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你想象的更黑暗。杰克·威廉森

郁闷,为什么三天两头就跳出一条臭鱼呢?tired.gif

还是来搬砖好了。






                                   第一章 穿白大衣皮毛大衣的姑娘
  



        克拉伦登市的新机场名叫特洛伊。进港厅是石膏粉墙的新颖玻璃建筑。
  威利·巴毕站在进港厅外,仰面望着天空,希望听见或者看见即将到港飞机的踪
影。这时候,一个姑娘朝他走来。威利突然感到一股冷气袭来,牙齿不禁"嘎嘎:作
响,身子打了个寒颤。根本没有道理觉得这么冷,这个季节利吹的是略带湿润的清爽
东风。再看那姑娘,那股独特的亮丽,就像一台精致轻巧的电冰箱。
  他有一头美丽、火焰般的红发,脸孔洁白、细腻又带几分严肃的甜美。她的神情
和姿态一下子就验证了那令巴毕眼花缭乱的第一印象--她是一个绝妙的尤物。她的
眼神和他的相遇了,随之,她对他报以迅速愉快的一笑,她的嘴巴还真有点儿大哩。
  巴毕把脸转向她,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再次望着她严峻略带微笑的眼睛--
她的眼睛真是绿极了。他仔细地观察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出那种无意识的寒颤。他
意识到一种与寒颤同样不可名状的、毫无逻辑的吸引力--威利觉得,生命已经把他
变得对女人有些无所谓了,并自认为在对女人的问题上,他是相当有防御能力的。
  她的绿色套装裁剪时髦又得体,同样也带有几分严峻,一眼便知,其价格不菲,
并且精心设计,有意与她的眼睛的绿色相协调。为了抵御十月天下午的寒意,她还穿
了一件白色短皮毛大衣。威利立刻判断,这一定是北极狼的皮毛,经过漂白,或许本
身就是白色北极狼的皮毛。
  可是,那只毛倒真是有点儿怪。
  她提着一只别致的蛇皮手提袋,两根提袋套在手臂上,像是两只盘绕着的菱形花
纹的蟒蛇。带子打开着,像个平平的浅篮子,那只小猫像是要挣扎着出去。那是一只
半大的、蛮可爱的小黑猫,系着一截红色的缎带,缎带上还打着双结。
  猫和姑娘有些不很协调,小猫眨着眼睛,平静地看着黄昏里渐渐亮起来的灯光。
这姑娘可不像以小猫咪为宠物的那类女孩儿,具有如此独特气质的女性,是根本不会
把猫儿呀、狗儿的装到精美手提袋里的,即使是最惹人喜爱的小黑猫,也绝不该出现
在这样的女士的手提袋里。
  他竭力忘掉刚才那个奇怪的、类似寒颤的惊惶,想不出她怎么会认识他。克拉伦
登不是个大城市,记者们也都常见。像她那样的红头发,见了就不会忘。他又看了她
一眼,看清楚她那撩人的眼睛的确是盯着自己,没错,她是在盯着他。
  "巴毕?"
  她的声音清脆又有活力,柔柔的,从喉管里发出的,很是令人激动,就像她的头
发和她的眼睛一样令人激动,她的举止保持着适度的随意。
  "威利·巴毕,"他回应道,"《克拉伦登星报》的现场采访记者。"
  他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心里却想进一步挖掘刚才的那股异常感觉,总之,
他不想让她很快就走开。
  "编辑要我今晚来个一箭双雕,"他对她说,"一个是瓦尔文上校--已经二十
年了,他仍然是戎装一身,并以此为荣。听说他新近辞掉了华府政僚的轻松官职,回
到家乡小城,竞选参议员。反正他也不会对报界说什么,只有见了普斯敦·特伊,他
才会开口。"
  姑娘不动声色地听着,小黑猫却对着闪闪烁烁的灯光打着呵欠,一小群接机的人
,聚集在铁网后面,等待飞机抵港。铁丝网那边,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地勤人员,正在
忙碌着,为即将到港的飞机作准备。姑娘咄咄逼人的绿眼睛仍然盯着威利,她富有魅
力的嗓音,低沉轻柔。
  "那你的另一雕呢?"
  "这一雕可非同小可--"巴毕说,"洛默刊·蒙瑞克博士,人类研究基金会的
中心人物。他今晚将从西海岸乘专机到这儿,还有他的那个勘察小组。他们去了戈壁
--哦,你也许早就知道章些了?"
  "不,不知道。"她声音里的什么东西,使巴毕脉搏跳动加快,"说说看?"
  "那些考古学家们,"巴毕说,"战前在蒙古那儿不知挖出了什么东西,后来,
日本人投降了,哦,是1945年,他们想法子通过了重重外交障碍,又回去挖掘。山姆
·奎恩,那个博士的左右手,战时还在中国服过役,他知道得挺多的,我虽不知道他
们到底要找什么,但准是非同一般的东西。"
  姑娘饶有兴趣地听他继续说下去。"他们都是这儿当地的人,今晚都回来,他们
在外头搞了两年了,当兵的,当土匪的,沙暴、蟒蛇,那地方最糟糕的东西都让他们
遇到了。据说,他们将带回震撼考古界的新发现。"
  "那会是什麽呢?"
  "那就是我今儿晚上的活儿了。"巴毕迷惑不解的灰眼睛仍然不停地打量着姑娘
。小黑猫愉快地望着他,可从姑娘那儿,巴毕似乎找不到什么线索,来与自己刚才的
诧异相联系。她微笑着的绿眼睛,近乎冷漠,不带什么暗示。巴毕真怕她会一下子走
开,便竭力镇静地问:"我们见过吗?"
  "我是你的对手。"她的声音里似乎暗示着某种友情。"艾溥露·贝尔,《克拉
伦登号角报》的。"她说着向巴毕晃了晃一个小巧、黑色的采访本,随后,又将本子
放进自己的掌心,"有人告诉我,要提防着你点儿,威利·巴毕。"
  "哦?"巴毕咧咧嘴,头向大厅里等候登机的乘客点了点说,"我还以为你在这
儿转机,到好莱坞或是百老汇的呐。你不是《号角报》的吧?"他望着她那一头火焰
般的美发,不无羡慕地一个劲儿地摆着头。
  "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你。"
  "我是新手。实际上,我暑假才拿到新闻学的学历。这星期一才刚到《号角报》
工作,这次新闻采访是我的首次真正的采访任务。"她的腔调里带着一股孩子气的神
秘。"我觉得自己在克拉伦登还是个陌生人,恩--我是在这儿出生的,不过我在几
岁的时候,就搬到加利福尼亚去了。"
  她洁白的牙齿闪烁着,露出信心十足的微笑。
  "我的确是新手,"她轻声说道,"而且十分想在《号角报》干出点儿样儿来,
对洛默克·蒙瑞克博士的勘察工作写一篇有水平的报道。他们的勘察工作听起来令人
十分兴奋,又使人感觉把握不住,我在大学里没有修那方面的课程。巴毕,如果我问
你几个愚蠢的问题,行么?"
  巴毕看着她的牙齿出神,洁白、整齐,看上去还很结实,就像那些做牙膏广告的
漂亮女郎,露出洁白的牙齿啃骨头。巴毕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艾溥露·贝尔像广告女
郎那样,啃着一块鲜红骨头,那可真够刺激。
  "行吗?"
  巴毕咽下了口水,收回思路,朝她咧咧嘴。暗想,别看她初到新闻界,道道儿可
蛮多的,瞧那只小猫,无疑是她的最佳女性武器,炽热的眼神和撩人的头发不灵时,
手袋里带着小猫咪的见习女记者,哪个男性能拒绝呢?
  "我们是对手,女性,"他竭力装出严肃状。她略带畏惧的神态使他心动,可他
仍然没有改变说话的腔调,"艾溥露·贝尔不是你的真名字吧?"
  "真名是苏珊,"她略带乞求地说,"可我觉得,艾溥露这个名字,如果出现在
新闻标题下面,恐怕要好得多。"她的声音短促而低沉,"求你了,蒙瑞克博士一定
很重要,不然,各家报纸不会都来抢新闻。"
  "你说对了,他的新闻可非同小可,"巴毕附和着,"他的小组一共只有四个人
,这种时候,到那样的地方去,我敢说是个不小的历险。山姆有中国朋友,他们一定
帮了不少的忙。"
  她飞快地在采访本上记着,她的白润润的纤手,突然使巴毕想到某种动物灵巧而
又胆怯的前爪。这样乱联想,可真有点儿怪。
  "中国朋友?"她边记着边小声嘟囔着,"真的?你知道他们会带回什么来吗?
"
  "对此我可是一无所知。"他说,"《星报》从基金会的小道消息得知,他们今
晚7点的飞机到。据基金会有关人士透露,他们将宣告最抢手的新闻,好像是重大的
科学发现,可是《星报》对科技的新闻兴趣不大,我呐,负责两条新闻,瓦尔文上校
一条,洛默克·蒙瑞克博士是另一条。"
  巴毕突然想起一个神话里的美女,那个美女可够玄的,她能把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变成丑陋的怪兽,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哦,瑟思。
  他的思路飞快,并暗自庆幸没有把"瑟思"这个名字在艾溥露面前说出声来。但
是,艾溥露鲜红的嘴唇轻轻地蠕动了一下,这些都在向巴毕暗示,她听到了他刚刚说
的什么,巴毕真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会胡乱联想到什么神话、美女的,真是怪
事儿。
  巴毕觉得一阵不自在,想避开面前这位女记者。他读过一点儿蒙倪克和佛洛伊德
的东西,也知道点儿考古学家佛雷泽《金色的花瓶》的内容,那些神话的象征意义,
表明早期人类的某种恐惧和希望,他之所以会有这类念头冒出来,就是潜意识的流露
,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潜意识,他不想去深究。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好吧,我告诉你能告诉的,最好普斯敦·特伊那位老兄
别跟我过不去,特别是,如果他在《号角报》上看到我的文章,那就不妙了。你要我
帮你写吗?"
  "多谢了。不过,我的速记还不错。"
  "那好吧。十年前,蒙瑞克博士在克拉伦登大学任教时,是颇具盛名的考古学家
。后来,他辞掉了大学里的职位,组建了考古基金会。不过,你如果想巴博士想成是
个单纯的考古学家,就大错而特错了,他是当今世界上少有的全才,生物学、心理学
、考古学、社会学、人种学--凡是与他可爱的课题有关的学科,他都十分精通,这
一点,他的助手们都知道。蒙瑞克博士是基金会的顶梁柱,他筹集项目资金,大多也
都用在他一直从事的项目上。战前他三次带人去戈壁,大战刚刚结束,又再次出征,
在阿拉山西南部的戈壁,展开挖掘工作,那可是最干燥、最贫瘠、最炎热的沙漠地区
。"
  "后来呢?"女记者追问道,手仍然保持着作笔记的姿态,"你不知道他们到底
在找什么吗?""就到这儿吧,我们知道的一样多了,机会均等,公平竞争。"他又
裂开最一笑,"博士二十年的心血都花在这上面了,不论是什么,他为此而成立了考
古基金会,一生呕心沥血,它总是件很重要的研究项目。"
  铁丝网那边一阵骚动,一个小男孩儿激动地用两手朝灰蒙蒙的黄昏中挥着,湿冷
的风中响起轰隆隆的马达声。巴毕看了看表说,:四点五十,调度员说飞机六点到,
一定是蒙瑞克博士的飞机早到了。"
  "这就到了?"她看上去像那个小男孩儿一样激动,不过,她的眼睛不是望着天
空,而是望着巴比,"你知道博士带的其他人的情况吗?"
  巴比如泉涌般的回忆,使得他没能马上回答她的问话,三张曾非常熟悉的面庞,
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边人群的低语声,也似乎变成一度曾非常熟悉的朋友间的倾谈
,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他轻声说道:"知道。"
  "那,就跟我说说吧。"
  艾溥露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回忆,她静静地等着,手里的笔还是那样握着。他
明知道不该把自己所有的情况都讲给《号角报》的竞争对手,可是,瞧他火红的红头
发,还有长长的大眼睛,唉,哪里还能说个"不"字。
  "1945年同博士一起到蒙古的那三个人有山姆·奎科、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
·斯特。他们都是我最老的朋友,我们一块儿进大学,当时蒙瑞克博士还在大学执教
,我和山姆还搭伙着在蒙瑞克博士家寄宿两年多,后来,我们搬到叫特洛伊楼的学生
宿舍,四个人搭伙住一套房子,我们都修了蒙瑞克的课,还--"
  巴毕一下停住了,支支吾吾的,不想再说下去,旧日的伤疤在隐隐作痛,她的喉
咙哽咽着。
  "后来呢?"艾溥露近乎耳语地说,她的一闪而过的微笑里带着同情,巴毕又继
续回忆起来。
  "蒙瑞克早就在征收麾下人马了,你也看得出。他一定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组
建这个考察小组的想法,虽然,他的组建工作直到我毕业后采开始。我猜想他一直都
在为最终到戈壁开展这项勘查挖掘工作物色合适的人选,然后训练他们,不管它到底
是个什么样的勘察,要挖掘什么。"
  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反正,我们都修了他的课,他的《人文科学讲义》。我们崇拜他、尊敬他。他
为我们搞到奖学金,尽可能给我们最大的帮助,带我们一起到中美洲和秘鲁搞暑假实
习。"
  姑娘的眼神有些异常的咄咄逼人。
  "不知怎的,我被裁了下来。"他尴尬地说道,"我压根儿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
么--这始终是个闷葫芦。我热爱所参加的各项课题活动,成绩比山姆的好,要是从
开始炌让我跟他们一起去戈壁的话,我肯定别的什么都会抛弃的。"
  "那是出了什么差错呢?"姑娘固执地追问着,并不太估计巴毕是否感到尴尬。
  "他不肯讲。"听得出,巴毕急促的嗓音里,带着尚未愈合的创痛,"当然,他
也看得出我是多么难过,可他就是不作任何解释。以后干脆就不再提这事儿了,如果
再提的话,好像他也挺难受的,他只是说,会保证帮我找到一份儿我想干的工作。从
那时起,我就在《星报》干了。"
  "而你的朋友们都去蒙古了?"
  "就是那个夏天,"巴毕说,"他们都跟基金会第一次出去勘察。"
  "但是,你们四个还是朋友,对吧?"
  他点着头,可是的确有些迟疑。
  "还是朋友。不过,我对老教授还真有点儿不满,因为他就是不说出为什么。我
从没和尼克或是莱克斯吵过嘴,他们都挺不错的,什么时候看见,还和原来一样。寄
的那会儿我们暑假实习,赶着骡子,带着器械,在墨西哥、危地马拉,还有秘鲁,走
了不少的地方,山姆曾戏称我们是四个'赶骡人'。如果蒙瑞克告诉过他们为什么把
我踢出来,那就是他们一直在对我保密。"
  巴毕看上去真的有些感伤,他的眼光离开了姑娘的红头发,向寒意袭人的灰色天
空望去。此时,昏暗的天空里传来了飞机马达的轰鸣声。
  "他们没怎么变,"他说,"但是,也逐渐生疏了。蒙瑞克把他们培养成了人类
学各个领域里的专家,他们都已经是相当有成就的人了,为了阿拉山的那个什么东西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跟我来往。"
  巴毕深深地吸了口气。
  突然,他把话锋一转,有些失礼地唐突问道:"贝尔小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
  她的眼睛闪烁着,不无玩笑地说:"可能使凭点儿直觉吧。"
  巴毕又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早就清楚自己有那么点儿所谓的"新闻嗅觉",也就
是一种直觉,能对人们的某种动机,或由此种动机将要引发出来的时间,作出某种判
断,这算不上什么不得了的,也不能过分相信或依赖于它,绝大多数记者都有点儿这
个本事,当然啦,人们更趋向于怀疑机械唯物论观点以外的任何哲学观点,以明智的
态度去考虑问题。
  她的直觉,或是人们常说的所谓第六感官,的确很有过些作用。蒙瑞克要他离开
考古小组之前,就是他的这种直觉,曾多次帮他们成功地找到史前的多处人类遗址,
好像他本来就知道,野蛮时期的狩猎者会在哪里聚集,在哪里安营扎寨,或是在哪里
安葬同伙儿。
  但总的来说,他的第六感官带给他更多的是灾难。他好像知道史前的这些人类怎
样去思考,怎样去行事,这一直是使他有种不安的警觉,只有在醉酒之后,这种警觉
才得以化解。他的确常喝得太多了点儿,多数记者都是这么个喝法儿。但是,他知道
自己之所以酗酒成性,多半而原因是这个不安的警觉造成的。
  可能是同样的警觉,使他刚见到艾溥露·贝尔时,打了寒颤--现在看来,她的
长长的、温柔的眼神和火一样的红头发,并没有什么令他不寒而栗或者不知所措的,
而她对巴毕这个名字的直觉,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意外,当然,有点儿离奇就是了。
  太离奇了点儿。
  巴毕朝她笑了笑,试图缓解由过分警觉而引起的惊慌失措。肯定,她的编辑一定
告诉过她,该抓什么样的新闻,如何去抓。没准儿,她就是利用自己的貌似天真无邪
,加上骨子里的老谋深算,这种女性特有的、不可抗拒的独特魅力,纷扰我们男性记
者们的脆弱方寸。最荒诞之词,也有最理性的解释,关键在于如何找到其中之奥妙所
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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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巴毕,那些人是谁呢?”
  她的头朝那边的一小群人点点,起初接机的人们,此时正鱼贯走出侯机厅,走到
铁往外面的空地。一个瘦小的男人激动地用手指着灰蒙蒙的天空,一个小孩子喊叫说
,看不见。于是,她的妈妈连忙把她抱起来。后面一个高个子盲人女士,由一只高大
的德国牧羊犬引着路,也站在人群当中。
  “你如果真有直觉,还问我干吗?”巴毕反诘说。
  姑娘抱歉地笑着说:“对不起,巴毕。说老实话,我真的是才到克拉伦登,没有
老朋友,编辑告诉我说,你从潜在蒙瑞德博士手下干过。这些人一定是等着迎接博士
的飞机吧?也许,我们可以同他们聊聊?”
  “随便吧,”巴毕不惜那个拒绝她,便说:“那就这边儿走。”
  她伸出手臂,挎住巴毕的胳膊。她身穿的白色皮毛外衣的毛,触到了他的手腕,
使得他感到触电一样。巴毕自认为对女人有绝缘功能,可这个姑娘的确是不一般,他
温柔的诱惑力透着奇怪的骚动感,深深地撼动着巴毕的内心底层,他竭力掩盖自己,
以不被她看破。
  他带她走国侯机厅,停在调度员办公桌前,调度正在地答作响的传真机前忙着。

