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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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拉·金坐在山丘顶上,茫然地摘着野花。杰拉尔博士坐在她旁边粗糙的石块上。
  她突然以激越的口吻说:
  “你为什么要说出那件事?如果你不在——”
  杰拉尔博士缓缓说道:
  “你要我保持沉默,是吗?”
  “是啊。”
  “我知道那件事啊。”
  “你不知道。”莎拉说。
  法国人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可是,我不认为人会有绝对的信心。”
  “不,会有。”莎拉认真地说。
  法国人耸耸肩。
  “你,也许有。”
  莎拉说:
  “你发烧——发高烧,糊里湖涂,无法认清情况。注射筒也许一直都放在那里。洋地黄毒素也许你想错了,也可能被一个仆人从药箱中偷走了。”
  杰拉尔讽刺地说:
  “不要担心!这证据并不是决定性的。你的朋友,白英敦家的人都不会有事。”
  莎拉焦躁地说:
  “我可不希望这样。”
  他摇摇头。
  “你真是非逻辑的人!”
  “在耶路撒冷大唱不干涉主义的,不是你吗?”莎拉追问。
  “现在竟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干涉啊,只说出我知道的事。”
  “不,我说你不知道。哎呀,又回到老话题,兜圈子了。”
  杰拉尔沉稳地说:
  “金小姐,对不起。”
  莎拉以低沉的声音说:
  “结果,他们谁也逃不掉!她还活着!从坟墓里伸出手控制了他们。她有怕人的魔力,死了还有这种力量。我觉得,我觉得她正为此而高兴!”
  她握紧双手。接着以完全不同的快活语调说:
  “呵,那矮子到山丘上来了。”
  杰拉尔回头看,“哦,也许是找我们。”
  “他看来跟他外表一样,有点傻愣愣吧?”
  杰拉尔正经地回答:
  “他一点也不傻。”
  “我就担心这一点。”莎拉说。
  她以阴沉的目光望着赫邱里·白罗爬上山丘。
  白罗好不容易走到他们旁边,长嘘了一口气,擦擦前额,然后恨恨俯视着自己的漆皮皮鞋。
  “哎呀,真是石国!鞋子完蛋了。”
  “可以借威瑟伦爵士夫人的擦鞋器具用一用。”莎拉不和气地说。“顺便抹抹灰尘。她带了一套新式的扫除用具旅行。”
  “这种东西也救不了这些擦伤。”白罗悲伤地摇摇头。
  “是的,也许救不了。你为什么穿这种鞋到这国家来?”
  白罗歪了歪头,说:
  “我喜欢穿崭新的服装。”
  “我可不愿意以这种装扮到沙漠来。”莎拉说。
  “女人在沙漠中都不会显出她们最好的一面。”杰拉尔博士做梦般地说。“这儿的金小姐平时衣着都很整齐讲究。但是,那个威瑟伦爵士夫人却是厚大的外套配着裙子,不合身的骑马裤配了长筒鞋,真恐怖的女人。还有那个可怜兮兮的毕亚丝小姐,她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像枯萎的甘蓝叶,项链上的珍珠叮当作响!年轻的白英敦太太嘛,人虽然长得漂亮,却不够洒脱,衣着也不雅致。”
  莎拉慌忙说道:
  “哎呀,白罗先生可不是到这儿来谈衣饰吧?”
  “不错。”白罗回答。“我是来找杰拉尔博士谈谈的。他的意见对我来说非常珍贵。我也想跟你聊聊,你年轻,又是研究最新的心理学。我希望你能就精神分析的观点谈一谈白英敦太太。”
  “这种事不说,你也知道吧?”莎拉说。
  “不,不能这么说。有一种感觉——不如说是相信,在这案件中,白英敦太太的精神结构非常重要。像她那种形态,杰拉尔博士当然很熟悉。”
  “从我的观点来说,她确实是很有趣的研究对象。”博士说。
  “请告诉我。”
  杰拉尔博士不仅不厌烦,反而兴致勃勃。他分析自己对那家庭的观察所得,叙述自己跟杰佛逊·柯普的谈话内容,并且指出柯普误解了整个情况。
  “这么说来,他是一个非常情绪性的人喽。”白罗沉思似地说。
  “是的,本质上是如此!他有理想,但这是建基在根深蒂固的懒惰本能上。美化人性,把世界看成快乐乐园,显然就是最简单的人生旅程!所以,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人。”
  “这样有时也很危险吧?”白罗说。
  杰拉尔博士继续说下去。
  “他以为我所谓的‘白英敦处境’是错误的爱情问题。他对其底层所存在的憎恨、反抗、奴隶状况和精神痛苦完全不了解。”
  “真糊涂!”白罗批评。
  “然而,就是最顽固、迟钝和感伤的乐观主义者也不会完全盲瞎。杰佛逊·柯普先生在这次旅游培特拉途中总算张开了眼睛。”杰拉尔博士说。
  接着,他说出了白英敦太太去世那天早上,他和这美国人交谈的内容。
  “那个女仆的故事,很有趣。”白罗沉思般地说。“他总该了解老太太的作法喽。”杰拉尔说:“那真是不可思议的奇妙早晨!白罗先生,你没到过培特拉吧?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到那圣地去。那儿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氛!”他详细描写那情景。然后说:“这位小姐还表现了年轻法官的样子,大谈牺牲一人,拯救多数人的观点。金小姐,还记得吧?”
  莎拉浑身颤抖。
  “别说了,别再说那天的事了!”
  “不,不,必须回溯过去,谈谈各类事情。”白罗说。“杰拉尔博士,你对白英敦太太精神状态的描述,非常有意思。但是,有一点,我还不能十分了解——那就是,她既然已绝对控制了她的家人,为什么要到国外旅行呢?这样不是有跟外人接触,削弱自己权威的危险吗?”
  杰拉尔博士俯身热心解说:
  “这很简单。一般说来,老太太认为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一样。她们都很无聊!即使精于独自玩牌戏,也会对太熟悉的游戏厌倦,想学学新玩法。这也同样可以用在以控制、虐待别人为消遣(也许你们会觉得这措辞很怪)的老太太身上。如果把白英敦太太当成驯兽师,那么她已经把自己的老虎养得很温驯。他们在思春期的时候,也许会有些惊险。雷诺克斯和奈汀的结婚就是一种冒险。可是,不久,一切又都索然无味。雷诺克斯已经完全沉入忧郁中,无法再让他烦恼痛苦。雷蒙和卡萝一点也不想反抗。吉奈芙拉——可爱的吉奈芙拉,从她母亲看来,已经不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开心解闷的对象。因为吉奈芙拉找到了逃避之路!她从现实逃到幻想世界中。母亲越严厉责备她,她越容易从受迫害女主角的神秘惊险感觉中获得快乐。从白英敦太太观点看来,这实在太没意思了。于是,她开始像亚历山大大帝那样寻求可以征服的新世界。她计划到国外旅行。其中含有温驯猛兽反扑的危险,也有施予新痛苦的机会。听来似乎颇为荒谬,其实不然,她已得到了新的冒险之乐!”
  白罗深深叹了一口气。
  “分析得太好了,我懂得你的意思。不错,确是这样。很有道理,她选择了危险的道路,而且受到了惩罚!”
  莎拉知性的面容流露紧张神情,倾身向前说:
  “你的意思是说,她过分虐待她的牺牲者,所以他们,或者他们之中的某个人袭击她了?”
  白罗低下头。
  莎拉有点喘气地说:
  “他们之中的什么人?”
  白罗看她;看她紧张握住野花的双手;看她苍白僵硬的脸靥。
  他没有回答,其实他可以不必回答,因为就在这刹那间,杰拉尔拍着他的肩膀,说:“你看!”
  一个女孩沿着山丘斜坡信步而行。她以奇异而带有韵律的步子行走,宛如精灵,金红的头发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艳丽神秘的微笑漾在美丽的唇角。
  白罗嘘了一口气,说:
  “真美……奇异的动态美。奥菲莉亚应该像这样子演出。像年轻的女神,挣脱了人类悲欢,充满幸福地从别的世界荡游而来。”
  “对,对,你说得对。”杰拉尔说,“那是梦幻世界的脸。我梦见过那张脸。发高烧,突然张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张脸,脸上浮现着此世所无的可爱微笑……那是很美的梦。我真后悔自己醒过来了……”
  随后,他回到了平时的语调。
  “那是吉奈芙拉·白英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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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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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那女孩走到了他们那里。
  杰拉尔博士介绍:
  “白英敦小姐,这位是赫邱里·白罗先生。”
  “啊!”她讶异地望着他。她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却时放时合。这个中了魔法的圣女,已从魔国回来,现在只是一个普通而害羞的女孩,有点神经质,而且不稳定。
  白罗说:
  “小姐,真幸运能在这儿遇到你。我本来想在饭店见你。”
  “真的?”她的微笑显得空洞,手指开始握着衣带。
  他静静地说:
  “能不能跟我一起到那边散步?”
  她顺从地答应了他的邀请。
  不久,她有点意外地以慌张的声音说:
  “你——你是侦探?”
  “是的。”
  “非常有名的侦探?”
  “世界上最有名的侦探。”白罗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吉奈芙拉悄悄说:
  “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到这里来的?”
  白罗边想边摸着胡子。
  “小姐,你有危险吗?”
  “是的。”她以疑惧的目光望了一下四周。“我在耶路撒冷告诉过杰拉尔博士。他非常聪明。当时,他没有给我任何暗示,但他紧紧跟着我,跟到那红岩石的恐怖地方。”她浑身颤抖。“他们想在那里把我杀掉。我必须不断戒备。”
  白罗慈祥宽大地点点头。
  吉奈芙拉·白英敦说:
  “他很亲切——很好。他爱上我啦!”
