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前,这里还是一片寂寥,二十日内,莽流以其迅速的行动力,竟是建了这么一个近两里横行的低身城堡,它蛰伏在沙丘与沙丘之间,不常有人发现。入夜,更加鬼魅森冉。

  “陛下,暗探消息,鹄劾大使已在三天前到达云沛,目前那战还没有正式接见!”恭敬地半跪于前,一位黑衣干将向着坐在桌边正浏览地图的擎云汇报。

  “哼!那战十之八九不会出兵!”擎云道。

  “陛下何出此言!”

  擎云一笑,“若问根本就不会攻打鹄劾!”

  黑衣人疑至,沉声问道,“不攻打鹄劾,难道攻打云沛?也太大胆了吧,云沛可不是麻随,那战的红衣骑兵也不是纸娃娃一群!”

  擎云放下手中的兽皮地图,起身道,“机华将军,今夜你就以天都援兵为由,率军进驻鹄劾,如能兵不血刃,那是最好!”

  机华闻言身型一整,回道,“请陛下放心!”说完,起身就要离去。

  “慢着!”擎云却叫住了他,机华又回地跪下。

  “广寒宫……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擎云说着,又拿起那地图来佯阅一番,这动作看上去竟有些孩子气。

  机华木然一怔,回道,“没有,就听说那战专宠一个女人,闹了场华宫三谴!”

  擎云闻言眉毛一挑,又问,“哪族的女人?”

  机华暗忖,陛下怎么关心起那战的床事,心中虽觉蹊跷,但他依旧如实回话,“说是真渠送去的!”

  “独宠?”擎云竟是有些似笑不笑地追问。

  “啊!是这么说的!”机华惊讶不已,以为国王还要说什么。

  擎云却手一挥,“行了,下去吧!”

  机华退下,房间里只剩下擎云深思的暗影,黑色的眼眸中映着桌上跳动的灯火。

  不一会儿,擎云又看向桌子上的地图,仔细一瞧,竟然就是广寒宫的建筑全貌详图,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旁记。

  这恐怕就是容豁降伏后所泄露的有关那战的第一个秘密。

  那战其人。

  公元三百一十八年,云沛第三十四代国王那景猝死,其父太上王那启达弥留病榻,望尽跪地送行之十七嫡孙,钦点那战为王,密授锦卷,委以重任。那战继位,弱冠十九称霸,广治天下。宁都智叟名其尊号——展王,赠偈言两句,是为“血不拦命,民不顺亡!”

  展王亲政十三年,云沛显盛世之象,孤王承诺立后,举国注目,和亲之约倍增。

  皇北霜那夜回宫后果真着了凉,却依旧不肯乖乖修养,天天跑到院子里翻土种树,弄得身体更加虚弱。三个奴婢着急不已,然而甚知主子脾气,也只好帮着一并折腾。

  皇北霜在自己的寝宫后面种上了二十一棵解马树,按五叶花的形状排布。夜佩三人曾问什么是解马树,她只是嫣然一笑:待到花开时节,卿等自会知道。

  这日,她倚在床前,让再萍逼着灌下一碗苦药,摇头笑道,“这般折磨主子?”

  夜佩看着她微白的脸,心疼地回道,“主子身体好了,怎么报复奴婢都可以!”边说着边坐在床边为她反复拭汗。

  皇北霜舒服地靠在枕上,闭目问道,“夜佩,有话想问吗?”

  夜佩知道主子细心,从不把她们当外人,于是直言回道,“霜妃与陛下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初夜以后,陛下再也没有点召霜妃。”那日皇北霜以来潮为由,婉言拒绝了国王的临幸,本只是想拖延些时间收拾心情,却没想到那战此后再无求欢举动。

  皇北霜悠然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床架,“陛下这人心高气傲,恐怕在我主动投怀送抱之前,不会再有逾越之举。比对红粉美人花前月下,他概是更需要一个托心的知己吧!”

  夜佩听了她这么说,才点点头,“是了,那‘华宫三谴’还不是您出的主意?这几日,老将军终是服老,没再大闹三军;常王爷也没到宫里到处借花献佛,结党营私。就是不知那云沛大使,霜妃为何要将他软禁?”

  皇北霜叹了口气,“不软禁他,他无功回国只有死路一条!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

  夜佩问道,“陛下为什么不出兵?”

  皇北霜思索许久,才幽然回道,“我也不知道,陛下好象有事瞒我,在这宫里,消息来源甚少,我猜想应是五国有变。不过咱们厄娜泣族远在北边,应是不会搅进去!”

  次晚,依旧是云沛宫。寒风徘徊在金石门外,赫赫呼啸。

  那战没有点召任何妃嫔,只在寝宫召见了大将军巫季海,两人清酒相敬,乘兴对奕。

  只见巫季海在棋盘上一点,“陛下,您今天可慢了一步!臣将夺你大盘!”耿直的巫季海与国王下棋从不讨好相让,事实上,象今天这样抓到机会嬴棋实是万中存一,他抬头看着那战。“陛下,您在想什么!”

  那战此时表情有些恍惚,唯将清酒入肠,少时,才笑着叹口气道,“哎!的确是晚了一步!这结局终会怎样?”

