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实验的小女孩ZZ

实验室里冷极了，没有窗户，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这是一周的最后一天——周末。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个蓬头散发的小女孩在试验台前站着。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一件外套，但是有什么用呢？那是一件很大的外套——那么大，不知是哪一年买的。她工作的时候的，就把它脱掉了，实验室的师弟嘲笑说，可以拿它当抹布。
小女孩只好一个人做实验，一双小脚冻得红一块青一块的。她的反应器里有一个第一步的反应，手里的实验记录本上还有好几个。这一整天，反应都还没有出产物，谁也没帮过她。
可怜的小女孩！她又冷又饿，哆哆嗦嗦地摸索实验条件。紫外灯微弱的光落在她的干枯的长头发上，那头发卷曲着披在肩上，看上去很久没梳，不过她没注意这些。每个桌上都堆满了论文，实验室飘着一股乙醇的香味，因为这是论文deadline的时间——她可忘不了这个。
她把实验的热浴降了下来，蜷着趴在桌子上。她觉得更冷了。她不敢跟老板说，因为她实验没出产物，TLC除了原料点没出新的点，老板一定会骂她的。再说，换做别的题目跟这个一样难。她们头上只有paper，虽然小木虫上可以发泄一下郁闷的情绪，可是对实验还是没有实际的效用。
她的头脑几乎绝望了。啊，哪怕一次小小的成功，对她也是有好处的！她敢把所有的溶剂温度催化剂都试一遍。试着反应一次，来找找问题么？她终于把热浴升了上去开始反应。哧！烧瓶里开始有颜色变化了！一个一个的气泡开始冒出来了！她把小手拢在油浴脏乎乎的外壁上。多么温暖多么明亮的景象啊，简直像一支小小的蜡烛。这是一道奇异的火光！小女孩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一个仪器一应具全的大实验室里面，油浴锅还是全新锃亮的，硅油颜色透明，反应现象清晰，旁边的TLC上边有着明显不同于原料点的一个新点，而且只有一个点只有一个产物，多么美好啊！哎，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刚把头伸到通风橱里，想看的仔细一些，烧瓶的颜色有暗淡下来了，大实验室不见了。她坐在那儿，眼前的脏油浴锅里的烧瓶里依然是一片寂静。
她又改变了一个反应条件。烧瓶里又开始有颜色变化了，冒出气泡了。油浴锅的指示灯光落在桌子上，那儿忽然变得像打印出来的paper那样洁白工整，她可以一直看到paper上的字迹。JACS的logo，日期和页码，Abstract和Instroduction。更妙的是这篇paper的一作，赫然署着自己的名字！看上去那么诱惑，一直向这个穷苦的小女孩走来。这时候，反应又黯淡了，她面前只剩一张又硬又旧的桌子。
她又改变了一个反应条件。这一回，她感觉自己坐在布置整齐的会议室里。条幅上写着“博士毕业答辩”，比她去年师姐毕业时用的条幅还要大，还要美。红色的条幅上贴着那几个白色的黑体字，投影仪屏幕上许多幅美丽的单晶图片，跟顶级会议里的presentation一个样，在向她眨眼睛。小女孩向单晶图片伸出手去。这时候，反应又黯淡了。只见ppt上的图片越升越高，最后成了在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有一颗星星落下来了，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细长的红光。
“有一个什么人快要死了。”小女孩说。唯一疼她的师姐毕业前的时候告诉过她：一颗星星落下来，就有一个灵魂要到图灵那儿去了。
她又改变了一个反应条件。这一回，她把通风橱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师姐出现在亮光里，是那么温和，那么慈爱。
“师姐！”小女孩叫起来，“啊！请把我带走吧！我知道，反应一失败，您就会不见的，像那漂亮的实验室，发表的JACS，布置好的答辩会议室一个样，就会不见的！”
她赶紧记下热浴的温度，要把师姐留住。等待反应的原料在烧瓶里发出强烈的光，把实验室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师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大，这样美丽。师姐把小女孩抱起来，搂在怀里。她们俩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越飞越高，飞到那没有实验，没有论文，也没有毕业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清晨，这个小女孩坐在试验台前上，两腮通红，嘴上带着微笑。她死了，在周末的实验室累死了。新一周的太阳升起来了，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小女孩坐在那儿，手还按着在不知称量过多少药品的刮刀上。
“她想做一个反应……”人们说。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她曾经多么幸福，跟着她师姐一起走向新世界的幸福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