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惊悚】医生杜明 作者:小汗 (完整)





  他喜欢用忧郁的眼神看着这个世界,让我们感觉他是那样忧郁。只是他那纯净的眼神,不禁让人怀疑真正纯净的到底是他还是自己。 









—— 没有人是干净的







  题记:你的眼睛清澈见底,如同平静的湖。映出这般干净的我,好像天使。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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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冰河 于 2006-8-5 13:06 发表
打扰一下, 《医生杜明》是个长篇,希望lz能贴个完整版,如果掉进了这种恐怖推理小说的大坑里,是非常痛苦的,谢谢lz,辛苦了!!!



1.医生杜明一 ——没有人是干净的
2.医生杜明二 ——哥哥
3.医生杜明三 ——手 ...




嗯,以医生杜明为题的那部我已经发完了,医学院里的鬼和医学院里的人是另外两部书了,主角虽然是一个,情节上跟这部没什么关联的,不算掉大坑,santasmile 如果大家还有兴趣以后接着发吧。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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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一下, 《医生杜明》是个长篇,希望lz能贴个完整版,如果掉进了这种恐怖推理小说的大坑里,是非常痛苦的,谢谢lz,辛苦了!!!



1.医生杜明一 ——没有人是干净的
2.医生杜明二 ——哥哥
3.医生杜明三 ——手语
4.医生杜明之心脏偏右
菊开那夜

医学院里的鬼
一、老二床上的内裤
二、老大的苹果
三、老八的梦
四、老五的篮球
五、老六的毛巾
六、老三的诗
七、老四的胡子
八、老七的风筝
九、杀人光盘

医学院里的人
一、鸟
二、兔子
三、鼠
四、猫
后记:小汗的12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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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偏右






  我们是双重间谍!

  什么?

  一方面我们是上帝的使者,另一面我们又是死神的帮凶。

  真的吗?

  我们为病人治病拯救他们的生命时是为上帝工作;而我们为医学却可以用活体做实验,除了警察以外我们的职业是唯一可以合法杀生的,是当之无愧的死神帮凶。

  那么?

  那么我们死了以后既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医生的灵魂必定四处飘荡。

  主任看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话,可是偏偏说出来的东西却是这么无稽。我知道他一定有事情求我,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叫我做一些奇怪有趣的事情必定说出套不知所谓的东西。所以这次我只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话。

  主任脱下身上的手术衣,又向我面前凑了凑。

  喂,小杜。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不懂。

  明天早晨六点你来找我,我会让你知道的。

  主任是个奇怪的人,如果以臭味相投来说,我应该也属于奇怪的人吧。记得当时我还在学校时,主任曾经回学校教我们局部解剖课,他当着我们男男女女几十个人的面把从尸体上割下的一块肌肉纤维放在了嘴里咀嚼了起来。当时除了我所有人都跑到实验室外面狂吐起来,结果实验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与他脸对着脸,我盯着他的嘴看了好久。

  那肉是酸的吧?

  主任叹了口气,从袖口里拿出那块肉。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都那么没有幽默感呢?

  后来才听说那是主任的拿手好戏,每次教新生时必玩的一个把戏,屡试不爽。从那时起我认定他是个怪人,而主任也是在那时认定我是个怪人,所以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主任一眼就认出我。喂,小子终于来实习了,你可要做好吃人肉的准备哟。就这样我们竟成了医院里少有的忘年交。

  第二天清晨,我和主任被车拉走。车是警车,方向好像是往效区。我抱着主任的手术包坐在车里一声不响,主任不时转过头来看看我。

  没告诉你什么事就把你叫着,怕不怕?

  我摇了摇头,从后视镜里望了望司机阴沉的脸,我没敢说挺好玩的。

  主任点了点头,其实他知道我一定不会害怕。他也望了望前面的司机就没有再说话。

  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刑场。小时候看过拉死囚的车,解放车上站着形形色色的男女,他们一率光着头,身上挂着牌子。大学时在解剖室看过好多死囚的尸体,在中国死囚的家属无权收回死囚尸体。死囚的尸体国家负责处理,家属只可以向政府索要死囚的骨灰,但会收费。一些无家属或者家属不要的尸体,政府就会将其交给医学院作为学术用途。死囚的尸体很好认,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脸上一个大碗口大的洞。那就是枪洞,每次上实验课时都会对着那洞想像,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射入后脑内并高速旋转。人的大脑马上被绞得稀烂。颅内压在几分之一秒内极速升高,所以当子弹从脸部飞出时,人脑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从内部爆炸,鲜红的血与白色的脑浆会喷出很远,听说子弹在头内旋转速度太快,那两种颜色的粘稠液体喷出时都会冒着热气。

  没想到第一次来到刑场,竟然就会来到刑场的里面。站在刑场的感觉和第一次站在手术台上的感觉很相似,主任说手术室是天堂之门,那刑场就是当之无愧的地狱之门。我和主任躲在刑场里面的拐角,主任小心地向外张望一脸地兴奋。我问主任:

  我们来做什么?

  一会去取尸体的眼球。

  给那个老太太?

  嗯,主任点了点头。回头对我说,没办法,我们替人治病就是这样。人家有能耐弄到,我们就得给人家治。

  哦,那一会枪打哪?

  主任没有回答,在医学上死亡的定义是脑死亡。如果死刑不是打头会涉及到人权问题,所以这个问题多余问。

  主任最后问了一句,怕吗?我摇了摇头,两个人就静悄悄地盯着刑场了。

  今天只有一个死刑犯,刑场外面冷冷清清,一切都是特殊安排过的。死刑犯跪在地上,身边的警察一身戎装,戴着大的可以盖住脸的墨镜。一声预备口令,警察手中的步枪比住了犯人的头。再次听到口令时,警察的枪瞬间转移到犯人的后心口。

  一声巨大的枪响,犯人的身子一震,胸前溅放红花。犯人斜着倒下了,警察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原来死是这么迅速,想我们在手术台上往往要站上一整天才能从死亡线上拉回一个生者。过了一会,有个警察探过头来冲主任点了点。主任一拉我,走,到我们了。

  刑场外面已经没有了人,场内也冷冷清清,我和主任缩头缩脚地走在色彩斑斓的黄土地上,第一次有压抑的感觉。尸体旁边停了辆车,应该是搬运尸体的。那车正好挡住了我和主任,车上的人背对着我们在闲聊。主任麻利地戴好手套,对我比了个手势,我们蹲在尸体旁边开始工作。

  我的工作并不多,只在必要时候递个工具。我蹲在那里眼睛看着那个尸体,他的手铐已经拿掉,可是手还背在背后,腿互相压着。他死得很安详,好像是舞台剧上死掉的戏子。胸口上血迹染红了蓝色囚衣,但血量并不是很大。突然主任抬头问我,你刚才看到了吗?我摇了摇头。主任抿着嘴不再说话,他已经摘下了第一个眼球。主任把那个眼球交给我时骂了一句然后问我。

  小杜,你刚才又看见没有?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主任将右手的手术刀换到左手,右手揭开了尸体上衣。死囚的胸口正中有一个碗口大的洞口,随着尸体的轻微动弹从里面不断地渗出血来。主任放下衣服不再说话,又开始手上的动作。不过我发现主任的手有些颤抖了。

  终于两个眼球都已经拿了下来,主任和我都吐了口气,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其实不过十几分钟。主任站起身来,从兜里拿出块手帕盖在了尸体的脸上,回身使劲拍了几下面包车身。那面的两个人就走过来冲主任点了点头,开始往车上收拾尸体,我和主任又按原路回去,那个阴着脸的司机依然等在那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回到医院,我和主任一起在手术室洗澡,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突然主任问我,喂你看我这怎么了。我走过去,看着主任指着的地方,胖胖的胸口上什么也没有。主任依然指着,就是这心脏偏右的位置,是不是有一个出血点。胸口正中的地方已经被主任搓得通红,什么也看不出来。主任还是径自地搓着,怎么搞得,怎么红了。我先洗完出去,刚要穿上白大衣时,主任在里面喊了一声,把那衣服扔了吧,我再给你件新的。

  我冲洗手间里的主任喊,主任,我们今天算是谁的使者,谁的帮凶呀?

  没有答案。

  老太太的手术很成功,毕竟主任是眼科专家。老太太住在一个人的干部包间,屋里屋外放满了鲜花水果。我一边给老太太解开头上的沙布,一边听老太太唠唠叨叨。唉,这还不都是我那儿子呀。别人都冲着他的面子来看我,我这个老太太能有几个人心疼呀。我儿子忙呀,天天在外面开会。我可不能瞎,要不然给儿子添麻烦就不得了了。老太太想揉揉眼睛,被主任制止了。老太太只好把眼睛眨来眨去,主任呀,不行。我这眼睛还是看不清楚,我怎么一点都看不清呢?主任听了连忙走过去,拿起小手电筒对着老太太的眼睛照了几下,咦了一声,又伸出只手在老太太面前晃了晃,能看清吗?老太太眯着眼说,看不清。主任愣了愣退过身子拿起了病历。这时老太太却喊,看清了!看清了!这是谁买了那么多菊花,怪不吉利的。主任又走过去,结果老太太的眼睛又是模糊一片,几个来回过去,我和主任终于明白了。老太太只是看不清主任,别的却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我和主任回到办公室,主任有些不高兴。他怀疑老太太是故意的,因为老太太身分特殊却无法对其发作。这几天主任的心情就不是很好,我猜这也许还是跟上次的事有关。坐了一会,就听到护士跑过来喊,主任出事了!我和主任跑了出去,结果还是那个老太太。干部病房外站满了人,我和主任走进病房里,看着老太太的床前站着一个人。那个总在电视上出现的人现在一脸的尴尬,老太太用被子捂着自己的头,哇哇地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那人不耐烦地说,妈你这是干啥呀?外面好多人看着呢。老太太不依不饶地叫着,鬼呀,别过来。主任走过去,对不起,病人可能刚刚恢复,情绪不稳定。那个人盯着主任,我下这么大心思让你给我妈治眼睛,你要是治不好,这事没完。说完那人就在一群人簇拥下离开了医院,剩下主任站在那里气得干瞪眼。

  坐在主任办公室里,主任从兜里抽出根烟。主任办公室只有我和主任两个人,副主任是女人,她和别的女大夫在医生办公室,所以我跟主任在这办公室里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我指着主任的烟说,主任小心在办公室里抽烟,再被院长发现就不得了了。主任把烟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又把它放回了烟盒里,然后主任对我说,小杜,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报应吗?

  主任虽然常说奇怪的话,但大多是在开玩笑,我很少看他这么认真,所以我没有回答。

  主任看我不说话,就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他的胸前包着一大块纱布。

  我问主任怎么了?主任把纱布揭开,我看见里面血红一片,有些地方都露出肉来。

  那天洗澡发现那个红点以后,就越来越大。现在烂掉指甲块大小的皮肤了。

  怎么会这样?主任你打破伤风针了吗?

  今天上午打过了。杜,你那天真的没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打在死刑犯的那枪在这里。主任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对呀,不是打心脏吗?

  主任摇了摇头,不,是打在了这里,就是我现在烂的这个地方。

  心脏偏右的地方。

  老太太在医院又观察了一个星期,恢复得基本已经差不多了,可是主任还是不能解决到底让不让她出院。虽然老太太现在视力已经恢复到0.6,看东西与行动都没有问题了。可是有两个问题依然没有解决,那就是老太太还是看不清楚主任,而每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都会大叫有鬼。最后主任还没有怎么样,那个大人物的儿子却已经不耐烦了。他跑到主任办公室把主任臭骂了一顿,当时主任阴着脸不说话,院长站在主任身边一脸的讪笑。那个人认为自己有头脸属于公众人物,怎么也不能接受自己带着秘书来医院时,却被自己老妈骂成是鬼。所以他决定接他妈出院,医院对此没有一点意见。

  老太太出院那天,是我搀着她下楼的,她还是像原来那样唠叨。老太太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说,孩子呀,多亏你们呀,我这老骨头才能看得见。可是我这眼睛还真奇怪,怎么就不见主任呢。主任可是好人,我这眼睛全靠他了。对了我这几天真的见鬼了,你们还说他是我儿子,你们净骗我。

  我笑着问她,阿姨,那鬼什么样的?

