说老实话,我真的是才到克拉伦登,没有
老朋友,编辑告诉我说,你从潜在蒙瑞德博士手下干过。这些人一定是等着迎接博士
的飞机吧?也许,我们可以同他们聊聊?”
  “随便吧,”巴毕不惜那个拒绝她,便说:“那就这边儿走。”
  她伸出手臂,挎住巴毕的胳膊。她身穿的白色皮毛外衣的毛,触到了他的手腕,
使得他感到触电一样。巴毕自认为对女人有绝缘功能,可这个姑娘的确是不一般,他
温柔的诱惑力透着奇怪的骚动感,深深地撼动着巴毕的内心底层,他竭力掩盖自己,
以不被她看破。
  他带她走国侯机厅,停在调度员办公桌前,调度正在地答作响的传真机前忙着。

  “是蒙瑞克博士的飞机到了吗?”
  “还在机场上空待命,巴毕。”调度边点着头,边向风标仪皱皱眉,“听候命令
着陆。”
  他们看不见飞机的踪影,便向跑道走去,此时的马达轰鸣声更大了。
  “哎,巴毕,”她又向人群点点头,“他们都是谁阿?”
  巴毕的声音有些迟疑不定,可还是说,“哦,那个带着狗的高个子女士,单独站
在一边,带着墨镜,满脸孤独的那位,是蒙瑞克的妻子,她是个可爱而有修养的女士
,虽然双目失明,却是个艺术家,也使我多年的朋友,自从我和山姆在她家寄宿时起
,我们在她家住了两年多。来,我给你引见一下。”
  “哦,那她是罗维娜·蒙瑞克喽?”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安,带着过分的紧张,
“她的首饰很奇特。”
  巴毕疑惑地重又看了一眼蒙瑞克博士的盲妻,她直直地站在原地,显得安详、孤
独而又超脱,衣服依然是一直喜欢的,不加任何修饰纯黑色。巴毕仔细看了一会儿,
这才注意到罗维娜的首饰,的确,是银制的,可他从前没有注意到过,大概是因为他
对罗维娜和她的一切,都太熟悉了的缘故。他微笑着,转向艾溥露说:“你是说她带
的那些银首饰?”
  姑娘点着头,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紧紧地盯住罗维娜的首饰——她浓密的白发上别
着一把古老的银制发梳,黑色长裙的领口处,佩带着银质的胸针,宽大的银制手镯,
还有就是戴的很久的银制戒指,她的手看上去显得细腻白嫩,很年轻。就连她的那只
狗,也带着宽厚的银制脖套。
  “可能有点儿怪,可我从没感觉有什么不妥,罗维娜喜欢银首饰。她说她喜欢摸
到银器时那种凉凉的感觉,触觉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你说是不是?”他看姑娘沉着
脸,老大的不高兴,边问道:“怎么,你不喜欢银首饰?”
  她轻轻的摇摇头,火红的头发在风中飘拂着。
  “不喜欢,”她轻声地说,语气很严峻,“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银制的东西。”说
完,对巴毕微微一笑,像是表示对刚才紧紧盯看人家的一种歉意,“对不起,巴毕。
我听说过罗维娜·蒙瑞克,你能多讲讲关于她的情况吗?”