  “真的。”
  “真的。他睡觉时,叫着我的名字。”她的神情放松了,脸上又漂浮着此世所无之美。“我看见了,他翻转着身体,呼唤我的名字。我在他还没有醒的时候,悄悄离开。”她停了一停。
  “一定是他请你来的。我四周有很多敌人。有时还化装呢。”
  “嗯,不错。”白罗沉静地说。“不过,这儿很安全。身边一直都有你家的人。”
  她夸大地挺起胸膛。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我跟他们没有关系!我不能告诉你我真正的身分。这是很大的秘密。你知道了,一定会大吃一惊。”
  “小姐,你母亲的死给你很大的打击吧?”
  她焦躁地顿着脚。
  “哪里。她不是我的妈妈!我的敌人收买她,要她扮成母亲的样子,她监视我,以免我逃跑。”
  “那她去世的那天下午,你在什么地方?”
  她立即回答:
  “在帐篷里啊……好热,我忍耐着不出去,他们可能会逮捕我……”她身子震了一下。“她们当中,有一个人……探头看了我的帐篷。他化装了,但我认识他。我假装睡觉。他是酋长的手下。酋长当然想绑架我。”
  白罗默默走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你创造的故事,非常有意思。”
  她停下脚步,睨视他。
  “你说什么!那是真的——是真的!”她愤怒地跺着脚。
  “不错。”白罗说。“的确是很巧妙的故事。”
  她叫道:
  “是真的!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她生气地转身往山丘下跑去。
  白罗眺望她的背影,站立不动。不久,后面传来了声音。
  “你跟她说什么?”
  回头一看,原来是杰拉尔博士微微喘气站在他旁边,莎拉也缓缓向他们走来。
  白罗回答杰拉尔的问题。
  “我告诉她,她美丽的故事是她自己编造的。”
  博士深思般点点头。
  “她生气了!那是很好的征候。那表示她还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她仍然知道那不是真的。我要替她医治。”
  “哦,你要亲自替她医治?”
  “是的。我已经跟年轻的白英敦太太和她先生谈过。我要把吉奈芙拉带到巴黎,进我的疗养院。然后让他接受演员训练。”
  “演员?”
  “是的,她可能会成功。她也有此需求,她一定有此需求!在许多方面,她很像她的母亲。”
  “不一样!”莎拉反抗地喊道。
  “你也许没有发现,其实,在某种基本性格上,她们是相同的。她们天生都有想受人赞扬的意向,也有推销自己的欲望。这可怜的孩子过去一直都受到压制,找不到发泄口,以致无法表现出自己强烈的野心,对人生的挚爱和鲜活浪漫的个性。”他轻轻笑道:“就让她从头做起吧!”
  然后,他轻声有礼地说:
  “对不起。”
  他急忙跑下山丘,追那女孩去了。
  莎拉说:
  “杰拉尔博士真是一个热衷工作的人。”
  “他的热忱,我实在佩服。”白罗说。
  莎拉锁起双眉。
  “但把那孩子跟那可怕的老太太相比,实在太过分。不过我也曾经一度觉得对不起白英敦太太。”
  “什么时候?”
  “在耶路撒冷跟你说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没有一样正确。你知道,一个人所做所为和预期完全不同,就会有这种感觉。我大为‘冒火’,才自暴自弃做出那傻事。”
  “呵,这可不行!”
  莎拉想起自己跟白英敦太太的对话,不禁脸色泛红。
  “我气得火冒三丈,仿佛自己负有什么神圣使命一样!后来,威瑟伦爵士夫人以奇异的目光看我,并说看到我跟白英敦太太谈话的情形,当时,我也认为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真觉得无地自容呢!”
  白罗说:
  “当时白英敦太太向你说什么,你还能清楚记得吗?”
  “是的,记得很清楚。‘我决不会忘记。’她说:‘记住,我一样也不会忘记——什么样的行为,什么名字,什么样的脸型都不会忘记。’”莎拉颤抖着。“她以含着怨恨、诅咒般的口气说出这些话——而且并不看我。我现在仿佛还听得见那声音。”
  白罗柔和地说:
  “印象很深?”
  “是的。我是一个不容易被惊吓的人。但是,我有时还会梦见她说那些话的样子。而且,只要想起她那恶毒、睥睨、胜利的神情,我就毛骨悚然!”
  她又浑身颤抖。
  不久,她突然转身对着白罗:
  “白罗先生,我也许不该问,这案件你是不是已经有了结论?是不是掌握了决定性的东西?”
  “是的。”
  当她问:“是什么?”的时候,他看到她的嘴唇痉挛般地颤动。
  “我知道耶路撒冷那晚,雷蒙·白英敦跟谁说话了。是他的妹妹卡萝。”
  “卡萝,那当然,”接着,她又说:“你告诉他的?你问他的?”
  可是,她说不下去了。白罗以同情的眸光望着她。
  “小姐,这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莎拉说。然后耸起肩膀。“我很想知道。”
  白罗静静地说:
  “他说,那是一时感情亢奋随口说的。他只说了这一些:当时他和他的妹妹非常激动,有点反常,可是到第二天早上,这些念头对他们简直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原来如此……”
  白罗以沉静的口吻问:
  “莎拉小姐,你能告诉我,你怕什么吗?”
  莎拉以苍白绝望的表情望着他。
  “那天下午我们在一起,后来,他要回去时,对我说——对我说,在他还有勇气的时候,他要做些事情。我以为他只向她——向她说些什么。假如他——”
  莎拉的声音中断了。她僵直地站着,拼命控制内心的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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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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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汀·白英敦走出饭店。茫然而行,等待的人向她跑了过来。
  杰佛逊·柯普很快来到她身边。
  “我们到那边去吧?这样比较舒服。”
  她默默颔首。
  两人并排走,柯普先生说着话。他的话虽然有些单调,却不停地顺口而出,好像没有发觉奈汀并没有在听。
  他们沿着道路走向长满野花,石块遍布的山坡时,她打岔说:
  “杰佛逊,对不起,我有话要告诉你。”
  她脸色苍白。
  “你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想,最好把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
  她说:“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情形已经改变,这是很显然的事实。在目前情况下,那决定也许要重加考虑。”他叹了一口气。“奈汀,你必须向前直行,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她很感动:
  “杰佛逊,你真好!这么有耐心!我觉得我对你很坏。我故意为难你。”
  “奈汀,老实说吧,我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有个极限。从认识你以来,一直到现在,我都衷心爱你,尊敬你。我所期望的就是你的幸福,这和以前没有不同。看到你不快乐,我受不了。所以我才指责雷诺克斯。我认为他不能让你过得更快乐,就没有资格拥有你。”
  柯普先生吸了一口气,又说:
  “可是,跟你一起旅行培特拉以后,我发觉雷诺克斯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应该受责。他对母亲不任性,对你也并不自私,我虽不想对死去的人恶语相加,但我觉得你婆婆确是一个非常难以应付的人。”
  “是的,你说得不错。”奈汀轻声说。
  “总之,”柯普先生继续说,“你昨天到我这里来,说决心与雷诺克斯分手,我也赞扬你这项决定,因为你过去的生活是错误的。你对我非常诚实。你没有伪装你对我的感情已超出默默喜欢的程度。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我所求的只是希望有机会能够照顾你,安慰你。那天下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下午。”
  奈汀忍不住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没关系。从那以后,我一直都觉得那承诺是真实的。可是,我已经预感,到第二天早上,你的心意会改变。不错,现在事情已经不同了。你和雷诺克斯可以过你们自己的生活了。”
  奈汀静静地说:
  “是的,我到底离不开雷诺克斯。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柯普先生爽朗地说。“你和我还是老朋友,我们必须忘记那个下午的事。”
  奈汀温柔地握着他的手臂。
  “杰佛逊,谢谢你。我现在就去找雷诺克斯。”
  她转身离开他。柯普先生独自走上山丘。
  奈汀发现雷诺克斯一个人坐在格雷哥·罗马剧场顶上,似乎若有所思,直到奈汀喘着气坐在他身边,他才发觉。
  “雷诺克斯。”
  “啊,是奈汀!”他回首。
  “到现在我才能跟你说,我不离开你!”
  他用诚挚正经的口吻说:
  “可是真心这么说,奈汀?”
  她颔首,“是真的。我想我只能这样做。我希望你能跟我走。可怜的杰佛逊,我实在太刁难他了。”
  雷诺克斯笑了一笑。
  “不,你不必这样。像柯普这样不自私的人,一定会表现更高贵的情怀!奈汀,你并没有错。你告诉我要跟他一起的时候,我受到很大很大的打击!老实说,我觉得我最近怪得很。你要我跟你离开家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当着妈妈的面毅然和你一起走呢?”