  全身血淋淋,可吓人了。胸口还有一个大窟窿,突突地往外冒着血呢。老太太手在自己的身上比着那个地方。

  心脏偏右的地方。

  最近天病人不是很多,主任经常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偶尔见到他一次,他的脸跟茄子一个颜色。主任的手一直捂着胸口,有几个护士说主任也在“效颦”,结果被主任狠狠瞪了一眼,我知道主任的胸口的伤还是没有好。

  这两天下午无聊的时候,我就会借着查房的时候和病人聊天。刚刚住进来的家伙是个记者,聊天时有着职业的神侃。不到一天,他就把医院的里里外外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他把我拉到一边,听说那个人也来过这医院,为了他妈的眼睛。记者说了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后面还有着什么新闻。我点了点头,记者兴奋地对我说,他死了。就在前天夜里。

  哦?我有点不相信。

  你别不信,我可是当时就跑到现场拍照了。那天他从外地开会回来,晚上下雨,仗着自己车是大奔,他硬是把车在高速路上开到十百四,结果车翻了。一车四个人只有他死了,你说邪不邪。他人被从车上甩了出来,正落在路边钢筋上,钢筋扎在了他的胸口上。记者一边夸张地说着,一边在自己的胸口比着那个地方。

  心脏偏右的地方。

  也就是那天,主任跑来找我,一脸地高兴。不顾护士在办公室里,就把我拉到角落里,揭开了自己的上衣。看!好了!

  那块破得有指甲大的地方已经结了疤,旁边的皮肤也没有一点红脓的样子了。

  真的。主任这下你放心了吧。

  妈的,可算好了,我以为我这次弄不好要死呢。

  见我笑了,主任也笑了,笑得像个小孩子。看来主任已经要开始相信有鬼、有报应了。

  后来那个老太太又回到医院重诊,我再看见老太太时,她的脸色黯淡,已经没有了一点光彩。老太太在接受检查时径自说着。

  儿子死了,无论怎么伤心,这眼里硬是一滴泪都没有。人老了,心也硬了。唉,到最后还是没有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儿子。

  主任抬起头,冲我一弩嘴。我知道老太太的眼睛又坏掉了。就在我们离开病房时,老太太突然喊了起来。

  主任,我能看见你了!看得可清楚了。

  主任和我呆在主任办公室里百无聊赖,主任又开始在办公室里抽烟了。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说。

  杜,我知道我的胸口是怎么回事了。

  嗯?

  原来是我那天穿着一个铜扣子的衬衣,我蹲在地上时间太长了,结果胸口被扣子给硌出个红点子来。是我自己太多心,挠来挠去的,最后给弄感染了。

  我看着主任,主任也看着我,我们都笑了。

  后来我实习结束,就离开了医院。我再也没有见过主任,最近突然想起这件事,我给主任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主任十分高兴,没等我说什么他就大声地说着,杜,我昨天突然做梦,又梦到我们那天一起去刑场。

  我问主任,那天警察枪的真没有打准,子弹真的只是打在了犯人心脏偏右的地方,那犯人在摘除他眼球的时候真的动了吗?

  主任想了好久才说,今天一上午我都在想这事,可是想来想去我发现自己根本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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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开那夜








  今天是我第一天值夜班,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在这所医院呆久会疯的,这是我的一个同志说的。

  
  我现在已经要疯了,我看着值班室里的一片狼籍。我的床上摸上去有一种滑腻的感觉,好像有虫子爬在手臂上的感觉。我虽然没有洁癖,但已经有点恶心。

  床上的蚊帐上满是烟花烧出的洞,看来没有人再用它了。所以蚊帐打着个结,一个让我感到熟悉的结——死结。

  我在大学期间我曾经把图书馆里仅有的三本法医书都看了,而在我们学院里那是禁书。因为有个女学生就是因为在看完其中一本日本版的法医书后自杀的,让人不可思议的自杀手法竟然是摸拟法医书里所讲解的自杀方式。于是法医书在医学院里成了自杀手册,这是连院长都想不到的。而有一晚我在被窝里透过手电筒昏黄的光看到那本法医书上一张演示坐着上吊的图片上清晰的用红笔圈着,听说那个女孩子住在上铺,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下铺的女孩看见她坐在床上,而蚊帐的一头紧紧地缠着她的脖子系着个死结。

  原振侠里有个故事是写一个关于医生的故事,那个医生曾经总是在说,做医生最重要的是要有想像力,结果他用自己的精子和青蛙的卵子做出人造人。我曾经努力培养我的想像力,现在的我可以面对病人腹腔中渗出的血想到蓝色的海。但对于医学的发展好像没有用处,所以我开始写作。但有女孩看过我的文章说我的文章都是恐怖的味道太浓,不适合夜里看。我到处找些恐怖小说看,果然没有我的文章血腥。

  也许我真的应该写一部关于医院的恐怖小说,但从我有这个念头开始我就再也写不出来任何东西。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算是恐怖,通常我看香港的恐怖电影只会笑,看好莱坞的更是睡觉,那种外人看来血腥的感官刺激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在看自来水管里流出的白水一样自然。

  终于我站起身来,打开了值班室的窗子。对面的窗口是结核病房,我木然的看着对面昏黄的灯光。

  不要命了。

  一个护士走进来说,这里的蚊子很历害的,你这样晚上会被叮死的。

  我指着地上问她,那是什么花?很漂亮。

  是野菊花,这个医院也只有到秋天的这些菊花有些看头。

  她关好窗户看了一眼屋子,皱了皱眉,手下意识的挡在鼻子前。

  这屋怎么脏着这样,杜大夫你应该查房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很奇怪,护士通常都有洁癖,而大夫们却是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给病人查体的。

  我是外科大夫,而这里的外科病人就好像护士白大衣上的灰尘一样少。医院里就好像迷宫,打开一记扇门发现一个面色昏黄的病人对我来说就好像中奖了一样。我的例行公事不可能给这些病人一点生机,他们有气无力的回答我的问话,我有一种走在停尸间的感觉。

  走在昏暗的走廊里,我开始放任我的思想流溢。胡思乱想是我写作的前兆,我已经开始我的故事。故事里医院就是这个破烂院子,主角自然是我。年轻充满活力,终日走在这个医院里却无所事事。这样写会不会有人认为戏说医生之嫌,可是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就像我们医院太平间里的那个“千年女尸”,没有人知道她在太平间里躺了多长时间,在九六年太平间停用的时候,曾经有人说见过一眼它,他说他当时就把中午饭吐了出来,可是我想那个女尸最大可能就是已经腊化,或者太平间不给冷气女尸烂得一块一块的。但我却没有缘看它一眼,因为太平间现在不光锁锈掉了就连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不开了。这样的故事开头是不是可以吸引人?

  长嘘了一口气,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可是没有一点胃口。看来第一天值班,就是以不吃晚饭来庆祝。

  我坐在值班室的床上,努力培养让自己躺在床上的勇气,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韩大夫,我和内科小张去对面结核病房去玩麻将了,有事打电话。

  说完就再没有动静,是刚才的护士。我知道值班大夫和护士每晚都是这样度过,可是我应该我怎样度过我的第一个值班夜晚呢?

  我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值班屋里的灯光不是很好,我的电脑屏幕看起来也是一闪一闪的。光驱里放着的是英格玛的CD,带有神秘的电子合声才能让我继续我的恐怖小说。

  在内科走廊的尽头里有一间病房长年贴着封条,可是每个从那里经过的人都会看到那病房里靠近窗户的床上躺着一个人。透着月光你可能清楚地看到结在他身上的蜘蛛网,很多人都被吓坏了。其实那只不过是个人偶,同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有这样一个人偶,更没有人知道是谁把那个人偶摆成睡姿放在那里。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开始无聊。我不是导游,这些也不是风景。

  呆了好久,我的写字板还是一个字都没有。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恐怖小说,喜欢被人吓?从医学角度来说,可能通过感官刺激而使人的大脑促肾上腺素发泌,这样会有出冷汗以及心跳加速等心理反应。曾经有心理学家说这些反应与人类正常性高潮的反应完全相同。我想会不会有一天有心理学家说看恐怖小说是治疗性冷淡的好方法呢?

  我根本就无法继续我的情节,于是我站了起来,看着窗外。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这样的夜,会是谁来敲我的门呢?

  当然是病人,白痴。我打开了门

  她站在门外,没有一点表情,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两颊却有一抹绯红。

  这些都是在我后来在写个文章时才想到的,我回忆起她当时的病号服很大、很不合身。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点紧张。我突然有个念头,她会不会是我的故事的开始?

  你怎么了?

  我想回家。她轻轻的说,她的眼神直直的,她的眼睛离我不过三十厘米。

  这么晚了怎么能回家呢,你是哪个病房的,我送你回去。

  她一直注视着我说,316,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会呢?我笑着看着她,你跟我来。

  我在前面走,她没有一丝声音地跟在我后面。

  走廊里看着灯光把我和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我把双手插在白大衣兜里,故装潇洒。她紧握着双手人见人怜。

  沙漠、古堡、走廊。

  美女、白衣与烛火。

  我就是那仗剑江湖的侠士,她愿不愿陪我浪迹天涯吗?

  于是,我想我应该说些什么吧。

  这里就是三楼呀,应该很好找呀,你不会不识数吧?

  我的玩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并没有让我和她之间的气氛轻松些,楼道突然显得有点长,她一声不响地走在我身后。我的想法离谱的可怜,我开始感觉失落。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背上。我真的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她长得很漂亮,我也会生气的。但我还是回过头来对视着她。

  小姐,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这里到314房就没有了。你到住几号病房?

  她面无表情,嘴里轻轻的念着。

  你带我来,我怎么知道我应该去哪里?

  其实到写个故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再进一步说,到那一刻为止我还是不清楚她长得什么样子,我始终就是像神志不清一般。以后事情的发展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回忆起来,可是那片段却清晰的可怕。

  我开始扯着她的病号服快步向办公室走去,从我拉着她的力量还有走路的速度都显示我已经开始心烦气躁。

  没有一些抵抗的力量,我似乎只是抓着块空气。手指挥动间触到她的手臂,冰冷的让人心寒。

  那种寒到后来我和她的接触都有让我记忆尤新,到了办公室的时候我们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了起,。

  你叫什么名字?

  ……

  什么,我没有听清。她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努力听也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办公室的窗户被风吹开了,病志被吹落一地,她的长发一下子吹到我的脸上。

  无数发数缠绕着我,她的手臂也如丝线一般缠绕着我。

  我们忘情地拥着,天地开始旋转。我的神志一时清晰一时糊涂,我分辩不出我处在何处。突然间我感觉到有一张床离我突远突近,我们倒在床上,床头上的蚊帐打着的死结瞬间打开……

  喂,韩大夫。

  护士都是大嗓门,我从床上坐起来,不停地敲着头。

  哇,昨晚有人死,我们都忙死了。你竟然睡得这么好。

  什么?

  是对面结核病房的,去了那里本来是要打麻将的。没想到一个病人死了,忙了一夜。

  哦。

  死的是个小姑娘,从住院就是一个人,住院费已经欠了好多,如果不是要死了,医院也不会让她住下去的。这次她死了,医院也省心了。

  哦。

  护士丝毫不理会我的无动于衷,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那个女孩平时谁也不敢接触,就像鬼一样,一句话不说。护士都不敢去她的病房,她自己一个人病房,对了就是你对面的那个病房,316房。

  还有呀。昨天的时候她死前突然说了好多话,什么要带她走,她终于可以走了。吓人吧?

  看着我目瞪口呆,她十分得意地凑到我耳边。

  你知道吗?她一个人从不出病房,有人说看到她每天把她咳出的血水都是从窗户倒出去的。所以那她楼下的野菊花才会那么艳呀。

  其实我根本不会被这些东西吓倒,只是还是流了些冷汗。当护士走出屋子,我从床下拿出一样东西打开窗使劲扔了出去。

  那是昨天下午,我在查房前在结核病房下面采得那朵最大最艳的野菊花。






[ 本帖最后由 薰衣 于 2006-8-5 11:4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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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我走进手术室时却发现晶还没有躺好在手术床上,而是站在那窗边看着窗外。而师姐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多少有些意外,因为我以为我故意晚进来些,好让晶脱好衣服这样会让大家都少些尴尬。晶看到我走进来,就走到师姐的身边小声说了一句那就开始吧,然后就开始安静地脱起衣服。

  晶的动作很快,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脱下了裤子,光着脚站在地上,双手垂在腹间。师姐轻轻拍了拍晶的肩,让晶躺在床上,然后转过头对有些失神的我说。

  杜明,你也应该准备了吧。

  其实人流手术根本没有我什么事,不过还是跟师姐说要给晶做无痛人流。所谓的无痛人流也只不过是在人流手术过程中为患者静脉滴入一些麻醉诱导药,用这些短时间、高效的麻醉药来缓解人流手术过程中的痛楚。我是学麻醉的,而且这个无痛人流的项目就是麻醉科与妇产科联合办的,所以我可以轻松拿出麻醉药自己一个人做这个手术麻醉。