  “是蒙瑞克博士的飞机到了吗?”
  “还在机场上空待命,巴毕。”调度边点着头,边向风标仪皱皱眉,“听候命令
着陆。”
  他们看不见飞机的踪影,便向跑道走去,此时的马达轰鸣声更大了。
  “哎,巴毕,”她又向人群点点头,“他们都是谁阿?”
  巴毕的声音有些迟疑不定,可还是说,“哦,那个带着狗的高个子女士,单独站
在一边,带着墨镜,满脸孤独的那位,是蒙瑞克的妻子,她是个可爱而有修养的女士
,虽然双目失明,却是个艺术家,也使我多年的朋友,自从我和山姆在她家寄宿时起
,我们在她家住了两年多。来,我给你引见一下。”
  “哦,那她是罗维娜·蒙瑞克喽?”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安,带着过分的紧张,
“她的首饰很奇特。”
  巴毕疑惑地重又看了一眼蒙瑞克博士的盲妻,她直直地站在原地,显得安详、孤
独而又超脱,衣服依然是一直喜欢的,不加任何修饰纯黑色。巴毕仔细看了一会儿,
这才注意到罗维娜的首饰,的确,是银制的,可他从前没有注意到过,大概是因为他
对罗维娜和她的一切,都太熟悉了的缘故。他微笑着,转向艾溥露说:“你是说她带
的那些银首饰?”
  姑娘点着头,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紧紧地盯住罗维娜的首饰——她浓密的白发上别
着一把古老的银制发梳,黑色长裙的领口处,佩带着银质的胸针,宽大的银制手镯,
还有就是戴的很久的银制戒指,她的手看上去显得细腻白嫩,很年轻。就连她的那只
狗,也带着宽厚的银制脖套。
  “可能有点儿怪,可我从没感觉有什么不妥,罗维娜喜欢银首饰。她说她喜欢摸
到银器时那种凉凉的感觉,触觉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你说是不是?”他看姑娘沉着
脸,老大的不高兴,边问道:“怎么,你不喜欢银首饰?”
  她轻轻的摇摇头,火红的头发在风中飘拂着。
  “不喜欢,”她轻声地说,语气很严峻,“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银制的东西。”说
完,对巴毕微微一笑,像是表示对刚才紧紧盯看人家的一种歉意,“对不起,巴毕。
我听说过罗维娜·蒙瑞克,你能多讲讲关于她的情况吗?”
  “我记得她遇见蒙瑞克博士的时候是个理疗护士。”巴毕说。“那是三十年前的
事了。那时她是个非常出色的姑娘,我想,一定很漂亮。可她陷入了一段不愉快的爱
情纠葛,使蒙瑞克的出现,使她摆脱了困境,并逐渐熟悉和参与了蒙瑞克的研究工作
。但是,关于那段不愉快的往事,我从来也不知道底细。”
  艾溥露不禁向罗维娜望了一眼,仍然静静地听着。
  “最初,她先是听博士的课,后来,她自己也成了一名挺出色的人种学家,跟随
博士,远征考察,直到一次意外事故,造成双目失明。从那以后,她主要的时间都是
一人呆在克拉伦登,过着平静的生活。她有自己喜欢的音乐。还有一些好朋友。不过
,再也没有跟博士出去过。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有些不可理解,我想,那次事故一定是
非常可怕,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姑娘追问着。
  “事情发生在一次去非洲的考察中,”巴毕慢慢回忆着,思绪绵绵,进入了那段
往事。他们跟着博士各地考察,追寻着久远的历史碎片,试图揭开困扰着他们谜团。
“我想,博士当时考察的目的是试图证实这样一个概念:现代人类起源于非洲。要知
道,那是距他发现阿拉山那些遗址以前很早的事。罗维娜利用考察的机会,在尼日利
亚收集一些人种学的数据,那是些关于当地人形鳄鱼和人形猎豹部落的传说。
  “人形猎豹?”姑娘绿莹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先前的亮绿色转而变得暗多了
,“他们是什么人呀?“
  “不过是一伙儿秘密的食人肉的信徒而已。据说,他们能变形成为猎豹。”巴毕
见她神情紧张,便微微一笑,缓解其紧张青训,说:“你瞧,罗维娜当时正准备一篇
论文,论述变狼狂症,这是当地一些原始部落人的一种普遍信仰,他们认为某些个体
人可以将自己变形为食肉类动物。”
  “真的?”姑娘呼吸急促,以很低的声调说:“快告诉我。”
  “这些人可变成的动物通常都是当地最危险凶残的物种,”巴毕赶紧接着说下去
,渴望抓住姑娘的兴趣。他暗自高兴,不料当年学的枯燥的人种学科内容,如今在这
倒是派上了点儿用场。“北方地区是熊,亚马逊盆地是美洲豹,欧洲地区呢,就是狼
。据说,中世纪的法国农民曾生活在狼人传说的恐惧之中。在非洲和亚洲哪些地方,
使猎豹和老虎。真不知道这些原始的信仰,怎么会流传得如此之广。”
  “蛮有意思的。”姑娘有些闪烁其词,微笑里带着种不可理喻的满足感,“那么
,罗维娜的眼睛是怎么失明的呢?”
  “她从来不提起这个。”巴毕有意识的放低了声音,好像是怕罗维娜听见,“不
过,有一次我们在书房谈话时,蒙瑞克告诉了我事情的经过,哦,那当然是他把我赶
出课题组之前的事喽。”
  “他是怎么说的?”
  “他们的考察营地扎在尼日利亚的原始森林,”巴毕说,“我才罗维娜当时正在
搜集资料,以便找到食人部落里的人形猎豹和印度阿萨姆邦的那些熟悉人形猎豹的巫
医及某些美洲部落的所谓‘森林精灵’之间的联系。”
  “是亚。”姑娘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句。
  “总之,罗维娜努力与当地人建立起一种信任,了解他们的礼仪习俗,蒙瑞克说
她可能问了太多的问题,因为,他发现为他们搬运仪器的一个民工,变得焦虑不安,
并提醒她,小心点儿防着豹人。罗维娜没有在意,仍然继续她的搜集工作。随着考察
的深入,罗维娜在一条峡谷里发现了一些部落的巫术用品,要知道,那个峡谷是不允
许外人进入的。蒙瑞克没对我讲过到底发现了些什么东西,但是他对此发现很感兴趣
,于是就把营地搬进了峡谷。也正是他们搬迁的时候,那件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怎么发生的?”
  “那天晚上,他们还在搬迁的路上,突然,一只黑色的猎豹从树上扑下来,扑在
罗维娜的身上,蒙瑞可说,那的确是一猎豹,不是当地人披着豹皮装成的。我看,这
个突如其来的袭击,对那几个当地的民工来说也够呛。他们把所有的照明用具都点亮
了,猎豹把罗维娜扑倒在地,蒙瑞克开了枪,才把它吓跑。罗维娜的伤口感染了,当
蒙瑞克把她送进医院时,她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跟博士出去考察,次后,博士也没再去过非洲,我肯定博士
放弃了人类起源于非洲的观点。这样的经历之后,如果罗维娜有些异样,你还会感到
吃惊吗?猎豹的袭击对她过于悲剧性了,不是吗?”
  巴毕看着艾溥露紧张的脸色,一种异样的表情令他吃惊。他看到她脸上显露出的
一丝炽热、残酷的病态般的幸灾乐祸。要么就是暗淡的夜空和厅内强烈的不协调的灯
光造成的错觉。她看巴毕若有所思,连忙笑着说:“生活有时就是捉弄人,”她变得
严肃起来,“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打击。”
  “肯定是的,”巴毕看她表现出理解,感到安慰,“但是,那次的经历并没有把
罗维娜打垮,她仍然是一个非常动人的女士,风趣幽默,从未表现出来自卑自怜,跟
她接触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她是个盲人。”
  他挎住她的胳膊,感觉到雪白皮毛溜滑的质感。小黑猫在蛇皮手袋里向他眨着蓝
色的大眼睛。
  “走,你会喜欢罗维娜的。”他催促着说。
  “不,巴毕!”她小声但倔强的抵抗着。“请别——”
  但是,巴毕已经热情地招呼罗维娜了。
  “罗维娜!我是巴毕。报社要我到机场来采访,就您丈夫的这次考察写篇报道。
现在,我想请您认识一下我最新结识的朋友,美丽的红发女郎,艾溥露·贝尔小姐。

  蒙瑞克博士的妻子顺着声音转过头来。她虽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仍然保持着
像年轻人一样的苗条身材。巴毕印象中她那浓密卷发,现在已经全白了,而她的脸颊
上却泛着红润,也许是激动或空气的凉意所致。巴毕是那么熟悉她,以至于根本不会
在注意到她是否戴着盲人们常戴的墨镜。
  “嘿,巴毕!”她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很高兴能认识你的朋友。”说着,她将
牵狗的锁链换到左手,腾出右手伸向艾溥露·贝尔:“你好,艾溥露·艾尔小姐。”

  “你好,谢谢。”艾溥露的声音同样也很悦耳,但却没有罗维娜的那股热情。她
站在原地,没有要和罗维娜握手的意思。
  幸好,罗维娜看不见,可巴毕却感到不自在,他故意揪了下艾溥露的衣袖,可她
却躲闪开了。他瞥了艾溥露一眼,见她脸色暗淡,紧闭住嘴唇,绿色的大眼睛虚成了
一条缝儿,死死地盯住罗维娜腕子上的银手镯。巴毕连忙上前打破僵局。
  “小心点儿说话,”他故作轻松地对罗维娜说,“贝尔小姐可是《号角报》的记
者,她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罗维那微微一笑,似乎没有感到刚才艾溥露的粗鲁,巴毕这才大大地舒了口气。
罗维娜轻轻地侧过头,仔细地听着天空中传来的声音,急切地问道:“他们还没到吗
?”
  “还没有。”巴毕告诉她说,“不过调度说了,他们正在待命降落。”
  “他们安全降落,我就放心了。”她满脸忧虑地说道,“我一直都在为马克担心
,从他这次出去,我就没松过心,他的身体不是很好,真不该去,可他非要去冒这么
大的险。”
  她说话时异常紧张,双手颤抖着,把牵狗的锁链抓得很紧。
  “有些埋在地下的东西就该让他埋在那儿,”她轻声说着,“我曾经劝过马克,
要他不再去阿拉山挖那些东西。我担心她会挖除些不该挖出的东西。”
  艾溥露听得全神贯注,巴毕都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
  “你担心?”艾溥露同样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猜他会找到什么呢?”
  “没什么。”罗维娜似乎保持某种警觉,“他找不到什么,真的。”
  “告诉我,”艾溥露执意要罗维娜继续说下去,“你能推测得出来,因为我想我
已经能够猜出——”
  突然,艾溥露的声音变成了一种低声哀叫,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着。原来,那只
硕大的德国牧羊犬挣脱了锁链,悄然无声而又闪电般地扑向穷追不舍、执意发问的女
记者。巴毕竭尽全力,拳打脚踢,拼命抵挡,可那只狗却绕过他,向女记者张牙舞爪
,凶相毕露。巴毕随即迅速转身,死抓住狗链不放。艾溥露不顾一切地张开双手奔跑
,她的蛇皮小手袋在慌忙中,缠绕到自己的脖子上,那狗还在不停地追扑着。
  “特克,特克,站住!”罗维娜喊着。
  听到主人的喊声,狗顺从地回到罗维娜身边,仍然没有“汪汪”大叫。巴毕把狗
的的锁链重新放回罗维娜手里。
  “窕谢你,威利,希望你的贝尔小姐没有被狗伤着。请告诉她,我很抱歉。”罗
维娜轻轻地对巴毕说。
  巴毕注意到她并没有斥责自己的狗。那只硕大的黄色牧羊犬,此时已经安安静静
地贴着主人的黑色衣裙卧在地上,可眼睛却园瞪着,无声地龇牙咧嘴,向艾溥露显露
着胸像。艾溥露早已被这场袭击,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匆匆跑向候机厅。
  “这狗太过分了。”一个瘦小干瘪的女人从前面人群中走过来,用略带责备的口
吻说,“现在知道了吧,蒙瑞克夫人,我劝过你,不要戴这狗来。它越来越凶了,说
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咬伤人的。”
  蒙瑞克夫人却很镇静,她抚摸着狗的头,默默索索地抓住狗的脖套,然后,又用
手指轻轻地抚摸脖套上的银扣链。巴毕记起,罗维娜的确一直都很喜爱银制的器皿和
各种装饰。
  “不,爱尔浮德小姐,特克是训练好来保护我的。”罗维娜耐心地说,“我要它
总跟着我。它不会随便伤害任何人的,除非有人想伤害我。”她停下来,仔细听了听
,说:“是不是飞机已经着陆了·”
  看看艾溥露没有任何反抗的表示,巴毕倒是对罗维娜的言行有些震惊和不解,艾
溥露的红头发在风中飘着,似乎招呼着他,于是,他急忙回到艾溥露的身边。
  艾溥露站在灯火通明的候机厅里,轻轻抚摩着小黑猫,嘴里喃喃地嘀咕着:“亲
爱的,乖点儿,那只大狗真是坏透了,它不喜欢我们,但是,我们用不着怕它。”
  “是我的错,贝尔小姐。”巴毕很尴尬:“我没想到会发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我的错,巴毕。”她对他笑着,一连的懊悔,“我不该把可怜的小菲菲待到
里那只大凶狗那么近的地方。”她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光,“是你帮我把狗挡住了,太
谢谢你了。”
  “特克从来没这样过。”他说,“蒙瑞克夫人向你道歉。”
  “他真这么说了?”艾溥露瞥了一眼蒙瑞克夫人,“让我们忘掉这个不愉快的事
吧。”她说得很快,长长的绿眼睛里没有一丝表情,“飞机快来了,我还想要你告诉
我在那儿等着接机的其他人呢。”
  她急切地朝蒙瑞克夫人前面的人群点点头,人们此时正望眼欲穿地仰望着天空,
望着被城市灯光照亮了的半边天,灰蒙蒙的夜空好像开始晴朗了起来。
  “好的。”能够摆脱刚才这么一场尴尬和不愉快,巴毕是再高兴不过的了,“你
瞧,那个鼻子尖尖的小个子女人,就是刚才过来的那个,她是罗维娜的护士,爱尔浮
德小姐。虽说她是专职护士,却常常这儿疼那儿疼的,倒是罗维娜要不时地照顾她。