  她温柔地说:
  “你不能够,太勉强了。”
  雷诺克斯沉思地说:
  “母亲是个很古怪的人。我们好像都中了她的催眠术。”
  “被她催眠了。”
  雷诺克斯沉思了一会儿。说:
  “那天下午,你告诉我以后,我的头好像挨了重重一击。我半昏迷地走回营地,我终于发觉自己是个傻子,突然醒来了。我知道,要不失去你,只有采取应该采取的措施。”
  他感觉到她身体突然僵硬。他的声调变得阴沉沉。
  “我去了,而且——”
  “这,这个……”
  他迅速望了她一眼。
  “我去了,而且跟她辩论。”他又完全变了语调,慎重而平板。“我告诉她,我必须在她和你之间作一选择,我说我决定选你。”
  沉默半晌。
  他以说服自己的奇异腔调重复说:
  “是的,我这样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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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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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罗在归途中遇见了两个人。第一个人是杰佛逊·柯普。
  “赫邱里·白罗吧?我是杰佛逊·柯普。”
  两人有礼地握手。
  柯普先生跟白罗并排,一面解释道:
  “听说,你正在调查我的老朋友白英敦太太之死。这实在叫人吃惊。这位太太实在不适合做这种劳累的旅游。但她性格倔强,她家人也奈何不了她。她是家庭的独裁者,稍微过分了一些。她的话就是命令。不错,确是如此。”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
  “其实,我是白英敦家的老朋友。由于这次事件,他们全都乱了。他们原本有些神经质,脑袋有点奇怪,所以手续和葬礼的准备、运尸体到耶路撒冷,这一切善后,我都准备尽可能代他们处理。如果有事要做,请叫我好了。”
  “我相信,他们对你的体贴一定非常感谢。”白罗说了以后,又加上句:“听说,你是年轻白英敦太太的特别朋友。”
  杰佛逊·柯普脸色微微泛红。
  “这件事。我不大想谈。今早,你见雷诺克斯太太时,她也许暗示了我们之间的事。其实,那已经结束了。她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她认为她最大的责任就是拯救悲伤中的丈夫。”
  他停了一会儿。白罗以头部的微妙动作表示接受了这通知。然后,自语般地说:
  “我接受卡勃理上校的委托,调查白英敦太太去世那天下午的事情。你能就你所知谈谈那天下午吗?”
  “那当然。午饭后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到附近去散步。真高兴,那个讨厌的译员没有跟来。一谈到犹太人,他简直整个人都疯了,说个不停。一碰到这问题,他就完全变了个样。总之,我们出去了。我跟奈汀说话,就在那个时候之后,她说,她要亲自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于是,我离开她,独自回营地。途中碰到的两个英国女士——据说其中一个是贵族。”
  白罗说,她确是贵族。
  “她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士,头脑很好,知识广博。另一个看来有点赢弱,非常疲倦的样子。上午的登山之行,对中年女士确实是极其剧烈的,尤其对一个讨厌爬高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我遇见他们,为她们解释了一下拿巴提亚人的事。然后,我们在那一带走了一会儿,六点左右回到营地。威瑟伦爵士夫人坚持要泡茶,我也乐于跟她喝一杯不浓的茶,但是味道相当不错。后来,仆人摆晚餐的桌子,去叫老太太,却说她坐在椅上去世了。”
  “回帐篷时,看到她没有?”
  “看到她在那里,下午和晚上,她通常都在那里。我没有特别去注意她。我正向威瑟伦爵士夫人解释美国最近股票暴跌的情形,同时还须注意毕亚丝小姐,因为她太疲倦了,走起路来几乎都要倒下去。”
  “谢谢你。还有一件非常不礼貌的问题,白英敦太太是不是留下了庞大的遗产?”
  “数额相当大。不过,严格说来,这并不是她的遗产。她拥有终身财产权,死后必须分给已故艾摩·白英敦的孩子们。不错,他们将来都可以过相当富裕的生活。”
  “金钱常常是纠纷的根源。”白罗说,“所以许多罪恶都因之而起。”
  柯普有点惊愕。
  “唉,不错。”他附和。
  白罗微笑说:
  “可是,谋杀的动机还有许许多多……柯普先生,谢谢你的合作。”
  “有事,别客气,尽管吩咐。”柯普先生说。“坐在那边的,是金小姐吧?我想去跟她聊聊天。”
  白罗继续走下山坡。
  他不久就碰到摇摇摆摆爬上来的毕亚丝小姐。
  她喘着气和他打招呼。
  “啊,白罗先生,真高兴遇见你。我刚才还跟那个奇怪的小姐说话哪,就是白英敦家最小的那一位。她说了奇怪的话,说什么敌人很多,酋长要绑架她或间谍包围着她,听来真罗曼蒂克。威瑟伦爵士夫人却说那是蠢话。她说,她曾用过一个红头发的女佣人,也说了同样的假话。我有时觉得威瑟伦爵士夫人过于严肃。也许那是真的呢,白罗先生,对不对?几年前,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沙皇的一个女儿在俄国革命时没有被杀,悄悄逃到美国去了。沙皇女儿就是那叫什么塔提亚纳女公爵的人。如果这说法没错,那孩子可能就是她女儿,你说对不对?那孩子说,她是皇家的人,她的脸很像,斯拉夫式的。假如是这样,那可不得了!”
  毕亚丝小姐满脸兴奋渴望的样子。
  白罗说教式地说:
  “人生中确实有许多奇事。”
  “今早我还完全不知道你是谁。”毕亚丝小姐揉着手说。
  “想不到你竟是那位非常著名的侦探!当然,我从头到尾看过那本《abc谋杀案》。好惊险呵!当时我正在唐卡斯特附近做家庭教师。”
  白罗低哼了几声。毕亚丝小姐却缓缓地道:
  “白英敦太太去世的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早起,走出帐篷看日出。哪里是日出,太阳是在一个钟头前已经上升了。可是,在那早上……”
  “嗯,嗯,你看到什么?”
  “真是奇怪的事——当时并不觉得怎样。我看到那个白英敦小姐走出帐篷,把东西扔到小河里,当然那不算什么,可是扔出去的时候,那东西在朝阳中闪闪发亮。”
  “是哪一个小姐?”
  “我想就是那个叫卡萝的小姐——脸型非常漂亮——跟哥哥很像,看来他们简直就是孪生兄妹。不过,也可能是最小的那个小姐。刚好朝阳直射双眼,看不清楚。那头发不是红的——是青铜色的。我非常喜欢青铜色的头发!一看到红发,总叫人想起红萝卜。”她吃吃地笑。
  “她扔掉闪闪发亮的东西?”
  “是的。刚才说过,当时并不十分留意。可是,我沿小河行走时,金小姐就在那里。而且,在洋铁罐之类破烂中,我看到了小小发亮的金属盒——不是正方形,是长方形。懂了吧?”
  “唉,懂了。细长的吧?”
  “是,是,你真聪明。我想:‘白英敦小姐扔掉的定是那东西,很漂亮的小盒子。’由于好奇心驱使,我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注射筒——就是在手臂上注射伤寒药用的那种注射筒。它没有破裂,竟然把它扔掉,我觉得很奇怪。我沉思的时候,金小姐突然从后面叫我。我发觉她向我走来,我却完全没有发觉。她说:‘哎呀,非常谢谢。那是我的注射筒。我正在找。’我把注射筒递给她。她把它带回营地去。”
  毕亚丝小姐吸口气,又赶忙说下去。
  “我想那并不重要。但是,卡萝·白英敦把金小姐的注射筒扔掉,不是很奇怪吗?我是觉得很奇怪。也许有很好的解释吧。”
  她以期待的眸光望着白罗的脸。
  白罗脸沉沉的。
  “谢谢。你说的这一些,本身也许不重要。但我告诉你一点,你说的这一些使我的案件有了结果,一切都很明显,而且井然有序。”
  “呵,真的?”毕亚丝小姐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小孩子一样高兴。
  回到房里,他又在便条纸上加了一行:“第十——我决不会忘记。记住,我一样也不会忘记。”
  他点点头。
  “对啦,这样一切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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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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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备周全了。”赫邱里·白罗说。
  他吁了一口气,退了两三步,凝思如何把家具摆设在这饭店的空房中。
  卡勃理上校穿得窝窝囊囊,靠在墙边床上,吸着烟斗微笑。
  “你简直是小丑,对不对,白罗?”他说。“你喜欢演戏。”
  “也许是吧。”矮小的侦探承认。“但我可并不任性。要演戏,就先得有舞台装置。”
  “这是喜剧吗?”
  “不,即使是悲剧,也要有舞台装置。”
  卡勃理上校眼中亮起好奇的光。
  “好吧,一切随你!你说什么,我完全不懂。我想你已经掌握了一些什么。”
  “我很荣幸能达成你的要求——把真相提供给你。”
  “你是说可以定罪啦?”
  “我可没有这样承诺。”
  “的确。没有承诺,对我也许反而有帮助。端看时地而定。”
  “我的解释主要是心理方面的。”白罗说。
  卡勃理上校叹口气。
  “我就担心这点。”
  “你一定会了解。”白罗安慰。“不错,你应该可以了解。我经常思考,但真相这玩意儿,实在既奇妙又美丽。”
  “有时也很不愉快。”卡勃理上校说。
  “不,不。”白罗热心地说。“这是因为你以个人的眼睛观看。请你换用抽象、无偏的观点看看吧。案件的理路往往极富魅力,而且井然有序。”
  “我尽量试试看。”上校说。
  白罗看了一下他那奇形怪状的大银表。
  “是祖传的?”卡勃理兴致勃勃地问。
  “嗯,是我祖父的东西。”
  “时候到了吧?”
  “是该行动的时候了。”白罗说,“我的上校,请你坐在桌后的主席位置。”
  “唉,真是的!”卡勃理极为不满地说。“简直是要我穿制服嘛!”