  那天我用的是商品名为“得普利麻”的进口麻醉诱导药。只有十毫升的乳白色液体,起效极快,而效果只能维持十分钟,对做人流手术最合适。不过有一个很小的副作用,会让人兴奋,特别是能引起女性性兴奋。所以有时我们做手术时会恶作剧一样看患者用药后的反应,不过这种反应也是因人而异的,大多是女孩的反应就是脸红、如喝醉酒一样,偶尔会在手术室做妩媚状。反应最大的一次不是我们麻醉师发现的,而是一个老护士。因为是急诊手术所以那个女患者在进手术室之前没有插尿管,护士说等到麻醉后再插尿管会容易很多,可是麻醉诱导起效以后,那个护士忙来忙去也插不进去。最后她抬头说了一句话,弄得我们一片哗然。

  拿块棉签来!真麻烦,下面出了太多水了,根本插不进去。

  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当我给她手臂绑上血压计的袖带和给她另一支胳膊上扎好点滴时,她的身体就像木偶一样任我摆弄,她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花板。从我进来到最后我把麻醉药注入她体内,她都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进到手术室,为什么做这些。我以为她会问我,我想好了我怎么回答她。我会告诉她这样做只是想让她少些痛疼,可以让她尽快回学校上课。可是她的无动于衷让无有些手足无措,以前做过无数遍的量血压,注射药时也紧张的手抖。注射完麻醉药,我要看时间来计算麻醉药的起效时间,我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用手按在晶的手腕上量着她的脉搏,那时我感觉到晶的身体在颤抖。而坐这一切时,师姐就坐在晶裸露的双腿之间看着我。

  过了大约一分钟,麻醉药开始起效。晶开始重重的喘息起来,我用手轻轻掐了一下晶的手臂,没有一点反应。我冲师姐点了一下头,师姐就低头做起人流手术,而我走到一边给晶量血压。我听见了吸管在晶身体内抽动的声音,鲜红色的东西一下子喷进了玻璃瓶中,不我把脸背过去不去看,可是吸管发出的声音还是那样撕心裂肺,知为什么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晶突然躁动起来,身体开始不停地扭动。手臂也不停地挥动,她的一只手臂有血压计的袖带固定,所以动不了。而另一只手上却打着点滴,我跑到那一边压住了那只手。晶的身子动得越来越厉害,晶的双腿是已经被绑在旁边的固定器上,可是这样动作还是让师姐停止了手术,师姐冲我说,杜明压住她,马上就要做好了。我踩在手术床旁边的木台上,一只手抓着晶打着点滴的手腕,然后用另一只手压在晶的胸前。我和晶脸对着脸,距离只有十厘米。

  晶的头发乱了,她的额头都是汗水。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嘴唇已经被她咬得失去了颜色。她的身子虽然被我压着还是一下一下地挣扎着,反而成了有节奏地晃动,我的身体也随着小动作地摇晃着。我的头发也乱了,垂在额头上,我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粘。晶的头在我的视线里转来转去,眉毛一皱一皱的,这样的表情我也曾经见过,也是在一张床上……我低下头,脸贴着晶的脸,我们的脸上被一种咸咸的水滴粘在了一起。

  过了一会,我感觉身下的晶动作越来越小,气息也平稳了许多。看了看表,已经过了七分钟,麻醉药开始失效了。慢慢的晶还是会感觉到疼痛,而且会越来越痛。麻醉药的作用只在过程中,它从来不管结果怎么样。我知道师姐也一定马上要结束手术了,想从晶的身上爬下来,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力量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不想起来,想继续这种奇怪的姿势,在这个奇怪的地点。我侧过头才发现晶已经睁开了眼,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连忙一下子站了起来,刚松开抓着晶的手腕,却被晶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轻轻将我的手掌合成了拳,然后用手心轻轻地在上面磨擦,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停止了。

  晶渐渐清醒过来了,她缓慢地从手术床上爬下来,摸索着旁边椅子上放着的衣服。我走过去扶着她,晶的半个身子都倚在我的身上,我看见她的腿在发抖,好久都没有穿上内裤。师姐走过来手里拿着包卫生巾递给了晶,晶努力地对师姐微笑了一下,手在去接卫生巾的时候先是拂去粘在自己额头上的头发。师姐扶了一下晶的手,把那包卫生巾送给了我。

  杜明,你帮下忙。

  我知道师姐一定已经看出来了什么,我接了过来。就在我低下头时,我看见了晶大腿根部的鲜血。我抑制不住的一阵阵恶心,扔下了手里的东西跑进了洗手间。我低下头不停地吐了起来,那片红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吐到再也吐不出来东西,感觉自己那一阵阵干呕似乎把五脏都吐了出来。眼框也因为用力而隐隐作疼,我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出来。

  等我走出洗手间时,发现晶已经不在手术室里了,剩下师姐一个人靠着桌子抽烟。她歪着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怀疑的目光。

  杜明,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四处张望,想找到晶。

  她刚出去。师姐对我说,说完这句,她从办公桌里又拿出包东西扔给了我。

  给,学医的怎么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吗?

  我接了过来,是一包保险套。我再没有和师姐说话,径直冲出了手术室。

  老大和晶还在,晶坐在走廓的椅子上,手插在衣兜里,面无血色。老大靠着墙,阳光从右边的窗户照进走廓,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不同的色彩。

  走吧。

  老大挺起身,他的衣服背后满是墙上落下的白灰。他走到晶身边,伸出了手。

  晶只是抬头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老大被晶盯得不自然起来,他把手收回来。嚷着。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用不着你来怜悯,宋洋,你不用这样对我好。

  老大原本已经收回的手瞬间挥了出去,他给了晶一个耳光。而晶从坐在那里开始似乎就是在等着那记耳光,身体向前倾着,下巴高高扬起,脸上不带一点表情。

  我站在一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老大也愣愣的,这次扬起的手在半空中尴尬了好久,不知该怎么收回。晶抬起手轻轻推开了老大,站起来手扶着墙壁慢慢往外走着,手指划过的墙壁留下一道道痕迹。老大跑过去,想去搀着晶,却被晶推开了。晶自己也因此一下子没有站稳,我连忙扶住了她。她转过身看着我,又看了看老大。晶笑了,然后轻轻把手臂从我的手中抽了出来。

  我自己能走,不用你们管。

  晶就这样一只手扶着墙壁,慢慢溶入了医院门口的那块阳光中。再没有回过头,只留给我和老大一个背影。看着她越来越远。这一次我和老大都没有动,我们互相盯着对方,都像不认识对方一样。好久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后还是老大转身离开了,我坐在过道的长椅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个人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她叫着我的名字,我对师姐笑了笑,那时突然感觉她那样一个人生活真好。




  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才走自己的小屋,看着黄昏阳光把我的影子一点点拉长。 坐在屋外的小院子里,我把鞋子脱掉,脚伸到花丛中。枝草刺到脚趾,痛由下慢慢传到了心。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开始慢慢清醒。索性将自己脱个精光,反正这里没有人看到,或者希望有人可以看见……

  那晚说不出的闷热,我躺在床上依然什么也没有穿。躺在床上,透过窗外昏黄的月光,我看见天花板上那条裂痕,在我眼中不断变长、变深,直至将我吞没。我以为我已经睡着了,我以为那一切都是梦。可是到现在我还是可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刻发生的一切,虽然到现在自己还是怀疑那一晚的真实性。

  当她走进来时,我们互相微笑。我说:

  晶,我等了你好久。

  晶一直坐在我身上,她一次次阻止我起身。她低下头看着我,长发垂下来挡住了脸。我想伸手去拨开她的头发,晶却把我的双臂按在了床头。月光撒在地面,我看见地面上两个重叠的影子,竟然如蝴蝶一般形状。当我进入晶的身体时,那里十分干涩,我能感觉晶的身体在颤抖。她磨的我很疼,我们都在重重地吸气。晶用力坐了下来,我们疼得都停止了动作。空气似乎也在那时凝止,只有一滴眼水重重打在我的脸上。我的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火车从我的窗外经过,屋内随着火车有节奏的咔嚓声一明一暗。地面的窗影好像电影画面一样跳动,画面里的那两只蝴蝶展翅欲飞。那一夜我们不停地要着对方,不停地叫着对方的名字。下体的感觉更多是痛,却不敢停止,害怕一但停下来,就连最后一点痛也跟着消失不见。我们就这样一直做到天亮,直到昏睡……

  晶说:杜明,讲兰的事给我听吧……

  我醒来时,床上只有自己。被子整齐地盖在身上,我以为是梦,却发现下腹上湿冷一片,粘粘的蹭在手上却都鲜血。我爬起床,身子的也已经酸疼。我的衣服还是昨天下午我扔在的地方,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东西改变。也许变了,我却看不出来。我用脸盆放满冷水,站在院子里从头倒下。水温的冰冷让我想起昨天的刺痛,我想我已经清醒。却想不出我走出这小屋,应该何去何从。




  十一

  回到学校得到通知,就要毕业考了。原来不知觉就在这里混了这三年,周围的同学都在忙忙碌碌,似乎都是为了迎接自己美好的未来。我却连自己明天早晨应该干吗都不知道。我跟着别人去听课,跟着别人找老师,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复印讲义。也许这才是正常学生的生活,我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抽烟,屁股下坐着我从别人手里复印的讲义。我眯着眼看着周围的人,竟然发现没有人是我认识的。他们不断从我身边经过,而我就像是空气,没有人看我一眼。身边的花盆里种着不知名花,有着指甲一样大的花瓣。用烟头烫上去会发出异样的香味,我把那混着烟火的花瓣揉在手里,灼热和香味缠绕着指间的感觉让人上瘾。我看见老大向教学楼这边走过来,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再见。我知道他也一定看见了我。

  我们没有人说话,我还在抽我的烟,他只是看着我一步步向前走着。两个人的气氛很难堪,只是周围的人感受不到。随着我与老大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我把眼睛从老大身上移开,可是老大走上台阶却站在了我的面前。我用余光可以感觉到他一直在我面前,我转过头看着他。他手脚踢了踢我的脚,让我站起来。我没有理他,老大又踢了我一脚,这次很重。我站了起来,我站的位置低老大一个台阶,但我们是一样高的。我们这样平视了很久,我复印的讲义一张张被风吹走,飘在地上,挂在树枝上。我刚转回头去看那些讲义,就听见老大问我。

  你最近见过晶吗?

  什么?

  我当作没听清,转过头看着老大。我冲他笑笑,老大突然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倒在了地上。我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跪在地上,我摸索着地上的讲义。好像手边有捡不完的讲义,我的嘴角有点发腥,出血了。我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很疼。意识竟然开始模糊,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第一次被人打得这么窝囊,却没办法反击。周围的人是不是都在看我?老大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见他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晶失踪了!

  后来有一个同学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说我在地上蹲了好久,手不停地在地上擦索,像个盲人。也许吧,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四周都是黑的,没有一线光明。我没有去上下午的课,我去了晶的学校。那天的门卫依然是那个大叔。见到我,他先跟我打了招呼。当我说出要找晶时,大叔看了我一会说。

  哎,晶这孩子,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谁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家里都已经报警了。

  我跟大叔说了一声,我又走进了校院。校园里没有小朋友,现在正是在上课的时间。我重新坐在曾经和晶一起坐在的那块草地上,躺了下来。望着天空。

  从小到大,没有人知道我怕血。而且学医也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每一次看到血,我都会强忍着,然后等到没有人时去厕所里呕吐。我以为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会改掉这种毛病。 可是每次实验或者临床实习后我还是会大吐一场,只是没有人发现过。那种见到血的眩晕感,就像是喝多了酒一样。所以我很少喝酒,因为我害怕那种无意识的眩晕感,让人呕吐。每当有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一定会有这种眩晕感,现在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我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我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其实我到现在还记得最后一天在兰的家里所发生的一切。那天我和兰还像往前一样,我坐在小板凳上,兰躺在床上。我们相对着微笑,眼看着阳光从兰的窗前慢慢划落。兰又拿出她的玻璃球,有一个蓝色的玻璃球落在她的胸前,我伸手去捡,手刚伸到她的胸前却被她一下按住。我的手落在兰的乳房上,很小,还感觉不到什么弹性。只是掌心下兰的身体在发热、颤抖。我看着兰,兰的眼清异常明亮,她牵着我的手,一点点向下滑。兰的皮肤有些干燥,甚至我能被她皮肤上的毛刺划痛。当我的手指滑入她的下体时,年幼的我没有丝毫感觉。只是看着兰的脸越来越红,听着她的喘息越来越重。兰把着我的手动作越来越快,而我也渐渐开始不耐烦了。我甩开了她的手,兰的脸色变了,她的眼神是那么黯然,可惜我没有感觉到。我感觉有些累了,就像往常一样躺在兰的身边睡着了。兰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慢慢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听得见兰划破自己手腕的声音,那种划破皮肤的声音一声声刺入我的耳朵。我不敢动,更不敢出声,直到血流满我的脸庞。血的那种粘如胶质的感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现在我又有这种感觉,要命的眩晕感。我躺在草地上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我用双手盖住眼睛,害怕那阳光的刺痛。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小手抚在我的手上。

  晶!