  听着他语带双关的话,掌管十七万卫国军的巫季海沉默下来。

  窗外,是一片巍峨山峦,隐约还能看到那最高一处露的出凉亭尖角,风一吹,更冷了,巫季海起身关窗。

  此时的凉月阁里,又见玉萧冻手,身影单薄。

  皇北霜独坐其中,沿路纵排的八将三婢在离亭数百丈守侯,留她一片清幽。

  身体见好一些的她,面容逐渐红润,她望着皎洁的月亮,忽然又想起那日,红色的嫁衣如飞舞的蝴蝶,那双漆黑的眼睛,将她的心深深地震动,每当再想起,她都有种心潮澎湃,压抑不住的悸痛,停下萧音,她不自觉喃道,“擎云……”。

  “叫我吗?”

  不料,擎云浑厚的声音竟贴耳传来,真假难辨,皇北霜心一紧,正要回头看个究竟,却被猛力一抱,与之深深相吻,湿热的唇舌纠缠不休,待皇北霜看清来人容颜,更是跌进了一场午夜梦回的思念。许久,他放开她。

  皇北霜这下受惊不少,以为自己入了梦,但是左看看右看看这里明明就是广寒宫,寒风还依旧吹动,月儿依旧明亮,她摸了摸红肿的唇,“我的天,你怎么会在这里?”

  擎云淡笑,转身拿起石桌上的糕点咬上一口,“恩,还不错!”

  皇北霜紧张地四处张望,“你不是广寒宫的人!你怎么上来的?”

  “哦?”擎云却是一声轻问,一手依旧揽住她的腰,一手在她脸颊上流连,眼神充满柔情,“你怎么判定我不是广寒宫的人!”他的问话,嘶哑中带着蠢蠢欲动。

  “那战不是瞎子,你若是广寒宫的人,必是个万人景仰的人物!”

  “呵呵!”他拉她搂在怀里,“你这么肯定?”

  她脸上一热,好象这几日的思念和压抑都是春水一汪,全被他乱了平静。

  “你总是,让我脑海一片空白!”皇北霜靠在他胸口,深吸着他身上那股奇特的酒香。“在你面前,我不是我!”

  擎云闻言讪笑三声,更用力地搂紧她的双肩,再一次与她无休地激吻。他进,她就退;她逃,他就追!无论皇北霜怎样回避,似乎都无法离开他的怀抱半分,只能由得他吻至昏厥。她闭上眼,仿佛看到更加朦胧的月。

  “那就空白一辈子吧,让我牵着你走!”缠绵中,擎云悠然的声音忽远忽近。

  两人这么抱着,好象为了抱住对方,就算精疲力竭都不愿松开一点。

  良久,他才笑道,“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能让我如入无人之境,广寒宫如此,你的心亦如此!”他说得理所当然,霸道又不讲理。

  听在皇北霜心中却更是动情,难道痴恋一人,真的能带走她一生的尊严和骄傲?她的心,在他面前,果真是一片朝圣般的虔诚呀!

  那夜,与擎云一直抚萧相对,笑谈天下风云,直到天边破晓,旭日出稍,皇北霜才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她还是没有问出他为什么会到这里。好象在她的意识中,他本就是一个神出鬼没的人,踪迹难寻。

  “三天后,我再来看你!”

  回想起他说的话,皇北霜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夜佩三人见她又在独自偷笑,赶紧提醒道,“孀妃,再这么笑,国王会发现的!”

  昨晚,她们三人守在路边,见皇北霜久不离亭,惊警地跑去一看,却见到一幕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对于擎云的出现,好象期待已久般,三人对看一眼,识趣地退开。

  这世上总有些等待是不由自主的,

  它可以让你的理智与情感各站一边,

  它可以让你的聪明与迟钝交错混乱,

  终于,在那个等待中,

  你想不起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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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战讪笑起来,知道这美丽的女人已经开始考虑他的条件,才欣然回道,“我是个信天命的人,按照惯例,你本该与离族最近的天都和亲,却因为擎云锁国,拒绝所有和亲请求,所以才选择了云沛,一路上,就连若问这样的虎狼之师都拦不住你到我身边。这难道不是天意,而我,需要你的襄助!”

  皇北霜闻言,心里不禁莞尔,越广大的国家,越悠久的历史,那人民,便越相信天神命定之说,这是为何?回过头,她终于恢复往日的淡然,平静地说道,“陛下,即使我留下,也不可能阻止他引兵南下,更何况,我也有可能会背叛你!这个赌,是否太危险。”

  那战苦笑,“如果我有那么多时间,当然不会下这赌注。”

  皇北霜一疑,“陛下?”

  那战看着她,一手轻轻摸上她的脸,她依旧本能地一颤,“你爱他吗?”他问。

  “我的爱会影响您的赌注吗?”

  那战唇一冰,嘶哑道,“不会!”

  皇北霜轻轻一退,让他的手落在了空中,“爱!”

  那战嗖地起身,“那么,我永远也不会碰你!”说完,转身离去。

  身后,只有一句皇北霜清幽的回话,“谢陛下!”