  “哪里,不过,如果不反对的话,我马上替你系好领带。”
  白罗说做就做,把上校的领带打好。卡勃理上校苦笑地坐在指定的椅子上。但是,他又无意识地把领带拉到左耳下。
  白罗稍微移动了椅子的位置,一面说:
  “这儿是白英敦一家人的坐位。对面,”他走到对面去,“由和这案件有关的三个局外人坐。一个是证人杰拉尔博士,他掌握了这案件能不能起诉的关键;第二个是莎拉小姐,她与这案件有个人的利害牵涉,又有验尸的另一层关系;第三个是柯普先生,他与白英敦家人是朋友,所以也可归入有利害关系的一群……”
  他突然停下不说。
  “啊呀——已经来了。”
  他打开门,迎接他们。
  雷诺克斯·白英敦和他的妻子先进来;雷蒙和卡萝接着走进来。吉奈芙拉唇角浮起如雪般的微笑,独自走进来。杰拉尔博士和莎拉·金殿后。过了几分钟,杰佛逊·柯普先生才一面致歉一面走进来。
  他坐下后,白罗走向前,说:
  “各位,这是非正式的聚会,我为安曼事件而召集的。其实,卡勃理上校委托我——”
  白罗的话被打断了。打岔声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雷诺克斯·白英敦突然以吵架的姿态喊道: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把你牵进这案件来?”
  白罗恳切地挥挥手。
  “遇到这种意外死亡案件。我常常被找来。”
  “如果有心脏麻痹案例,医生也常叫你去吗?”雷诺克斯·白英敦说。
  卡勃理上校清清喉咙,那是职务性的声音。他以办公事的语调说:
  “因为必须使整个案件明朗化,我得到了死亡的报告,这本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因为今年比往年酷热,健康不佳的老人勉强放行,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可是,杰拉尔博士来见我,提出了新的事实——”
  他探询的目光望着白罗。白罗点点头。
  “杰拉尔博士是世界上有数的杰出医学专家。博士的供述当然会引人注意。他的供述是这样的:白英敦太太去世的第二天早上,他发现一些对心脏影响甚大的药物从药箱中遗失了。在前一天下午,他也发觉注射筒不见了。注射筒于当天晚上送回。最后,白英敦太太尸体的手腕上有伤痕,可能是注射筒的针孔。”
  卡勃理上校停了一下。
  “听了上述情形,我认为调查这案件是当局的责任。赫邱里·白罗先生是我的客人,承蒙他好意,愿意为我发挥他卓越的才干。因此,我把调查案件的全权委托给他。现在我们聚在一起,听他报告。”
  屋内突然沉静下来,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事实上,隔壁房间有人掉了东西,好像是鞋子。在这静悄悄的气氛中,那声音简直像炸弹爆炸一样响亮。
  白罗迅速望了一下右边的一小群人,然后把视线投向左边的五个人,眼现畏惧的一群。
  白罗轻轻地说道:
  “从卡勃理上校听到这案件的时候,我陈述我这个专家的意见。我说,这案件可能无法取得可带上法庭的证据,不过利用询问案件关系人的方法,大概可以揭露真相,因为要调查罪行,只须让犯罪的人说话就行,他们终究会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
  他吸了一口气。
  “在这案件中,你们也向我说了假话,但在不知不觉中还是道出了事实。”
  他听到右边发出轻微的叹息声和椅子的咯吱声。但并没有移目注视。他一直望着白英敦家的人。
  “我先检讨白英敦太太自然死亡的可能性。结果我下了判断,她不是自然死亡。药物与注射筒的遗失,尤其亡者家人的态度,都不能支持这个假设。
  “白英敦太太是被杀害的,她的家人全都知道这件事实!他们共同袒护罪犯。
  “可是,罪行有种种不同程度。为了探知那老太太家人所犯的这件谋杀案——不错,确是谋杀案——的主嫌是谁,我慎重探索证据。
  “动机很清楚。每一个人都可以由她的死获得利益。就金钱而论,他们可以立刻获得经济独立,享有相当庞大的财富;此外,还可以从几乎无法忍受的高压中得到解放。
  “可是,我也立刻断定共谋之说并不妥当。白英敦家的人说的话彼此完全不相吻合,而且无法提出有系统的不在场证明。这件事实已加强这项推测了:这次案件可能由家里的一个或两人共谋做出,而其他的人则是事后的从犯。
  “我接着考虑这特定的一个人或一组人是谁。其实,这时,我的脑海里先钻入了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证据。”
  白罗说出了他在耶路撒冷的经验。
  “由于这件事,自然浮现出雷蒙·白英敦先生是这案件的主谋者。查询之后知道他那晚说话的对象是妹妹卡萝。他们无论在脸型或气质上都很相似,心意似乎易于相通,而且他们都有神经质又具叛逆性的气质,足以拟出此一计划。他们的计划说是为了别人——为拯救全家人,尤其是他们的小妹妹,这正可提供他们犯罪的好藉口。”
  白罗停了一会儿。
  雷蒙·白英敦嘴唇半开,随即闭起。他的眼睛浮现出失语症者的烦闷,睨视白罗。
  “在谈论雷蒙·白英敦的案例之前,我愿意把今天下午所写,提供给卡勃理上校的重要项目表念给各位听:
  1.白英敦太太服用含有洋地黄的混合药剂。
  2.杰拉尔博士遗失注射筒。
  3.白英敦太太以阻止家人跟外人来往为乐。
  4.事情发生的当天下午,白英敦太太鼓励家人离开她,到外头去。
  5.白英敦太太是一个精神性虐待症患者。
  6.大帐篷距白英敦太太所坐的地方约有两百码。
  7.雷诺克斯·白英敦起先说不知何时回营地;后来却承认曾替他母亲的手表对时。
  8.杰拉尔博士和吉奈芙拉的帐篷相邻。
  9.六点三十分晚饭准备好,一个仆人被派去通知白英敦太太。
  10.白英敦太太在耶路撒冷曾这样说:“我决不会忘记。记住,我一样也不会忘记——”
  “我虽然分别列出这些项目,它们却偶然的两两成对。例如最先的两项,即白英敦太太服用含有洋地黄的混合药剂,杰拉尔博士遗失注射筒。这两项是我调查这案件时最先注意到的,我发现它们非常不寻常,而且不能并立,你们了解我的意思吧?不了解也没关系。我会再解释这一点。不过,我要先声明这两点绝对需要充分了解。”
  “现在我要综合一下检讨雷蒙·白英敦可能有罪的结果。我听过他说杀害白英敦太太的计划,而且他又处于容易激动的精神状态。他——小姐,对不起——”他向莎拉低头致歉。“他刚好面临情绪上的大危机。那就是他恋爱了。这种亢奋的状态很可能驱使他选择一条路。他对世人——包括继母在内,也许会采取和睦亲近的态度,或者鼓起勇气反抗继母,去除她的影响力,或者更加速促成他去实现此一谋杀计划。这是心理学!事实又如何呢?”
  “雷蒙·白英敦跟其他的人在三点半前后离开营地。白英敦太太这时还活着。不久之后,雷蒙和莎拉·金两个人谈起来了。过后,他离开她。根据他的证辞,他五点五十分回到营地,到她母亲那里,谈了几句话,然后回自己的帐篷,再到大帐篷去。他说,五点五十分,白英敦太太还活着。”
  “可是,我知道与这证辞相矛盾的事实。六点半,白英敦太太之死由一个仆人发现。获有医学士学位的金小姐,检验尸体,作证说:她当时对死亡时间没有特别注意,但可以明白确定的是死者至少在五点(或在这之前)的时候已经去世。”
  “现在有了互相矛盾的两个陈述,如果排除金小姐判断错误的可能性——”
  莎拉打岔。
  “我的判断没有错。要是有,我一定承认。”
  她以严肃清晰的口气说。白罗有礼地向她低头致意。
  “那只有两种可能——不是金小姐,就是白英敦先生说谎。首先考虑一下雷蒙·白英敦说谎的理由,并且假定金小姐没有错误,也没有故意说谎,那情形如何呢?雷蒙·白英敦回营地,看到母亲坐在洞窟门口,过去跟她说话,发现她已经死了。这时,他会有什么举动:会呼救?立刻通知营地上的人?他没有这样做,他等了一会儿,就到自己的帐篷,再到大帐篷与家人在一起,而且什么也没说,这种举动太奇怪了,是不是?”
  雷蒙以神经质的尖锐声说:
  “当然,这是胡说!我必须告诉你,当时母亲还活着。我说过,金小姐当时慌了,所以判断错误。”
  白罗静静地说下去。“可是,还须追问何以会有这种举动。乍看,雷蒙·白英敦似乎不可能犯罪。那天下午,他只接近继母一次,而继母在这之前已经死了。由此假定雷蒙·白英敦无辜,那他的举动要如何解释呢?
  “若假定他无辜,我可以解释他的此一举动!因为我记得我听的对话片断——‘怎样,非把她杀掉不行吧?’——他散步回来,发现她已死,同时那罪恶的记忆使他想起一种可能性,那计划不是由他,而是由他的同谋者完成了……他单纯地认为那是妹妹卡萝·白英敦干的。”
  “胡说。”雷蒙以低沉颤栗的声音说。
  白罗继续说下去。
  “现在就检讨一下卡萝·白英敦是凶手的可能性。于她不利的证据是什么?她也有非常激烈的气质——这种气质容易把谋杀行为染上英雄主义的色彩。而且,雷蒙·白英敦在耶路撒冷那天晚上谈话的对象,就是她。她五点十分回营地。据她说,曾去跟母亲说话。当时没有人见过她。营地上没有一个人——仆人都睡午觉。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柯普先生三人,在营地上看不见的地方参观洞窟。卡萝·白英敦的行动,没有一个目击者,时间方面也完全吻合。因此,卡萝·白英敦是凶手的可能性非常浓厚。”
  他停了一下。卡萝抬起头,双眸悲凄地望着他。
  “还有一点。卡萝·白英敦第二天一大早,把一种东西扔进小河,有人亲眼目睹。有理由相信那东西就是注射筒。”
  “什么?”杰拉尔博士惊得抬起了头。“我的注射筒已经还回来了。我现在还带着哪。”
  白罗深深颔首。
  “是,是。这第二个注射筒,非常玄妙,也非常有趣。我想那注射筒是金小姐的,对不对?”