  我叫了起来,我翻起身,却发现是那个聋哑的小女孩蹲在我的面前。

  她歪着头摸着我的脸,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你……为……什……么……哭……了。

  她努力地说着,她的话说的越来越好了。我笑了,握着她的手,笑了……




  十二

  六月,学校开始毕业考了。只是不同年级的毕业考时间不同,我们九六级还没有开始毕业考时,九四级的毕证考已经结束了。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在宿舍楼里大呼小叫,那时候宿舍楼里的保险丝每晚都会爆好几次。守卫也拿我们这些快毕业和已经毕业的学生无能为力,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我每天都拿着复印的讲义在图书馆里坐上一整天,总是不知不觉睡着,醒来也是因为肚子饿的受不了。六月15号,我还是一样在图书馆睡觉。突然感觉有人推我,抬头发现是图书馆的老师。想站起来时,腿竟然麻木到没有知觉了。我只好一边揉着大腿一边听老师数落我。那个老师是我在大学几年里唯一熟识的,看着我的眼神跟我妈一样,她也是唯一不管我来图书馆看书时是不是穿着拖鞋。我早就习惯了坐在图书馆里的角落里把光脚放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很凉爽,会让我的心不至于那么燥热。

  走出图书馆都感觉身子还是轻飘飘的,原来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天都已经黑了。从图书馆回宿舍的小路靠近操场,操场上没有灯光,但依然能看到人群坐在那里。有人在操场唱歌,我靠着路边的杨树抽烟。杨树旁的路灯下飞着无数的飞蛾,它们拼命地往灯泡上撞着,哪怕撞得身上的粉末都溅在空中。我看见有一群人走了过来,我转了身躲在树背后,看着老大和他的同学从我身边经过。

  老大又喝多了。他和他同学一边走一边大声的说话。听他的声音舌头已经比平时大了三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他大声说着明天要和对面师范学院打架的事,听得出老大很兴奋。我一个人躲在树后不住的喘气,我感觉很晕,晕得喘不上来气。

  明天是16号,我毕业考。

  我们毕业考教室是在阶梯教室。我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转头可以望见食堂和操场的一角。一共四科考试从早晨八点一直到下午四点半,我不想走出这教室一步。中午没吃饭,只是把头放在桌子上感觉中午烫脸的阳光。阳光有些刺眼,我闭上了眼。头下面的木桌子发出好闻的气味,从进这考场第一步起我就开始头晕。耳朵里传来空洞的声音,四周的一切又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最后一节考试时腰上的传呼机突然震动起来。我偷偷看了一下,电话号码是老大宿舍的。是老大找我?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没有管它。又重新坐好,考试才开始半个小时,我的卷纸还没有答完。

  传呼机又开始不停地震动,还是同一个号码。还是老大。我把传呼机拿在手上,不知怎么办。不知道什么时候监考老师走了过来,他伸手把我的传呼机拿走。

  干什么呢?

  什么也没干。

  我站起来从老师手里拿回传呼机,又坐了下来想继续考试。

  那个老师把我的卷纸从我的手里抽走,然后另一只手在我的面前一摊。

  把传呼机拿出来,然后你可以走了。

  我站起来没有理他,我开始收拾我自己的东西,这时候我的传呼机又接到一个传呼。

  那个老师按住我的手,还是想拿我的传呼机。我想都没想,回手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教室里一片惊呼,另外两上监考老师也傻在那里。被我打倒在地上的家伙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不住地摇头。我看了看手里的传呼机,还是老大打来的。

  走出阶梯教室,我一路跑回宿舍楼。走到老大寝室门前,我听见里面乱糟糟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推开门,就听见了老大跟杀猪一样叫声。

  我不能去医院,你们别管我了。

  屋里还有三个人,他们一起按着老大,老大手里拿着电话,不住地挣扎。他们的身上都是血,桌子上也是,被子上也是。

  老大看见我过来,拼命地叫着我的名字。我走到他身边,老大一下子就抓着我的手,我的手被他攥得生痛。而他手上粘粘的血让我想要呕吐。

  老大刚才打架的时候被人捅了两刀,他们同学想送他去医院,可是老大不让,他的同学说他回到宿舍就不停地给我打传呼,想见我。

  还没有等我说话,老大就喊了出来。

  杜明,我不能去医院。如果学校知道这事,我就毕不了业了。

  可是老大,你这样不去医院会有危险的。

  我想去翻老大的衣服,可是老大按住了我的手。

  我没事,杜明。没捅到要求,是真的。止了血就好了,别送我去医院。

  我点点头,示意他同学和我一起把老大弄出去,老大的出血量不小,一定伤得很深。

  老大,你听我说,你跟我去实验室,我给你消毒、缝针。

  老大大声吼着:我不去,我没事,我死不了。

  最后老大不停地咳了起来,他咳出的血喷到我的手上,还有我的衣服上。我和老大的同学一下子就傻在了那里。

  老大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他指了指他们同学让他们出去,没有人理他。

  老大笑了,他回过头看着我笑了。

  杜明,其实我知道晶喜欢你,她是和你在一起的。还记得上一个暑假我打电话给你吗?

  我摇了摇头。

  老大咧了咧嘴,鲜血已经渗入了他的牙床,这样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诡异。

  杜明,我知道晶就在你的身边。因为晶有鼻炎,一紧张就会打喷嚏,打了就停不住的……

  老大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也慢慢感觉不到老大手的力量。我轻轻打开老大的衣服,他另一只掩住腹部的手落在地上,肠子从他的衣服上散落出来。

  我捧着老大的头不住地大叫,而宿舍楼的喇叭里正叫着我的名字,让我马上去教导处报道……




  十三

  我没有正常毕业。不是因为老大的死,那与我无关,是因为我打了监考老师。不过还好,可以在毕业后半年再参加一次补考,重新拿回毕业证。没有另外的处分是因为我家拿了些钱交到了学校,又拿些钱给了那个被打的老师。回到家,家里还是找关系让我进了医院。医院在相当偏僻的地方,医院的后面满是一座座矮山,从医院的天台上可以望出去很远。山上没有太多的树,只是长了一片半人多高的青草,中午的时候走到山上,把白大衣铺在地上,可以就着青草的味道睡上整整一下午。

  我看过我自己的档案,我拿走了我的成绩表连同有关我打老师的那份处分单。我是那一年唯一分配到我们医院的年轻人,周围都是大妈级的同事。每天叫我小杜,我叫她们大姐,阿姨。中午无聊时陪她们玩扑克,下午听她们说着谁谁的女儿如何如何,要牵我和她们的红线。半年以后,我重新回到学校,突然感觉学校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完全没有半年前在学校时的感觉了。

  我补考时的监考老师竟然是图书馆的老师,她坐在我旁边和我聊天,然后帮我把答案填在考卷上。走出教室时我拿出来时准备好的红包,老师笑呵呵的拒绝了我。

  挺好的孩子就是学习不用功,每次补考都能看到你,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下午我就去教导处拿到了毕业证。

  我看了看手里的毕业证,想现在真的可以和这所学校再无关系了。刚要离开,突然一个教导处的老师叫住了我。

  喂,你叫杜明吧。这里有你一封信。

  我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在抽屉里翻来翻去。

  前两天这信寄到了学校,我认得你,杜明,毕业考时打老师的那个,我帮你把信收起来了。

  我没有说话,她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咦,为什么找不到呢,就是放在这里的。

  我问她是从哪里寄来的。她白了我一眼。

  时间那么久了,我怎么会记得……

  晶从我身上坐起来,抓住了悬在我们头上的灯绳。灯泡昏黄的灯的透过晶的头发射入我的眼中,我闭上了眼睛。晶俯脸凝视着我,她用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仔细地把我看了又看,她的手像兰一样在我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不愿离开。晶笑了,笑容里却是那样忧伤。她松开了手里的灯绳,小屋又是一片黑暗。那最后一闪而逝是晶那张美丽却又充满了无限绝望的脸,一张曾经在我九岁时就出现过的脸。

  我知道晶离开了我,直至永远。





  结局

  那次从学校回来,我就从医院辞职,一个月以后去了北京。

  晚上路过地坛,看着肯德基门口坐着的那群聋哑人,我还是会想起老大,想起晶,想起兰坐在床前冲我比着手语……

  那时午后的阳光还在心头荡漾,永不退去……

   




  [完]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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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老大突然找我喝酒,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还好看不出任何异常。老大看上去很高兴,点了几个菜直接就叫了一打啤酒。我很少喝酒,但我知道这12瓶  
啤酒铁定让老大喝高。老大还没顾得跟我说话就自己已经干了一瓶,然后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拉着我肩膀对我说。

  杜明呀,我可盼到这天了。明天晚上把房子借给我吧。

  我手里的酒洒了出来,老大哈哈大笑。

  杜明,你怎么了?还没喝呢就高了。

  我讪讪地笑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老大已经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杜明,你知道吗?我和晶交往八年了。我和她在初中就认识了,那时我们是邻居。她的耳朵一直有问题,有时上课就算在第一排也听不到多少声音,我就每天晚上给她讲。我一直觉得都是我在保护她,她就是我这辈子的老婆了。她考上这个城市的特种师范学院,我就拼了命地也考到这个城市,就是为了保护她。周末不是我去她学校看她,就是她来我学校看我。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大眼瞪小眼,她什么都不对我说,有时我以为她真的是个只会手语的哑巴呢。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她,我就和她这样过了八年。

  我不知道老大到底什么意思,他说着说着眼里就泛出了红。老大是很典型的东北男人,表面好像什么都能扛,其实比谁都脆弱。上个实验课杀个白鼠都心慌半天,这都是他自己对我说的。老大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想法,他只告诉我一个人心里话。我有时很想问他,为什么想把这些告诉我,但有时看着他的样子我也懒得问。也许就是因为我不爱开口吧,他才会放心地和我说话,可是他却永远不知道他认识的两个“哑巴”的心。

  我没有跟着他喝酒,只是看着他喝,不时答应他一声。果然到了第六瓶老大就已经不行了,我扶着他去了厕所。老大冲着马桶不住地吐着,最后瘫倒在厕所里满是尿水的地上。

  那天晚上他又拉着我在学校操场上聊天。已经是秋天了,我背靠着足球门柱子,铁柱的冰凉透过毛衣直刺我的皮肤,老大笑嘻嘻地看着我。

  杜明,晶同意了,我明天要带她去你的小屋了。

  那天晚上我忘了我后来是怎么听着老大喋喋不休,怎么扶着老大回到他的寝室,怎么把自己的钥匙交到了老大的手里。我只记得回到寝室时,宿舍早就熄了灯。同学都已经睡着了,我摸索着上了自己的床却被一样东西咯到了,是我的传呼机,我晚上见老大时把它忘在了床上。我随手按了按却看见了11个新传呼,都是一个号码,同一个号码,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跑下了楼,跑到了最近的IC卡电话旁边。一边拨着传呼机里的号码一边翻看着传呼,最后一个传呼是在晚上六点半,那时我正和老大坐在饭店里喝酒。

  喂?

  请问,刚才谁打的传呼?

  什么刚才呀,这早就没有人了。

  请问你是哪里?

  XX聋哑学校……

  挂了电话,我走在校园的小路上。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路灯里射出昏黄的灯照着地面。我一脚踢翻了身边的垃圾筒,垃圾筒倒地时与地面撞击发生一声巨响。还不够,我继续踢着,直到垃圾筒滚到墙角再也不一动不动。我弯下腰双手支着膝盖不住地喘息,心开始抽搐。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课,早早就来到了我租的小屋。门还上着锁,我伸手在门框的空隙里取出放在那里的钥匙。这是为她准备的,可是她从来没有用过。打开了屋门,屋子里熟悉的潮味扑面而来,突然有想哭的感觉。我坐在床上发呆了好久,最后从衣柜里拿出红色床单换下了床上的蓝色床单。我仔细地扫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打开门,可以看见屋了里飞舞着的灰尘颗粒。打了盆冷水掸在地上,手湿湿的却找不到了挂在门上的白色手巾,一定是谁用过给丢掉了。去医院的水房打了一壶开水放在窗台上。又在衣柜里拿出两上塑料水杯放在水壶的旁边,原来的水杯里有一层脏脏的东西,不想再用。从屋子的后院摘了些蓝色的小花,就像蝴蝶的样子,几枝散放在杯子里也好大的束。把它也放在窗台上,从窗外射过来的阳光被暖水壶、水杯还有花束分割成好几块。地面上的影子斑斓,杯子里的水的影子也在墙上如水般摇摆,我突然冲到了窗前把那束花顺着窗户扔了出去。当我走出去很久,又重新返回来轻轻把兜里的钥匙塞进了门框的空隙里。

  我来到聋哑学校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我透过学校外墙壁上的窗户放里望着,我看的这个班级里没有很多的学生,上的是语文课。黑板上写着课文的名字——《背影》,一个学生拿着课本高声朗读着。音还是不准,但站在她身边那个中年妇人眼里却满是赞许。学生们的耳朵里都戴着一个耳机,应该是助听器吧。这已经是初中学生了,晶还在小学部。我走进了学校,门卫还是那个老头。他竟然还记得我,距离上次来学校都已经快三个月了。他抬起头看到是我又马上低下了头,只是伸出手冲里面指了指。

  最里面第三个屋子,小学部教师办公室。

  我快步向学校里面走着,离办公室还很远的时候就看见办公室窗户里面坐着一个女孩。她用手拖腮望着窗外的天空,面无表情。那个样子突然让我想起来了兰。我走到窗前,她还没有发觉,我轻轻用手指敲了敲窗子。她转过头看着我,半晌她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她把脸凑近窗户玻璃,张开嘴呵了几口气然后在玻璃上写着:我在想你。我也笑了。三个月不见晶,她瘦了。

  晶带着我来到学校的后院,那里有一块草地。我们坐在草地上谁也不说话,静悄悄的时间,静悄悄的风。我把手从背后抱住了晶的肩,晶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就慢慢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我摸着她的头发,摸着她耳朵上的红线。她抓住了我的手,看了一下我手上的表。

  九十二天再加十五个小时零三十二分钟。

  什么?