  冬天果真是来了,那么酷寒,好象霜雪生在了骨头上,无论穿上多少衣,喝下多少酒,却依旧是那么那么冰,那么那么冷。皇北霜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樱血红圈好象捉鸡的簸箕,将她牢牢困在了里面,令她不得不想起她为何会到云沛,令她不得不想起她那来得快又突然的爱……

  那一天,难得在清晨,冬日无眠,尽洒大地的时候,听到一阵阵悲哀无奈的箫声,而那箫声叫醒了贪睡的幼佳美人,叫醒了院子里二十一颗开始发芽的奇树解马,独独叫不醒吹萧人痴缠的心。

  广寒萧音愁人曲,

  几回风雨美人吟;

  却不道多情刻骨是何必,

  却不道冷暖花开两不离。

  声渐消,梦渐醒,

  倚望凉夜影长席。

  广寒风,箫声起,

  几回相逢都别离;

  愁人曲,愁人唱,

  轮番咽泪难相忘。

  天苍茫,地空旷,

  唯有萧声解惆怅,

  唇落空,情难偿。

  ……

  ——《落萧》

  擎云,你是否会伤心……

  即使你不会,我也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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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恋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只可惜情欲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出生在政治环境下的擎云,皇北霜,那战,都深谙其中道理,也因为这样,这三人都做不到若问那般的嚣狂自在。
  此时再看汾天,已然政权大定,若问手握狂兵五千,建军十万,意气风发站在和烟皇宫眺看着根本就看不到的云沛,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陛下,蛮狐大将求见!”一名清瘦的婢女向他躬身道,却还没见若问回答,蛮狐粗犷的声音已经破殿而入,“首领!首领!”听来好不卤莽。

  若问挥了挥手,那婢女赶紧退下。

  在汾天,只有黄天狂兵团的人依旧称呼他为首领,这是特许的,虽不知意欲为何,但也让那四千追随他的死士十分受用,也为了这些特殊的待遇,在这个能者居上,强者夺位的汾天,进入黄天狂兵团成了至高无上的荣誉。

  “首领,咱们给你弄了一好东西,保证你喜欢!”蛮狐高兴地不行,一脸拿定了领赏的兴奋。这么一看,他的身材与占别有一比,都是背宽肩厚,有双善弓远射之臂。

  “什么鬼东西?”若问懒懒问道。

  “女人!很不错的女人!”蛮狐的声音几乎尖得有点拉不上去。

  若问闻言大笑,这时他身后走出两个赤裸的妖艳美人,浑身青紫一片,可见一翻怎样的蹂躏。然而蛮狐见了却一点也不惊讶,更不避嫌,只是干笑两声。

  那两个美人当然就是一冷一热的若岚和绯问,她们慵懒地拾起散在地上的衣衫,才见绯问戏噱地问道,“蛮狐大哥!什么女人这么好,让你激动成这样?比我们还好吗?”

  蛮狐讥笑起来,大手一拍,“带进来!”

  不一会,四个侍卫推着三个衣衫破烂的女人走进来,看上去很脏,满脸是灰,身上到处是结痂的黑色伤疤,若问挑眉一看,倒真是一惊,他猛得一步上前,剐起中间那女的下巴,才沉声问道,“哪来的?”

  蛮狐见他反应,兴奋不已,“今早跟狼头到和烟山后的陵墓群挖宝贝,没想到找着这三个火葬后幸存下来的女人,如何,是不是很像?像那个皇北霜!”

  若问一笑,又扔下了手中的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看起来十八九岁,与皇北霜年龄相仿,一双灰蓝清澄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若问,回答的声音坚定清晰,“我是格心薇!”

  前麻随王国,雨族王姓木各,第四十一代国王格尔劲勤膝下无子,无奈顺列其十三个兄妹为王位继承人,其中第九公主格心薇,继承权顺排最后。年十九,庶出,常受姊妹轻视,兄弟虐待。公元三百三十一年,秋深,黄祸来袭,雨族灭门,大火烧尽贵族陵寝十三日,生灵涂炭,汾天陡建。又一月,唯一大难不死的九公主及其两名婢女被捕,献于汾天狂血王若问帐下。未斩,缘由成谜。

  莽莽大漠的世界是红色的,沙也好,云也好,只要烈日出迎,就会红得像烧着的木头,散发着扭曲空间的无法看见的硝烟,在那里,人不能呼吸。然而世界也是蓝色的,沙也好,云也好,只要凉月上天,就会蓝得像冰冻的利剑,映照着冷彻心扉的岁月离恨,在那里,人依旧不能呼吸。

  是夜,广寒宫,越见清冷。

  那战躺在真渠幼佳的怀里,任凭她用温柔的锦绸包住他疲惫的身躯,感受着她母亲一般的温暖,终于不再惦着怀月阁中,没有答案的别离。幼佳微笑着看着睡着的国王,神情无比温润,即使理智如那战,也不会知道,如果一个女人爱你,她可以成为你的妻,如果一个女人爱你,她还可以成为你的母亲,给你要的,想你想的。

  虽然他不知道,但他还是会很珍惜。

  怀月阁上,没有萧声,皇北霜坐在亭边,看着正为她戴上一对珍珠耳环的擎云,他的手很轻,而她的心却很沉。

  “雪的颜色,果然很适合你!”擎云道。

  皇北霜一笑,转身坐在一边。

  “沉默代表什么?”擎云没有得到预期的热情回应,果然冷了下来,抱剑靠在亭柱上,沉声一问。

  “我不走!”皇北霜艰难地答道。

  “再说一遍?”擎云森冷。

  “不说!”她回道,她根本说不出第二遍,因为第一遍,他们都已经清楚地听见。

  “你知道我是谁?”他看着她。

  “刚知道!”

  “为什么不走!”擎云问。

  “离开那战,他会出兵讨伐厄娜泣!”她想了一下,才回他的话。

  擎云嘴角一挑,“笑话,北漠是我的天下,云沛再强,也别想在太岁头上动土!何况……”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早慢了我一步,鹄劾已向天都称臣!在这种情况下,出兵横渡大漠,只为讨伐一个七千多人的民族,这不可能!”

  皇北霜一惊,随尔才道,“就算有你保护,厄娜泣也会不得安宁,我不能走!”