  莎拉有点迟疑。
  卡萝立刻说:
  “那不是金小姐的注射筒,是我的。”
  “你承认你把它扔掉,小姐?”
  她踌躇一下。
  “是,当然是,当然是我。”
  “卡萝!”奈汀说。她弯下身,痛苦地张大双眸。“卡萝啊,我不懂——”
  卡萝回首看她,目中含着敌意。
  “没什么好不懂的!我只是扔掉旧的注射筒。我根本没有碰到什么毒药!”
  莎拉打岔说:
  “毕亚丝小姐告诉你的确是事实,白罗先生。那是我的注射筒。”
  白罗微笑。
  “真是混乱,这注射筒事件。不过,这大致还可以解释。嗯,现在检讨刚才提出的两种情况了——雷蒙·白英敦无辜和妹妹卡萝有罪的情形。我想非常慎重地公正观察,我总是看两方面。接着,要考虑卡萝·白英敦如果无辜,又将如何?“她回营地,到继母那里,而且——也发现她已去世!卡萝首先会怎么想呢?她可能认为是哥哥雷蒙杀害的。她不知怎么办才好。她静默无言。一个小时后,雷蒙·白英敦回来,假装跟母亲说话,而且什么也没有说。她的疑心想来一定更加确定了。也许她到他帐篷去,发现了注射筒。至此,她完全确定了!她把注射筒带走,藏起来。第二天一大早,就尽可能把它扔到别人见不到的地方。
  “有一件事实显示,卡萝·白英敦是无辜的。我问她话的时候,她明确地告诉我,她和哥哥根本没有去实现他们计划的意思。我要她发誓,她立刻而且非常严肃的发誓,她与这罪行毫无关系;她没有发誓说:‘我们’没有犯罪。她只为‘自己’发誓,没有为她哥哥发誓——她还以为我不会特别注意这种代名词。
  “这是卡萝·白英敦无辜的状况。现在退一步考虑雷蒙·白英敦不是无辜,而是有罪的状况。假如说卡萝的说辞——白英敦太太五点十分还活着——是事实,那么,在何种条件下,雷蒙可能是凶手呢?我们可以想象,他是在跟母亲说话的五点五十分杀害他母亲的。不错,附近有许多仆人,但天已昏黑了,可以进行得很顺利。若果如此,金小姐是说谎了。想想看,她晚雷蒙五分钟回营地。以这距离来说,她可以看到他到母亲那里的情形。后来,发现白英敦太太已死时,金小姐知道,杀害她的是雷蒙。为了救他,金小姐说谎,她料定杰拉尔博士发烧躺在床上,不能看透她的谎言。”
  “我没说谎!”莎拉明确地说。
  “还有一种可能性。刚才说过,金小姐晚雷蒙几分钟回营地,如果雷蒙看到他母亲还活着,那么打夺命针的也许就是金小姐。她早已认定白英敦太太是道道地地的魔鬼,而自以为是公正的行刑者。她假报死亡时间,可用这点来解释。”
  莎拉脸色苍白,以低沉严肃的声音说:
  “我确实说过,为救多数人,可牺牲一人。但这是在圣地涌起的念头。我决不会杀那可恶的老太太。我发誓,这种念头根本不曾出现在我脑海里。”
  “可是,”白罗沉稳地说,“你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说谎。”
  雷蒙·白英敦不禁挺起腰杆,激烈地喊道:
  “你赢了,白罗先生!是我说谎。我到母亲那里时,她已经去世。我愣住了。你知道,我本来是想去跟她吵架的。我已下定决心离开家,还我自由之身。可是,她——死了。她的手冰冷瘫痪。我以为——如你所说,是卡萝干的——手腕上有针孔——”
  白罗说得很快:
  “这一点,我还不能完全领会。你如何知道这种犯罪的手法?你知道一种方法——而且这种方法与注射筒有关系!这点我了解。如果你要我相信,把其他的全部告诉我。”
  雷蒙急躁地说:
  “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方法——在英国侦探小说中,把空注射筒刺在人身上,完成了这种计谋。看来是非常科学的。我本来也想这样做。”
  “啊,原来如此。我懂了。你买了注射筒?”
  “不,其实是从奈汀那儿偷来的。”
  白罗迅速望了她一眼。
  “注射筒不是放在耶路撒冷的旅行袋吗?”
  她的脸色有些变化。
  “我,我觉得很奇怪,它怎么不见啦。”她说。
  白罗轻声说:
  “夫人,你实在很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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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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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了一会儿,白罗装模作样地清清喉咙,又说下去。
  “现在我们已经解开所谓第二注射筒的秘密。这是雷诺克斯·白英敦太太的东西,离开耶路撒冷之前被雷蒙偷走。白英敦老太太的尸体被发现后,又由雷蒙转到卡萝手上,卡萝抛弃时,被毕亚丝小姐看到了。金小姐说是她的东西,被拿走了。现在想必还在金小姐那里。”
  “是的。”莎拉说。
  “你刚才说注射筒是你的,你做了决不该做的事,你说谎了。”
  莎拉平静地说:
  “谎话有不同种类——这不是职业上的谎话。”
  “不错。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谢谢。”莎拉说。
  白罗又清清喉咙。
  “现在我们再看看时间表:

  白英敦家的人和杰佛逊·柯普离开营地三点零五分(概略)
  杰拉尔博士和莎拉·金离开营地 三点十五分(概略)
  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离开营地 四点十五分
  杰拉尔博士回营地 四点二十分(概略)
  雷诺克斯·白英敦回营地 四点三十五分
  奈汀·白英敦回营地,和白英敦太太说话 四点四十分
  奈汀·白英敦离开婆婆到大帐篷去 四点五十分(概略)
  卡萝·白英敦回营地 五点十分
  威瑟伦爵士夫人、毕亚丝小姐和杰佛逊·柯普回营地
  五点四十分
  雷蒙·白英敦回营地 五点五十分
  莎拉·金回营地 六点零○○分
  发现尸体 六点三十分

  “你们大概注意到了吧,从奈汀·白英敦离开婆婆到大帐篷去的四点五十分,到卡萝回来的五点十分,有相当的间隔。因此,如果卡萝所言为真,则白英敦太太一定在这二十分钟中被杀。
  “可是,谁杀她呢?这时,金小姐和雷蒙·白英敦在一起谈天。柯普先生(似乎毫无杀她的动机)有不在场证明,因为他跟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在一起。雷诺克斯跟妻子在大帐篷。杰拉尔博士发烧躺在帐篷里呻吟。营地上没有一个人影。仆人都睡了。这正是行凶的好时刻。一定有人下手吧?”
  他的眸光深思般投向吉奈芙拉·白英敦。
  “有一个人。那天下午,吉奈芙拉·白英敦在帐篷里,但这只是我们听说的,其实我们有证据证明她并不是整个下午都在帐蓬里。吉奈芙拉说出了非常有意义的话。她说,杰拉尔博士发烧时一直呼唤她的名字。杰拉尔博士也说,他发烧时梦见了吉奈芙拉的脸。但这不是梦!他以为是发烧造成的。其实,那是事实。他看见的是站在床边的吉奈芙拉。吉奈芙拉进入杰拉尔博士的帐篷。她可能是把用过的注射筒还回去吧?”
  吉奈芙拉·白英敦抬起头,头上仿佛戴着金红头发的王冠。她那美丽的圆眸凝视白罗,毫无表情。整个人看来有如梦幻中的女神。
  “错了!”杰拉尔博士大叫。
  “从心理学看来,不能吗?”白罗问。
  法国人垂下双眸。
  奈汀·白英敦尖声说:
  “完全不可能!”
  白罗的双眼迅速移向奈汀。
  “夫人,你说不可能?”
  “是的,”她咬了咬嘴唇,然后说:“找我小姑的茬子,我无法忍受。我们——我们全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吉奈芙拉在椅子中轻轻摇动。嘴角上绽出微笑,纯真少女的淡淡微笑,半无意识地。
  奈汀又说:“不可能。”
  她柔和的脸上描修出坚定的线条,显得有点僵硬。双眸与白罗目光相遇,毫无畏惧之色。
  白罗有礼地弯身说道:
  “夫人,你非常聪明。”
  奈汀沉静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白罗先生?”