  我们从上次见面到现在的时间。

  嗯。

  我们又开始不说话,晶趴在我身上玩着我手指,我把头转过来闻着她头上好闻的洗发水味道。下课铃响了,一群小孩子从对面的教室里跑出来。我看见了上次看见的那几个孩子,我和晶一下子被他们围了起来。上次的那个小女孩挤在人群的最前面,兴奋地满脸通红。我想坐直了身子,晶却懒懒地腻在我身上冲着孩子们吃吃地笑,手里却不停地与孩子交谈。然后她转过头把嘴凑到我耳边。

  我们的小姑娘有话和你说哟。

  然后她冲那个小女孩点了点头,小女孩站得笔直冲着我举起了双手,一边比划手语一边大声说。

  杜哥哥,我喜欢你。

  吐字清晰,而且咬字很准。我有点不相信这孩子会为了这么一句话下如此大功夫。我摸了摸她的脸,冲她笑了笑。女孩尖叫着跑出孩子的包围圈,别的孩子也跟着一哄而散。

  晶已经坐直了身子,歪着头看着我的眼睛说。

  杜哥哥,我也喜欢你呀。

  我笑着点了一下晶的额头,晶却一直那样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杜明,为什么今天来找我?

  我想你了。

  然后呢。

  我抓着她的手,用力地揉着。想了半天却摇摇头说,没有了。

  晶的眼神一下黯淡下来,没有一点光彩。隔了一会她站了起来。

  要到时间下班了,宋洋今天要来接我,我晚上会和宋洋去他朋友的房子过夜。

  我无话可说,只有站起身。当我转身走到学校门口时,晶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杜明!

  我回过头,晶慢慢比着手语,就是刚才小女孩比的那句话。黄昏的余辉照在晶的脸上,她的泪如同水晶般晶莹。我转过头,泪水慢慢划下脸庞。

  我也喜欢你,晶。




  七

  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跟谁太亲密过,除了兰。那两个月的时间就让我几乎和兰粘在了一起,虽然我们还是很少交谈。兰会用手指把毛线绳编出好看的图案,我会对着光做出各种手势,映在床头的影子就像小狗、鸽子,兰一边和我学着一边无声地笑着。每天几乎我们在一起大半的时候都是这样头倚着头相对着傻笑。兰想要小便也会很自然地点点我的手背然后指指床下的便盆,我就会先把便盆放在我的红木板凳上,然后学着大娘的样子一边让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一边去用力挪动兰的腿。还好兰的腿没有多少重量,所以单凭我九岁时的力量也可以应付。当兰脱下裤子时我会用力分开她的腿,那个便盆就由兰自己拿着,不过每次等兰尿完以后我们俩还是都已经满头大汗了。但我却从来没有感觉过累,更是乐意去接触兰的身体。兰的上身十分的柔软,但腿却因为没有任何发育显得很硬。我在九岁时就见到了女性的身体,兰的下身的阴毛稀疏,只有少数的几根,而且是泛着金黄的颜色。大腿内侧也看不到太多的色素沉着,就像是孩子的身体。不过每当我分开她腿时遇到她的大腿内侧我还是能感觉到兰身体的颤抖。而到了后来我发现兰很喜欢我碰她的身体,她会故意拖延小便的时间,或者小便的次数,但九岁的我当时是根本查觉不到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那天下午当我揭开兰的被子时,突然发现兰的裤子还有床单都已经被血给染红了。虽然我从书上看到过月经这个词,但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月经发生的我还是惊慌起来,兰也睁大了眼睛。我从我的作业本上撕下纸给兰擦身上的血,可是兰下身的血却越来越多。我没有敢跟大娘说,而是直接跑回了家里。想找一些以前妈妈给我包伤口用的医用纱布,那天妈下午没有课,看到我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就问我怎么了。我不敢说,细心的妈还是发现了我手上的血迹。当听完我说完兰出血的事以后,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包卫生巾和我一起来到了大娘家,可是当她和大娘走进屋子时却把我关在了门外。过了一会,大娘打开了门和妈一起走了出来,大娘手里还拿着被血弄脏的衣服,我从她们身边的缝隙往屋子里望,看见兰静静地坐在床上,脸色如往常一般苍白。妈妈又和大娘说了几句话就拉着我手回家了,我看着妈妈的脸没有敢说话。

  第二天我来到大娘家。站在兰的床头,我看见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我去摸她的脸,她把脸在我的手心里磨擦,我感觉到她脸上的汗毛,柔软异常。她要我拿来她笔和纸,我把自己的田字格本和铅笔放在她的手里,她的手颤抖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根本没办法和她解释清楚,我很着急。我抢过铅笔在她写下的字上用力打了个叉,然后跑回了家。那天我家没有人,我搬过椅子从书柜最上层拿下那本带着彩色图例的医学书,然后把它塞在衣服下面,跑回去的路上还小心地避开了大娘。兰歪着头看我从衣服下抽出如同挂历般大小医学书,我把书摆在兰的腿上,翻开到生殖系统,整页彩绘的女性生殖器就显露了出来。我指着下面关于女性性成熟介绍的文字让兰看,兰用手指一个一个点着书上的文字仔细地看着,下午的阳光照在铜版纸的图书上有着耀眼的闪光,兰的手也被映得透明。兰认的字不多,但我想她也能大概看明白了。兰兴奋地前后翻着,突然她翻到了男性生殖系统那章,一个同样用油墨画出来勃起的阴茎占满了整整一页书。兰看了看突然用手指点了点书上的图,然后转过头看着我,笑出了白色牙齿。

  晚上的时候,我没拿回那本书,兰把它像宝贝一样小心地放在了枕头的下面。

  那天距离兰自杀还有一个星期。

  整整一夜都在做梦,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又梦见自己曾经只住过三个月的家,梦见了大娘家那个满是鲜花的院子。在这个梦里我第一次梦到过兰,她以前从来没有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把兰放在我内心最深处,没有自己的意愿她是不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可就是这样,兰还是没有一点预兆的出现在我梦里,我想以往一样飞快地找开大娘的门,穿过那条鲜花当中的小路。我打开屋门,屋子里依然是好闻的味道,只是屋子太暗,我只看见兰的身影。我去寻找墙壁灯的开关,却听见一个声音。

  杜明,你还是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兰会说话!那声音好熟悉,你冥冥中好像早已熟悉。可是兰是哑巴,我愣在那里,去开灯的手也僵僵的不会动了。

  兰没有理我,她不停地在说话。听得见声音,却永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离我越来越远了,兰要离开我。

  兰不要走。

  晚了,杜明为什么你现在才来留我。兰转过身,我看见了兰的脸,不再像记忆里却依然熟悉。

  兰!!!

  我从床上猛坐起来,不住地喘息,我看见自己赤裸的身上都挂满了汗水。

  杜明,你这一晚上都折腾什么呢?

  睡我下铺的同学手扶着床头笑嘻嘻的,我冲他笑笑。

  做了个噩梦。

  恶梦?春梦吧,你连对方名字都喊出来了。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打着哈哈。

  这你都听见啦。是我小时候的一个邻居,也不知道怎么就梦到了,你听见我叫兰了吧。

  同学冲我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转身出去了,我听见他在说。

  真行,在梦里也能叫错名,明明叫的是晶……




  八

  在下午上课的时候收到一个传呼,电话是老大宿舍里的电话。我的心跳不知为什么加速了起来,偷偷从教室后门跑了出来。背靠着教室门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看着传呼机发呆。传呼机又响了,还是同一个号码。我深吸了两口气,该来的始终要来的,我想我轻松一些,可是在跑下楼的时候,还是感觉头有点晕,突然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开始有种不真实感,也许有这种感觉是好的吧。当老大为我打开寝室门时,我看见老大眼睛红红的。

  我问老大怎么了?老大睁着我看了一会就把我让到了屋里。屋子里很乱,但不是男生寝室那种正常的乱。地上都是碎玻璃,老大的床上更是一塌胡涂。寝室里没有其它人,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老大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随手扔掉了床上的像框,那是他和晶的照片。

  妈的!

  听到老大开始骂人,我就不用再说话问了。老大一但有心事要跟我说时,一定会先骂一句“妈的”的。

  杜明,晶是个婊子。

  什么?

  她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

  我感觉自己的耳膜里有东西向外冲,那种嗡嗡的声音围绕着我的头。我不知道自己在老大面前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我隔了几秒才说出话来。

  不会吧。

  老大不再理会我,自顾自地说着:昨天本来还好好的,才把她带到你的屋子那。她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说要回去,我以为她害怕和我过夜,我想女孩第一次都会害怕的吧,我就去哄她。想让她进屋,结果她突然推开了我说自己已经怀孕了。我还在想她在这个时候怎么开这种玩笑呢,我不信,结果她……她竟然真的从衣兜里拿出化验单。

  我想我还是这样沉默下去吧,我拿着烟的手开始有些颤抖了,我怕我再说话也会发出这种颤音。我的思想开始游离,我的眼睛看到的是什么?我的小屋、昏黄的光、还是晶那样的眼神……

  我突然听见了老大在叫我,我才回过神来。我暗自镇定了一下问老大。

  怎么了?

  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你听见我说什么没有?

  你说什么?

  我说我只有你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你明天去实习医院帮忙把晶的孩子打掉吧。

  什么!晶说要打……的吗?

  老大一脸无奈:怎么可能,她倔得跟牛一样,什么也不说却还不懂怎么做。如果再不做的话不光再打不了,而且被学校知道她就不能毕业了。我是学检验的还没在医院实习,所以只能让你帮忙了。

  那天结果我又是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答应的老大,可是我除了答应还能做什么?

  第二天,我站在医院门口竟然发现自己扣错了白大衣的扣子。每个人进医院的人都会打量我几眼,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慌张得在医院门口来回打转,像极了产妇门前的傻丈夫。而当我看到远远走来的老大和晶时,却不知道应该是迎上去还是装作没看见了。

  老大快步走在前面,脸上是一脸的凝重。我想读懂走在他身后的晶的表情,却发现自己在看着她的脸时总会感觉一股很强的力量让我抬不起头。老大走到我身边,习惯性地拍了拍我的肩。

  杜明,等很久了吧?走进去吧。

  老大今天看起来平静多了,看不出一点愤怒,也许是正在聚集吧。他回头看着慢慢悠悠的晶说。

  快点吧,别耽误杜明的时间。

  晶走过我身边时,身上带着清晨空气中潮湿的味道。我想到我后院种得那些小兰花在秋后的清晨带着露水的样子,我想和晶说话,却不知怎么开口,而晶却避开了我。

  我找帮忙的妇科大夫是一个比我高七届的学姐,三十岁、没有男朋友,号称永远不会结婚的女人。不是变态,那是因为第一次见到女人生产而受到的镇惊。其实不只是她,当初和我一起第一次看女人生产的同班女同学最后竟然也跟着产妇一起大哭。而我那时却望着这个高我七届已经三十岁的老处女踏着木头台子高高站在产床旁边喝着本为产妇准备的饮料高喊加油,在产女临盆那一瞬间,学姐举起右手紧紧握拳。

  用力!!胎儿头已经出来了,再用一把力,我们女人不是弱者!!