  “我记得她遇见蒙瑞克博士的时候是个理疗护士。”巴毕说。“那是三十年前的
事了。那时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姑娘,我想,一定很漂亮。可她陷入了一段不愉快的爱
情纠葛,使蒙瑞克的出现,使她摆脱了困境,并逐渐熟悉和参与了蒙瑞克的研究工作
。但是,关于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我从来也不知道底细。”
  艾溥露不禁向罗维娜望了一眼,仍然静静地听着。
  “最初,她先是听博士的课,后来,她自己也成了一名挺出色的人种学家,跟随
博士,远征考察,直到一次意外事故,造成双目失明。从那以后,她主要的时间都是
一人呆在克拉伦登,过着平静的生活。她有自己喜欢的音乐。还有一些好朋友。不过
,再也没有跟博士出去过。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有些不可理解,我想,那次事故一定是
非常可怕,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姑娘追问着。
  “事情发生在一次去非洲的考察中,”巴毕慢慢回忆着,思绪绵绵,进入了那段
往事。他们跟着博士各地考察,追寻着久远的历史碎片,试图揭开困扰着他们谜团。
“我想,博士当时考察的目的是试图证实这样一个概念:现代人类起源于非洲。要知
道,那是距他发现阿拉山那些遗址以前很早的事。罗维娜利用考察的机会,在尼日利
亚收集一些人种学的数据,那是些关于当地人形鳄鱼和人形猎豹部落的传说。
  “人形猎豹?”姑娘绿莹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先前的亮绿色转而变得暗多了
,“他们是什么人呀?“
  “不过是一伙儿秘密的食人肉的信徒而已。据说,他们能变形成为猎豹。”巴毕
见她神情紧张,便微微一笑,缓解其紧张青训,说:“你瞧,罗维娜当时正准备一篇
论文,论述变狼狂症,这是当地一些原始部落人的一种普遍信仰,他们认为某些个体
人可以将自己变形为食肉类动物。”
  “真的?”姑娘呼吸急促,以很低的声调说:“快告诉我。”
  “这些人可变成的动物通常都是当地最危险凶残的物种,”巴毕赶紧接着说下去
,渴望抓住姑娘的兴趣。他暗自高兴,不料当年学的枯燥的人种学科内容,如今在这
倒是派上了点儿用场。“北方地区是熊,亚马逊盆地是美洲豹,欧洲地区呢,就是狼
。据说,中世纪的法国农民曾生活在狼人传说的恐惧之中。在非洲和亚洲哪些地方,
使猎豹和老虎。真不知道这些原始的信仰,怎么会流传得如此之广。”
  “蛮有意思的。”姑娘有些闪烁其词,微笑里带着种不可理喻的满足感,“那么
,罗维娜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呢?”
  “她从来不提起这个。”巴毕有意识的放低了声音,好像是怕罗维娜听见,“不
过,有一次我们在书房谈话时,蒙瑞克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哦,那当然是他把我赶
出课题组之前的事喽。”
  “他是怎么说的?”
  “他们的考察营地扎在尼日利亚的原始森林,”巴毕说,“我才罗维娜当时正在
搜集资料,以便找到食人部落里的人形猎豹和印度阿萨姆邦的那些熟悉人形猎豹的巫
医及某些美洲部落的所谓‘森林精灵’之间的联系。”
  “是亚。”姑娘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句。
  “总之,罗维娜努力与当地人建立起一种信任,了解他们的礼仪习俗,蒙瑞克说
她可能问了太多的问题,因为,他发现为他们搬运仪器的一个民工,变得焦虑不安,
并提醒她,小心点儿防着豹人。罗维娜没有在意,仍然继续她的搜集工作。随着考察
的深入,罗维娜在一条峡谷里发现了一些部落的巫术用品,要知道,那个峡谷是不允
许外人进入的。蒙瑞克没对我讲过到底发现了些什么东西,但是他对此发现很感兴趣
,于是就把营地搬进了峡谷。也正是他们搬迁的时候,那件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怎么发生的?”
  “那天晚上,他们还在搬迁的路上,突然,一只黑色的猎豹从树上扑下来,扑在
罗维娜的身上,蒙瑞可说,那的确是一猎豹,不是当地人披着豹皮装成的。我看,这
个突如其来的袭击,对那几个当地的民工来说也够呛。他们把所有的照明用具都点亮
了,猎豹把罗维娜扑倒在地,蒙瑞克开了枪,才把它吓跑。罗维娜的伤口感染了,当
蒙瑞克把她送进医院时,她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跟博士出去考察,次后,博士也没再去过非洲,我肯定博士
放弃了人类起源于非洲的观点。这样的经历之后,如果罗维娜有些异样,你还会感到
吃惊吗?猎豹的袭击对她过于悲剧性了,不是吗?”