  “我早就知道你头脑非常好。”
  “你奉承我。”
  “不,决不是奉承。你一直都以冷静态度全面观看事情的发展。表面上,你跟婆婆相处和睦。因为你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你在内心却审判她、宣判她的罪行。从很早以前,你好像就已断定,你先生要获得幸福,只有离家出走一条路。不管生活多苦、多穷,也非如此不可。因此,你冒一切危险,极力去影响他。可是,你失败了——雷诺克斯·白英敦已经没有自由意志。他沉落在没有感觉的忧愁深渊,并以此为满意。
  “你爱你的丈夫,是无可置疑的,因此,你下决心离开他,并不是因为你对另外的男人产生了更炽热的爱,我想这是绝望中的最后希望。处在你这种立场的女人只有三条路可走:试图影响对方的心情,如我所说,这已失败了;其次是以离开丈夫来威吓。但也许连这点也不能打动雷诺克斯·白英敦的心,反而让他更沉入悲伤深渊,却不能使他挺身而起。于是你只有最后的绝望之赌了。跟别的男人一起离开。嫉妒和占有欲是男人心中两种最根深蒂固的基本本能。你的智慧让你选取了这种深邃而原始的本能。如果雷诺克斯·白英敦无所谓地看着你跟别的男人离去——那他已非人力所能挽救,你也就只有另度新的人生了。
  “现在假设这最后的绝望救济法也失败了。你的先生听到你的决定,虽然狼狈,却没有如你所望,显示出最原始男性势必展现的一点占有本能。到此地步,还有方法可以从破损的精神状态中拯救丈夫吗?那只有一个方法。如果他的继母死去,也许还不太迟。他也许能够重作自由人,开始新生活,建立独立性格,恢复男人气概。”
  白罗歇了一下,又轻轻地重复一次:
  “如果他的继母死去……”
  奈汀的目光凝注在他身上。她沉稳柔和的声音说:
  “你是说我筹划这案件?你说错了。我向白英敦太太说出我正在离开此事以后,就直接到大帐篷去,跟雷诺克斯在一起。在听到她去世的消息以前,我一直都在那里。由于我给予她精神上的冲击,对她的死,我也许有责任——但这毕竟还是自然死亡。我想,没有直接证据,而且验尸还未结束,你不能这样断定吧。纵然如你所说,她是被杀的,我也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
  白罗说:“她的尸体发现之前,你没有离开过大帐篷?可是,这可是你这样说而已。这案件最怪异一点就是这个。”
  “什么意思?”
  “这是我表上的第九项:六点三十分晚饭准备好的时候,一个仆人被派去通知白英敦太太。”
  雷蒙说:“什么?我不懂。”
  卡萝说:“我也不懂。”
  白罗轮流环视他们。“派仆人去这句话,你们不懂?为什么派仆人去?你们不是一直都对母亲很亲切?吃饭的时候,你们不是常常有人去叫她吗?因为她行动不便。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要有人搀扶,所以通知吃晚饭的时候,当然会有家人去扶她。可是,你们没有人想这样做。你们也许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人去,彼此愣愣地面面相觑!”
  奈汀激烈地反驳:
  “胡说!那晚,我们都累了。平时当然非去不可——可是,那晚——我们正好没去!”
  “只限于那晚吗?你应该比其他人先去吧?你早已机械式地接下这个责任。可是,只限于那晚,你没有去照料她。为什么?我曾这样自问了好几次——为什么?我的答案是因为你清楚知道她已死了……哎,夫人,请别打岔。”
  他缓缓举起手,阻止她。
  “请听我赫邱里·白罗说。你跟她交谈这件事,却有证人。是看得到、却听不见的证人。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在相距甚远的地方。她们清楚看到你跟婆婆交谈。但当时发生了什么呢?有证据吗?我告诉你一个简单的推理。你很聪明。如果你决定用你冷静不慌张的方式消灭丈夫的母亲,你一定会绞尽脑汁、准备周密后再进行。杰拉尔博士上午登山时,你趁机潜入他的帐篷。你知道那儿有可供施用的药物。你的护士训练对你很有帮助。你选了洋地黄毒素——和老太太平时服用的同类药物。接着,你又偷了注射筒——因为你的已经不见了。你打算在博士没有发觉的时候还回去。
  “你还没有实行计划之前,你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想鼓起你丈夫的行动意志。你告诉他,准备跟杰佛逊·柯普结婚。你丈夫虽然狼狈,却没有显示你所希望的反应——于是,你不得不把谋杀计划付诸实施。你回营地,途中与威瑟伦爵士夫人、毕亚丝小姐相遇,谈了一些应酬话。然后到婆婆那儿去。你手上的注射筒已装了药,要抓住她的手腕,非常简单——尤其你受过护士训练,懂得诀窍。你婆婆还没有发觉,你已达到目的。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从遥远的山谷,只能看到你弯腰跟婆婆说话。之后,你故意从洞窟搬来椅子,坐下,假装跟她亲密交谈了几分钟。她的死也许是刹那间的事。你坐着谈话的对象已是死人,但没有人想象得到。你收起椅子,到大帐篷去,发现丈夫在那里看着,所以你很谨慎,不敢离开大帐篷。你相信,一般人都会认为白英敦太太心脏衰竭而死。只有一件事使你的计划露出了破绽。杰拉尔博士因疟疾躺在床上,你无法把注射筒送回——而且,你不知道博士早已发觉注射筒被偷。没有这破绽,这犯罪行为可非常完美。”
  霎时,如死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不久,雷诺克斯站起来。
  “不!”他大叫。“这是胡说!奈汀没做什么,她也不可能做!因为母亲——我的母亲——早已死了。”
  “哦!”白罗的目光静静移向雷诺克斯。“那杀她的是你罗?”
  房间里又回归寂静——雷诺克斯又坐下去,以颤动的手掩着脸。
  “是,是的——是我杀的。”
  “你从杰拉尔博士的帐篷里偷了洋地黄毒素?”
  “是的。”
  “什么时候?”
  “像——你——所说——在上午。”
  “注射筒呢?”
  “注射筒?也是。”
  “为什么杀她?”
  “需要问吗?”
  “我正在问,白英敦先生!”
  “但是,你已经知道——我的太太要离开我,跟柯普——”
  “原来如此。可是,你那天下午才知道啊?”
  雷诺克斯凝视他。
  “不错,我们出去时——”
  “可是,毒药和注射筒是在上午偷的——在你知道你太太要离开你之前吧?”
  “你这样逼问过来,我怎么有时间回答?”他用颤动的手擦着额头。“这又有什么关系?”
  “不,关系可大哪。雷诺克斯先生,说实话!”
  “实话?”雷诺克斯瞪目以视。
  奈汀坐在椅子上,突然回头望着丈夫的脸。
  “我说的——才是实话。
  “胡说。好,我说。”雷诺克斯深呼吸。“我即使说了,你也可能不相信。那天下午,跟奈汀分手后,我心乱如麻,想不到妻子竟然要舍弃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几乎要发疯了!像喝醉了酒,如得了恶疾,脚步摇晃不稳。”
  白罗点点头。
  “威瑟伦爵士夫人看见你走路的样子,也这样说。所以我才认为你太太回营地跟你在一起时才告诉你的说辞是假的。好,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所措……但是,越走近营地,脑筋越清醒。我突然发觉,是自己不好,该受指责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我是不足珍惜的人!我应该反抗继母,离家而去。也许还不迟吧,这念头从脑海一闪而过。我看到那魔鬼般的老妇人背对红崖,像丑陋的偶像一样坐着不动。我直接走过去,想把自己的意思全盘托出,然后立刻逃出去——跟奈汀一起离开那里,当晚就到马安去。”
  “啊,雷诺克斯——亲爱的——”是悠长甜蜜的叹息声。
  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不禁惊叫了一声,愣往了。她已经死了。坐着——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当场愣在那里。想出声叫喊,喉部却哽住——像铅一般,我无法解释清楚——对了,像石头一样,像被石头哽住。我反射般拿起她的手表(表放在她的膝上),套上她的手腕——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瘫痪、死人的手腕……”
  他浑身颤抖。
  “好,好怕人!我立刻翻滚一般走下山坡,向大帐篷跑去。本想去叫人——但是我不能。我只坐在那里翻书、等待……”
  他歇了一下。
  “你不会相信吧。我为什么不去叫人——我不知道。”
  杰拉尔博士清清喉咙。
  “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他说。“你正处于极端不安的状况下。接连受到两次严重的打击,足以使你陷入那种状况。这就是威森哈尔特(welssenhalter)反应——小鸟头撞窗户,就是最好的实例。这种状况即使已获改正,在本能上行动仍会受到制约——中枢神经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我无法用英文解释清楚,我的意思就是,你无法采取其他行动方式,你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明确的行动!你正处于精神麻痹状态。”
  他回视白罗。
  “这我可以保证。”
  “当然,我不怀疑。”白罗说。“不过有一个事实,我已经注意到,那就是白英敦替母亲戴上手表这件事实。这可做两种解释——可能是为了掩盖罪行;也可能考虑到妻子看了会发生误会。她比丈夫慢五分钟回来,一定亲眼看到他的行动。如果她到婆婆那里,发现她已死,又在手腕上看到针孔,她一定以为凶手是自己的丈夫,而且认为她决定离开他,已造成跟自己希望完全不同的反应。依此预测,奈汀·白英敦认为是自己唆使丈夫犯了杀人罪行。”
  他望着奈汀。“夫人,对不对?”
  她低下头,然后问道:
  “白罗先生,你真的怀疑我吗?”