  她的尖叫声以绝对的高度压过了产妇的最后一声嘶叫,吓得门外的产妇的丈夫差点休克,以为出了意外。

  当我后来得她在食堂里吃饭时跟她说起这事时,她自己倒是哈哈大笑。学姐的开朗在那段时间多少给我些安慰,她总是给我讲一些事情,而无论讲到什么,最后都只有一个结论。

  世事无常,只有自己开心才是最正确的。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评价对错的永远是别人,而承受结果永远只会是自己。

  不知为什么,她和我说这些话时我一定有不开心的事情。学姐说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她就可以看出来我心里在想什么。虽然学姐这样跟我说,但我却永远不知道是真是假。在我刚离开工作的医院的时候想去曾经实习的医院再找学姐聊天,结果却得到她已经死去的消息,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精神类药物。那时我二十二岁,刚刚结束了我仅仅一年的医生生涯。

  学姐满口答应我的请求,反正一个人流手术不过十分钟。找学姐就会省去很多麻烦,不用挂号,不用登记。我以前在妇科实习和后来去协助妇科做无痛人流手术看着那些护士都是对来做人流手术的女孩百般挖苦,所有女孩都会在登记时多少加大一些岁数,不足十八的写十八,十八、九岁的都写二十。而做登记的老护士就会很大声地说,你有十八吗?明明是高中生,真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教育的。有时我很怀疑那些变态的老护士曾经是不是都没有经过十八岁。那时也是女孩们感觉最难堪的时候,而当自己真正脱掉裤子躺下去时,原本所在乎的一切也都随之脱掉了。

  学姐已经在手术室准备好了,我在门外看着老大和晶。

  确定了吗?

  老大看着晶,而晶却心不在焉地双手插在兜里四处看着医院墙壁上贴着的宣传画。老大终于生气了,用手扳过晶的身子。

  你怎么还这样,都这个时候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晶歪着头,眼睛透过老大的头看到了我。

  我不知道,你说吧。

  老大再也忍受不住,身体不住地颤抖。手掌一张一合,手背上血管都暴张了起来。看着老大的样子,晶反而挑衅似地扬起了脸睁着老大,似乎在等着老大的耳光打在她脸上,我连忙走上去拦在他们中间。

  好了,别这样。晶,不要拖下去了,你今年还要毕业呢。

  我说这话时是背对着晶,而晶只嗯了一声就走进了手术室。走廊里只剩下我和老大,老大从衣兜里拿出烟,我伸出手给拿了过来。

  老大,你是学医的吗?现在这是医院。

  老大看着我不说话,只是沉默。沉默突然让我发现,原来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彼此不熟悉。

  老大,做完手术你打算怎么办?

  老大愣了愣,反问我:什么怎么办?

  你和晶,怎么办?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老大靠在墙上,扬起头看着天花板。

  我和晶都八年了,家里人也都认定两个是一对。我想不出我不做他男朋友怎么办。

  那晶呢?

  老大笑了,却不像以往那样单纯。

  如果她想离开我,她早就离开了。八年时间可以拖住一切,最后在她身边的也只有我而已。

  我冷冷地说:老大你在门口等着吧,我得进去,因为无痛人流的麻醉得由我来做。

  我转过身再没有看老大,身后传来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也许是窗户,也许是镜框,反正不是会是谁的心。

  走进手术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师姐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资本主义的开始都是以回报作为假象,其实只不过是资本积累的手段。一但资本有了不平衡,这个社会也就开始瓦解。于是阳萎的马克思开始希望把有人可以把这些资本共产共销,这一套用在爱情上也成立。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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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我对性的认识要比同年龄的孩子早得多,小时候家里的书柜里最上层放着很多书,那是爸妈故意放在那里的。他们以为我不会够到那上面的书,一些很专业的性学知识与医学图谱。其实我总会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踩着红木板凳把那些书拿下来看。没有人知道我在九岁时就了解一切有关性的东西,也没有人知道那些书我也曾经拿给过兰看,自从第一次去过她家以后,我每天下午都会跑到大娘家里。爸妈下班很晚,见我喜欢呆在大娘家,妈拿着五块钱交给大娘让大娘帮忙照看我。大娘说什么也不愿意收,最后才不好意思地拿了钱,第二天却又送给妈一张自己绣的绣花桌布。大娘平时总有忙不完的活,根本没时间陪着我,我也不喜欢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做作业,那个男哑巴偶尔才会在家,他总是背着一个破麻袋,里面装满了他从外面捡来的破烂,见到我就会从里面拿出奇怪的东西冲我啊啊的大叫,那时我就吓得跑进屋子,把屋子的门关得紧紧的。然后听着屋外大娘大声地训斥哑巴。当我转过头就会看见兰冲着我微笑,兰总是那样平静,我把家里的红木板凳拿到了兰的屋子里,坐在兰的床前写作业看小人书。兰也会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随着我转来转去,可是我却丝毫不会在意,我总是不时抬起头看着兰,我们的眼睛对视,然后慢慢地微笑。兰看我写完作业就会拉着我的手在她的床边坐着,我们无法交谈。兰大多时间只是静静地盯着我的脸,然后把手放在我的脸上,慢慢地抚摸。那时我就会闻到那股好闻的味道,每一次我都会渐渐地失去意识睡在了兰的身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了。

  兰自杀的那天,我也像往常一样睡在她身边,从兰手臂流出的血弄湿了我的头发,染红了我的大半张脸。我被身边发出刺鼻的腥味弄醒,却看见满手的鲜红。我吓得大叫,大娘进屋时没有看过兰一眼,只是慌忙地给我洗脸,洗头发,直到最后把我哄睡着了。那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会在睡梦中惊醒,大娘为这事也每天到我家哭,妈妈有些不忍心,但对我的心疼让她还是对大娘有些不理不睬。那时我很怕,我怕爸妈发现家里的那本厚厚的彩色医学图谱不见了,那是因为我借给了兰。但爸妈一直没有问过我,因为他们又开始忙着搬家了。

  晶问我,为什么你会那么想学手语。

  我说,因为兰,那时我那么小根本不懂手语,但我总觉得和兰有过交流,我看得懂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可能我天生就是懂手语的人,就像你比给我的手语我也都能看懂。

  晶笑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吗。语言是在这里发出来的,只是借着嘴或者手表达出来。

  她拉起我的右手,放在她的胸口,我的手掌正好将她的左乳完全包住,我感觉它在我的掌心里跳动。她用右手将我的左手握掌,然后用右手掌心轻轻磨擦着我左手虎口的位置。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杜明。

  我没有说话,只是拉过晶的手放在我的胸口,然后另一只手掌心在她的拳头上磨擦,直到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杜明,叫我的名字!

  晶!

  我的处男生涯在是高三那年结束的,我是全班学习最好的学生,每天跟班主任说一声就可以不上班。那时我总一个人躲在学校后的树林里看小说。那里很静,因为听说那里曾经死过人。一个女人在树上足足吊了一个多星期,也没有人问津,他们只是说当时看见一件鲜红衣服在树枝摇晃,等发现时鲜红衣服里的人身上已经爬满了蛆,到现在人们还说那树林里有趋之不散的臭味。而我觉得那里很舒服,每天在自由自在地看书、睡觉还有偶尔无聊的手淫。而在一个下午我正在手淫时红跑进树林喊着我的名字,我转过身看着她,却忘了把自己的东西收回去。我以为她会尖叫着跑掉,可是她没有。我本来对红并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她一点都不出众,样子普通,成绩一般,一天在班上都说不了几句话。

  红低着头走过来小声地说,远远看着像你,就过来看看的。

  那时我坐在地上,身上随便盖在我的运动服,那里还是直直地竖起一块。红坐在我身边,问着我课本上的问题,我盯着她的脸看,红慢慢把视线放在我的身子上说,那里涨着会不会很难受……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些天来一直远远地跟着我。看我在树林里看书,睡觉。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和红总是一前一后地来到那个树林,红会从书包中拿出一大块蓝布铺在草地上,那是她平时蒙在课桌上的桌布,我们就在那蓝布上做爱。第一次红很主动,我以为她会有经验,可是每当我一进入时红就喊疼。我停下来,红却又缠住了我,几个来回就让我失去了兴趣。

  红躺在地上头发挡住了她的半张脸,她拉着我的手说,杜明,你再摸摸我吧。你再摸摸我吧。

  红让我摸她的乳房,但我到最后离开她时我也没有碰过她的胸部。我和她做爱时从不让她脱上衣,只是扳过她的身子,把她的裤子脱到膝盖的位置,有一段时间我和她的大腿上都是红红的痕迹,那是皮带划过的记号。高考结束以后我再也没有联系过红,有同学说红在高考落榜以后就成了小姐,因为她家里发现她怀孕了,而红不愿说出是谁做的,于是她家里就把她赶了出来。我再次遇到红是在工作以后和医院的同事去歌厅里唱歌。他们每个人叫了一个小姐坐陪,我一个人蹲在门口抽烟。看着屋里的一个小姐扇男人耳光,然后脱下高跟鞋拿在手里用鞋跟在那个男人脸上狠砸下去。旁边的人告诉我,那个小姐是这个歌厅最有脾气的一个,怎么玩都行,就是不能摸她乳房。我笑了,红那时画很浓的妆,我根本认不出来她了。

  当我们做完爱时,晶问我。

  杜明,你喜欢我吗?

  嗯。

  那你爱我吗?

  ……

  隔了好久晶又问我。

  杜明,你喜欢我什么?

  我在她的胸口画着圈,这里。

  晶说,可是我的乳房很小,不是你们男人喜欢的那种。

  我笑着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瘦瘦小小的,抓着很舒服,干起来很爽。

  晶把头埋在我的怀里,为什么那个人从来不对我这么说话呢,只有你敢这么说。

  我摸着晶的头发说,也许就像我看得懂你的手语,我是天生可以看到你心里在想什么的人吧。




  四

  大二的暑假我还是没有回家,因为开始实习。我在实习的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平房,每天都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日落,偶尔会沿着医院后面的河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天黑看不见手指再沿着河走回来。那样的感觉好像在跟时间一起散步,拉着她的手,不用交谈,没有语言。

  有一天我坐在车上,突然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个印有“XX聋哑学校”的皮包,只冲售票员晃了晃,便不用再买票了,我很想也要那样一个皮包。有了那皮包我可以理所当然的不说话,甚至还可以坐车不买票。下了车以后,我一直跟着那个男人走了很久,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我并不想去抢他的包,只是跟着他。那里我并不熟悉,横七竖八的街道,很凌乱的房屋。那男人很快就注意到了我,他走走停停,而我只是远远地跟着。终于走到了一条胡同里,那个男人忍不住回头对我说。

  你一直跟着我想干什么?

  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才一指他的包,你知道聋哑学校在哪吗?

  那个男人手臂向前一挥小声说了句什么就跑开了。我又往前走了走,刚走出胡同,就看见在马路对面的几间平房上挂着聋哑学校的牌子。

  我走过了马路,走到学校的墙边,透过墙上的玻璃向里望。里面空空的,我这才想起来现在正放着暑假。我走到学校门前,铁门虚关着,我隔着铁门看见学校里没有一个人,院中间立着一根红旗,和正常的小学没有什么两样。我推开了铁门,刚要走进去却被旁边守卫室的里的人叫住了。是一个老头,他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我,问我想干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要买手语的教材。

  老头怀疑地看着我,你买那个干吗?

  我笑了笑,我刚交了一个女朋友,可是她不会说话,我想学手语。

  可是现在我们这里都在放假呀,你等一下。

  老头哦了一声就走进了学校的里院,剩下我一个人。我走到收发室的门口看着墙上挂着的黑板上写着值班老师的名字,我回过头看着老头和一个女孩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我冲那女孩笑了,她叫出了我的名字,杜明。

  晶拉着我的手把我领进了学校,她回头冲守卫的老头说这是我的朋友。老头又开始以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了。晶领着我走进学校的拐角,她松开手,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我没有说话,她等了好久,两只手背在身后,身子向我探了过来,脸慢慢贴向我的脸。

  说吧,你真的交了一个哑巴女朋友?

  我点了点头,她皱起了眉,我怎么没有听宋洋讲过。

  宋洋是老大的名字,这个暑假他没有实习现在应该正在家里吧。我说,很久以前的女朋友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晶不依不饶。

  是我九岁时候的。

  九岁?!

  晶的眼睛瞪大了,她知道我在胡扯了。一只手捂着嘴笑着,另一只手拍了我肩膀一下,然后又拉着我走进了教室。

  这间教室里还有十几个小孩子,他们见有生人进来都紧紧盯着我,我看得出他们都是聋哑儿。晶冲她们一边打着手语,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来大家一起欢迎这位大哥哥来看我们。小孩子们学着晶的样子,慢慢地打着手语,然后十分费力地吐出每一个字。我看见离我最近的小女孩嘴用力的方向根本不对,她使劲抬着脖子,嘴边向右边翘着,说出的每个字都差两个音调。我没有说话,只是冲他们摆了摆手。晶冲着孩子们微笑,然后不动声色地对我说,看到他们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多么幸福了,这些孩子一辈子能学会如何与你正常交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看到晶说话,每个孩子都认真地盯着晶的嘴,可是晶说得太快,他们根本看不懂。我看到这些孩子们的眼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那是和兰一样的眼神。只是他们还小,还有伙伴,而兰却一直一个人,直到离开人世。

  晶发现我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她以为我看到这些孩子才这样的。她走到我身边,按住我的肩膀让我跟孩子一样坐在地上,然后还是一样一边用手语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来让我们给大哥哥朗诵一首儿歌吧。晶为了让每个小孩子都看清自己的口型,每个开口音与闭口音都做到了完美的地步,她的嘴唇湿润没有涂唇膏却显得那样生动。我盯着她的嘴唇看,晶发现了假装生气瞪了我一眼。等小孩子们开始朗诵诗歌时她坐到我身边。

  这些孩子还没有到上学年龄,所以先趁假期先来学习,我也正好在假期赚些外快。你为什么假期没有回家反倒跑到聋哑学校玩?