  “别的人呢?”
  “看见那个点掩总也点不着的老绅士么?那是老爷子本·斯特,莱克斯·斯特的
祖父,也是他的唯一亲人,在中心大街有一个报摊,刚好在《星报》的街对面,他一
直供莱克斯读书,直到莱克斯从蒙瑞克博士那儿得到奖学金。”
  “还有其他的人呢?”
  “旁边拿个小个子男人是尼克·斯宾维克的父亲,那个黑头发,满脸傲气的女人
是斯宾维克夫人,他们在布鲁克林开了一家裁缝店,刚好就在布鲁特布什大道上。尼
克是他们的独生子。他虽不愿父母亲过多地问他的工作,但心里却是总把老爸老妈放
在第一位。他父母对他这次出去一直老大的不满,他们给我写了至少有十几封信,总
向我打听尼克的消息。他们是乘早班飞机专程赶来接尼克的。我猜,准是尼克先给他
们打了电话。”
  “其他的大多是朋友或基金会的人了。费舍教授,大学考古系的。博艾特教授,
基金会的负责人——”
  “那个金黄色头发,朝你笑的是谁?”艾溥露打断了巴毕的话。
  “诺拉,”巴毕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温柔,“山姆·奎恩的妻子。”
  他和山姆是同一天认识诺拉的,那是刚到克拉伦登的新生注册周的时候,大家都
在一起注册。十四年的时光,却没能改变她眼睛里的那股友善的柔情:巴毕暗自感叹
着,如今,笑盈盈迎接夫君的娘子,还是过去的那个苗条姑娘,他为大学里的那一片
天地而激动不已。
  巴毕同艾溥露一起向她走去,小心翼翼地绕开罗维娜的那只大狗。诺拉牵着女儿
帕蒂,激起渴望地又向嗡嗡作响的天空望了望,才转向巴毕他们。
  帕翠莎·奎恩刚刚五岁,并为自己有五岁而感到自豪。她长着同诺拉一样的蓝色
大眼睛,浅黄色的头发,粉嘟嘟的脸蛋儿,挂着一点儿固执的神情,这倒蛮像山姆的
。小姑娘朝后拽着妈妈,扬起小脸,朝天上望着,一副渴望的样子。
  “爸爸在高高的天上,冷不冷呀?他还好吧?”
  “当然很好啦,他们肯定都很好,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可是诺拉的声音听上去
却不像她话里说得那么有把握。她忧心忡忡地大声对巴毕说:“我真不该跑到山姆的
图书室,察看阿拉山的地图,弄得我连夜失眠,这两年的时间太长乐,不知道帕蒂还
记不记得爸爸了呢。”
  “我当然记得了,妈妈。”孩子的坚定自信,就象山姆的腔调“我当然记得我的
爸爸啦。”
  “来了!”巴毕听到飞机轮子触到跑道的声音。那些一直翘首企盼的人们,听巴
毕这么一说,都舒了口气。他们安全降落了,正在慢慢滑向停机坪。
  巴毕抓住艾溥露的衣袖,朝罗维娜的大狗瞥了一眼,那狗紧贴着主人站着,一副
敌意地盯着艾溥露;和她的蓝眼睛小猫咪。
  “诺拉,这是艾溥露·贝尔,《号角报》的女记者,你说的每句话,都可能被写
进她的报道。”
  “真的呀!”艾溥露反抗似的说,路出迷人的微笑。当两个女人的眼光相对时,
巴毕感到了一股火花,就像是硬的金属摩擦砂轮时迸发出的那股火花,她俩天使般的
向对方微笑,并互相握着手。
  “亲爱的,真高兴认识你!”
  她们相互憎恨对方,巴毕看得出,她们双方恨极了。
  “妈妈!”小帕蒂很渴望地大喊:“我可不可以摸摸这个小猫咪?”
  “不行,乖乖,不要没!”
  诺拉上前一把,想拦住孩子,可是,帕蒂早就把粉红色的小手伸到猫咪面前。小
黑猫眨眨眼睛,“噌”地抓了帕蒂一下,一点儿没含糊。帕蒂疼的“哎呀”递叫了一
声,马上又忍住了,缩回妈妈的身边。
  “糟糕,奎恩夫人,真是对不起。”艾溥露·贝尔讨好似的抱歉道。
  “我不喜欢你。”帕蒂满脸郑重地向艾溥露宣布。
  “快瞧!”老爷子本·斯特用烟斗指着灰暗的天空,激动地大声喊着,不很灵活
地从它们旁边跑过去,“飞机来了,都已经在跑道上去了。”
  斯宾维克夫妇紧跟在后面,也急急忙忙地跑着。
  “我们的尼克,亲爱的,我们的尼克回来了,他从大沙漠那个鬼地方回来了。”

  “快点儿,妈妈。”帕蒂着急的拉着诺拉的手,像大人们一样激动。“爸爸会拉
了,我知道我的爸爸回来了,我记得爸爸。”
  罗维娜·蒙瑞克根在人群后面,骄傲地昂着头,显得很平静。虽然爱尔浮德小姐
搀扶着他,大黄犬也不离她的左右,她仍然显得异常孤独,没有人能分担她的焦虑和
恐惧。巴毕看在眼里,却爱莫能助。只有他和艾溥露还留在原地。
  “菲菲,你真淘气!”艾溥露亲昵地拍着小猫,“你把我们的采访给毁了。”
  巴毕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追上诺拉,向她解释,爱溥露·贝尔是刚刚认识。她内
心仍对诺拉怀着一份柔情。他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当初新生见面会上,不是
山姆,而是他自己和诺拉搭伴儿跳舞的话,生活也许完全会是另一个样子的。这时,
艾溥露委婉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我很抱歉,巴毕,真的,很对不起。”她
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微笑。
  “没什么。”巴毕说,“这猫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绿眼睛一下变得暗淡下来,似乎有些怪异的紧张,就好像她内心有一种秘密
恐惧遮住了眼睛的光亮。巴毕感到她似乎在和大家玩一种复杂而又危险的游戏,他看
不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游戏,当然喽,一个实习记者可能会耍点儿小花招,把第一
采访搞得漂亮点儿。可是,艾溥露的表现却是胜过一般的新手,她似乎对刚才的种种
尴尬应付自如,巴毕觉得她一点儿不怯场,她又一副决战到底的派头。
  巴毕有些拿不准,干脆就不再继续猜想什么了。这时,艾溥露的脸色恢复了原有
的神情,重又现出现前的红润,紧张的气氛松弛了,她细心整理着小猫脖子上的缎带
,然后,投给巴毕一个热情愉快的微笑。
  “菲菲是阿加莎姨妈的,”她开始喁喁细语道:“你知道,我跟她住在一块儿,
今天她跟我一起出来,她先开车去买东西了,把猫咪留给我照管,她回来后回到候机
厅里来找我的。对不起,我得去看看她是不是回来了,好在这个小东西又闹出什么乱
子之前,把它还给姨妈。”
  她说着便匆匆地离开,向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巴毕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
里,心里一阵迷茫和不安,就连她走路的姿态也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心动,她真是有
点放浪形骸的劲头儿。
  巴毕抖抖肩膀,想甩掉对艾溥露的种种及吸引人又令人难以捉摸的矛盾感觉。他
跟在诺拉后面,随着人群一块儿看着缓缓停稳的飞机,他觉得很疲倦,可能是喝了太
多威士忌吧,他似乎有些情绪亢进,自然会对艾溥露反映强烈,对这样的姑娘,哪个
男人不呢?不过,他的言行还是很得体的。
  诺拉·奎恩转过头来,许久才问:“那个姑娘对你很重要么?”
  “才刚认识的,”巴毕有些支支吾吾,猜不透诺拉的意思,“她有点儿……特别
。”
  “别让她占据你过多的精力,”诺拉抢白似的紧接着说,“她是——”
  她停下来,想找个合适的字眼,她脸上的微笑不见了,手下意识地紧紧拉了下帕
蒂。可是,她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字眼。
  “总之,巴毕,千万不要。”她的声音很轻很低,“请你一定!”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吞没了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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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人猫

  两个创百致富的机场工作人员把飞机舷梯放好,为将要下飞机的乘客做好准备。
博士一行乘坐的飞机,在反光灯的灯光照射下,像一个跑累了的大怪物,静静地躺在
停机坪上,离候机厅足足有一百多码远。
  “马克!有人看见马克了吗?”周围突然静下来,蒙瑞克夫人的喊声显得格外的
撕肝裂肺。
  老爷子本·斯特手里晃动着烟斗,急匆匆地朝飞机跑去,嘴里不断地喊叫着:“
莱克斯!莱克斯!”斯宾维克老爸和老妈紧跟后头,嘴里也在不断地喊着“尼克”,
却看不到二字的踪影,泪水不禁扑簌而下。诺拉·奎恩抱起跌跌撞撞跑在后面的啪地
,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罗维娜·蒙瑞克又被丢在人群最后,只有满脸疑惑的护士和忠实的大黄狗在她近
旁。因为艾溥露不在了,大黄狗汹汹的气势也有所收敛它不经意地瞥了巴毕一眼,金
黄色的眼睛里透着友善。
  “飞机停得很远,”巴毕告诉罗维娜说,“我想不出为什么。不过,蒙瑞克博士
他们一会儿就会出来,跟我们见面的。”
  “谢谢你,威利。”她露出一丝微笑,平和的神色在脸上闪现了一下,便又消失
了,重又布满忧郁的愁容,“我真担心马克呀!”
  “我能理解,”巴毕小声安慰她说,“山姆·奎恩跟我说过那个阿拉山,我猜与
之相比,死谷都是可爱的绿洲了。的确,蒙瑞克博士的身体不是很好——”
  “不,巴毕,不是他的身体。”罗维娜单薄的双肩不安地抖动着,“马克的心脏
的确有问题,气管炎也是一年比一年严重,但是,他仍然很有精神,而且,他也知道
所去的那个沙漠是什么地方,这些我都不担心。”
  她的手又一次拉紧狗链,巴毕看得出她的手仍在发颤。她把狗往自己近前拉了拉
,手指飞快地在狗链和脖套之间摸索着,然后放到脖套的银扣上,好像金属的凉爽感
觉,能使她平静愉快。
  “在我经历太多事情之前,我曾跟马克一起工作,这你是知道的。”她近乎耳语
似的对巴毕说,瘦弱的手指循序地膜了下那些藏在墨镜后面,永远难忘的伤疤。“我
知道他的理论是什么,也知道山姆战前在阿拉山那个古老的墓葬地发现了什么。所以
我一再劝他不要再去那儿了。”
  她突然转身,仔细地听着。“他们现在在哪儿?巴毕!”她的声音焦急疑虑,“
他们为什么还不过来?”
  “不知道。”巴毕告诉他,自己的心里也很不踏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飞机
停在那儿等着,舷梯放好了,机舱门也打开了,可是为什么没认出来呢?那个基金会
的博艾特博士上飞机了。”
  “他会搞清楚的。”罗维娜紧抓着狗的锁链,将头转向候机厅的方向,问道:“
那个女郎呢?被特克追跑的那个?”她的声调不很高,但含着几分警惕。
  “在里边呢。”他说,“我对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表示抱歉。艾溥露很漂亮,我
希望你能喜欢她。真的,罗维娜,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
  “当然有理由。”蒙瑞克夫人金绷着脸,神情严肃,“特克不喜欢她。”她边拍
着特克的头说道。特克机警的黄眼珠闪动着,盯住候机厅的方向,好像随时警惕着艾
溥露的再次到来,巴毕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特克知道。”罗维娜重复着。
  “罗维娜,你不觉得你把对特克的信任台夸张了点儿嘛?”巴毕不赞成罗维娜过
分地信任一条狗。
  巴毕似乎感到她的墨镜后面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不免有些不自在。
  “马克训练特克保护我,”她严肃地继续说,“特克攻击那个女人,是因为它知
道她——她很坏。”她紧张的手指在银制项圈上颤抖着,“记住这一点啊,威利!”

  她似乎是在央求,由于激动而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那个女郎漂亮——很漂亮
,但是,特克更清楚。”
  巴毕不愉快地朝后退了一步,不禁暗想,那个伤了罗维娜的黑豹是不是也在她的
精神上造成了创伤。她的逻辑似乎超过了理性的范畴,而显得有些荒唐。看到基金会
的经理从飞机上走下来,他大大地舒了口气。
  “博艾特来了。”他说,“我想其他人也要出来了。”
  罗维娜摒住呼吸,他们俩静静地等候着。巴毕想想着山姆·奎恩深褐色的头发,
和长着一双蓝眼睛的脸膛;盼望见到尼克·斯宾维克,他可能还是那么黝黑,清瘦,
透过眼镜片眯着眼睛,动作总是那么急匆匆的,就像总有什么要探求似的;再想想莱
克斯·斯特,尽管已是学这里,可仍然像个见状朴实的棒小伙儿;蒙瑞克博士会是什
么样子呢,巴毕脑海里又浮现出博士的样子,他还是红润的脸膛,脱勒发的头顶,可
很健康,坚毅的下巴,深邃而温和的眼睛。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在机舱口出现。
  “马克在哪?”罗维娜低声催促着问:“其他人呢?”
  “看不到他们在那儿。”巴毕尽量保持镇静。“博艾特博士好像在想法儿把每个
人都赶下飞机。瞧,他朝这边走来了。”
  “博艾特博士吗?有什么是把马克缠住了吗?”罗维娜的声调很高,几乎是在喊
叫,巴毕感到有些吃惊。
  博艾特博士面带焦虑,返回候机厅,在罗维娜和巴毕面前停下来。她那本来已经
紧缩的眉头上,愁容似乎更深了,但是,他的腔调却是肯定坚毅的。
  “他们都很好,蒙瑞克夫人,”他告诉罗维娜说,“他们已经做好下飞机的准备
,但是,还得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为什么?”罗维娜大张着嘴巴,很是不解。
  “蒙瑞克博士将要就这次发掘成果发表一项声明。”博艾特尽量控制住自己,慢
慢地解释说,“我想一定是由于这次的发现非同一般,他希望能在离开机场前就把消
息公开。”
  “噢,——不要这样!”罗维那颤抖的左手,慌忙捂住喉咙。她的银手镯和戒指
闪烁着寒光,“他绝对不能这样,他们不会允许他的。”
  博艾特疑惑不解地皱了下眉头。
  “我的确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对一项科学考察发现的声明,如此谨小慎微,大惊小
怪。”他说,“不过,我想您保证,蒙瑞克夫人,用不着担心,不会有任何意外。我
猜不透,博士本人也有点超乎寻常的警觉,他要我安排保安措施,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确保他的发现安全,确保他的宣布能够安全进行。”
  罗维娜有些不信任地摇了摇头,好像是说,这样的措施恐怕还不够。
  “蒙瑞克夫人,您不用担心。”博艾特再次肯定地说,“您的丈夫已经告诉我如
何安排,我会亲自安排一切的。他一下飞机,就开始新闻发布会,我们要检查所有到
会记者,以防任何武器被带入会场,而且,我们还有足够的保安力量,阻止任何可能
的不测。”
  “保安什么用都管不了!”蒙瑞克夫人不耐烦地说:“请您回到飞机上,告诉马
克——”
  “我很抱歉,蒙瑞克夫人,”博艾特尽量掩饰住自己的不耐烦,“博士已经告诉
我他的要求了,我要根据他的要求,赶快去布置。他要我尽快,好像他已经感到某种
潜在的危险。”
  “就是有危险。”蒙瑞克夫人点着头,手中的狗链抓得更紧了,“快去吧!”
  博艾特博士眉头紧锁,快步向候机厅走去。巴毕紧跟在后面,试探性地问:“克
拉伦登是这么平静的小城,博艾特博士,您认为蒙瑞克博士所说的危险会是什么呢?