  擎云一冷,他的自尊不容许她一再的拒绝,“你发誓,不走就是因为这个。”他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然而那里果真没有半分慌乱,“我发誓!”她说。

  短短三个字,带来了长达一个时辰的沉默,“你伤了我!”许久,擎云站了起来,他看着这个已经不愿回视她的女人,“你伤了我!我以为我们的感情是最直接的,但我错了,女人是这样的吗?光用温柔,只能得到对方视若草履的回应?”

  说完,他没有再问什么,一把搂起她,逼她看向自己,“看着我,别想忘了这张脸,皇北霜,对你,我从不吝啬温柔,但如果武力可以征服你,我也会毫不犹豫!”他一话尽,大手用力捧起皇北霜的脸,拇指与食指掐住为她戴上的珍珠耳环,微一用力,只听她吃痛地叫出声,耳垂上,幽冥的银色珠光染上了暗红的鲜血,与月色争艳。

  落下重重一吻,顿闻擎云一声低吼,“不放你!”然后,他已决然转身离开。

  那夜,怀月阁的月亮躲进了云里,昏暗的四角亭,只剩一抹孤单的剪影。

  是对还是错?是贪心还是难过?不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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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过了一个月。

  很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天都没有兵临城下,事实上,那也不可能。云沛作为大漠上最大的一个国家,拥有四十二个大型绿洲,呈鱼型相扣,间距不过十里,卫国兵众十七万,据守要塞三处,坚如铜墙铁壁。

  那战履行承诺,派兵三千,至北漠接厄娜泣族入关。已十七日,尚无消息。

  广寒宫里,依旧常有箫声起,只是稍一有人出现叨扰,便会嘎然而止,那吹箫的单薄身影总在院子里徘徊,似笑似哭地看着一排排逐渐长起的解马树。

  这一天,如常,又不如常。

  那战站在皇北霜寝宫窗前,面带犹豫地说,“天都扣下了我派去的兵马,以及你所有的族人,修书要求你亲自求和!”

  皇北霜蹲在一颗解马树旁,平静的一笑,“陛下,这是对您的直接挑衅,却为何还不见您还击?”

  那战烦恼地叹口气,“如果你有办法弄来你的族人,我一定会实现承诺。”

  这是麻烦的事,天都太远,在中漠还有一个臣国鹄劾,要云沛为了北漠自身的纷争介入战争,那是不可能的。不到逼不得已,那战不会出兵。从一开始就该知道是这结果!

  皇北霜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今早由暗人丢进来的白纸团,上面依旧字迹潦草,排成四列:天都缴粮,同洲十四族,独圈厄娜泣,九日内饿死四百人。

  擎云,你未免太狠心。

  折下一片解马树芽幼嫩的黄叶,皇北霜神目清冷。

  “陛下,明天请派出两千人马随我一道,迎接我的族人入关!”

  “迎接?”

  “是的!”

  “从靖天王手上?”

  “是的!”

  “如果你投降,我会不惜出兵宣战!”那战沉声。

  皇北霜闻言一笑,“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留在这里!”无奈叹息一声,见那战离去,皇北霜伸手摸了摸依旧刺痛不止的耳垂,那伤,还在!

  酒醒了,人醉了……

  酒厌了,人困了……

  酒淡了,人倦了……

  知否?知否?

  三千离人泪,相思不相随!

  知否,知否……

  田地里的蔬菜上还有冷冷的寒露,已是黄昏时刻,农场边一排排木屋相继亮起幽暗的橙黄灯光,几抹身影疲惫的在窗纸上晃动。农家人过冬,无非靠着勤耕实作,祖祖辈辈传下的地,不就是为了活下子孙后代!如果知道先人苦心,也就自当兢兢业业过下去吧!对他们来说,一块地就跟一个国家一样宝贵。

  翌日,皇北霜穿上了红色的嫁衣,华丽的金线刺绣布满袖褴和裙摆,凤花雪珠沿着领口排开,微光闪动。这裙衣的剪裁十分精致,紧紧收起的腰带,显出她匀称的玲珑曲线,胸口的似水肌肤在红纱下像在流动般地暧昧,再配上一枚灰亮的乌晶翡翠,出落得绝色倾城。

  最后,夜佩为她戴上了红色霞冠,额前,坠着一排晶莹的宝石。

  “走吧!”皇北霜对着镜子看了良久,然后,三名婢女为她拉开了寝宫的大门,门外,八将肃然,装兵着甲,见了主子出来,随即为其开道。

  广寒宫外阅兵场上,两千精兵整装以待,皇北霜一行步伐铿锵地穿过三宫六院,豪不在意无数投向她们的惊叹不解的目光,霜妃入宫三月,从未见其艳比今朝。只见她往令军台上一站,廉幻随即喊道,“友兵双千,分列两队,击鼓出行!”

  随着震天动地,越来越快的擂鼓声,两千人随着皇北霜出城,万人侧目,叹声似海。

  雪原以北,鹄劾以南,北靖天王霍擎云,身着黑色锦衣,腹背雕龙,率众一万,马蹄跺跺地站在沙丘之上,少倾,他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红色身影,目光一沉。

  她令他生气,她的轻易放手,以及当莽流的人截住那战派出的三千骑兵,他知道了她不离开那战的原因,的确,那是天都所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更不甘心,更咽不下这口气。可当他收到了她的信:“明见,如初!”只有短短四字,他却又忍不住地慰笑,右手背上,还绕着那块曾与她痴缠的冰玉环。他无法不想着她。

  皇北霜一行到了对面的沙丘上,两千人的阵势,没有辱没她高傲的自尊。只见她柔柔一笑,果真如初,曾予他十水那日,她穿着红色的嫁衣,他穿着黑色的战袍。

  “来接我吗?”她的声音依旧清灵。

  擎云不由一笑,腿一蹬,架!只见白马飞踏瞬身奔去,站到了皇北霜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他搂她同骑。

  擎云身后率兵一万的左将军辽震见此心中大奇,从没见过有其他的人能骑坐在王的白马上,这女子是何人?