  巴毕看着艾溥露紧张的脸色,一种异样的表情令他吃惊。他看到她脸上显露出的
一丝炽热、残酷的病态般的幸灾乐祸。要么就是暗淡的夜空和厅内强烈的不协调的灯
光造成的错觉。她看巴毕若有所思,连忙笑着说:“生活有时就是捉弄人,”她变得
严肃起来,“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打击。”
  “肯定是的,”巴毕看她表现出理解,感到安慰,“但是,那次的经历并没有把
罗维娜打垮,她仍然是一个非常动人的女士,风趣幽默,从未表现出来自卑自怜,跟
她接触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她是个盲人。”
  他挎住她的胳膊,感觉到雪白皮毛溜滑的质感。小黑猫在蛇皮手袋里向他眨着蓝
色的大眼睛。
  “走,你会喜欢罗维娜的。”他催促着说。
  “不,巴毕!”她小声但倔强的抵抗着。“请别——”
  但是,巴毕已经热情地招呼罗维娜了。
  “罗维娜!我是巴毕。报社要我到机场来采访,就您丈夫的这次考察写篇报道。
现在,我想请您认识一下我最新结识的朋友,美丽的红发女郎,艾溥露·贝尔小姐。

  蒙瑞克博士的妻子顺着声音转过头来。她虽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仍然保持着
像年轻人一样的苗条身材。巴毕印象中她那浓密卷发,现在已经全白了,而她的脸颊
上却泛着红润,也许是激动或空气的凉意所致。巴毕是那么熟悉她,以至于根本不会
在注意到她是否戴着盲人们常戴的墨镜。
  “嘿,巴毕!”她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很高兴能认识你的朋友。”说着,她将
牵狗的锁链换到左手,腾出右手伸向艾溥露·贝尔:“你好,艾溥露·艾尔小姐。”

  “你好,谢谢。”艾溥露的声音同样也很悦耳,但却没有罗维娜的那股热情。她
站在原地,没有要和罗维娜握手的意思。
  幸好,罗维娜看不见,可巴毕却感到不自在,他故意揪了下艾溥露的衣袖,可她
却躲闪开了。他瞥了艾溥露一眼,见她脸色暗淡,紧闭住嘴唇,绿色的大眼睛虚成了
一条缝儿,死死地盯住罗维娜腕子上的银手镯。巴毕连忙上前打破僵局。
  “小心点儿说话,”他故作轻松地对罗维娜说,“贝尔小姐可是《号角报》的记
者,她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罗维那微微一笑,似乎没有感到刚才艾溥露的粗鲁,巴毕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
罗维娜轻轻地侧过头,仔细地听着天空中传来的声音,急切地问道:“他们还没到吗
?”
  “还没有。”巴毕告诉她说,“不过调度说了,他们正在待命降落。”
  “他们安全降落,我就放心了。”她满脸忧虑地说道,“我一直都在为马克担心
,从他这次出去,我就没松过心,他的身体不是很好,真不该去,可他非要去冒这么
大的险。”
  她说话时异常紧张,双手颤抖着,把牵狗的锁链抓得很紧。
  “有些埋在地下的东西就该让他埋在那儿,”她轻声说着,“我曾经劝过马克,
要他不再去阿拉山挖那些东西。我担心她会挖除些不该挖出的东西。”
  艾溥露听得全神贯注,巴毕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
  “你担心?”艾溥露同样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猜他会找到什么呢?”