  “别问我。”博艾特抢白道,“你也别想提前得到小道消息。蒙瑞克博士不愿有
人事先泄露任何消息,也不愿记者们做任何推测。他说这是件大事,必须让大众直接
得到第一手信息。《生活》的摄影记者和电视转播台的人该到了,我还得赶紧联系一
个电视台的记者到场,这是今年最热的新闻,对每个人都是机会均等。”
  “也许是吧。”巴毕小声嘟哝了一句,他知道新闻界炒作新闻的把戏,等着瞧吧
。他无聊地在大厅里踱着步。不经意地看到了艾溥露鲜亮的头发,他正在电话亭里打
电话。眼睛能看到的范围里,没有谁像是他的阿加莎姨妈,他提醒自己切忌防备女人

  他踱到厅里小食部柜台前,要了两杯滚烫的咖啡,可是,他所感到的寒战并非来
自湿冷的空气,这股寒意久久没能散去,直到高音喇叭广播另一个航班到达,他才慌
慌张张地跑出去,准备采访瓦尔文上校。
  班机缓缓滑过蒙瑞克的飞机,停到候机厅的对面。三三两两的商人走出飞机,一
对仍陶醉在蜜月里的情人跟着出来,最后是瓦尔文,大步地走出来,舷梯被他踏得“
咚咚”作响,他操着洪钟般的声音,向空中小姐介绍自己在华盛顿的关系,声音在夜
空中回荡着。
  他停下来,摆好姿势,等《星报》摄影记者为他拍照,但是,他要求巴毕不要援
引他说的任何话。他说他计划跟他的好朋友普斯敦·特伊联合搞一个竞选的战略性会
议,并且还邀请巴毕有空儿到他原来的律师事务所去坐坐,喝杯咖啡,随便聊聊,但
是,他说得什么都不要见报。他又一次翘翘下巴,让记者拍照,然后便坐进了出租车

  普斯敦·特伊将是提供战略的人,这点巴毕是知道的,然后找个人来写报道。事
实真相是:瓦尔文充当的是特伊自己政治野心的虚假外壳。这样的报道当然不能是《
星报》来刊登了。巴毕没什么好和他谈的了,便匆匆走向蒙瑞克的飞机。
  “妈妈,我害怕!”他听到小帕蒂·奎恩尖尖的声音,从焦虑不安的人群中传出
,并看到她紧紧地搂住诺拉的胳膊。“爸爸他们怎么啦?”
  “爸爸他们很好。”诺拉的声音并不自信,“在等会儿。”
  三辆警车终于停在铁丝网那边,六气个穿着制服的保安,随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
记者、摄影师们朝飞机走去,其中两个保安回过神来,挡住了根在后边的家属和亲友
们。
  “求你了,先生!”罗维娜几乎难以控制自己了,“你一定得让我在这儿,蒙瑞
克是我的丈夫,他现在情况很危险,我必须离他近些,才能帮助他。”
  “抱歉,蒙瑞克夫人。”保安人员显出职业性的冷静,“我们会保护您的丈夫的
——闲人,的确没有必要如此惊慌,基金会要求我们清理机场,除报社和电视台的记
者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停机坪。”
  “不行!”她尖声叫了起来,“请你——你不明白!”
  保安人员抓住她的胳膊,继续阻止着。
  “对不起,”他说,“请您安静下来。”
  “你什么都不懂。”她愤愤地小声说,“你根本就帮不上忙——”
  保安很坚决地带着罗维娜往回走。
  “我们就在这儿吧,妈妈,”小帕蒂小声但固执地对诺拉说,“我要见爸爸——
我是记得爸爸的。”
  恐惧使诺拉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并不比孩子镇定多少,她抱起帕蒂,走回灯火通
明的候机厅。斯宾维克妈妈痛苦地低吟着,趴在小个子丈夫身上,悄悄地抽泣起来,
老爷子本·斯特对着另一个保安挥动着他的黑色烟斗:“我说,长官,我这两年一直
在祈祷,愿我的宝贝儿能活着从那该死的鬼沙漠里回来。斯宾维克夫妇花了那么多钱
,从纽约赶回来接儿子。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长官——”
  巴毕抓住了他挥动着的手臂,“本,最好还是等等吧。”
  老爷子腿脚很不利落地跟在人们后边往回走,嘴里布满地嘟哝着。巴毕出示了自
己的记者证件,待保安人员安全检查完毕以后,便加入到记者群里了。记者们都已经
为在飞机的庞大机翼下,他发现艾溥露站在自己身边。
  小黑猫一定还给阿加莎姨妈了,因为,她的蛇皮手袋的袋口关得很严实。她此时
盯住高高的机舱门,神色紧张,呼吸急促,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突然把头转向他,红
色的头发飘动着。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时候,巴毕好像感到了她的紧张,紧张中带有一
股决战到底的劲儿。过了会儿,她才笑了笑,又大又绿的眼睛里含着热情和愉快。
  “嘿,记者先生,”她温柔的嗓音显得很亲热,“看来我们有了头版新闻了,他
们出来了。”
  山姆·奎恩大路走下舷梯。就在这一瞬间,巴毕看到了山姆极大的变化。他方方
正正坚毅的脸孔,被太阳晒得黝黑,原本金黄色的头发像是被漂白了一样,差不多全
白了。他在飞机上时,可能刮了脸,但是,咔叽裤子看上去却破旧而肮脏,满脸的倦
容,一副憔悴,看上去不仅是老了两岁的样子。
  而且,还不仅是这样。
  其他的三个人也同样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变化。巴毕猜想他们是不是都生过什么大
病。蒙瑞克博士头戴的那顶热带遮阳帽,已经是斑斑点点,破旧不堪了,脸色苍白,
肌肉显得特别松弛,大概是气管炎老病根儿又犯了,不然就是心脏不太好。
  即使是病得很厉害的人,在这胜利凯旋和与亲人重逢的时刻,也该稍微笑一笑。
但是,这几个衣衫褴褛,满脸憔悴的远征者却心事重重,没有谁对前来采访和迎接他
们的人报以微笑。
  尼克·斯宾维克和莱克斯·斯特跟在蒙瑞克的后面,他们都是满脸粗糙,饱经风
霜的样子,咔叽裤子被太阳晒得退了色,个个消瘦黝黑,神情严肃。莱克斯一定听到
了爷爷本·斯特从被保安人员看守的候机厅那边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但是,他
却像是无动于衷。
  他和尼克抬着一只涂着绿色油漆的大木箱,箱子的把手是两根钉上去的皮带条。
巴毕暗自寻思,这一定是在当地简陋的条件下,所能做到得很不错的工艺了。很粗大
的铁箍牢实地箍住木箱,手工制作的锁扣上锁着一把大铁锁。他俩很吃力地抬着往下
走。
  “小心点儿!”巴毕挺到蒙瑞克博士在不时地提醒着,“我们现在可不能让他出
任何差错。”

  憔悴疲惫的蒙瑞克博士说着上去帮助掌稳箱子,直到尼克和莱斯特与箱子一齐都
平安走下舷梯,他的手仍一直扶在箱子上示意把箱子抬到记者们面前。
  巴毕想,他们可不像其他的凯旋勇士那样,向愚昧的世界宣布他们的又一战果,
相反,却像是谨小慎微,滴水不漏的老夫子,镇定严谨,准备着下一步的大行动。
  “不知道—”艾溥露悄悄地说,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知道他们真的发现了
什么?”
  “不论发现了什么,反正不是让他们高兴的东西,信仰宗教的人会以为他们闯了
地狱。”巴毕说着,不禁吸了口凉气。
  “才不会呢。”艾溥露说,“人们是不怎么害怕地狱的。”
  巴毕发觉山姆正在看他,但他看巴毕时的严峻表情,打消了巴毕本想和他打招呼
的念头,仅仅向山姆挥了挥手。山姆轻轻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巴毕的招呼。他黝黑
的脸上表现出竭力按捺着的敌意般的警觉,是显而易见的。
  蒙瑞克在记者们面前停住,闪光灯闪闪烁烁,记者们抢着拍照,博士站在机翼下
面,等着他的年轻的同伙,根本没有理睬记者们的灯光,只是关注着那只沉重的大木
箱。巴毕借着闪光灯仔细地观察着博士。他见蒙瑞克博士已经完全垮了,山姆、尼克
和莱克斯则是饱经风霜的样子。不管是什么样的一场考察挖掘,他们一定是吃了不少
的苦头,经历了很多,只是博士看上去真得垮了,他那一身疲惫,虚弱不堪的样子,
很令人担忧。
  “先生们,感谢大家在此等候多时。”
  他的声音缓慢而嘶哑,深陷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安地在面前的人群中搜寻着,继
而又把眼光投向侯机厅那边,在两位保安后面等待着的亲属和朋友的人群。他一定看
到了盲眼的妻子,独自一人与狗相依站在那里,但他没有什么表示。接着,他的注意
力又回到了三位助手这里,像是再次肯定,木箱安然无恙。
  “你们在此的等候将会证明是有价值的,因为——”巴毕觉得博士说话气喘吁吁
,速度很快,好像怕有人会打断他似的——“因为,我们要向人类宣告一件重大事情
。”他停下喘了口气,“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特别警告,先生们,它被隐藏,被埋葬
,被压抑了可很久很久了。”
  他挥动着手臂,由于紧张动作有些僵硬。
  “如果还来得及,那么,整个世界都应该知道这一警告。所以,请记录我将要说
的一切,可能的话,请在电台上公布我所要说的,并请摄影录制我们带回来的实证。
”他说着,用靴子碰了碰木箱,“如果可能的话,今晚就见报,今晚就在电台广播。

  “没问题,博士。”电台的一个记者,挥挥手里的麦克风说“那是我们的工作。
我会同时录音,发回电台工作室,如果政治审查过关,一切都没问题。我才您会对中
国的局势发表点儿什么看法?”
  “我们的确目睹了不少战争的场面,但是,我不打算讲这些。我要讲的,比任何
战争都重要得多。因为,它将解释为什么要有战争,它将解释许许多多人类尚不知晓
的东西,许许多多在我们的教育中,一直被否定的东西。”
  “那太好了,博士。”电台扽阿个人又说,边调整着他的设备,“开始吧。”
  “我要对你们说——”
  蒙瑞克急促地咳嗽起来,直喘粗气。巴比能够听到她吃力的喘息声。同时,注意
到了山姆焦虑的表情。山姆拿出手绢,蒙瑞克博士接过去,抹掉额头上的汗——而巴
毕穿着外套还蜷缩着,在湿冷的风中颤栗。
  “先生们,我将告诉你们一些极其令人震惊的事情。”蒙瑞克声音嘶哑且吃力地
继续到,“我要告诉你们关于掩盖着真实面目的暗中敌人——隐藏在真正人来中的黑
色部落。他们蓄谋策划着有朝一日战胜人类——他们暗中为害,蓄意毁灭文明,现代
人任何企图毁灭人类的最狡诈的阴谋,远远没有它们的危害大。我告诉你们,他们就
是即将来临的黑色救世主——黑暗之子——它隐藏在真正的人类当中,这预示着一种
原始野蛮、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暴动。”
  博士停下来喘息,看上去既疲惫又恐惧。
  “让我们为此作好准备,先生们。这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你们会有疑虑,就像
我开始时一样。这确实太难以令人相信了。但是,当你们看到我们从阿拉山古代人猿
墓葬地带回的这些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实证时,就会像我一样,接受这个事实。
  “我的这些发现——哦。应该说我们的这些发现——揭示和确定了以往的很多猜
想。”他深陷的眼睛里充满着感激地望着他的三位助手,向他们频频点头,“我们找
到了疑团的答案,用来解释那些困扰着各门学科的疑团,解释其他那些显而易见的、
日常生活中屡见不鲜的及那些我们从未意识到的,但仍不断困扰我们的种种令人疑惑
的东西。
  “先生们,为什么会有邪恶?“博士脸色沉重地问道。
  “大家可曾想到过所谓的不幸背后隐藏着什么?为什么世界总是在阴影的笼罩之
下,不是外部战争就是内部不稳定?看到每天报上刊登的犯罪的报道,大家可曾想过
,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充满兽性的行径?当我们中间的某些人发觉自己陷入了邪恶和正
义选择的时候,为自己不能选择正义,不能自控的时候,是否想过这是为什么?
  “大家是否——”
  博士的声音哽咽了,他弯下腰,吃力地喘息,两手颤抖着插在身体两侧,他的脸
色发青,呼吸困难,他用手绢捂住嘴巴,使劲咳嗽着,随即又用手绢擦去额头上的汗
珠。当他喘过气来,再能说话时,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声嘶力竭了。
  “我没有更多的时间讲述我们生活中的种种怪异,”他喘着气说,“但是,请听
好!”
  巴比土壤按到周围有一种潜在的、邪恶的东西,他朝四周看看,看见一个摄影记
者正在往相机里装新胶卷,那个电台记者像是在调整他的录音机,而其他那些被博士
一席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记者们,都机械地记着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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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边的艾溥露僵直地站在那儿,激动的情绪使她的脸色发白,她的双手紧紧抠
着蛇皮手提袋的口,圆瞪着的绿眼睛暗淡无光,盯看着蒙瑞克博士痛苦的样子,显得
有些奇怪的紧张。
  在这瞬间,巴毕对艾溥露有太多的疑虑:她为什么使他有点儿害怕?她对他的吸
引究竟来自哪里——在她的鲜艳的头发深层,是否还有什么,搅动了他那种早就有的
模糊警觉?蒙瑞克博士所说的那种正义,在她身上有多少?邪恶有少?冲突的焦点何
在?
  艾溥露没有意识到巴毕在看着她,也没有意识到他在想的什么。她发白的手使劲
儿地扭掐着那个蛇皮手袋,好像那是件活物一样。巴毕感到很不自在,瞧,她手的样
子就像动物的爪子一样。
  可怜的博士终于喘过气来了。
  “请记住,先生们。”他努力要解释清楚,“这不是异想天开,三十年前,我曾
怀疑过这些事实的可靠性——然而,一件不小的意外,使我终于意识到,佛洛伊德对
潜意识的心理揭示,仅仅是对人思想和行为的一种犀利准确的描述,而不是对我们所
见到的邪恶的真正解释。
  “当时我在格兰哈文精神病中心任心理医生,我放弃了我的医学专业——这是因
为一个我一直存有疑虑的所谓真理,与我所学的东西开了一个大玩笑,我一直致力治
愈精神病患者,结果是一场荒唐闹剧。为此,我与老格兰医生,也就是现在格兰哈文
精神病中心主任,格兰医生的父亲,吵得不亦乐乎,原因就是那个不小的意外。”
  “于是,我转向其他专业——试图找到证据来证实我所担心的那些事实,我先到
海外求学,最后在克拉伦登大学谋到职位,搞人种学——任何其他的学科,其实都是
基于‘人’这样一个实际的内涵之上的。我的一点一滴研究的积累,逐渐证实和肯定
了人们一直害怕接受的严峻事实。”
  蒙瑞克博士看上去很不不好,他又一次停下来喘气。
  “多年来我一直单独进行研究。”他的声音很低,很吃力,“你们可能会明白我
的意思——找到合适的助手是多么的不容易。我甚至让我的爱妻协助我的工作,因为
,她已经了解并且理解我的研究工作。不幸的是,她为此而失去了双眼。然而正是她
的这种牺牲,完全证实了我们的疑虑和担心,这是有充分根据的。我最后终于找到了
可以完全信赖的助手。”博士的脸上此时闪过一缕微笑,深陷的眼睛流露出的热切目
光,投向山姆、尼克和莱斯特。“我训练他们与我——”
  博士的声音虚弱,痛苦地弯下腰,艰难地呼吸着。山姆·奎恩上前扶住他,直到
有一阵剧烈的咳嗽结束。
  “请原谅,各位——我对这咳嗽无能为力。”他的声音更小更虚弱了,他再次抬
起无力的手臂,抹去脸上的汗珠,“原谅我,实在对不起。”他又在喘息,“我尽快
地讲述这些背景,如果你们真的想弄明白这次发掘的意义的话,就应该先了解这些背
景。”
  山姆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他使劲地点点头,然后像是在抢时间似的继续说
下去。
  “我们有这样一条理论,我们要找到实证,来唤醒人们,唤醒真正的人类,并武
装起他们。我们所需要的实证,只能从过去长久的历史遗迹中去寻找。所以,十年前
,我辞去了大学系主任的职位,为的是全力去搜寻人类和半人类种族的古老摇篮——
去找到那些确凿的证据。”
  “我们所经历的艰难险阻,是难以想象的,在此我不可能一一列举。塔勾蒙古部
落人袭击过我们的帐篷;干渴几乎要了我们的性命;严寒也曾差点儿把我们冻僵。然
后,当我们刚刚找到第一个类人猿的墓葬地遗址时,战争又迫使我们不得不半途而废
。”
  他说着又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那些黑暗茅棚屋人们早已知道我们对他们有怀疑,一度曾阻止我们的工作;国
会也曾表示不愿意我们再继续挖掘;中国政府试图把我们档在他们的国境之外;我们
也曾被怀疑为间谍——最后,我们终于让他们相信,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原比哪个国
家的军事情报都更加重要得多。可见,不论是人还是自然,都给我们设置了不少的障
碍。但是,我有这样几个棒小伙子跟我在一起!”
  说完,他不的又一次停下,急剧地咳嗽一大阵子。
  “我们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不无自豪地说,“找到了,并且把它安全地运回
来,从那些旧石器时期的遗址运回来。”他用靴子触触三个助手严密把守着的大绿木
箱子。“我们把它运回来了,喏,就在这儿。”
  他又一次挺起腰,舒舒气,扫视着面前的人群。巴比与他混浊的眼睛对视的刹那
,觉得博士的眼神很矛盾,既有对自己的急切敦促,有又掩饰不住的恐惧。巴比明白
博士如此冗长的开场白真正含义所在,知道他既想直截了当揭示出事实真相,又唯恐
遭到人们的怀疑和不信任。
  “先生们,请先不要对我做什么评价,”他大声咳嗽着,“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这
些提前作出的防范措施,即使现在你们认为是多余的,以后也会理解的。现在大家多
少都有了些思想准备,我必须尽快地讲完要讲的。我必须在被迫停止之前,讲完一切
。”
  他苍白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曲着,抽搐着。
  “由于危险就在我们近前,先生们。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以及每一个听见我宣
布的消息的人,都置身于危险之中。然而,我请求你们听我说……因为我仍然希望…
…通过宣布这一事实……在他们杀戮人类以熄灭真理之前,让更多的人知道……以便
起来对抗这些隐藏部落的恶人。”
  蒙瑞克挣扎着喘息,颤抖着。
  “千百万年前——”
  他哽咽了,自己的手卡住了喉咙,好象想抠开一条缝隙,以便透过呼吸。他的喉
咙里发出恐怖的鸣叫,扭曲的脸和挣扎的双手变成青蓝色,突然,一下子双膝跪地,
瘫软在山姆的怀里,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巴毕听到奎恩惊慌的低语,“这儿没有猫哇!”
  巴毕盲目地在人群中扫视着,看到艾溥露疑惑的目光,她僵直地站在原地,盯住
呼吸已十分困难的蒙瑞克博士,圆瞪着的眼睛发出奇怪暗淡的青光,脸上毫无表情,
白得像她穿得白色皮毛大衣一样白,但是,她的手疯狂地掰扭着那只蛇皮手提袋。
  可是,那只黑猫在哪儿?
  手提袋是紧关着的,巴毕看不见她的那只活泼可爱的小黑猫。猫怎么会使博士呼
吸困难呢?巴毕在湿冷的风中打了个寒战,回过头去望着可怜的蒙瑞克博士。
  他挣扎着,急促地呼吸着,山姆和尼克把他平放在地上,奎恩“蹭”地拔下自己
的咔叽衬衫,卷成一团当作枕头,放在博士头下。而莱克斯·斯特则寸步未离那只绿
箱子,眼珠基里咕噜地转着,警觉地四周巡视——好象箱子里的东西,价值不亚于博
士的生命,即使在博士生命垂危之际,箱子仍要有专人看守。
  蒙如克博士双手盲目地挣扎着,似乎想抓住一缕空气。接着便慢慢无力地垂下,
憋得发青的脸逐渐变成灰白色,无力地抽搐几下,就再没有动了,好象有根勒杀人的
致命铁链死死地卡住他的喉咙。
  “推开点儿!”山姆大喊着,“他严重缺氧。”
  记者们立即闪动光灯,胡乱抢拍着镜头,保安人员上前推开围着拍照的记者们,
有人大叫喊着说,舷梯被挤垮了,也没人理睬。蒙瑞克博士已经再也不动了。
  “马克!”
  随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巴毕看见蒙瑞克夫人从保安把守的候机厅那边奔跑
过来,步子稳健,好象有能重新看见路一样,她的大黄狗紧随其后,无声的威胁,使
得企图阻止他们的保安人员望而却步。蒙瑞克夫人赶到平躺着的博士身边,跪下身来
,用她的手指摸摸索索地摸触着博士乌青灰暗的脸颊,风中的寒光辉映着她的银制戒
指和手镯,照射着她墨镜后满是疤痕的眼眶里滚出的泪水。
  “亲爱的,我可怜的憨马克!”巴毕听着她悲哀的低语,“为什么你不让我和特
克跟你在一块儿,保护你?你看不见他们正朝你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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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色玉狐