  “我认为有此可能而已!”白罗说。
  她弯腰说:
  “那么,现在呢?白罗先生,到底真正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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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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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发生了什么?”白罗又说了一次。
  他伸手到后面,拖过椅子坐下。他的态度非常友善而随便。
  “这是问题,对不对?因为洋地黄毒素被偷了,注射筒不见了,而白英敦太太手腕上有打针的针孔。
  “这只要再过三天,就可以完全明白——尸体解剖出来后,就可以知道白英敦太太的死因是不是服过量的洋地黄。可是,这样太迟了!在我们还可以控制得到犯人的时候,最好今晚就揭露真相。”
  奈汀猛然抬起头。
  “你相信就是我们之中的一个——在这屋里的某一个人——”她的声音中断了。
  白罗缓缓点头。
  “真相!我答应卡勃理上校的就是真相。我们的前途非常光明,所以我们再回到原先出发的地方。就像我制作那行动表的时候一样,一开始我就面对了两个矛盾的事实。”
  卡勃理上校第一次开口说话。
  “那是什么,说给我们听听。”
  白罗以沉重的口吻说:
  “我本来就要告诉你们。先看看行动表的最初两项:白英敦太太服用洋地黄的混合药剂,杰拉尔博士遗失注射筒。把这些事实跟你们面对难以否认的事实——即白英敦家人明白显示了犯罪者的反应——对照来看。由此观之,一般都会认为白英敦家定有一人是犯人。可是,刚才所举的两个事实跟那推理完全不能吻合。偷窃洋地黄溶液,确是非常聪明的构想,因为白英敦太太已经喝惯这种药。要是她的家人,应该会知道要怎么做吧?对,就是把这毒药加进她的药瓶去!这只要稍微机灵,对药品有点知识的人,都会这样做。
  “白英敦太太服药后死去,即使瓶里还有,也会以为是药剂师调药时配错的,可以就此而结案。
  “那么,注射筒被偷,又做何解释呢?
  “这只有两种解释——没有被偷,是杰拉尔博士自己搞错了;否则就是被无法取得白英敦太太药瓶的人偷去——也就是说凶手是白英敦家以外的人。从这两个事实来看,凶手是外来者的可能性很大!
  “这我早就知道——但是,白英敦家的人都采取了许多类似凶手的行为,使我有点困惑。尽管有犯罪意识,白英敦家的人也可能是无辜的。于是,我开始求证——证明他们没有罪,是无辜的!
  “这我们刚才已分析过。凶手是外面的人。也就是跟白英敦家不很熟,不能进入她的帐篷,拿到药瓶的人。”
  他歇了一口气。
  “在这个房间里有三个人勉强可说是外来者,但与这案件却有极密切的关系。
  “我们先看看柯普先生。他很早就与白英敦家人亲密来往。他是否有犯罪的动机和机会呢?看来似乎没有。白英敦太太之死对他反而不利,他的某种希望会落空。如果柯普先生没有谋利他人的狂热欲求,我们就没有理由相信他会希望白英敦太太死去。如果有我们完全不知道的动机,那另当别论,柯普先生为什么和白英敦家来往?这点还不能明确知道。”
  柯普先生严肃地说:
  “这似乎有点牵强附会。我根本没有下手机会,而且我经常强调应该尊重人的生命。”
  “你完全没有可挑剔的地方,”白罗说,“但在侦探小说,这样反而最有嫌疑。”
  白罗坐着椅子改换了方向。
  “至于金小姐,她确有相当的动机,有必需的医学知识,本性又富于决断。她三点半跟大家一起离开营地,直到六点才回来,其间不能说没有下手的机会。
  “其次再看看杰拉尔博士。在此必须考虑下手的时刻,依雷诺克斯·白英敦的最后陈述,他母亲死于四点三十五分。据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说,白英敦太太在她们出去散步时还活着,也就是说白英敦太太四点十五分还活着。以此观之,有二十分钟的间隔。他们离开营地的途中与杰拉尔博士交错而过。所以,博士回到营地后,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两位女士背对着他,越走越远。由这点看来,杰拉尔博士是犯人的可能性非常大。是医生,要伪装疟疾突发,非常容易。他也有可能的动机。杰拉尔愿意拯救那些理性陷于险境的人(这比失去生命损失更大),也可能认为为了目的不能不牺牲本来就活不久的人。”
  “这太过分了。”博士说,然后露出有礼的微笑。
  白罗不加理会,继续说下去。
  “既然这样,杰拉尔博士为什么又故意引人注意?最先指出有谋杀可能的是杰拉尔博士,但是他对卡勃理上校供述时,又说白英敦太太是自然死的,这未免悖乎常理。”
  “■,是啊。”卡勃理上校粗声说,随即不解地望着白罗。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白罗说。“雷诺克斯太太刚才强烈否定小姑有犯罪的可能。她反驳的依据是她婆婆当时已经去世了。可是,吉奈芙拉·白英敦,那天下午一直都在营地。而且,在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离开营地出去以后,杰拉尔博士回来以前,有极短暂的时间。”
  吉奈芙拉突然移动身子,以奇妙、天真、慌张的目光望着白罗的脸。
  “是我干的?你说我杀人?”
  她突然以敏捷、优美的姿态从椅子上跳起来,穿过房间,蹲在杰拉尔博士面前,热情地凝视他的脸。
  “不,不,快救救我。他们要把我关起来。那不是真的。我什么也没有做。他们是我的敌人——要把我送进牢去——要幽禁我!请帮助我!”
  “好,好,没问题。”杰拉尔博士轻轻抚摸她的头。然后对白罗说:“你说的都没有意义,太荒谬了。”
  “是迫害妄想?”白罗轻声说。
  “是的,她做不出那种事。要是她做的,那会更戏剧性、更华丽明灿。她不可能做出这种冷静、合乎逻辑的罪行,你说对不对!这是智慧型的犯罪——清醒的罪行。”
  白罗微笑,突然低头致意,沉静地说:“我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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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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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继续下去吧。”白罗说。“必须再检讨一下。杰拉尔博士是心理学专家,我们就来考察一下这案件的心理学层面。我们已经掌握事实,写出时间表,也听过证辞。剩下的是——心理学;是与已故女士相关的最重要的心理学证辞——在这案件中,最重要的就是白英敦太太的心理。
  “先把我列举的重要事项的第三项和第四项拿出来看看。白英敦太太以阻止家人跟外人来往为乐;事情发生的当天下午,白英敦太太鼓励家人离开她,到外头去。
  “这两件事实彼此完全矛盾:为什么白英敦太太在这特殊的下午突然改变了平时的惯例?她突然回心转意,慈悲心发作吗?从我听来的话判断,这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一定有理由,是什么理由呢。
  “至此必须详细考察一下白英敦太太的性格。各人对她有种种不同的意见。说她是冷酷的独裁者——精神上的虐待狂——魔鬼——疯子等。这些意见中,哪一种最正确?
  “莎拉·金在耶路撒冷曾经灵机一动,把这老妇人看成一个值得同情的老人,我想这看法最接近事实。她不只是可怜的人,也是毫无价值的人。”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该深入白英敦太太的心理状态。她天生有不知餍足的野心、渴望藉支配别人来加深别人对自己的印象。但她既不能升华强烈的权力欲,也不能加以克服,只能一味加以扩大而已!结果如何呢?她并没有强大的权力,世人既不怕她,也不恨她,她只是一个孤立家庭的小暴君而已!而且——就像杰拉尔博士告诉我的——她跟其他太太一样,对自己的嗜好已经厌倦,想扩大活动范围,以冒险来享受她的支配欲。但是,和她的预测完全相反,由于到海外旅行,她才清楚知道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人。”
  “现在我们看看第十项——这是她在耶路撒冷对莎拉·金所说的话。莎拉·金向她指出了她真正的形象。她直截了当地指出,白英敦太太是没有存在价值的可怜女人。请特别注意她对莎拉·金的回答。据莎拉·金说,白英敦太太‘以充满敌意的口吻——不看着我’说:‘我决不会忘记——什么样的行为、什么名字、什么样的脸型都不会忘记。’”
  “这些话给金小姐极强烈的印象。异乎寻常的强烈说辞和咬牙切齿的口气使金小姐大为吃惊。因为给她的印象太过强烈,金小姐反而没有发觉这些话含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你们懂得这点重要的意义吗?”
  他等了一下。
  “你们也许不懂。你们不觉得这些话回答得不恰当吗?‘我决不会忘记——什么样的行为、什么名字、什么样的脸型,都不会忘记’,这样回答的确非常奇怪!如果她说‘我决不会忘记无礼的行为’还说得过去,但却不是这样,她竟然说不会忘记脸。”
  白罗双手轻拍一下。
  “嘿,这就对了!那些话看来是对金小姐而发,其实并不是。这是对站在金小姐后面的什么人说的。”
  他又停了一下,望着大家的表情。
  “对,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白英敦太太一生中的重要瞬间。她被一个有知识的年轻女人揭开了自己的真面目!她困惑而愤怒。这时,她突然看到一个人,想起了这人是谁——那是来自过去的脸——正是以前掉进她手中的牺牲者!”
  “我们再回到前面所说的外来者。而且,现在也可以知道那天下午白英敦太太突然和蔼亲切的意义了。正如俗话所说,她抓到了一条可以油炸的鱼,才会把家人赶出去。也就是说为了跟新的牺牲者见面,才把碍手碍脚的人赶走。”
  “我们从这新观点再检讨一下那天下午的事。白英敦家的人都出去了,白英敦太太坐在洞窟门口。现在,再来慎重考虑一下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的证辞。后者是一个非常不可靠的证人,没有观察力,又加进了许多想象。反之,威瑟伦爵士夫人却是一个能正确叙述事实的细心观察者。但是,这两位女士对某一事实的描述却完全一致。她们都说,有一个阿拉伯仆人去见白英敦太太,不知为什么竟激怒了白英敦太太,而逃了回来。威瑟伦爵士夫人说,这仆人先走进吉奈芙拉的帐篷——你们还记得吧——杰拉尔博士的帐篷与吉奈英拉的帐篷相邻。所以这仆人很可能是进入了杰拉尔博士的帐篷。”
  卡勃理上校说:
  “你是说我的培杜因人,有人用注射方式谋杀了这个老太太?简直是幻想!”