  皇北霜靠在他怀里,眼里雾气丛丛,擎云低头一看,“怎么哭了?”他道,一手为她拭泪,就在这时,廉幻当弓一箭,射向擎云,似乎有意射偏,仅仅迫得他下马,擎云避箭着地,手一挥,辽震列兵,万箭待发。

  “住手!”却在这时,皇北霜驰马离开擎云一百步。“放下箭!”对着辽震下令。

  擎云扶剑,不解地看着她。

  皇北霜一咬牙,一手拿着一把白光闪闪的匕首,对他道,“放我厄娜泣族人民及那战友兵,否则我就杀了飞踏!”说着,匕首立在飞踏额上,随时可以狠心锥刺。而那白马却象是知道还她泽命之恩,竟是一反常态地不见动弹。皇北霜一手摸着马鬃,悄声道,“好马儿,对不起!”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擎云。

  他站在那里,愤怒,已经成了他眼里唯一的讯息。

  人是不可以太孤独的,所以总是交朋友。

  人又是不可以太愚蠢的,所以总是求一颗真心。

  然而,真心在何处,各人不相仿,有时,甚至会出人意料……

  例如现在,在众人心里,以马换人,根本是场儿戏。

  却偏偏,它扎上了那人孤独的心头。

  “放人!”一声令下,辽震领命,一万站兵分道两边,从后面,蝼蚁般走出厄娜泣的族人,以及那战的迎兵。

  擎云阴森地看着皇北霜,此时她给他的伤,已经不止是自尊与骄傲的挫败,还有她那明知不可行而行的冷酷。皇北霜今天的一切,他都将永远牢记,她穿着他们邂逅时的衣裳,她笑着对他承诺如初,竟然都是为了让他毫无戒备任凭玩弄。江山借在英雄手,偏偏难过美人关!

  皇北霜看着他,当真还是忍住了眼中狂奔的泪水,她不哭,起码现在不哭。

  擎云怒吼一声,左手抽剑,右手当空,只见白光一闪,冰玉环断成两段,落在了黄土上,他的右手背,躺下殷红的血,如同那夜她的耳垂。

  皇北霜看着逐渐被风沙掩埋的玉环,面色惨白,却是沉默地带着七千多族人,五千多士兵不徐不患,步步为营地撤退。

  留下背对一万人,伤怒难平的公子擎云……

  一直到深夜,皇北霜一行人才穿过了雪原,到达云沛边城广平。让廉幻夜佩安排众人歇息,皇北霜没有见她那厄袖兄长,就独自一人驱马到关口,她忧伤地摸着飞踏,“对不起!”然后撤缰放马,任它飞身而去。

  飞踏一直回奔着,奔向那个依旧独自站在大漠里,无比孤独的身影。

  白马易人七千三,一剑反目斩玉环!

  从今以后,谁也不欠谁!

  皇北霜那日一回来就常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醒又不醒,膳食也进得少,总是一幅涣散神情,似乎谁也不想搭理。第三天,她们十一人及五千短兵先行回到了广寒宫。厄娜泣七千族人暂时驻扎在广平城。

  她的凯旋,早已在王宫里传成一片,回宫后更是常有妃子聚首闲谈,讪笑天都君主居然为马所困,个个猜想着那北靖天王定是人头猪脑,奇丑无比的怪胎。

  想来这一次,当真折了擎云的名声,不几日,已然贻笑天下,是人皆知。

  然而这天,广寒宫议政殿,一等大臣二十七人,与国王那战共同商定了一件整个云沛国人民都想不到的决定。

  “陛下,霜妃睡了!”再萍跪在门边,拦住了那战。

  “胡说,我听到她的萧声了!”那战微有不悦。“让开!”

  皇北霜此时正坐在床头,听到门外声响,立刻收起玉萧,那战大步而来,坐在床边。“自从那天回来,你就天天这么睡着,会生病的!”他看着她消瘦的脸。

  “陛下费心了!”皇北霜的回话带着些感动,从入广寒宫的那天,他就一直善待她。嫣然一笑,她道,“陛下是否该履行当初的承诺了?”

  见她起了头,那战倒是顺题,“当然,不过,有件事要先告诉你!”

  皇北霜平淡地问,“何事?”

  那战定定看着她,“立你为后!”

  此话一出,站在床边伺候的再萍、夜佩猛惊,差点弄翻端上来的消夜。

  “陛下在开玩笑?”皇北霜没有什么反应。

  那战一哼,“没有!”

  “太子生母的妤妃,以及身怀六甲的佳嫔都不会同意。”

  “你同意就可以了。”

  皇北霜闻言一笑,“凭什么您认为我会同意?”

  那战拿起一道点心,甜孜孜吃了两口,回道,“你是个有权利欲的女人,而且你的权利欲包含着你对自己人民的责任和怜悯,你有资格做王后。”他说着,又吃了一口,“此外,现在这大漠,即将硝烟四起,其中两股势力都和你有瓜葛,你觉得还回避得了吗?”