  蒙瑞克博士就这样躺在机场跑道上,再也没能起来,再也没能回答夫人悲切的低
语,而夫人也没有再哭泣流泪。巴毕向记者们挥挥手,示意大家稍微离开远点儿,他
的喉咙里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一股凉飕飕的感觉一直通到脊背,他默默地走向山姆
·奎恩。
  奎恩的蓝眼睛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博士。他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内衣,凉风吹
得他浑身发颤,直起鸡皮疙瘩。她好像没有听见记者们按动快门和嘈杂的说话声,久
久地站在原地不动。巴毕轻轻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
  “谢谢,威利。”山姆心不在焉地说,“我想天挺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身体转向记者们。

  “先生们,新闻报到请这样写,”他说话的速度很快,调子特别的平淡缓慢,“
蒙瑞克博士,著名的人类学家和探险家,不幸逝世。请你们一定把他的姓名拼写正确
,他生前很强调名字‘洛默可’中的字母‘c’,请别忘了。”
  巴毕痛苦地抓住山姆的胳膊。
  “山姆,博士为什么会突然死去呢?”
  “自然死亡,验尸官会有解释的。”他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平淡缓慢,但是巴毕
能听出他内心的哀痛。“博士一直有气管炎病,这个,大家都知道,很多年了。在阿
拉山的时候,他告诉过我,说他的心脏瓣膜有问题——出发去阿拉山之前他就知道,
我们这次远征可不是郊游搞野炊,这个,大家也知道,像他这样的年龄和身体状况,
是不应该去的,我们这些比他年轻的人都疲惫极了,我想,博士年事已高,这样的辛
劳他承受不了。”
  巴毕再次看了看博士僵直的躯体,又看看穿着黑色衣裙,默默流泪的罗维娜。
  “告诉我,山姆,博士想说什么?”
  山姆·奎恩困难地咽了口唾沫,蓝色的眼睛躲闪开巴毕的目光,转向湿棱阴郁的
天空,然后又再次把目光转回到巴比身上。他披着巴比的外衣,但仍在瑟瑟发抖,巴
毕觉得他似乎想抖掉身上的恐惧,这种恐惧就像一件黑色的长袍,而他想尽力把它抖
掉。
  “没什么。”他声音沙哑,含含糊糊地说,“真的没什么。”
  “喂,奎恩?”巴比身后一个不太客气的声音说道,“你现在不能闪烁其词哦。

  山姆·奎恩又使劲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显得很不愉快。
  “透露点儿什么!奎恩!”电台的那个记者喊着,“你不能说所有这些安排都是
哗众取宠,虚张声势吧?”
  山姆·奎恩点了点头,好象抱定了主意,不再说什么了。
  “恐怕至少没有什么值得大肆报道的。”他的调门稍稍缓和了一点,“蒙瑞克博
士已经病了一段时间了,他的思维也没有原来那样敏捷了,我想,你们看得出这些。
他的理论和著作的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这一点丝毫不含糊。但是,我们一直在向他
建议,是否有必要对到目前为止的研究过分公开。”
  “你是说,所有这些关于你们在蒙古的发掘都是闹剧?”那个电台记者很没礼貌
地大叫着。
  “恰恰相反。”山姆的语调很肯定,“蒙瑞克博士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非常重
要的。他的理论,及我们发掘出用以证明他的理论的实物,都值得人类学界的每一位
学者认真对待。”
  山姆尽量不去看博士躺在地上的躯体,也不去看旁边默默无语的蒙瑞克夫人,他
的声音虽有些嘶哑,但还是十分平静。
  “蒙瑞克博士的发掘很重要,”他又一次强调说,“我们几个想说服他,是想说
服他按常规方式公布发掘结果——也就是在学术界发表论文。现在,发生了这样的悲
剧,就更该这样做了。”
  “可是,老教授多次强调有什么潜在的危险,不是吗?“一个摄影记者抢过话头
儿说,”说是有人不想让他说出真相,可话说到一半,他就开始大咳不止。这可真有
点蹊跷,你大概没被吓倒吧,奎恩?”
  山姆·奎恩神经质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我们当然感到很伤心。”他说,“但是,有什么看得见的证据,来证明博士在
这儿有敌手呢?”他的眼睛虚着,朝灰蒙蒙的天空望去,像是搜寻难以名状的恐惧来
自何处。“没有!”他再次强调着,“蒙瑞克博士此时此地的不幸死亡,仅仅是一种
巧合,或者,连巧合都算不上,只是由于他过于激动了。”
  “那么,他说的黑暗之子是怎么回事呢?还有他说的黑色救世主?”电台的记者
又插话说。
  山姆·奎恩脸色苍白,但仍在勉强微笑。
  “蒙瑞克博士读了不少侦探小说,他所说的黑暗之子,我想,只不过是他关于使
用修辞的说法,以拟人的手法,来形容人类的无知把。为了使演讲显得更精彩,他很
喜欢使用各种修辞手法。”
  说着,山姆朝木箱的方向点了点头,又说道:“新闻就在那个箱子里,先生们。
我想,蒙瑞克博士选了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公布发掘结果。总而言之,人类进化的理
论已不能再作头条新闻了,任何已知的人类起源理论,对象蒙瑞克这样的教授来说都
是很重要的,但是,一般公众并不会太感兴趣,除非将其大肆渲染一番。”
  “真见鬼,这老夫子竟是让我出来兜风的。”电台的记者转身准备走了。这时,
救护车拖长着警报器的声音停到了飞机的旁边,刚才要走的记者停下来,即使抓拍蒙
瑞克夫人向博士作最后告别的镜头。巴比暗自替夫人松了口气,幸好她看不见记者们
东晃西晃的闪光灯。
  “奎恩先生,您现在有什么计划呢?”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秃鹫面孔的记者发问
道。他是一家科技记者,记者协会的,巴比认识他。“您什么时候公布其余的消息呀
?“
  “不会太快。“山姆·奎恩耐心地把头转向一个摄影记者,强烈的闪光灯弄得他
不住地眨眼睛。”我们都认为,蒙瑞克博士公开结果的实际显然还不成熟。我想,再
公布任何消息以前,我们需要按照博士的笔记和论著,对带回的实物作进一步的研究
,基金学会的同仁们一定会同意我的观点的。等到时机成熟时,学会是会推出署名蒙
瑞克博士的的专题论著的。这需要一年的时间,或许两年。”
  不耐烦的记者中有人不礼貌的发出“嘘”声。
  “好歹我们还是有的报道。”那个科技记者向山姆龇牙笑着说,“如果您真想让
我们那样干的话,我们就用我们手头儿现有的。我的报道清样已经成型了——《盗墓
者正中史前诅咒。”
  “随你怎么报道好了。”山姆眯细眼睛向周围扫了一眼,巴比能够看出他竭力掩
盖着心里的不安,“我们现在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只是,我想借此机会,代表学会
,就所发生的不幸,向各位再次表示抱歉。希望各位对蒙瑞克博士的报道力求公正客
观,虽然有时他会让人觉得有些常人没有的乖癖,但是他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学者。
他的著作一经发表,一定会是他成为人文科学界为数不多的几个享有最高荣誉的学者
之一的,他将会与佛洛伊德和达尔文齐名于世的/”
  他坚毅的下巴表现出不可动摇的信心。
  “我要说的就这些,我想,小组其他成员要说的也是这些。”
  摄影记者们对着他坚毅的表情,最后按动了一次快门,便开始打点起设备,准备
回去了。电台的记者也开始缠绕起电线,收好麦克风。记者们都纷纷四散开了,各自
去准备自己的新闻报道,一条有头无尾的新闻。
  巴毕在人群中寻找着艾溥露,看见她在电话亭里打电话。巴比猜想,大概她提前
溜出来,给她的《号角报》的新闻改写人打电话,争取新闻尽早见报。巴毕的交稿时
间是午夜,跌入天一早简报。所以,他仍有时间解开蒙瑞克死因之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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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上前拉住山姆·奎恩的胳膊,这竟是身材高大的山姆吓得喊出了声,并缩
回了胳膊,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常态,勉强向巴比微笑了一下。很显然,悲剧的发生
使得他有些神经紧张。巴比把他拉到一边儿,朝静静停在那里的飞机尾部走去。
  “怎么回事,山姆?”他很焦急地问道,“你应该谨慎些,这虽没什么错,可也
不能说好。蒙瑞克博士说得听起来并不都是渲染气氛,我知道你们都吓坏了,什么使
你们这么害怕?”
  山姆目光冷峻的双眼直视着巴比,搜索着,让巴毕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隐藏的凶恶
敌人,山姆想要识破他的真面目。然而,他的声音又是那么平静。
  “我们对所发生的一切的确很害怕。”他不否认巴比的说法。“我们都知道蒙瑞
克博士身体不太好,回来的路上,我们的飞机要穿过一个高空冷高压带,飞行高度大
概对他的心脏也太大了,可他坚持要今天当场宣布消息,可能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了。”
  巴毕不无怀疑地摇着头。
  “好像有点儿合乎逻辑。”他慢慢地说,“但是,气管炎一般来讲不会致命的,
心脏病突然发作,也不肯恩关于限制到。我很自然地想到你们都在害怕着什么。”他
又拉住山姆的胳膊,“你还不相信我,山姆?我们不还是朋友吗?”
  “别傻了,威利!”一股冲动式的山姆有些失去了刚才尽力保持的镇静,“我觉
得蒙瑞克博士压根儿都不信任你,让他信任的人很少。当然,我们俩还是朋友。”
  他不自在地耸耸肩,眼睛朝斯宾维克和尼克把守的木箱扫了一眼。
  “我现在的马上走了,威利。有很多事要做。我们得料理蒙瑞克博士的后事,把
那个木箱保管好,还要把我们其余的行李运回基金学会。”他脱下巴毕那件他穿着有
点小的外衣,“谢谢,威利。你也需要外衣。我飞机上还有一件。请原谅,现在我得
走了。”
  巴毕接过外衣,然后催促着说:“留点儿时间跟诺拉待会儿——你知道,她和帕
蒂来接你了。”他边说边向灯光闪烁的侯机厅示意着。“老爷子本也在那儿,等着见
莱克斯,斯宾维克夫妇从布鲁克林专程来接尼克。”他的声音里含着忧伤和忧虑,“
怎么啦,山姆?你不能抽出点儿时间,见见家人?”
  山姆的眼神一下变得很暗淡,好像有一股说不出的痛苦。
  “威利,一有空儿,我们就去看他们。”他停下来在刚刚卸下来的旧箱子里找出
件几乎穿破了的皮外套。突然轻声叹息道:“提阿纳!为例!你说我们还算是人吗?
我两年没见过妻子和孩子了——可是我们必须得先照顾好蒙瑞克博士的大木箱。”
  他神经质地转身要走。
  “等一下。”巴比又拉住他的胳膊,“最后一个问题,”他放低了声音,以防救
护车周围的人或者卸行李的人听见,“猫和博士的死有什么联系?”
  “阿?”他感到奎恩的胳膊抖了一下,“什么猫?”
  “我正想知道是什么猫。”
  奎恩的脸色难看极了。
  “我听见他临死前含含糊糊地说,可是我没看见那儿有猫。”
  “可是,是为什么呢?”巴比继续追问道,“猫又怎么了呢?”
  奎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很奇怪地搜寻着巴毕的神情。
  “蒙瑞克博士的气管炎是过敏性的。”山姆·奎恩急匆匆地说,“对猫的毛过敏
。他去做过检查,并且有结论。他只要走进有猫的房间,就一定会过敏。”
  山姆说到这儿,惊得屏住了呼吸,“怎么,威利,你在这儿见到过猫?”
  “是的,”巴比点头回答说,“是一只黑猫。”
  听巴毕这么一说,山姆·奎恩惊得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与此同时,艾溥露从侯
机厅那边走了过来。灯光照着她的红头发,显得更加耀眼的红。她看上去信心十足,
步履轻快,就像是一只伸展开四肢的丛林野猫——巴比自己也觉得纳闷,怎么会把她
如此的对比。她的眼睛与巴毕的对视了,而后,她愉快的笑了。
  “在哪儿?”山姆·奎恩小声催促地问道,“哪儿有猫?”
  巴比看着艾溥露大大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决定不告诉山姆是艾溥露把猫带到了
机场。对她,巴比有些心猿意马,到底是为什么,他不想细究,只是支吾地说:“候
机厅的那边,飞机降落之前,可我没注意它往哪儿跑了。”
  奎恩眯着眼睛看着巴毕,明显的不相信。他刚张嘴想再问点儿什么,就又闭住了
,因为艾溥露已经站在旁边了。巴比看出山姆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好像拳击手退后半步
,准备进攻一样。
  “哦,您就是奎恩先生!”艾溥露的声调甜美而温柔,“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代表《克拉伦登号角报》提问的。您的那个绿箱子里装的是什
么?”她的眼睛急切地向莱斯特和尼克把守着的箱子观望,“一大堆钻石?原子弹的
蓝图?”
  山姆摆出拳击手出拳的姿态,轻轻地说,“我想,没有什么可令人激动的,肯定
不是一般读者感兴趣的东西。是些你们在大街上看到都不会捡起来的东西,几块儿骨
头,和一些人类文明前就被扔掉的破烂儿。”
  她很有分寸的笑了笑。
  “得了,奎恩先生,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什么——”
  “请原谅。”山姆急促地打断了艾溥露,她拉住他的胳膊,还想追问,山姆甩开
了纠缠,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他走向一个保安官员,轻声说了些什么,并向仍等在候机厅的人群的方向指了指
。巴比和艾溥露站在旁边,看着老爷子本·斯特,斯宾维克夫妇和诺拉·奎恩来到飞
机前。老爷也兴高采烈地拉住他英俊的孙子“哈哈哈……”不住地笑;斯宾维克妈妈
搂住消瘦的、带着一副眼镜的儿子,不止地抽泣着,斯宾维克爸爸把他们两个一块儿
拥抱起来。
  山姆·奎恩站在木箱旁边等着诺拉过来,然后,他热烈地亲吻着她,又把帕蒂高
高地举起。孩子高兴地大笑着,大声喊着要爸爸给她手帕,擦去眼泪。诺拉想把山姆
拉到旁边,但是他一屁股坐在木箱上,把帕蒂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斯宾维克妈妈双手搂住儿子,突然放声痛哭。
  “也许,那个大木箱里除了他说的,真的没什么。”艾溥露附在巴比耳边说,“
可他们都是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保护木箱的安全,包括蒙瑞克博士。”她说着,把眼
睛瞄向远方,“如果他们真的那样做了,不是很刺激吗?”
  “那可没什么好刺激的。”巴比听了很不愉快。
  不知是什么又让他浑身直打寒颤,也许是刚才把外套脱给山姆后着凉了。他稍稍
推开一点儿,因为他突然感到,不相接触到她那滑溜溜的白色皮毛外衣。巴比忍不住
又回想起那只小黑猫,眼前这个红发女郎,她会不会是个狡诈的谋杀者,这种异想天
开让人有点儿不舒服。
  巴比不喜欢“谋杀者”这个词,他看过很多警方关于女罪犯的报道,可没有一个
罪犯看上去像艾溥露这般模样儿,高挑儿的身材,动人的风韵。可是现在,博士死了
,是因为空气中所含的猫毛的蛋白分子中导致的窒息死亡,跟用绳索勒死没有两样。
而这个高挑儿、动人的红发女郎,恰巧应对这个猫在此时此地的出现负完全责任。
  巴比不经意地瞥一下,看看那个装过猫的蛇皮手提袋是否还在艾溥露手里,才发
现她已经没再提了,这可真让他吃惊不小。她觉察到了巴比的眼神,意识到了什么,
脸一下变得像她穿着的毛皮外衣一样煞白。
  “我的手提袋!”她摊开空空的一双优雅的手,大叫着:“我一定时放错了地方
,一定是给报社发稿时过于激动了。那是阿加莎姨妈送给我的,袋里还有一件传家宝
呢——白玉的胸针。你帮我一起找好吗?巴比?”
  巴比和她一起先到刚才停过救护车的地方,后来又进了候机厅的电话亭,到处找
了个遍,也没有见到手提袋的踪影。巴比并不觉得奇怪,项艾溥露这样机敏、干练的
女性,是根本不会把自己的东西随意乱甩乱放的。最后,艾溥露看了一眼腕子上的钻
石手表,说:“巴比,算了吧。”她的腔调还是那么诱人,并不带有什么懊悔或失望
,“真是太感谢你了,不过,可能根本就不是我把袋子放错了地方——说不定我还给
阿加莎姨妈菲菲的时候,她连想都没想,就把我的手提袋一起拿走了。”
  巴比强忍不露出惊疑,但他一直疑虑重重,说不定这个阿加莎姨妈,根本就是艾
溥露编造出来的。他明明看见,蒙瑞克因呼吸困难而挣扎的时候,她的手提袋还在,
而且她还在使劲地扭掰袋子,不过,他对艾溥露不知根底,还没有必要说这些。
  “谢谢你,巴比。:她又说了一遍,”我还得打个电话,再去核实一下新闻稿,
如果我的报道抢先发表了,请你别在意哦。”
  “欲知全部真实报道,就请阅读《星报》”巴比引用自家报纸的口号,朝艾溥露
咧嘴笑笑,“到早晨发报,我还有一段时间,说不定能知道那只绿箱子里装得到底啥
玩意儿。”笑容突然从他脸上消失了,巴比使劲咽了口唾沫,“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他说完便一副渴望的样子,等待她的回答,眼睛盯住她的光滑的白色毛皮外套,
他非常想再见到她——是因为他怀疑她杀了蒙瑞克博士,还是希望能够证实不是她?
巴必见她不解地抬了抬额头,心里一下紧了。接着,她又笑了,巴比松了口气。
  “如果你愿意的话,巴比。”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天鹅绒一样柔,像皎洁的月光
一样快慰。“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一块儿吃晚餐?”巴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九点太晚吗?
现在我想进一步搞清楚山姆·奎恩和他的小组带回的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然后,还
要写出新闻稿。”
  “九点?一点儿都不晚。”艾溥露甜甜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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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一点儿都不晚。”艾溥露甜甜地说,“我喜欢晚上,而且,我也想搞清
楚箱子里的东西。”
  艾溥露转过去,看着山姆他们三个疲惫不堪地抬起大绿木箱,装进博艾特博士的
车里,她的眸子暗暗的,发着绿光。接亲友的人们,站在一边,默默地伤心,疑惑不
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巴比碰了下艾溥露雪白的皮毛大衣,顿觉一股寒颤,凉遍全身