  “没什么。”罗维娜似乎保持某种警觉,“他找不到什么,真的。”
  “告诉我,”艾溥露执意要罗维娜继续说下去,“你能推测得出来,因为我想我
已经能够猜出——”
  突然,艾溥露的声音变成了一种低声哀叫,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着。原来,那只
硕大的德国牧羊犬挣脱了锁链,悄然无声而又闪电般地扑向穷追不舍、执意发问的女
记者。巴毕竭尽全力,拳打脚踢,拼命抵挡,可那只狗却绕过他,向女记者张牙舞爪
,凶相毕露。巴毕随即迅速转身,死抓住狗链不放。艾溥露不顾一切地张开双手奔跑
,她的蛇皮小手袋在慌忙中,缠绕到自己的脖子上,那狗还在不停地追扑着。
  “特克,特克,站住!”罗维娜喊着。
  听到主人的喊声,狗顺从地回到罗维娜身边,仍然没有“汪汪”大叫。巴毕把狗
的的锁链重新放回罗维娜手里。
  “窕谢你,威利,希望你的贝尔小姐没有被狗伤着。请告诉她,我很抱歉。”罗
维娜轻轻地对巴毕说。
  巴毕注意到她并没有斥责自己的狗。那只硕大的黄色牧羊犬,此时已经安安静静
地贴着主人的黑色衣裙卧在地上,可眼睛却园瞪着,无声地龇牙咧嘴,向艾溥露显露
着胸像。艾溥露早已被这场袭击,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匆匆跑向候机厅。
  “这狗太过分了。”一个瘦小干瘪的女人从前面人群中走过来,用略带责备的口
吻说,“现在知道了吧,蒙瑞克夫人,我劝过你,不要戴这狗来。它越来越凶了,说
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咬伤人的。”
  蒙瑞克夫人却很镇静,她抚摸着狗的头,默默索索地抓住狗的脖套,然后,又用
手指轻轻地抚摸脖套上的银扣链。巴毕记起,罗维娜的确一直都很喜爱银制的器皿和
各种装饰。
  “不,爱尔浮德小姐,特克是训练好来保护我的。”罗维娜耐心地说,“我要它
总跟着我。它不会随便伤害任何人的,除非有人想伤害我。”她停下来,仔细听了听
,说:“是不是飞机已经着陆了·”
  看看艾溥露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巴毕倒是对罗维娜的言行有些震惊和不解,艾
溥露的红头发在风中飘着,似乎招呼着他,于是,他急忙回到艾溥露的身边。
  艾溥露站在灯火通明的候机厅里,轻轻抚摩着小黑猫,嘴里喃喃地嘀咕着:“亲
爱的,乖点儿,那只大狗真是坏透了,它不喜欢我们,但是,我们用不着怕它。”
  “是我的错,贝尔小姐。”巴毕很尴尬:“我没想到会发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我的错,巴毕。”她对他笑着,一连的懊悔,“我不该把可怜的小菲菲待到
里那只大凶狗那么近的地方。”她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光,“是你帮我把狗挡住了,太
谢谢你了。”
  “特克从来没这样过。”他说,“蒙瑞克夫人向你道歉。”
  “他真这么说了?”艾溥露瞥了一眼蒙瑞克夫人,“让我们忘掉这个不愉快的事
吧。”她说得很快,长长的绿眼睛里没有一丝表情,“飞机快来了,我还想要你告诉
我在那儿等着接机的其他人呢。”
  她急切地朝蒙瑞克夫人前面的人群点点头,人们此时正望眼欲穿地仰望着天空,
望着被城市灯光照亮了的半边天,灰蒙蒙的夜空好像开始晴朗了起来。
  “好的。”能够摆脱刚才这么一场尴尬和不愉快,巴毕是再高兴不过的了,“你
瞧,那个鼻子尖尖的小个子女人,就是刚才过来的那个,她是罗维娜的护士,爱尔浮
德小姐。虽说她是专职护士,却常常这儿疼那儿疼的,倒是罗维娜要不时地照顾她。

  “别的人呢?”
  “看见那个点掩总也点不着的老绅士么?那是老爷子本·斯特,莱克斯·斯特的
祖父,也是他的唯一亲人,在中心大街有一个报摊,刚好在《星报》的街对面,他一
直供莱克斯读书,直到莱克斯从蒙瑞克博士那儿得到奖学金。”
  “还有其他的人呢?”