  我笑了,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人指引我来到这里,说这里有人在等着我。

  晶用手肘轻轻杵了我一下,然后指着我身边的小女孩,是她吧,她喜欢你的。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就是刚才的那个小女孩,果然她的声音最大。脸冲着黑板,眼睛却斜斜地看着我。细嫩的脖子上已经看到青筋暴出,却还不肯放松一点。她的每一个字还是一样没有在音上,但我看得出她已经是最努力了,其它的孩子没有一个比她好的,整个教室里充满了近似乎哭喊的声音。晶突然小说地对我说。

  其实我曾经也和她们一样,没有声音的那种绝望,你是体会不到的,告诉你吧我现在右耳没有一点听力。

  她坐在我的左边,很随意地抚起耳边的长发好让我仔细地看着她的右耳。晶的耳朵很小,圆圆的耳廓上长着了层细细的绒毛,纯白近似透明的耳壁上布着几条青色血管。耳垂上有着一个耳洞,用一根长长的红线穿着。我一声不响地看着,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鼻尖已经碰到了她抚着头发的右手,她的手一动不动只是有些微微颤抖。孩子们好像已经朗诵完了,他们都静静地看着我和晶。晶低下头轻声说,我的左耳将来也会再次坏掉,所以我现在在能听见自己声音时一定要多说话,也要多听别人说话。

  晶猛地转过头,她的头发轻轻打在我的脸上,杜明你给我们表演一个节目吧,就算是为我们这些残疾人义演。

  在她转过头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左耳上没有耳洞。

  当晶用手语告诉小孩子说我要表演时,小孩子一起鼓起掌来。

  我对晶说,我什么也不会呀。

  晶冲我吐了吐舌头,那我不管。反正你可不能让我们这些小朋友和我这个残疾人失望。

  那天我想不出自己可以演些什么,最后只好朗诵了一段话,那是我自己写过的东西。高二的时候一天自习课上我躺在桌子上,盯着窗外的阳光,我突然想哭。我在自己的英语书上胡乱地写下了几句话,然后把那页书撕下来小心地折起来放在文具盒里。上了大学以后文具盒还有那张纸就不知去向了,本来好像已经被忘记的话突然在这间教室里清晰起来。

  你的无声

  就像蓝色的海洋

  慢慢将我淹没

  你的无声

  就像抽离的空气

  慢慢让我窒息

  你的无声让我无法呼吸

  我注定陷入你无声的圈套里

  这一段话就算我用哑语说出来,小孩子们也不可能听懂的,小孩子们只是坐在那里张大了嘴,看到晶开始鼓掌时才跟着使劲鼓着掌。晶看着我始终微笑着,我却看见了她眼里的其它东西。那个女孩走到晶身边,她们用手语交谈着。晶点了点头对我说,杜明,这个孩子很喜欢你,你和她说说话吧。

  我蹲在那个小女孩的身边,小心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她交淡。

  晶冲着我说,别紧张,你能看懂的。

  我却不知道她是在对我说还是那个孩子。小女孩举起小手,用手指指着我,嘴里努力地发出“你”的声音,她的舌头太过靠下,你的声音发成了依。而且尾音拖得太长,如果不是她的手势我不会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没有打断她,仔细地看着她说完每一个字,然后回头对晶说,她是在问我的名字吗?晶笑着点点头,我转过头冲着小女孩,第一次张大了嘴,好让她看到我每个字发音时舌头的位置,杜……明,我叫杜明。小女孩学着我的样子,撅起小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晶蹲在我和她之间,拿起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脖子上。

  杜明,再说一次你的名字。

  一定是我的下巴的胡子,扎得小女孩的手不敢放实,她的手上满是湿热的感觉。晶的手包住了女孩的手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深吸一口气,仔细地又说了一遍,杜……明!

  女孩这次撅起嘴终于发出了杜的声音,晶把孩子的右手放在我的胸膛上。

  我们聋哑人说话与听音只能靠感觉,从你胸腔的震动、喉部的动作和嘴型来判断你说的话,所以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用心,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

  说完,晶的手指点过我的胸还有脖子、下巴,最后轻轻地停在我的嘴唇上。我正好开口,结果晶的中指划过了我的牙齿,带走了一丝湿润,晶飞快地收回了手指,那手停在胸前却不肯再放下了。




  五

  兰有一个盒子,就放在她的枕头下面。我总看见她像宝贝一样捧着那个曾经装着麦乳精的铁盒子,开始我总想去看看里面有些什么,可是兰总是笑着摇头。一天下午当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床上时,她慢慢在床上挪动身子,背靠着床头。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异常的苍白,兰的嘴唇很薄而且没有一点血色。她的眼神凝重,双手捧着铁盒端正地摆在腿上。我坐在她的旁边,仰起头看着她的脸,时间久了头便渐渐眩晕。她打开盒子的盖子,却不拿给我看,轻轻地把右手伸进盒子里,再拿出来时,食指与中指之间已经夹着一个玻璃球。我以为会是怎么样的宝贝,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嵌着蓝绿花瓣的玻璃球。兰小心地把玻璃球放在我的手心里,然后继续在盒子里掏着,一颗、两颗、三颗……一共七颗玻璃球,不同的颜色,不同的花瓣,兰一颗一颗地把玻璃球放在我手上,我也不由地郑重地用双手捧着。兰仔细地看着我手中的玻璃球,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个全绿的玻璃球,向着阳光高高举起,阳光透过玻璃球射在我的身上,是一个圆圆的光圈,兰笑了,她笑得露出了牙齿,却没有一点声音。我也笑了,我的笑声一直传到了屋外,大娘走进来,手里拿着煮花生,放在桌上,临走时她轻轻抚着我的头,大娘的手指间也有着五香花生的味道,到现在我还是爱吃五香花生。

  兰很少吃东西,连水也不见她去喝。我摸过她的身体,是隔着被子,她的胯骨像沙滩露出的石角恶狠狠地硌着我的身体,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没有一点弹性,兰的手臂如同六、七岁的孩子,妈曾经握过,险些落下泪来,她每天都在家留下水果与零食让我带去大娘家与兰一起吃,可是我带去的东西兰从来不吃,只是拿在手里不停把玩,放在鼻子下贪婪地闻着,然后在我吃完自己的那分以后再把她那分让给我。我开始以为兰不爱吃东西,可是有一次兰很焦急地用敲打着床板,大娘从屋外走了进来,兰飞快地用手语跟大娘交淡。大娘不以为然地从床下拿出便盆,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拼命地摇着头。

  大娘笑了,哎呀,还害臊呀,你还怕小明儿看呀。

  那天晚上我跟妈说了这事,妈告诉我以后再有那样的事情就走到屋外去,而且也不要我再去大娘家吃东西了。可是我没有告诉妈,从那以后兰不用再叫大娘,每次都是我拿着便盆扶着兰的了。

  我没想到老大会在暑假时给我打传呼,我回电话时不自觉地有些心慌。老大和我闲谈了几句以后突然问我。

  杜明,你怎么了?你在哪呢?旁边有什么声儿。

  我连忙打着哈哈,我在学校呢,旁边什么也没有呀。

  老大哦了一声就什么也没有再说了。我放下手机,望着天花板愣了好久。

  快要开学了,这个房子还要不要租下去呢?

  开学了以后,我们的专业课已经没有多少课了。偶尔我还是会回医院,我喜欢医生办公室下午明亮的阳光。坐在充满来苏味道的办公室里,等待着午后第一缕阳光照在我穿着白大衣的身上,那时的我纯洁如雪白。我喜欢在阳光下什么也不想,懒懒的如同办公室里的一桌一椅,静悄悄等待时光流逝。一直挨到晚上五点钟,随着下班的人流一起走出医院,我也如同完成一次轮回般轻松。

  租的房子还没有退,有一次同学来到了这个小屋像发现宝藏一般惊叫,杜明,你怎么租了个这么好的房子,简直就是为了偷情而造的。

  一间十几平的小平房,独门独户。门前的院子种满小花,屋后是一条铁路,每夜十点钟准时有一辆火车经过。一到那时整个屋子也会跟着铁轨的节奏跳舞,咔嚓、咔嚓。屋子原来的主人为了保暖,在原来薄薄的屋壁上又粘上一层木板,没有上过色的木头上满是树结——一些不规则的黑色圆圈。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就再也没有什么了,水泥的地面已经裂成一块一块的,晚霞可以透过屋子唯一的窗照在床上,照在地面。床上是蓝色的花格床单,地面是如同图腾一般诡异的图案。房东租给我房子时如释重负,那房子离医院太近,晚上会听见如同哭泣的声音。我却告诉他,那风声听起来很舒服。

  后来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小屋子,都跑来跟我借。用来和女朋友或者在医院里刚泡到的小护士过夜,就连一百块不到的房租也有许多人要帮我付。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告诉他们在用完屋子要帮我洗床单和倒垃圾。这样的小小要求当然也没有人拒绝,于是每次在有人跟我借房子的当天我都会回到我的小屋把床上的蓝色床单换成红色床单,再将钥匙交给他们。

  老大也开始实习了,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有时老大还会打电话给我,他每次都会笑嘻嘻的跟我借房子,说马上就要用了,我这个兄弟不能不帮他呀。我每次都满口答应,却眼看过了三个月也不见他来拿钥匙。我晚上睡不着觉时就拿着小屋的钥匙对着月光,一直苦笑。

  没有人用我的小屋时,我还是会回到小屋。把屋子打扫干净,床上换上蓝色小格床单,躺在上面贪婪地闻着上面的味道。

  那蓝色床单我从来没有洗过,因为用手小心摸索,就会摸到在床单上几块硬硬的痕迹。几滴花瓣般的血迹颜色虽然黯淡,却像床单上的印花,那样清晰醒目。

  我和晶的第一次,时间漫长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晶躺在我的下面,眼睛紧紧闭着,她的额头上渗出不少汗水,嘴微张着露出两片可爱的兔牙。

  我轻轻吻着她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耳……

  手指划过晶的皮肤时她紧皱着眉头,身子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抓着身子下面的蓝色床单。

  我想也许我应该停下吧,可是当我直起身子时晶的双手却猛地抓住我头,把它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杜明,要我!