  “九点,我在哪儿见你?”
  “今儿晚上?诺拉会认为你失去了理智。”艾溥露抬了抬纤细的眉毛,嫣然一笑

  “没准儿是。”巴比又触了下她雪白的外衣,尽量忍住不打寒颤,“这一切都太
让我震惊了——尽管罗维纳的丈夫不要我参与他的工作,但是他本人仍然是我的朋友
。我对他的不幸很是难过。当然了,山姆会料理好一切的。我希望您恩格决定跟我一
起吃晚餐,艾溥露。”
  巴比心里接着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带那个小黑猫到机场来,为什么要
编造出一个什么阿加莎姨妈,有什么理由渴望蒙瑞克博士死亡。一种说不清的潜意识
不要巴比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他咽了口唾沫,等待着艾溥露的回答。
  “如果可能的话,”她雪白的牙齿闪烁着,“现在我得赶紧走了,给城里打电话
,再问问阿加莎姨妈,我可不可以出来。”
  她的确小跑着走了,跑的姿态很优雅,就像从未被驯化的小动物那样,带着一点
儿狂野。看着她又进了电话亭,巴比思量着,自己心里怎会有一股从未被人和女人所
引起的骚动。她甜美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他的耳际。他使劲地做了个深呼吸,动动下
巴,活动活动手指。突然他希望自己没有那样无节制地滥喝威士忌,那样身体会健壮
些。他站在原地,可以看清楚她的白皮毛大衣,在灯光下显得很刺眼睛,不禁又是一
个寒颤,大概是感冒了吧。他狠了一下心,转过身去。如果他一旦发现艾溥露真的是
谋杀者,该怎么办?
  山姆和伙伴们把木箱装好了。诺拉和其他的人们一起,慢慢向後机厅的出口走去
。斯宾维克妈妈仍在小声哭泣,斯宾维克爸爸安慰着她,样子有点而不知所措。
  “好了,妈妈。”小个子的丈夫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说,“我们的尼克在基金学
会这儿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能跟我们一起回布鲁克林吗?他知道你为他把整个家打
扫的干干净净,又为他准备了好多好吃的,他也知道我们给他买好了返程机票,最重
要的使我们对他的爱,他都知道,这就够了,别哭了,妈妈。”
  “我会在乎做了好吃的,打扫了清洁吗?会在乎返程机票吗?不会的,爸爸。是
那个埋在沙漠里的可怕的东西,他们装进大绿木箱,带回来的那个老掉牙的坏东西—
—咱们的尼克,都不说那个叫什么的东西!”
  她颤抖的双臂紧紧地抓住丈夫。
  “我是害怕,爸爸!”她的哭声渐渐地高了,“他们把箱子里那个杀了蒙瑞克博
士的东西,搬到了山姆家。我担心它也会来害我们的小尼克!”
  “别这样,妈妈!”斯宾维克爸爸强装着笑说,“怪不得尼克说你越来越迂腐了
呢。”
  可是他强装出的笑,一点儿也没奏效。
  诺拉·奎恩紧紧地抱着帕蒂,像是害怕有谁会抢走她似的。内心的痛苦使她看上
去面目呆板,毫无表情,连站在近前的巴比也没有注意到。帕蒂眨着眼睛,轻轻地抚
摸着妈妈的头发。巴比听到孩子轻言细语地安慰着妈妈说:“乖妈妈,不哭呵!”
  看到老爷子本·斯特苍老悲哀的样子,巴比禁不住脱口喊道:“跟我走吧,本,
我开车带你回去吧。”
  “谢了,威利,我自己能行。”老人勉强笑了笑,“别为我担心,我知道他们把
箱子安全放在山姆家后,莱克斯就会来看我的。我是挺失望,不过,我没事儿。见鬼
,我好极了!”
  巴比回头看看,艾溥露还在电话亭里,然后好像是一种第六感觉,催促着他快步
向候机厅后面的垃圾桶走去,在丢弃的报纸、空饮料瓶中翻找起来。
  同样的第六感觉层引着他追踪过数不清的新闻报道——直觉吧,不知从哪儿来的
,可是满肯定,这也是普斯敦·特伊所称的好记者的素质,嗅觉灵敏。有一次他曾和
格兰医生谈过这种所谓的直觉,那位温文尔雅的医生说,那只不过是意识思维深层的
逻辑推理而已,医生的分析没能说服他,他仍认为那是直觉。而且,越来越相信它。

  垃圾箱里有个破草帽,巴比在草帽下找到了那个蛇皮手提袋。
  那根蹭系在猫脖子上的红缎带,在手袋扣锁外边露着,像是在手指上扭扯地缠绕
过。巴比打开袋口,阿加莎姨妈的小黑猫就在里面,小小的尸体还是软软的,残留这
一点温度。
  那个缠绕着的缎带,打成一个活结紧紧地勒着小猫颈部,猫的头部肿胀的利害,
粉红色的嘴巴张开着,小舌头探在外面,蓝色的眼球突出地圆瞪着。小猫是被掐死的
,而且,干得很利索。手袋衬里上的一滴血迹,引起了巴比的更大兴趣。
  他小心地用食指把小猫翻转过去,发现一个坚硬白白的东西又在小猫黑色的皮毛
里。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抽出来,借着候机厅那边的灯光一看,咦,是艾溥露丢失的传
家宝——白玉胸针。装饰部分是一个雕刻精致的奔跑着的狼,衬托在绿色猫眼石上。
整个做工精细逼真——那个雕刻的小狼,就像艾溥露一样,纤细而优雅。
  胸针背后的针张开着,坚硬的胸针刺进了小猫的身体,当巴比抽出针尖时,一滴
暗红色的血跟着流了出来,钢针所刺的部位正是小猫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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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发两部评论,不过如果你是希望一切保持未知的阅读完美主义者,那么就免了。






比你想像的更深刻
  ——品评《比你想像的更黑暗》

    armrow

  英语中有这样一个医学名词——“lycanthropy”,意为“变狼狂”,是一种精神疾病的名称。如果想用一个词来形容美国科幻大师杰克·威廉森的名作《比你想像的更黑暗》(Darther Than You Think)中所描述的现象,那么这个词是最富科学意义的。不过,从医学角度来看,这门学说显然看上去有些不可靠,甚至是荒诞不稽的。然而,我们通过阅读这篇文本,感受其中角色变狼过程的前前后后,却惊喜地发现它所描述的情景既大胆逼真又令人新奇。
这一切还要从那次采访谈起……
  在特洛伊机场上,威利·巴毕感到一阵莫名的寒颤感,而这源于艳光照人的艾溥露·贝尔的出现。他和她此行的目的都是要采访蒙瑞克博士神秘的考古成果,可博士却在机场意外死亡;在威利看来,博士很可能是死于某种巫术……这就是《比你想像的更黑暗》的开篇;杰克·威廉森无疑是个设置悬念的老手,大量的笔墨用于开篇恐怖氛围的渲染,故事还未展开便勾起了读者的阅读欲望,使得读者迫切地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不是吗?想想看,如果看到闪电在你或者别人头顶上聚集而长期地停留在空中不击打下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被这部小说中的处处暗示、步步推演所缠绕正是这样一种感觉。整部小说正是在这种一波三折的节奏中延展开来,随着情节的演绎,各种玄机纷至沓来,使得小说愈来愈神秘,愈来愈离奇。巴毕在艾溥露的诱惑下——准确地说是在自己体内所流淌的血液的驱使下,在自己内心潜在的欲望的蛊惑下,它变成了一匹灰狼。
  至此,这部小说的基调似乎也跟着改变了。由“ScienceFiction”(科幻)小说变成了“Fantasy”(奇幻)甚至是“Horror”(恐怖)小说。也许用近来最时髦的“SpeculativeFiction”来称呼它比较合适。尽管作者绞尽脑汁地用“盖然性”、“能源网络”、“原子震颤”、“魔幻变异人”等名词来解释这一切,但实际上做得并不算太成功,起码不能令人很信服。如果有人真的相信人可以变成狼,那我要去劝他看看霍尔巴赫的《健全的思想——或和超自然观念对立的自然观念》了。然而,由此也引发出一个问题,科幻与奇幻之间的界限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人飞”就是科幻,“龙飞”就成了奇幻?很显然,类似的标准能够区分一部分作品,但面对《比你想象的更黑暗》、《火星公主》、《波恩》、《火星编年史》等著作时就有种无力感。最近,我们所公认的美国科幻大师雷·布拉德伯里就亲口说自己是奇幻小说作家,写的小说不是科幻作品。也许这就是欧美愈来愈多的人将科幻、奇幻和恐怖小说合称为“SpeculativeFiction”(国内尚无标准译名)的原因,也许这就是SFWA是“美国科幻暨奇幻小说作家协会”所写的原因,也许这就是《哈里·波特与火焰杯》获得雨果奖、《卧虎藏龙》获得土星奖的原因……在当今这个边缘科学相互交叉、日益壮大的时代里,刻意地去区分科幻、奇幻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在二者都不是什么主流的情况下。
  解决了这一问题后,我们可以心态更加平和地来欣赏这部佳作了。说到幻想类作品,就不得不提到文学作品中的虚构。一般来讲,没有虚构就没有小说,整个文学都是建立在虚构上的;这是个学术概念。具体到幻想类作品中,则是虚构的愈多愈好。当然,这种虚构必须讲求艺术的真实性,虚构出来的东西在读者那里应该能产生一种绝对真实的印象,要经得起推敲。于是,威廉森用他的春秋之笔为我们描绘出一个阴郁灵异的世界。正如《贲挂·象辞》中所说的那样,“白贲无咎,上得志也。”威廉森深谙此道,在构造出这个迷离的幻境时,并没有依靠华丽的词藻和铺张的句式,而是遵循了“美言不信”的原则。但是我们在品读这部作品时,却处处都觉得很是精妙,这是不是矛盾呢?并非如此,威廉森所摒弃的是华而不实,言之无物的“美言”。在这种朴实的语言推动下,隐藏的真相逐渐显露出来……
  亚里士多德说,真实世界中最高层次的事物乃是那些我们用感官察觉的事物,人类灵魂中存在的事物纯粹只是自然事物的影子。这似乎与巴毕幻化后的感觉有一致之处。“他尽情享受着湿漉漉的野草和腐叶的馥郁,甚至喜欢凉幽幽的露珠浸湿他爪子的感觉。远离了内燃机的震耳轰鸣,他时不时地停下,细心品味欣赏着田野里仓鼠的窸窣;居然还用前爪抓住了一只小蟋蟀。”类似的描写在文中还有不少,读上去颇有几分梭罗《凡尔登湖》和海恩斯《星·雪·火》的味道。我并不是在宣传什么“超验主义”,但不可否认的事,随着人类社会活动的增加,我们或多或少地忽略了去体验真实的自然,相反却在不断地破坏着自然。也许有人会说我们现在不是强调了“环境保护”吗?可实际上它所强调的还只是保护属于人类的环境。多数环保主义者最大的忧虑不过是环境灾难将最终使人类也随之灭亡,其实仍然以天生的管理者自居。我们是不合格的管理者,像救火一样赶着抢救大熊猫、白头鹰,环境保护的成就远远不及失败多。优先得到保护的总是那些样子漂亮的大型动物,如果沙漠里的一种甲虫灭绝了,人们会注意到吗?现今保护自然的真正动机往往是一种感情,即“根深蒂固地相信不可逆变化的保守感情,以及变态地尊敬自然界成分和结构的社会态度”。总之,从读到小说中的这段文字开始,我的阅读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些变异人无疑是嗜血的、凶残的、邪恶的、贪婪的;不过这些都是从人本位的视角去观察得来的。打个不太恰当的类比,如果牛羊有较为完备的思维能力的话,它们会怎样看待人类呢?或许与我们对魔幻变异人的看法是相似的吧!不错,人类确实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文明,可不要忘记,人类同时也在制造着比地球上其它生物“恶行”总和还要多得多的灾难。在这里说这种话有些清泉濯足、对花啜茶、松下喝道、花下晒裈的感觉,人类总是难免为自身考量,这也是“物竞天择”的需要;可是,变换多种角度来观察问题确实是必须的。
  威廉森将人与人关系的异化、人与自然关系的异化、人与物关系的异化甚至人与社会关系的异化熔铸在一起;同时也从心理学的角度,将物种之间的冲突平移到人性善恶的冲突中。文中的巴毕尽管有变异人的血统,但他身上毕竟还有人类的血液在流淌,而且在人类社会中生活良久,即便他发现自己是个“异类”,一开始也难免从人类的视角去审视。每次变身时,他都会经历一番挣扎;每次杀人后,他也会有一番斗争。这不仅仅是血统之争,也是一种意识之争。在巴毕的潜意识中,是有“恶”的存在的。被蒙瑞克教授从研究组中赶出、心爱的女人嫁为人妻、沦为吹捧权贵的小报记者……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如果说没对巴毕的内心产生影响那是不可能的。就像利普士所曾说过的,潜意识是精神生活的一般性基础,潜意识是较大圆圈,它包括了“意识”这小圆圈;每一个意识都具有一个潜意识的原始阶段;而潜意识也许停留在那阶段上,不过却具有完全的精神功能。潜意识是真正的“精神实质”。因此,当他从变异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时,当潜意识中的“恶源”结出“恶果”时,他失去了“理智”,踏入了“黑暗”。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日本恐怖漫画大师伊藤润二的《浮游物》,人类潜意识中的“恶”在突破了某种羁绊后会一发而不可收,而这种“恶”或多或少地存在于每个人的心底。
  小说的黑暗结局似乎令人不寒而栗,尽管我们知道那是水到渠成的必然,但那仍旧让我们恐惧;那是一种比我们想像的更深刻地了解到自己的恐惧。面对这种恐惧,面对人性中“恶”的一面,我们该选择逃避还是对抗?让我们记颂比·吉斯特的祈祷文吧,也许它能给我们某种提示。“恐惧是思想的杀手,恐惧会带来彻底毁灭的漫漫的死亡。我将面对恐惧,让恐惧穿过我身,离我而去。当恐惧穿过我身、离我而去时,我将转身去寻找恐惧走过的路。恐惧消失,就不会再有什么,只有我依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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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你想象的更黑暗:选择野兽之美