  “旁边拿个小个子男人是尼克·斯宾维克的父亲,那个黑头发,满脸傲气的女人
是斯宾维克夫人,他们在布鲁克林开了一家裁缝店,刚好就在布鲁特布什大道上。尼
克是他们的独生子。他虽不愿父母亲过多地问他的工作,但心里却是总把老爸老妈放
在第一位。他父母对他这次出去一直老大的不满,他们给我写了至少有十几封信,总
向我打听尼克的消息。他们是乘早班飞机专程赶来接尼克的。我猜,准是尼克先给他
们打了电话。”
  “其他的大多是朋友或基金会的人了。费舍教授,大学考古系的。博艾特教授,
基金会的负责人——”
  “那个金黄色头发,朝你笑的是谁?”艾溥露打断了巴毕的话。
  “诺拉,”巴毕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温柔,“山姆·奎恩的妻子。”
  他和山姆是同一天认识诺拉的,那是刚到克拉伦登的新生注册周的时候,大家都
在一起注册。十四年的时光,却没能改变她眼睛里的那股友善的柔情:巴毕暗自感叹
着,如今,笑盈盈迎接夫君的娘子,还是过去的那个苗条姑娘,他为大学里的那一片
天地而激动不已。
  巴毕同艾溥露一起向她走去,小心翼翼地绕开罗维娜的那只大狗。诺拉牵着女儿
帕蒂,激起渴望地又向嗡嗡作响的天空望了望,才转向巴毕他们。
  帕翠莎·奎恩刚刚五岁,并为自己有五岁而感到自豪。她长着同诺拉一样的蓝色
大眼睛,浅黄色的头发,粉嘟嘟的脸蛋儿,挂着一点儿固执的神情,这倒蛮像山姆的
。小姑娘朝后拽着妈妈,扬起小脸,朝天上望着,一副渴望的样子。
  “爸爸在高高的天上,冷不冷呀?他还好吧?”
  “当然很好啦,他们肯定都很好,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可是诺拉的声音听上去
却不像她话里说得那么有把握。她忧心忡忡地大声对巴毕说:“我真不该跑到山姆的
图书室,察看阿拉山的地图,弄得我连夜失眠,这两年的时间太长乐,不知道帕蒂还
记不记得爸爸了呢。”
  “我当然记得了,妈妈。”孩子的坚定自信,就象山姆的腔调“我当然记得我的
爸爸啦。”
  “来了!”巴毕听到飞机轮子触到跑道的声音。那些一直翘首企盼的人们,听巴
毕这么一说,都舒了口气。他们安全降落了,正在慢慢滑向停机坪。
  巴毕抓住艾溥露的衣袖,朝罗维娜的大狗瞥了一眼,那狗紧贴着主人站着,一副
敌意地盯着艾溥露;和她的蓝眼睛小猫咪。
  “诺拉,这是艾溥露·贝尔,《号角报》的女记者,你说的每句话,都可能被写
进她的报道。”
  “真的呀!”艾溥露反抗似的说,路出迷人的微笑。当两个女人的眼光相对时,
巴毕感到了一股火花,就像是硬的金属摩擦砂轮时迸发出的那股火花,她俩天使般的
向对方微笑,并互相握着手。
  “亲爱的,真高兴认识你!”
  她们相互憎恨对方,巴毕看得出,她们双方恨极了。
  “妈妈!”小帕蒂很渴望地大喊:“我可不可以摸摸这个小猫咪?”
  “不行,乖乖,不要没!”