  我拼命地撞击着她的身体,不顾她的喊叫,不顾她的眼泪,晶的牙齿嵌进了我肩膀的肌肉。

  ……

  我用纸巾轻轻擦拭着晶的身体,她还紧皱着眉。我让看她纸巾上鲜红的血迹,她开始叹息。

  杜明呀,你怎么会这么狠心。

  晶用纸巾小心按在我肩上的伤口,我故做轻松。晶看着纸巾上的血迹,我连忙学她叹息。

  晶呀,你怎么会这么狠心。

  晶连忙抱紧了我,一边吻着我的伤口一边说着对不起。我打开灯寻找着床单上的血迹,然后用嘴唇去湿润手指蘸着肩上的伤口的血。然后轻轻描在晶身下血迹的边缘。

  这是一朵花,生命的花!有你的血,也有我的血。

  那天我们要了再要,听不见火车轰隆,看不见日出日落,直到两个人都昏睡过去。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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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我不爱说话。每个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有时大家在一起,只有我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开始总有人不习惯太过冷落我,总有人走到我身边和我说话。后来渐渐大家都放弃了,而这时我也自动地从每一个朋友堆中退出,再有朋友约我,我都会婉言谢绝。嘴巴太长时间不用,慢慢也会忘记了它的用途。吃饭的时候都会咬到舌头,说明口轮匝肌真的开始萎缩了。就像自己的感情一样,太长时间一个人,突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忘了有人在身边的感觉了。不过还好已经习惯,只是偶尔有女孩与自己擦肩而过,空气中残留下一点香水味道才会察觉自己是孤独的。晚上一个人走在安定路上也会感觉到寂寞,毕竟我还不是真正的哑巴。当然,哑巴并不是寂寞的代名词,记得地坛对面的肯德基店门口的总会聚来一群聋哑人,我有时就会静悄悄地坐在他们旁边。我一直以为聋哑人手手语交谈时都会像兰那样安静,其实他们很吵,就算没有一丝声音。他们的手势快而有力,脸上表情丰富,两个人交谈竟然似武林高手过招的架式,无论说什么都好像在打架,永远都不会像兰那样优雅……





  一

  我在上小学时,家里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在搬家。所以我在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伙伴,总是还没有与家附近的小孩子打得火热就又搬家了。慢慢我就习惯每天放学后安静地坐在家里,那时的我已经有些早熟了,我总是把家里那张红木板凳摆在窗户下面借着下午的阳光看着妈给我买的小人书,看累的时候就会站起来,静静地望着窗外,直到太阳落山,爸打开家门。

  大娘说我像年画中的娃娃,见到我时竟隐约看到我额头上的朱沙痣。其实那是我平时喜欢把额头不停地在窗户玻璃上磨擦,直到额头磨得通红却还是冰凉一片。那时大娘第一次见到我,是在我家刚搬到新家的第三天。我听到窗外有孩子的笑声,从窗下站起来,我看见窗外有三、四个小孩子,他们围着一个大人来回地跑着。我听见小孩子们喊那个大人哑巴,那个大人张着嘴啊啊地叫着,脸像孩子般地微笑。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城市少见的对襟花衣,一头短发整齐地拢在耳朵后面。她从屋子里跑出来赶走了小孩子,她牵着哑巴地手走着,哑巴还是笑嘻嘻的,嘴里依然啊啊地叫着。女人走时远远望着我,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还是一片冰凉。

  那个女人就是我大娘,晚上她拿着满满一碗煮花生来到了我家。我躲在妈妈身面小心地看着她,大娘笑呵呵地摸了摸我的脸。

  下午的时候看到这孩子站在窗户那,我就知道是新邻居搬进来了。

  妈和爸都是知识分子,很少别人接触。大娘看出了我家的窘迫,她走到书柜前,嘴里发出啧啧声。

  真好,真好!住我们这的人谁家也没有这么多书呀。

  大娘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两蹭,才小心地去摸了摸书框的玻璃门,半晌大娘回头对爸说,

  我能跟你借几本书吗?

  妈看出大娘并不识字,大娘讪讪地说是给她的女儿看,隔了一小会又说,孩子不会说话,天天呆在家里。现在十六岁了,也不识几个字,可是天天吵着要书看。

  妈说明天去学校找几本课本送给大娘家,大娘的眼睛一下湿润了起来。临走时拉着妈的手说不出话来,爸拍了拍我的头,来,跟大娘说再见。

  大娘,再见。

  第二天,妈领着我来到了大娘家。很小的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还有一棵高大的向日葵。我站在向日葵下面仰起头,正对着向日葵的脸,我们一起露出了笑脸。这个院子里有股十分好闻的味道,闭上眼会有暖洋洋的感觉。大娘一边往屋子里让着妈和我,一边不好意思地说,

  家里太乱了,我那口子不会说话脑子也不灵光,平时就在外面捡点破烂,我呢只能在家给衣厂钉些扣子来过活。

  我站在妈后面看见大娘的手又大又粗,手指的骨节全都突了出来。那手摸了摸我的头,轻轻把我带进了屋子,没用一丝力气。

  屋子里很暗,我有点害怕。我拉着妈妈,小心地盯着屋子里。屋子里很小,阳光透过房顶的窗户直射下来,照在屋子中间的床上。床上的女孩脸色苍白,大娘叫她兰。兰的头很大,她全身都裹着看不出颜色的被子,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与藕一般玉洁,却没有一丝肉感。

  大娘叹了口气,这孩子不会说话,身子又有毛病,现在怕人怕得要命。

  兰盯着大娘的嘴,神情好像生怕从大娘嘴里漏出什么。然后手臂动了动,但也仅仅是动了动,因为妈把我领我走到了她面前。妈蹲下来把我向前推了推。

  来,和兰兰姐姐拉拉手。

  我使劲向后退着,妈的身体像墙一样挡着我。我小心地伸出右手声,兰静静地看着我,歪着头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同样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和我的手轻轻一触就瞬间弹开了。但兰兰的手却没有收回去,它放在了我的脸上,轻轻地摩擦。那手指冰凉,我的脸上仿佛冰块拂过,我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像花香但让人感觉晕晕的。妈把手里的书放在兰的床头上,兰只是转过头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看,好像对书并不是很感兴趣。大娘有些不好意思,这孩子头一次见生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妈带我离开的时候拉了拉我,小明,来跟姐姐说再见。

  我转过头看着兰,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兰听不到。

  兰却笑了,那时午后的阳光好像一下子全都跑到了她的脸上,她举起放在被子上的双手,慢慢地比了几个手势。那几个手势慢慢地好像带动着屋子里的空气,我感觉有些窒息。

  大娘笑出了声音,我们家兰儿夸小明长得好看呢,说你是年画里跑出来的娃娃。

  妈也笑了,我拉着妈的袖子也跟着她们笑,那个小屋子里弥漫着我喜欢的味道。

  很多年以后,我在晶的身上又闻到了那种味道。她听我讲完兰的故事以后,把我的头紧紧贴在了她的胸前。

  真的好闻?

  嗯。

  那是什么样子的味道?

  我把鼻子紧紧埋在晶的胸前,她身上气味萦绕着我。我哭了,泪水滑落在她的胸前的肌肤上,她的身子一颤,把我抱得更紧了。嘴里轻轻哼着让人心醉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曾经只住过三个月的房子和大娘家院子里的花。下午三点多的阳光照射进心房,一片芬芳。





  二

  那一次搬家只持续了三个月。我们家再次搬走时,大娘远远站在一边,看着爸妈往车上放着东西,我蹲在地上用树枝拨着地上的蚂蚁。那时已经快入冬了,风很冷,大娘还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被外面整齐黑发压盖着的花白头发在风中飞扬着。大娘手里拿着一碗煮花生,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哭了,没有一点预兆。爸把我抱到了车里,随手塞给我最喜欢的小人书,我透过车窗看到妈向大娘走过去,大娘拉着妈的手不住地哭,妈静静地拍了拍大娘的肩。她回到车里时手上拿着那碗煮花生,这次我家搬得很远,我在车上睡醒了两次也没有到,路上我饿了,当我把手伸向那碗花生时,妈打了我手一下,从包里拿出块面包给我,然后不声不响地把那碗花生从车窗扔了出去。

  那一年我九岁,上小学三年级,从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有搬过家。

  我上的大学离我家其实并不远,只有四、五十公里。但我很少回家,一到周末我就会一个人呆在寝室里不动不动。室友们和我的关系都不是很好,但我已经习惯了这样。在大学里唯一常常找我玩的人就是老大。叫他老大是因为他是我在医学院同乡会的老大,高我三年,学检疫的。而他也已经习惯了以老大自居,入校的第一次同乡会上老大说他第一眼就发现了我。

  他拉着我的手说,难得我们医学院来一个你这样一表人材的,怎么样,以后我们这个同乡会就靠你了。

  其实我们同乡会只不过十几个人,我们家乡考到这个医学院的很少。老大却把这个同乡会很当回事,虽然见我对同乡会没有一点兴趣也不怪我,还是拉着我的手不住地说话。我默然地从他手里抽出手,找到了一个角落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以后每次同乡会,我都会借故不去。平时在校园里看到所谓的老乡也会低着头假装不认识。后来老大跑到我们寝室跟我说过曾经在我们老乡里有一个女孩喜欢我。而我听到后还是躺在床上头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只当没听到。我很少对老大热情过,但老大对我的热情从不减少。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来找我一次,和我一起出门的时候,不是搂着我的肩膀就是拉着我的手。我开始以为老大是个GAY,可是后来老大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一个交了八年的女朋友。那次是在我们一起喝完酒以后一起站在操场上撒尿时他告诉我的。

  我这辈子就喜欢这么一个女的,我们交了八年了,除了她我都想不出来谁能陪我下半辈子。

  老大跟我说这话时,尿刚刚撒完。他没有把家伙放回去,反而放在手里搓来搓去的。他喝多了,在操场中间满脸通红地手淫,我靠着足球门,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他。

  那一年我十九,老大二十二。

  一个月以后,老大冲进我寝室,手里拿着两根木头桌腿,扔给我一只。

  走杜明,快下楼!

  我光着上身只穿了牛仔裤和拖鞋就跟着老大跑了出来。老大很爱打架,而且都是为别人打。老大的义气在我们学校很出名,但他以前打架时从来不叫我的。结果走到楼下时,老大把嘴贴近我的耳朵,

  你别怕这次对方人少,你跟着我就行了,到时候你在我们学校也就有名了。

  到现在我还认为老大挺幼稚,他学的专业不好,他在班级里的名次不高,却用这种方式在学校里出名,还以为我也会喜欢这种出名的方式,也许因为我的专业也不好,我在班级里的名次也不高吧。结果那次老大估计错误,当我跟着老大走出校园时,突然从马路对面里的饭店里冲出二十几个人。我看出老大比我还害怕,我甩掉腿上的拖鞋,拉着老大就往回跑。老大可能吓得神经有点失常,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举起了手里的桌腿反而向人群冲去。我们这边不到十个人,而对方有三十多个人。那一场架打完,两个学校间的马路上散着几十根木棍和铁条。老大在那一次被打得很惨,但却是最让他自豪的一次。在庆功宴上,他让我坐在他的左面。看见我的脚上还没有穿鞋,他蹲下来把自己的鞋解开硬要穿在我的脚上,旁边一只小手轻轻在桌子上面拉着他。老大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干吗,这是杜明,我兄弟。如果今天没他,我就死在马路上了。

  老大转过脸又对着我说,杜明这是我对象,晶!

  我的目光穿过老大肿得猪头一样的脸看了一眼晶,晶也正好抬起头看着我。

  那一顿饭我一直低着头,盯着桌子下面。我的左脚赤裸着,右脚穿着老大的皮鞋还没有系带。老大的右脚只剩下一只灰色的袜子,都露出了脚趾。晶注意到我的目光,也往桌子下看了看,她捂着脸笑了笑,笑完以后扯了扯老大,老大丝毫没有在意,还在冲着桌子上的其它人说着刚才打架时的情景。他一边说一边拍着我,我知道他又在夸我。他以为是我救了他,其实等我赶到他那时,他已经躺在了地上,旁边没有一个人。晶看老大说得太过火了,又扯了扯他。老大被扯急了,冲晶吼了一声,你干吗!

  晶睁着他不再说话,然后举起手飞快地在胸前划了几划。老大冲我咧着嘴笑,看见没,我对象会手语,骂我我都不知道说啥。

  说完老大就倒在桌子上吐了起来,那天我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吃菜没有喝酒,晶也是一样。

  吃过了饭我和老大一起送晶回学校,老大的酒醒了,一直对晶赔笑。晶没有理他,只是低着头向前走着。我抽着烟走在他们身后,晶的个子很高,跟粗壮的老大走在一起并不合适。我静静地跟在晶的后面,小心地踏着晶被路灯照射出的影子。那影子是会移动的,它顺着我的脚慢慢地爬上来经过我的大腿,我和身子,最后停在了我的脸上。她停住了,转过身对我们说。

  好了,到车站了。你们不用再送了。

  晶一个人走过了马路,她的影子又从我的脸上一路下滑,最后从我的脚下慢慢离去。我和老大站在马路这边看着晶站在车站等车。晶不时冲我们笑笑,我和老大也一直冲着她微笑。一辆车从我们当中穿过,风吹起了晶的头发,吹得她那件薄薄的长裙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身上。她的乳房的轮廓赫然显露了出来,裙身下的三角区微微隆起,如同鹅腹一般圆滑。晶连忙转过身子,脸上嗔怒的表情是那么可爱。等她转过身时,灯光下的脸闪出桔色光晕。我看见老大的脖子下的硕大喉结滑动好几下。

  妈的,硬了。

  我也把右手放在牛仔裤兜里轻轻扳正自己的坚挺。晶被我们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头一直低低的。在公交车停下的那一瞬间,她抬起头,双手举在胸前,慢慢地比出了几个手势。

  那几个手势慢慢地好像带动着我旁边的空气,我感觉有些窒息。

  老大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哎,晶夸你长得帅呢。

  我站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晶。晶的眼睛明亮,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那一瞬间似乎什么都停了下来,周围静静的只剩下我和她,仅仅只是隔在马路两旁。我突然想冲过去,可是老大却叫了我一声,我转过头看着老大。老大的眼睛也直直地睁着那辆载着晶慢慢远去的公车,老大了一定有着我那样的感觉,只是一个女人对应两个男人的不同空间在理论上会不会有交叉点呢?老大没有注意到我刚才的眼神,他只是用胳膊搂着我的脖子说,真想马上把她抱在床上干一次呀。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老大和晶交往了作年都还没有上过床,老大还是个处男。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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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语






  题记:我想向你大声喊出心里的爱,可是你的无声却在瞬间将我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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