  知皇北霜者莫过那战,这胸怀天下的国王,深深了解那种为政为民,可以不顾一切的感觉,如她。

  “你爱我?”皇北霜问。

  “不爱!你不是我的女人!”那战答道,声音豪不犹豫。

  “你不会碰我?”她又问。

  “不会,除非你主动。”他笑。

  “……”她沉默下来。

  “行?”

  “行!”

  没有温存,却有种知己相逢一言解的默契。求婚,竟可以这样平淡,是因为没有爱吗?有爱,人才会痴狂难解。皇北霜看着那战,莞然一笑,在他的面前,她从未脑海一片空白。

  醒了,那么多天,没有见到你,所以我醒了,因为梦里没有你!

  醉了,那么多夜,没有见到你,所以我醉了,因为身边没有你!

  冷酒欺唇,我知你的伤痛还在,

  所以,我连想你,都不敢了……

  皇北霜,族姓厄娜泣,位称娜袖,公元三百三十一年,秋至,入云沛和亲,展王初见,喜其貌,即封霜妃;其后不足四月,赞其贤,终至广寒立后,赐号关影,于公元三百三十一年深冬,断亥日,正式册封,诏告天下,大赦三洲。又七日,展王为悦其心,俱收北漠厄娜泣族七千余人入关,另辟疆土,破田建居,置其,博得关后一笑。

  浩大的册封典礼,预示着皇北霜正式站上大漠历史的舞台。

  予我长袖,我必善舞!

  要说一个人如果伤害了另一个人后,就非要也伤害自己来获得平静,那只能说明这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情感上的依赖,而为了保持这种依赖不被淡化,人就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现在的皇北霜。

  “霜妃,真要这样吗?”夜佩忧心的说,“万一让人看见了,不成了天下的笑柄?”

  皇北霜一笑,“那就让人笑呗!”声音里不无寂寞。

  “那我真点了!”夜佩紧张地确认道。

  “点吧!”

  “我点了!”说着,夜佩拿起一支毫笔,往茶几上的一个小贝盒里蘸了许久,笔头上染上了朱红浓稠的液体,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她对着皇北霜藕白纤细的臂膀忧郁再三,终于在上面点下了一朵三瓣芙蓉。

  “好了,什么感觉?”点完了,她忍不住问。

  皇北霜小心地放下衣袖,才轻道,“傻丫头,又不是毒药,能有什么感觉?”

  夜佩舒了口气,“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东西!奴婢真是惊讶!”

  皇北霜道,“除了弥赞,生活在黄沙乱土中的女人,一女几夫,兄妻弟占都很正常,贞洁并不是十分重要,所以没有人会点守宫砂!”

  “陛下知道了会不高兴吧!”夜佩十分担心。“王后是处子,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

  “我会小心不被人发现的,别多心了!再说,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守宫砂。”皇北霜讪笑起来,扭头看着窗外的解马树,又长高一些了,开春以后,就会开满白色的花儿吧。

  点上了守宫砂,莫非她想证明什么吗?她不知道,只觉得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虚伪和贪婪,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

  “再萍,把我的萧拿来吧!”皇北霜走到窗边,若有所思。

  “凉萧伤神,您今天就好好休息一晚吧!”再萍回道。

  皇北霜却叹口气,“不行呀!我平静不下来!”

  “怎么平静不下来了?”

  孰料,那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棋盘,“睡不着的话,下盘棋如何?”说着,将棋盘摆上了茶几。

  皇北霜微怔,“陛下,我并不善弈!”立后之起,她与他以你我相称。

  那战一笑,“别太好胜!只是放松一下,让你三子。”说着,已然摆好了棋,待她坐下。

  皇北霜无奈坐下,一手持棋先下。“陛下是否太自信,让我三子可不是轻松的事!”

  说着,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心投到了棋盘上。

  房间里很安静,过了一个时辰。

  “如何?”那战问。

  “甘拜下锋!”皇北霜回答得很艰难,她输得很惨,从未这么惨。“陛下棋艺超群,怕是从未输过棋吧!”

  那战笑起来,“输过,在互开的情况下,输给一个小我八岁的少年!”

  说完,他开始收拾棋子,忽悠轻道,“想知道吗?靖天王的事!想知道的话,就再下一盘吧,你能坚持多久,我就说多少。”

  乍听这个梦里呢喃无数次的名字,皇北霜不由心一跳,她犹豫了一下,在棋盘上轻轻放下三子。

  “不知道他是谁,却喜欢他,为什么?”那战落下一子。

  “有的人,处了一辈子也不能令你动心,有的人,只消一眼,就能将你尽收掌间。”皇北霜落子。

  那战看着棋面,目光悠然,“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东漠要塞准城召开的国王议会上,那时他十八岁,怎么看都是一个清冷的美少年,那一年也是他最后一次亲自出席外交会议,最令人注目的,就是他带了两位王后同行!”说到这里,那战又落下一子。

  皇北霜持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铿锵落子。

  “十五岁就立下两位倾国倾城的王后,没收侧室,却有很多的女人自愿无名无份为他侍寝!”那战夹起一子,在棋盘上一点,“擎云就是这样的男人!”

  皇北霜定了一定,感觉手臂上的莲花像烧开的水一样滚烫。稍久,她勉强落子。

  那战一笑,“那天我与他下棋,输得比今天的你还惨!”话毕,那战落子,死死杀掉皇北霜糟糕的棋面布局。

  皇北霜停了下来,“您恼了吗?输棋。”

  那战看着她,“恼了,于是把棋都扔到他脸上。”说着,还轻轻笑了两声,想他那时已经二十六岁,有五位王子和两位公主,从小善棋的他,第一次中盘认输,输得撤头撤尾。

  皇北霜闻言一惊,“后来呢?”