  诺拉上前一把,想拦住孩子,可是,帕蒂早就把粉红色的小手伸到猫咪面前。小
黑猫眨眨眼睛,“噌”地抓了帕蒂一下,一点儿没含糊。帕蒂疼的“哎呀”递叫了一
声,马上又忍住了,缩回妈妈的身边。
  “糟糕,奎恩夫人,真是对不起。”艾溥露·贝尔讨好似的抱歉道。
  “我不喜欢你。”帕蒂满脸郑重地向艾溥露宣布。
  “快瞧!”老爷子本·斯特用烟斗指着灰暗的天空,激动地大声喊着,不很灵活
地从它们旁边跑过去,“飞机来了,都已经在跑道上去了。”
  斯宾维克夫妇紧跟在后面,也急急忙忙地跑着。
  “我们的尼克,亲爱的,我们的尼克回来了,他从大沙漠那个鬼地方回来了。”

  “快点儿,妈妈。”帕蒂着急的拉着诺拉的手,像大人们一样激动。“爸爸会拉
了,我知道我的爸爸回来了,我记得爸爸。”
  罗维娜·蒙瑞克根在人群后面,骄傲地昂着头,显得很平静。虽然爱尔浮德小姐
搀扶着他,大黄犬也不离她的左右,她仍然显得异常孤独,没有人能分担她的焦虑和
恐惧。巴毕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只有他和艾溥露还留在原地。
  “菲菲,你真淘气!”艾溥露亲昵地拍着小猫,“你把我们的采访给毁了。”
  巴毕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追上诺拉,向她解释,爱溥露·贝尔是刚刚认识。她内
心仍对诺拉怀着一份柔情。他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当初新生见面会上,不是
山姆,而是他自己和诺拉搭伴儿跳舞的话,生活也许完全会是另一个样子的。这时,
艾溥露委婉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我很抱歉,巴毕,真的,很对不起。”她
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微笑。
  “没什么。”巴毕说,“这猫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绿眼睛一下变得暗淡下来,似乎有些怪异的紧张,就好像她内心有一种秘密
恐惧遮住了眼睛的光亮。巴毕感到她似乎在和大家玩一种复杂而又危险的游戏,他看
不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游戏,当然喽,一个实习记者可能会耍点儿小花招,把第一
采访搞得漂亮点儿。可是,艾溥露的表现却是胜过一般的新手,她似乎对刚才的种种
尴尬应付自如,巴毕觉得她一点儿不怯场,她又一副决战到底的派头。
  巴毕有些拿不准,干脆就不再继续猜想什么了。这时,艾溥露的脸色恢复了原有
的神情,重又现出现前的红润,紧张的气氛松弛了,她细心整理着小猫脖子上的缎带
,然后,投给巴毕一个热情愉快的微笑。
  “菲菲是阿加莎姨妈的,”她开始喁喁细语道:“你知道,我跟她住在一块儿,
今天她跟我一起出来,她先开车去买东西了,把猫咪留给我照管,她回来后回到候机
厅里来找我的。对不起,我得去看看她是不是回来了,好在这个小东西又闹出什么乱
子之前,把它还给姨妈。”
  她说着便匆匆地离开,向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巴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
里,心里一阵迷茫和不安,就连她走路的姿态也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心动,她真是有
点放浪形骸的劲头儿。
  巴毕抖抖肩膀,想甩掉对艾溥露的种种及吸引人又令人难以捉摸的矛盾感觉。他
跟在诺拉后面,随着人群一块儿看着缓缓停稳的飞机,他觉得很疲倦,可能是喝了太
多威士忌吧,他似乎有些情绪亢进,自然会对艾溥露反映强烈,对这样的姑娘,哪个
男人不呢?不过,他的言行还是很得体的。
  诺拉·奎恩转过头来,许久才问:“那个姑娘对你很重要么?”
  “才刚认识的,”巴毕有些支支吾吾,猜不透诺拉的意思,“她有点儿……特别
。”
  “别让她占据你过多的精力,”诺拉抢白似的紧接着说,“她是——”
  她停下来,想找个合适的字眼,她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手下意识地紧紧拉了下帕
蒂。可是,她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字眼。
  “总之,巴毕,千万不要。”她的声音很轻很低,“请你一定!”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吞没了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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