  “不,请等一等。卡勃理上校,好戏在后头!这阿拉伯人可能不是从吉奈芙拉的帐篷出来,而是从杰拉尔博士的帐篷出来。其次的问题是什么呢?她们两个都说,他的脸看不见,无法明白确认他,说什么话也听不见。大帐篷与洞窟相距约两百码。威瑟伦爵士夫人把他服装的细部描述得很清楚,例如裤子到处有补钉,绑腿打得松松散散等。”
  白罗弯下上身。
  “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脸看不见,话听不到,裤子和绑腿的情形照理也应该看不见!因为有两百码远。”
  “这是一个失误!我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强调褴褛的裤子和松散的绑腿?也许是因为裤子根本没破,而绑腿也是虚构的。威瑟伦爵士夫人和毕亚丝小姐说看到这个仆人——可是,当时她们是分别坐在彼此看不到对方的场所。这从威瑟伦爵士夫人去看毕亚丝小姐是否醒来时,而毕亚丝小姐已坐在帐篷门口这件事可以知道。”
  “啊!”卡勃理上校突然挺直上身。“你的推断是——”
  “威瑟伦爵士夫人确定毕亚丝小姐在做什么以后(她大概是当时唯一没有睡午觉的证人),就回到自己的帐篷,穿上骑马裤和卡其上衣,以方格子抹布做阿拉伯式的头巾,巧妙化装后潜入杰拉尔博士的帐篷,找到药箱,选取适当的药物,再拿注射筒装了药,然后勇敢向目的地走去。”
  “白英敦太太也许正在打盹。威瑟伦爵士夫人迅速抓住她的手腕,把药打进去。白英敦太太叫起来,也可能想叫,却叫不出声音。这‘阿拉伯人’匆忙逃了回来。白英敦也许挥起手杖,想站起来,却倒在椅子上。”
  “五分钟后,威瑟伦爵士夫人去找毕亚丝小姐,谈起她创造的目击故事,以加深毕亚丝小姐的印象。之后,她们动身去散步。在岩台下停了下来,威瑟伦爵士夫人向白英敦太太大声说话。白英敦太太已死,不可能回答,但她却对毕亚丝说:‘真无礼,只哼了一声!’毕亚丝小姐受此暗示,她听过好几次白英敦太太以哼鼻子代替回答,所以询问她时,她一定肯定地说真的听见了哼声。威瑟伦爵士夫人在国会议员会中常碰到毕亚丝小姐这种类型的女士,知道如何运用自己倨傲的个性来影响她们。她的计划所以无法顺利成功,全在于她无法尽快把注射筒送还。杰拉尔博士出乎意外提早回来,破坏了她的计划。她希望博士没有发觉注射筒遗失,或者以为自己一疏忽没看清楚,所以入夜后悄悄把它放回原处。”
  白罗又停了一下。
  莎拉问:
  “但是,为什么?威瑟伦爵士夫人为什么非杀白英敦老太太不可?”
  “你说,你在耶路撒冷跟白英敦太太讲话时,威瑟伦爵士夫人就在你旁边。白英敦太太所说的那些话是对威瑟伦爵士夫人说的。‘我决不会忘记——什么样的行为、什么名字、什么样的脸型都不会忘记’,如果把这些话和白英敦太太曾在监狱做过女看守这件事结合起来看,就可以简单掌握住真相。威瑟伦爵士从美国回英的途中认识了他的太太。结婚前,威瑟伦爵士夫人一定曾经犯罪在监狱服过刑。”
  “她陷于极其恐怖的窘境,大概可以想象出来。她辉煌的社会地位、野心和经历都面临危险。我们虽然还不知道她犯的罪是什么(马上就可以知道),但是,如果这前科为世人所知,她的政治生命一定全部瓦解。而白英敦太太也不会采取一般的勒索和胁迫方式,因为她并不需要钱。她所希望的只是玩弄自己的猎物,然后以惊人的方式公开威瑟伦爵士夫人真相!对,只要白英敦太太活着,威瑟伦爵士夫人就决不能安心。她依照白英敦太太的约定到培特拉和她相会(我起初就觉得奇怪,像威瑟伦爵士夫人这样重视自己地位的人,怎么会以普通观光客身分旅行),但她内心一定在思索谋杀计划。她抓住了机会,毅然会付诸实施。可是,她留下两大败笔。其一并不严重——例如裤子破损的叙述。但这最先引起了我的注意。其二是把杰拉尔博士的帐篷搞错,走进了吉奈芙拉的帐篷。当时吉奈芙拉在半睡眠状态,才会由此创出化装酋长的故事,这是她的妄想,却也有一半是事实。她顺从本能的欲求,扭曲事实编成戏剧性的故事,说出奇怪的话。但我认为其中含有重要的事实。”
  他停了一停。
  “不管怎么样,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真相。其实,今天,在威瑟伦爵士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我已取得她的指纹。如果她曾是白英敦太太以前当看守的那座监狱的囚犯,只要核对一下指纹,很快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他停了下来。
  一声尖锐声音突破这刹那的寂静,传了过来。
  “那是什么?”杰拉尔博士问。
  “好像是枪声。”卡勃理上校猛然站起来。“在隔壁房间。谁在那里?”
  白罗轻声说:
  “我想那是威瑟伦爵士夫人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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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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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声报》载称:

  下院议员威瑟伦爵士夫人因悲剧性事故去世,性喜旅行边境的威瑟伦爵士夫人,平时均随身携带小手枪,不幸因擦枪走火致死。由衷向威瑟伦爵士致哀……
  五年后,一个温煦的六月晚上,莎拉·白英敦和她丈夫坐在伦敦某剧场的特别座里。上演的是《哈姆雷特》。奥菲利亚在舞台聚光灯下独白,莎拉不禁握住雷蒙的手。

  我将如何辨知,
  谁是你的恋人。
  记住他的海扇帽,
  拐杖和鞋一双。
  他已经死了,姑娘,
  他已经趋赴黄泉。
  瞧,头上的青草皮,
  脚底下有石碑。

  莎拉不禁心中一动。那无与伦比的纯真之美,那艳绝人寰的魅惑微笑,已超越苦恼与悲愁,为那些以幻为真的人所拥有……
  莎拉在心中自语:“她真漂亮……真美……”
  那余音悠然的快活声音,美丽腔调以前就已拥有,现在经过锻炼、调整后,更变成完美的乐音。
  幕落时,莎拉以断然的口气说:
  “吉妮真是伟大的演员!”
  之后,他们在“萨佛衣”围着晚餐桌而坐。吉奈芙拉又浮现出神秘的微笑,跟旁边留胡子的男人说话。
  “戴奥德,我演得如何?”
  “太棒了。”
  她的嘴唇绽出快乐笑容:
  “你一直都相信我——你知道,我能够用精湛的演技让许多观众沉醉。”
  旁边一桌,今晚的“哈姆雷特”忧愁地说:
  “她真是从不失常!起先观众当然是为了——哎,现在已经不是来看莎士比亚了。为了她,我的退场词简直念得不成样子。”
  坐在吉奈芙拉对面的奈汀说:
  “吉妮成名了,能在伦敦演出奥菲利亚,真是了不起。”
  吉奈芙拉沉静地说:
  “你来了真好!”
  “是定期的家庭宴会啊。”奈汀微笑四顾,然后对雷诺克斯说:“孩子也可以来看日场啦。他们已经到了看得懂的年纪,也曾想看看舞台上的吉妮姑姑吧!”
  雷诺克斯露出幽默的神色,看起来快乐健康。她举起自己的玻璃杯。
  “为新婚的柯普夫妇干杯!”
  杰佛逊·柯普和卡萝接受了他们的干杯祝福。
  “不诚实的恋人!”卡萝笑着说:“杰夫,你最好为你那坐在对面的初恋情人干杯吧!”
  雷蒙爽朗地说:
  “杰夫脸红了,想起以前很难受吧!”
  他的脸突然涌上一抹乌云。
  莎拉握住他的手,乌云随即散开。他望着她苦笑。
  “真像一场恶梦!”
  一个衣着入时的矮小男子突然在桌旁停下了脚步。是赫邱里·白罗。他得意地拧着胡子,有礼地打招呼。
  “小姐,”他向吉奈芙拉说,“你的演技太好了?”
  他们高兴地迎接他,请他坐在莎拉旁边。
  他眼睛发亮,看看大家,然后倾身对莎拉说:
  “白英敦家现在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嘛!”
  “是的,谢谢你。”
  “你的先生,非常有名。我今天才看到对他最近一本新书的佳评。”
  “是的,还不错。你知道卡萝和杰佛逊·柯普已经结婚了吗?雷诺克斯和奈汀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真的好可爱哦。至于吉妮——她毕意是天才。”
  她望着桌子对面金红的头发和如花容颜,不禁呆住了。
  她的脸突然趋于严肃,缓缓把杯子抵住唇边。
  “夫人,干杯吗?”白罗问。
  她轻轻说道:
  “我突然想起了‘她’。看见吉妮,我第一次发觉她们很像。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吉妮明亮,她阴暗。”
  坐在对面的吉奈芙拉突然说:
  “可怜的妈妈——她实在奇怪。想到我们现在这样幸福——我真为她难过。她不能得到人生中应该得到的东西。那对她来说实在太难了。”
  接着,她用颤动的声音,轻轻吟诵《辛培林》的一节。大家仿佛被迷住一般,倾听那音乐般的声音。

  不怕炎阳酷热,
  不惧严冬寒风,
  你为了却尘缘,
  失去家庭,终得果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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