  那战却是要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该你了!”

  皇北霜落子。

  “后来他一剑斩了棋盘,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关于他的消息,多是从莽流那里得到的。”那战再落子。

  “莽流?”皇北霜在棋盘上找了半天,急急又下一子。

  那战看着她落子的地方,“你这样乱,可会坚持不下去!”说着,他下了一手杀棋,“莽流是一个间谍组织,常年贩卖各国政治机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消息是怎么来的,但确实很准。”

  “和天都有关?”皇北霜又一乱子。

  “我一直都在怀疑,莽流就是天都的影子,自若问建立汾天打乱大漠格局以来,这个猜测已经毋庸置疑。”说完,那战落子,“你要输了。”

  皇北霜闻言,干脆胡乱下子,“最后,陛下要告诉我什么?”

  那战一笑,“男人有男人的尊严,你该明白,以后广寒宫再不会是能他能来去自如的地方。”说完,落子收棋。

  他是她的夫,却从未听过她落在枕边的耳语,

  她是他的妻,却从未见过他烙在胸口的伤痕,

  他知她的意,她了他的心,

  他们是向着南北绽开的两片花瓣,

  开在同一朵花上,却尝着不同的露滴。

  广寒宫建筑复杂庞大,除大堂正殿,妃宫庭院外,还有不少密道隐宫,可以想象,一个历史悠久的王族能有多少舍不下的秘密,藏不完的把柄。所谓谋者多虑,思者多心,在那些阴冷无人知道的宫道上,又必是留下过怎样的苦恼和惆怅。权者最奇怪的地方,莫过于永远都放不下担忧的心。然而,事实上,也正是那些为了保护自己秘密的而存在地方,成了窥探者理所当然的目标,就好象是放在桌子上,一杯清清楚楚的美酒。

  如果那战会为了这杯酒而烦恼,那么擎云则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饮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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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子鉴日,那战亲自封死广寒宫密道影殿七十八处,增建哨岗廷卫十七处,让秘密永远成了他心中将随时间流逝的一点尘沙。那段时日,广寒宫里夜夜回荡着毁墙填道的吭吭声,像是预警一般,封死了每个人动荡的心。

  在关影宫院子里的解马树已经长到超过膝盖的时候,云沛封关。

  无人可以进城,亦无人可以出境。

  风很冷,吹秃了摇曳生姿的树儿,却吹不干覆在树干上冰冷的寒雨。是夜,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从鹄劾出来,一路往北的长长驼队。队伍的正前方,是天都有名的大将军机华,他粗糙的脸上,还落着几滴雨水,却依旧目光深沉地看着前方,在漫漫长路的那一头,就是他情人一般的故乡。

  鹄劾边城麦卡,这几天就像是云沛的广寒宫一样嘈杂,靖天王软禁国王古查以后,开始向天都输入鹄劾的物资,一点一点掏空了这座有一百七十年历史的政权大国。

  天都的镇南军每天都在麦卡城的大街上往来,持刀衣铠,神情肃穆,铿锵凿凿的步伐深深地凝结了这个冬季里最残酷的一阵北风。天兵入城军令第一条,不准对无反抗的贫民下手,违反者死。然而,在旁人看来,这也不过是世上存在的另种一种虚伪,既然是贫民,你收了他的财产,又如何叫他不反抗?天底下染血的鞋子,都穿在拼了命想活下来的人脚上。

  每当鹄劾一个无辜的百姓哭丧,天都就会多一个同样无辜的百姓谢恩。

  此时,擎云坐在麦卡王宫的大殿上,依旧穿着黑色的锦袍,深灰色的眼睛,全是轻浮的迷离,酒宴上,还坐着史记叟容豁及辽震等几位大将军。他们却是毫无欣赏面前轻歌艳舞的心思,只见辽震豪饮一杯,干燥的声音混着焦急,“陛下,为何还要给鹄劾留这么多东西!”

  这一问,却没有坏了擎云的雅兴,他笑道,“容先生!您说呢?”

  容豁看着面前的酒菜,点点头,神情凄伤,“全都拿走,鹄劾人就会彻底造反!留下半口残粮,就等于压住了这根神经!”

  擎云闷哼一声,喝下一口酒,“知天下者莫过先生!”

  容豁却一阵怪笑,“公子请放心,容豁若能活到最后,必将把公子白马易人这等奇事好好记上一笔,保证即使过了一千年,也不会有人遗忘。”容豁言辞不无讥讽,靖天王风流一世,如今却在这儿女之事上栽下如此跟头,倒让人出气,想到这里,他举茶将饮。

  “大胆!”却见辽震怒发冲冠,一把大刀,削下他头顶花髻,瞬间,一撮撮银丝落在了菜肴里。容豁呆住,还未回过头,另一位前锋大将索匝拿也上前一枪,缴下容豁披身华衣。这两人对付容豁这样的酸叟自然是像老鹰捉小鸡一般,玩弄得他直到他没了力气,一身狼狈地坐在堂下。

  嘻!忽闻一声沉笑,一直坐在大椅上看好戏的擎云终于开了口,“退下!”说着,小泯一口霸酒,唇边沁着冰冷的水光。“先生很喜欢自讨没趣呀!怕死又为何频频挑衅呢?”他那持杯的右手背上,还深深印着一道快剑红疤。

  容豁爬起来,披头散发,没了外衣,更是抵不住这寒宵凉风,不由一阵抖,坐在桌边猛打喷嚏,“公子若是受不得挑衅的人,容豁早就没命了!”想来还是知道要说些好话讨好面前的主子,这叟低着头没再敢看擎云一眼。

  “先生放心吧!某种程度上来说,留一个先生这样的人在身边,我的头脑会更清醒一些!”擎云没作计较,只是轻笑,“再说,我也想看看,最后在史记上,先生会如何记上我这一笔!”说完,便起身,他一站起来,在座其他将领都赶紧站起,齐齐看着他,可见训练有素。擎云回头一眼,“你们自便!”即后转身。

  “陛下!”却见坐在他桌边的一位美姬叫住他,“今晚……”

  擎云眼光一冷,“滚!”