当威利·巴毕在小说的结尾由翼龙幻化为健硕的灰狼,与娇媚无匹的白狼艾溥露双双消失在黑暗中时,我终于可以将手中这卷杰克·威廉森的《比你想象的更黑暗》合上。魔幻?惊悚?悬疑?科幻?真正的Tour de Force永远无法简单地用某一个类型加以涵盖。匪夷所思的是,在我脑中萦绕不去的,不是人类惨淡
无光的命运,也不是人性善恶激烈的交战,而是巴毕变身为狼、为虎、为蟒、为龙时所感知的超越了人类感官范围的广袤世界。

  在兽类敏锐而微妙的感官中,人类眼中庸常的世界充满了力与美,充满了令“人”兴奋不已的感官刺激,于是我们无法抗拒巴毕在与兽性进行了如此漫长(整本书那么长)而艰巨的抗争之后,投身为黑暗之子这个“darker than you think”却又无比必然的结局。 “多年来伴随他的那些痛苦的束缚,瞬间挣脱了”,在描绘巴毕初次变身时,威廉森如此写道,接着便是有如《Brave Heart》中华莱士无比壮烈的牺牲宣言“自——由——了”。正如叔本华所说“可以毫无疑问地说,人类是地球上的魔鬼,是灵魂备受折磨的动物”,自认优秀过人的巴毕被蒙瑞克教授从研究组中赶出,沦为替无耻政客商人吹捧的小报记者,心爱的女人又嫁为人妻,每日以酒浇愁,浑浑噩噩度日,生命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悲剧。而神秘女记者艾溥露的出现无疑给他的灰暗生命带来一丝亮色,即使这分亮色是伴随着种种不幸及诡异,在潜意识中,兽的因子已经渐渐觉醒,引领着他慢慢步向最后的黑暗。

  人与兽之间,究竟存在多大的距离?Desmond Morris在《裸猿》中将人类称呼为“裸猿”,因为人类“岁月悠悠的冲动(动物性)伴随着他已有数百万年的时间,而他新近获得的冲动至多不过才数千年之久”,如果人类想挣脱整个进化史中积累的生物遗传,那是无法迅速办到的。甚至,“只要他正视这个事实,他的忧虑就会大大减少,他的欲望就更能得到满足”。人性善恶之辨伴随着人类文明进行了数千年,至今无有定论,但是逐渐达成共识的是“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异”。“兽性”的概念经过历史的漫长洗刷,已经被“人类沙文主义”进行了由 “动物性”到“邪恶性”的置换,而动物自身却根本没有发言反驳的权利。而在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庄园》中,我们却可以看到另一种悖反,动物身上因为沾染了“人性”而变得污秽邪恶不堪。每一种具有自我意识的生命必然都是将“自我”作为思想、文化、伦理发展的立足点,在这一过程中,难免经历宽己严人、党同伐异的阶段,进而进化到大同的宽容天地,令人羞愧的是人类至今未能走出原始历史发展阶段。因此,我将杰克·威廉森所作的“人类——变异人”以及两者之间“对立——融合——对立”的设定,看成对人性中善、恶斗争的复杂隐喻。而在此基础上关于盖然性、思维能源、生命载体、原子震颤、变异基因等科学概念的发挥,只不过为故事情节的发展套上可经理性思维推敲的外壳。但从心理医生阿舍·格兰的身上我们不难看出,威廉森对科学实际上抱着十分矛盾的态度,科学一方面可以解释许多被魅化的事件,但另一方面又可以借助理性之名,将许多事实掩盖、埋葬,而盲从的大众必将是最终的受害者。杰克·威廉森以他深刻的哲性思考,将这部原本可能流为滥俗的小说提升到新的高度,既具备了流行小说惊险、悬疑、神秘的特点,又在思想深度上进行超越,成就杰作。

  在巴毕的身上,我又联想起另一部同样具有法国哲学家Deleuze所谓“资本主义精神分裂症”的电影《搏击俱乐部》。被制度、道德、家庭与职业紧紧捆绑的现代人类,在日光下,彬彬有礼,遵纪守法,到了夜晚,却化身为单纯而暴戾的肉体野兽,从骨与肉的撞击中寻求超越日常生活的快感,他们并非嗜血狂徒,但血的迸射与流淌却给予他们生活的激情与勇气。这种日与夜的现代性分裂,是否可以作为巴毕抛弃人性、顺从兽性的另一个诠释呢?现实总是灰暗的,无论你如何以肉体与精神与之搏斗,最终的悲剧总是无法避免。海明威所说“世界是美好的,值得我们为之奋斗”,我们姑且听上后半句。人类之苍白脆弱丑陋,与野兽之多姿强健优美,光明与黑暗,是否真的值得我们作出服从所谓“道德律”的选择?如果淑你,你会做何选择?如果是我,我选择比你想象的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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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魔孩儿


巴毕隐约记得很早以前,在蒙瑞克博士的课堂上,曾学过原始人类巫术的理论和实践,但是,他对所谓的玄学没有兴趣,认为没必要花功夫去钻研它。小黑猫和老博士同时同样死亡,如果不考虑医学上“过敏”这个时髦字眼有多少价值,那么,艾溥露杀死了小猫,是不是意味她就是杀害蒙瑞克博士的蓄意谋杀者呢?巴毕认为她是,是谋杀者。

可是他怎么办呢?把蛇皮手提袋和袋子里的死猫,一块儿带到山姆那儿——以此为交换,争取得到关于木箱内幕的消息。不,他放弃了这个主意。对于巫术这类东西,也许蒙瑞克博士会感兴趣,用它丰富的内涵来写一篇技术性论文。但是,如果告诉山姆说,在克拉伦登这个实实在在的城市,一个描着纤细眉毛,涂着指甲油的亮丽女郎,众目暌睽之下搞巫术杀人,他也许只会一笑了之。山姆的那种冷漠的客套,已经叫他够受的了,再者说,他也不愿让艾溥露卷进来——这种感觉是有点儿说不清楚。


也许,她并没杀死菲菲,而是飞机到来前一个他见过的小男孩儿干的。也许,阿佳莎姨妈确实存在。不管怎么说,如果她最终跟他一起吃晚饭,他就有机会弄清楚。那么现在呢,他还是不要自寻烦恼的好。
主意已定,他便拔下扎在猫身上的玉制小狼胸针,把血迹在手提袋的衬里上擦了擦,装进自己的衣袋里。重新关好袋子口,放回垃圾箱里的那顶破草帽底下,心想,不知清扫垃圾的工人会怎么想,也许他们见惯不惊了。
巴毕快步朝灯光明亮的候机厅走来,冷风中,他又在打寒颤。
乌云密布的夜空,一片黑蒙蒙的。
他掏出手帕,使劲儿擦着手上的冷汗,只听“呲啦”一声,他低头看时,手帖已经被撕成了两半儿。
他大步跑回候机厅,艾溥露刚好从电话厅里出来。她满脸红霞飞舞,很是激动——大概是首次完成了《号角报》的新闻报道吧。她看上去确实一点儿不像是个谋杀者。不过,他还是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把小黑猫带到机场,刺死小猫,从而停止博士的心脏跳动;掐死小猫,从而使博士窒息死亡。
“好了吗?”巴毕招呼着。
她的绿眼睛明亮极了,以同事般的热情回应他的招呼。他朝停车场里自己那辆寒酸的汽车抬抬下巴,满怀希望地建议说:“怎么样,搭我的车回城里吧?”
“不了,我的车也停在这儿。阿佳莎姨妈去参加了一个很不错的晚会,现在已经坐公共汽车回去了。”
“哦。”他装着没事儿的样子,也竭力不去想阿佳莎姨妈到底是不是编造出来的,“那……我们的晚餐——”
“我跟地面过电话了,她说我可以去。”她的笑容让他心旷神怡。
“太好了!”他悄声说,“你住哪儿?”
“特洛伊勇士花园,2-丙座。”
“哇……”他不住地眨眼睛,那个豪华幽稚的公寓式饭店,是普斯敦·特伊的又一处企业,巴毕曾为他写过吹嘘性的报道。那儿的套房租金最便宜的,一个月也要两百多,艾溥露作为见习记者一定干得相当出色,要么,阿佳莎姨妈就一定得是确实存在的人物,而且十分富有。
“但是,我会约好跟你见面。”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和惊奇,而她那略带点儿沙哑的温柔说话腔调,让他不可能再考虑她的底细。“我们去哪儿?”
“挪贝山庄?”巴毕试探着问,虽然那时《星报》记者阶层的人来说,太奢华了点儿。
“我很喜欢那儿。”她甜甜地说。
他陪着她走在冷风袭人的夜里, 一块儿走到她停车的地方。她的车是辆长形棕色赛车,巴毕暗自猜测,在黑市上要卖到四千美元,没有多少见习记者可以开得起这样的车,可能是阿佳莎姨妈的吧。
他为她打开车门,艾溥露非常优雅地钻进车子,跟巴毕在袋里那只胸针上的小狼的动作一样优雅。她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手指的触摸像她的声音一样令巴毕激动,他想亲吻她一下,不过又放弃了,惟恐反而坏了事儿。不管她是不是谋杀者,艾溥露都将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姑娘。
“拜拜,巴毕。”她轻声轻气地说,“九点见。”
巴毕开着自己的那辆战前的老爷车,回到了城里。开始坐下来为《星报》写报道,搞新闻这行当,他还是蛮喜欢的,特别是现代新闻语言,它简洁、客观、自成一体。
蒙瑞克博士,著名的人类学家及人类学研究基金会创始人,即日结束在阿拉山戈壁历时两年的发掘工作返回本市,不幸当夜猝死机场,未曾有足够的时间,向报界道出全部发掘真相。
报道如此开头,作为概括介绍。接着,他详述了不幸事件的整个过程,加上自己对博士的了解和报社资料室里有关博士的档案材料内容。他很侠义,没有提及艾溥露·贝尔或是被掐死扔在垃圾箱里的小黑猫,因为急欲和艾溥露见面,巴毕匆匆写完新闻稿,便马上开车出来,不能就这么两手空宅的,应该买瓶酒或什么的。再说,一连几个月了,他从没在路过薄荷酒吧时,进去喝酒,也没买过酒回家。艾溥露或许对他很合适,谁知道呢。

他的公寓在布莱德街,是个两层楼的建筑,厨房和卫生间都不够好,实在太寒酸了点儿。周围的环境也差,离一个面粉厂太近,不过,房东倒是很不错,从不在乎他喝多少酒。
他草草地冲了个澡,刮了脸,愉快地吹着口哨,找件干净的衬衫,再找套合适的西装,为使自己在挪贝山庄那种地方,不至于太不像话。艾溥露可能正是他所需要的,不可草率行事。八点四十分,他轻轻关好门,准备出发了。刚刚走出来,就听见电话铃响,巴毕冲进屋,生怕是艾溥露打来电话,改变主意。
“威利!”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往平静但能听出她有些焦急,“我想跟你谈谈。”
不是艾溥露,巴毕大大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是蒙瑞克博士的妻子,罗维娜的声音,沉稳温柔,一点儿没有他想像的那种沮丧。
“你能开车到我这儿来一下吗,威利?”她问,“现在?”
他皱着眉,看了看表,挪贝山庄离中央大街育四十个街区,在河那边的城郊。丽蒙瑞克家在大学校园里,是另外一个方向,也有四十个街区远。
“现在不行,罗维娜。”他结结巴巴地支吾着,“当然我愿为你做任何事情,不让你感到不便,我明天一大早就到你那儿,或者今天晚上再晚点儿的时候。可是,现在,很不巧,我必须得出去一下,不能耽搁——”
“噢!”罗维娜好像非常痛苦地叫了一声。接下来许久,听筒里没再有声音传出来。过了一会儿,罗维娜恢复了她平静温柔的声音,问:“跟那个叫贝尔的女人出去?”
“是跟艾溥露·贝尔出去。”他答道。
“威利,她是什么人?”
“呵!”巴毕呼了口气。得跟她说实话:虽然她眼睛着不见,可周围发生的事,瞒不过她。“只不过是个才出茅庐的女记者。”他说,“负责晚报的。我原来没见过她。特克好像不喜欢她,可我觉得她够味儿。”
“你不该!”罗维娜很不赞成,接着像是央求似地说,“威利,别去了,或者拖一拖,等你有空了再说。现在到我这儿来,好吧?”
“真是抱歉,罗维娜。”他的话更是结结巴巴起来,“可我不能。”他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儿忿忿不平,“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你的狗也不喜欢她。可我觉得她蛮有趣儿的。”
“我知道你会的。”罗维娜轻轻地说,“的确我不喜欢她——是有非常充足的原因的。而且,你有空听的时候,我愿意告诉你这些原因。那么,你现在要去,就去吧。”
巴毕说不清楚对艾溥露感兴趣的全部原因,甚至不明白,那些原因是什么意思。而对罗维娜的怜悯,又让他对自己的不耐心感到懊悔,他不好意思地说:“实在对不起,罗维娜,我一回来就击你那儿。”
“多留神,威利!”她叮嘱说,听得出很担忧,“令晚你可要对她多加小心。因为这个女人要伤害你,会害得很深!”
“害我?”他大惑不解,“怎么会?”
“明天一早来,我把全部告诉你,”
“请你解释一下——”话没说完,就听到罗维娜已经挂上了听筒。巴毕放好电话,久久站在原地思索,罗维娜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想不出她的话有什么道理——除非她把特克对小黑猫的不友好当作主人间的对抗。
在他的记忆中,罗维娜·蒙瑞克有时会表现出奇怪的情绪。
一般来讲,她与平常人差不多,对朋友热情友好,非常热爱她的音乐,有时甚至会显得很开心。
但是,也有时候,她会碰都不碰钢琴一下。也不理任何朋友,好像只关心她的大狗,只跟狗交流,抚摩那些银首饰。
巴毕认为那是由于她在非洲遭到过那次不幸以后,一个很自然的结果。现在又加上蒙瑞克博士突然死亡,给她造成更大的恐惧和打击。他明早一定去看她,尽力帮她消除些恐惧心理,他一定记住把山姆和诺拉·奎恩送她的自动唱机带给她。
现在,他要去见艾溥露·贝尔。
挪见山庄的酒吧设计成半圆的形状,墙是玻璃的,红色的灯光不算太强,从不同的角度柔和地射向酒吧的各个角落,绿色皮质的座位,镀铬的金属扶手,颜色对比突出,棱棱角角,久坐不会感到太舒服。这样的一种布局,也许是精心安排的,常来光顾的人不知不觉地就可能喝过量。
艾溥露坐在红色灯光照射下的一个小黑桌子旁边,鲜红的嘴唇咧开微笑着,向巴毕打招呼。她的白色皮毛大衣不经意地抛在另一个椅子上,她本人看上去非常放松,尽管周围的灯光,色调和气氛容易令人情绪激动,可对她好像没有点儿影响。瞧她那椭圆的脸蛋儿,显得那么舒心满足,透着十足的机灵鬼气儿。
她身穿十分大胆的低开领深绿色晚礼服,衬托着她那双时常眯起来看人的绿眼睛,巴毕自己呢,穿的是多年前的一件半新不旧的灰色西装。现在显得有点儿不太合身了,而且,他也忘记了,像今晚的场合,是该穿晚礼服或燕尾服的。
艾溥露好像并没在意他的穿着,而他只顾欣赏艾溥露的光彩照人之处,没理会白狼皮大衣下会不会藏着什么,更忘了罗维娜的警告。
“我要杯代基里鸡尾酒好吗?”她问。
巴毕要了两杯。
他坐下,面对着艾溥露,仔细地端详着她,她身上的香味沁心怡人。酒还未到人先醉—一她火红的头发,绿色的长眼睛,闪动着炽热的眼神,诱人的微笑,含情脉脉,充满活力的姣好身段——这一切使得巴毕根本记不起自己原来的计划了。
她略带沙哑天鹅绒一般柔媚的噪音,让巴毕狠不得马上忘掉自己对她的怀疑——当然,他非常清楚,在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他绝不会放弃这种怀疑。他内心矛盾重重,欣喜的希望和朦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激烈地碰击着,较量着,使他不能平静。
到挪贝山庄的路上,他故意兜了个圈子,绕到桥上,琢磨该怎样向艾溥露发问。她的动机,是最关键的。如果她真的不了解蒙瑞克,之间没有什么接触,没有理由希望他死,即使小黑猫在机场的出现确实与博士死因有关,比如说,猫毛过敏引起剧烈咳嗽等等,那么,对她是不是谋杀者的猜测,就是他自己无根据的主观臆想。
巴毕不愿去想其它的可能性。眼前的这位红发女郎,亲热的微笑里毫无恶意,反倒暗示着什么。而这种暗示,远比一个孤独的单身记者胆敢想像得到的东西更多。他可不能拒绝她一番美意,他要想方设法使她喜欢自己。
他不去设想其它的任何可能性,他要避免追究她对博士的任何企图。然而,又有一大堆的疑问纠缠困扰着他,每一个疑问的答案,好像都藏在她欢快的微笑背后。谁是蒙瑞克博士的潜在敌人?等待着“黑暗之子”来临的是谁?假若艾溥露是某个阴谋集团的成员?在目前这个战后的冷战阶段,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及敌对的哲学流派都在伺机较量,以求得自我生存空间,科学家们每天都在臆想出更多的人类死亡的原因,所有这一切都不难接受。

假如蒙瑞克和他的小组成员们在他们远征的路上,经过亚洲战场时,发现井确证了某个阴谋集团的特征和其阴谋内幕——并把证据装在那个绿箱子里带回来?因此特别小心从事,不去触发他们知道的那些不可避免的危险。因而,他们想通过电台公开他们的警告。可蒙瑞克博士未能说出危险所在,便突然死去了。
艾溥露杀了他——巴毕不能完全避开这种猜测,无论是蓄谋还是巧合,她把小黑猫用蛇皮手提袋带到机场,这是她的致命武器。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潜在的联系,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他们的代基里酒来了,艾溥露高兴地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是那么鲜活的真切地坐在他的面前,巴毕努力抛开自己的胡思乱想,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什么,所以自己完全是在乱猜瞎想,在当今这个世界,作为凶杀武器,从匕首,氰化物到机关枪应有尽有,哪个企图谋杀的人会依赖含有小黑猫毛蛋白物的空气呢?他进一步说服自己,又有哪个凶手会用一根红缎带绕住小猫的喉咙,一根胸针刺穿它的心脏呢?除非——巴毕使劲晃了下头,举起酒杯,尴尬地笑着,和艾溥露碰杯。他越是寻思蒙瑞克博士的死因,他们的晚餐就越不能尽兴。他决定还是集中精力,与眼前这位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郎享受今晚的美好时光,她如果是个女巫呢?也就是说,她以掐死小猫菲菲,来完成对蒙瑞克博士死亡的诅咒?总之,他腻烦了自己的生活,一周八十小时为普斯敦·特伊编造各种新闻故事,以求得勉强糊口度日的微薄薪水,每天喝五分之一瓶烈性威士忌。而艾溥露呢,即使她承认自己是女巫,好歹她的生活也有更多的寄托吧。

当他们举杯共饮时,她长长的大眼睛里带着冷峻,挑战性的微笑。
“威利……巴毕?”
他坐在长方形的桌子的另一边儿,探起身等着她的下文。
“为了……我们的夜晚!”
她距他是那么的近,“艾溥露,我想知道你,你的一切。你到过的所有地方,你做过的一切。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理想、你喜欢吃的早餐。”
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狡黠的微笑。
“巴毕,你应该知道女人的秘密正是她的魅力所在。”
他禁不住又注意到了她洁白、坚硬、整齐且完美的牙齿,她的美丽牙齿,使他想起艾德加·爱伦坡的荒诞故事:一个男人常常被一个怪念头萦绕,他总想拔掉自己心上人的牙齿。巴毕要自己停止这样的愚蠢、不合时宜的胡乱联想。
他拿起了酒杯,却禁不住打丁个寒颤,淡色的代基里酒洒在手指上。
“太多的秘密会令人害怕的。”他说,他小心翼翼地放下酒杯,“我真有点儿怕你。”
“那又怎么样?”她看着他擦去洒在手指上的酒滴,脸上的微笑像是一种嘲笑,“其实,你才是危险人物,巴毕。”
巴毕不舒服地低下头,自顾喝起酒来。直到今天晚上,他自认为了解女人——很了解。但是,艾溥露让他败下了阵,“你瞧,巴毕,我是故弄玄虚。”她的声音里仍有那种嘲笑,“你让我很愉快,相信我。我想,你也不愿意我把今天的晚餐搞糟。”
“当然,艾溥露,是的。”
他说得很拎静,她点着头,红色的灯光和她的红头发一起闪动着光芒。
“非常好,巴毕。”她娇媚地低声说,“为了你,我该揭开神秘的面纱。”
她放下酒杯,朝巴毕这边探过身子,浑圆的胳膊伸过小黑桌子,肩膀和乳房都离巴毕很近,他隐约可以闻到她的自然体昧,淡淡的、清爽的、干燥的清香——香皂生产商的广告在她这儿赚不到什么钱。她把自己的声音放低,像巴毕的声音那样的冷静。
“我不过是一个淳朴农夫的女儿,真的。”她说,“我是在本地出生的,就在克拉伦登县。我父母亲在河的上游有一个小畜牧场,就在铁路桥那边,我曾经每天早晨走半小时的路,坐校车上学。”
她稍稍动了下嘴唇,像是笑了一笑。
“哦,巴毕,听了这些,你对我还有先前那种神秘感吗?”
巴毕点着头,“这些不算什么,接着说吧。”
她白润的脸庞显现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威利,请别这样。”她小声哀求似地说,“最好我就给你说这么多,今天晚上,就这么多。这个面纱是我的防护外壳,没有了它,我会一筹莫展的,也不会再有动人之处。求你别让我摘下它,你可能会不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他的声音像是狞笑,“我的确想让你继续说下去。你瞧,我现在仍然很害怕你。”
艾溥露轻呷了一口代基里酒,绿莹莹的眼睛看着巴毕,脸上不再有那种嘲讽的神情了,她微微皱了下眉。然后,慢慢地笑了,笑得很甜。
“我警告你,要我再讲下去,可就有点儿不那么中听了。”
“我不怕。”他向她保证似的说,”我想知道你的一切,那样我会更喜欢你。”
“希望如此。”她笑了,“好吧,我接着说。”
她很快地做了一个厌恶的鬼脸。
“我父母亲感情不好,这是所有麻烦的根源,真的。”她的声音很低,有些不自然。“我父亲——噢,没必要深谈那些不愉快的细节。我九岁那年,妈妈带我去了加利福尼亚。爸爸带着其他的孩子。就是这种不值一提的丑陋家境,使我装上一层面纱来保护自己。”
她神经质地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你瞧,没有赡养费。”她的声调里带着愤恨,“妈妈改回自己的姓。为了养活我,支撑这个家。她什么活都干:卖饮料、当推销员、速记员、电影演员替补,最后她总算干出了点儿样子,不过,很不容易,她是为了我才做这一切的,为的是了让我能长大,学着圆滑地保护自己。”
“蚂妈瞧不起大多数的男人——我想她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她尽力教我如何去保护自己。她使我成为——噢,她管我叫小母狼,”她姣好的牙齿闪烁着,露山一丝微笑,“呐,这就是我,巴毕,妈妈设法让我完成了学业,那些年,她一直设法按时交纳保险,去世时还留给我几千美元。
一切都过去后,如果我想她叫我去做什么的话——”
她苦笑了一下。
“就是这样,巴毕。我是个十足的无情猎兽。“她猛地把空酒杯推向一旁,动作有点儿神经质,也有点儿藐视一切,“现在你怎么看我呢?”
面对艾溥露锐利的目光,巴毕不自在地在座子上扭动,幸好招特来了,他又要了两杯代基里。
艾溥露声音很低,带着辛辣的嘲笑——大概是自嘲。“撕破了的面纱后的这些丑陋事实,让你减少了些对我的恐惧吗?”
巴毕强装着笑笑。
“作为无情的猎兽,”他尽量显得无所谓,“你的装备是绝妙的。我只希望《星报》的薪水单给你的那份儿是合理的。不过,我是对其它的东西害怕。”
他紧紧盯住她,她完美的身体轻轻紧缩了一下,长长的绿眼睛机敏地细眯着,就连她的淡淡的清香体味里,也带着一丝警告。至少对他来说是的。她真的就像一只猎兽,团缩在黑桌子后面,警觉着,等特着。她的微笑不能消除巴毕的这种感觉。
“哦,你害怕什么呢?”她的声音显然有些紧张。
巴毕也一口喝干自己杯子里的酒,手指在桌子上神经质地弹敲——他看着自己的手放在艾溥露手旁边,相比之下,显得那么大,而且骨节突出,毛茸茸的。他心里反复琢磨,不知该如何是好,既对艾溥露抱有美好的希望,又对她有很深的怀疑,无论怎样,他下决心问个明白。
“艾溥露——”
话刚出口,他又停下来,因为她那白润的椭圆脸蛋儿,好像突然离得很远,很生疏。绿眼睛机警地细眯起来——就像她已经听到了他想说的话。巴毕不得不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艾溥露——我是想问发生在机场的事儿。”他的身体向前探着,不知是什么又让他打个寒颤。
他突然以坚定并带指责的口吻,继续道:“你杀死了那只小黑猫,我找到了尸体。你用这种方法导致了蒙瑞克博士的死亡。”
巴毕想像她一定会马上为自己竭力辩解,否认他的指责。他己经做好准备,对付她的愤怒。与此同时,仍希望有个小孩子,曾偷偷带走了菲菲,并把它弄死。可艾溥露呢,却双手捂住脸,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开始抽泣起来,这可是巴毕始料不及的。
巴毕咬住嘴唇,傻愣愣地盯着她鲜亮亮的红头发。她的绝望和痛苦如此真切,巴毕看在眼里,心却如刀绞,他最不能忍受眼泪。他所有残酷的怀疑猜测,全是异想天开,他是个十足的大傻瓜,居然还说起阿佳莎姨妈的小猫。
“艾溥露,真的——”他不知所措,“我不是——”
招待端米两杯代基里,收了两元的小费。巴毕稍做镇静,很想抚摩艾溥露·贝尔白润颤抖着的臂膀,好歹应该安慰安慰她,但要等招特拿着空酒杯离开才好。他现在一下子不再在乎她到底是谁,曾经干过什么,而是急于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那样干,是怎么干的。
“得了,艾溥露,别这样。”他小声哀求着,“我道歉还不行吗。”
她抬起头,满眼泪水地斜视着他。或者是因为她的眉毛画得太翘了,显得眼睛总是在斜视人样?她的眼睛很大,很深,也根严肃,眼泪把脸上化的妆弄得一团糟,她轻轻地点点头,像是打了败仗似的提不起精神。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她好像在做最后的陈辞。
巴毕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握住她娇小的双手,但她缩回来,放到自己的太腿上。她望着他,等待着他的裁决,任泪水在脸上留下两行痕迹,也不去管它。此时,她好像再没有任何伪装——或者,又是新的伪装?“我什么都不知道。”巴毕赶紧解释说,他的确很是迷惑。
“整个事件就像是一场噩梦,太短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意外,而我对所发生的不能理解。我——”他顿了顿。使劲咽了口唾沫,“我不想伤害你,真的,请你相信。艾溥露——请你相信,我喜欢你……
很喜欢。但是,咳,你知道,蒙瑞克博士死了。”
艾溥露无力地垂下眼帘,从绿色皮质小挎包里掏出一块手帕,抹去眼泪,又迅速地往脸上打了点儿粉,若有所思地呷着她的代基里酒,巴毕的眼睛跟着她的动作,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杯里的液面随着她不停地晃动着。最后,她终于抬起了头,表情很庄重。
“是的,威利。”她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发现了我。我再没必要瞒着你什么,或是愚弄你。
事情的真相很难说出口,而一旦说出来,又一定会令你失望——我是个魔孩儿,巴毕。”
巴毕惊得“啦”地站了起来,身子刚直起一半儿,又坐回座位,酒杯在手里掂过来,掂过去,使劲地摇着头。看着她伤心又严肃的面孔,他深吸了口气,张嘴要说什么,可又马上闭住了。半晌,才费劲地说:“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她很冷静地对他说,“我刚才没告诉你,我父母亲为什么要吵架,感情不好,因为我怕你会不再理我了。
现在,还是告诉你吧,其实,他们吵架,闹矛盾,全都是因为我,就是因为我是个魔孩儿。母亲早就知道,当父亲发觉后,她就总是袒护我。如果不是母亲的袒护,说不定父亲已经把我除掉了。闹到不可开交时,父亲就把母亲和我一块儿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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