  这般森冷吓得众人一怔,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宠幸任何女人了。

  其实,擎云不是不想要女人,只是起码现在不愿意要,他不想在忘不了她的时候要女人,因为那只会让他更加愤怒,更加乖戾,更加忘不了她的羞辱和无情。她并不是葡萄架上摘不下来的那一挂,不是吗?他又何必拿别的女人代替,这样无聊的自欺欺人向来不在他行事的准则当中。

  那战也好,皇北霜也好,都不可能拦下他踏平宁广四十二洲,一统天下的铁骑。

  终有一天,在那广寒宫中,他会还给她十倍。

  人醒不醒,酒醉不醉,早就都无所谓,只要那口烈酒还烧在胸口,他就不会回头。

  我有白马名飞踏,乘风来相伴;

  你有蓄云冰玉环,对月照酒盏;

  尤记嫦娥玲珑身,夜夜梦中缠,

  如今花痕伤在手,次次握拳难。

  醉后已无愁,酒中再无欢,

  赔尽心中一池春,尝尽霜冷一点半!

  终一日,此将还!

  终一日,此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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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坠落在各大国与大国之间的小绿洲上,挤满了来自各方的难民,鹄劾的,汾天的,其他游走民族的,多数都是老弱病残。他们没有防寒的衣服,露在寒风中的肌肤到处都是紫疮青斑,人人都有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透着凄凉绝望的萤光,在风中奄奄一熄。
  他们二十个人一个圈围坐着,中间架着篝火,只见一人拿起手中大饼咬了一口,末了,忍不住还闻几下,才依依不舍地递给旁边的人,那人拿饼也只咬了一口,便又传给了下一个人,这些人就这么一人一口传着一块沾满了灰与口水的饼,是何滋味,无人在意,为的什么,无非一条小命。

  一开始这些难民都各吃各的,其他人饿急了也只好抢,但这么反复抢来抢去,时间一长多数粮食都糟蹋了,还害死了不少人。直到最后,也不知谁先开始的,他们将粮食集中起来,每天是一人一口,不准抢,不准偷,更不准多吃,嘴巴大的咬一口算是占了便宜,嘴巴小的那就活该。这么一次两次下来,这帮难民总算是没再闹腾起来,人是一种坚韧的动物,只要有一点喘息,就可以忍下去。

  “臭小子,你竟敢吃两口。”随着一声凶狠的叫喊,那多吃了一口的孩子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打他的是个汉子,“把他丢出去!”在这些圈子里,谁要是贪心多咬一口,就得驱逐出去,那等待他的就是饿死。那孩子被打得头冒金花,却死死跪在圈子里不愿意离开,虽然年幼,目光却清狠。

  “别打了,我这口不吃了!”这声音听来熟悉,一看,原来就是占别的老母亲,“我的就让给他了,还是个孩子,原谅他吧!”

  老人把孩子抱在怀里,两人都是一身的伤。

  孩子在她怀中依旧倔强地不肯哭泣,“婆婆!我会报答你的!”

  汾天。

  于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子鉴日,封关。

  汾天都城和烟的大街上,最多的不是茶楼酒馆,而是比武的擂台和药铺。自狂血王征兵以来,跃跃欲试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在这个国家,只有最强的人才有资格当兵,某方面来说,若问的九赦一斩为这块单薄的土地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场稠血动乱,同时也带来了急速的敛财和垄断。无论有多少逞匹夫之勇,恃计谋之毒的人如何拼个鱼死网破,最后获胜的,永远都是国军——黄天狂兵团。

  此时和烟王宫校场上,正在举行点将擂!狂血王若问嚣张地坐在宝座上,目光犀利地看着台下入围的百名枭将,这些都是三十日来,从全国脱颖而出的猛士,每人斩杀对手的时间都不超过一杯茶由热至温的时间,手下亡灵的数目全不不少于五十人。他们此刻犹如饥饿的野兽,双眼绽着不祥的红光,狂躁地看着台上的若问。

  若问讥讽地一笑,看来这帮人颇有向他挑战的意思。

  “诚象!”若问道,“开始吧!让我瞧瞧你都找了些什么种来。”

  诚象躬了躬身,站到百人面前,“汾天充军,凡能者不拒,点将开始,首选前锋!”

  说着,百人退到侯选席上,只听喀一声,台上冲进十个士兵,“前锋者须以一敌十!有意者上前挑阵!”诚象一说完,立即有几十个人站了起来,诚象一笑,“好!一个一个来!”。

  日上正空,斗台上的血泽越来越稠越来越深,大约过了三个小时,一对十的战局最后剩下了九人,九人都气喘吁吁,浑身浴血。

  “就这么点儿?”若问显然有些不满意,无趣地喝了口酒。他身边坐着若岚和绯问,右边则坐着那麻随王室唯一一滴血脉——雨九公主格心薇。她看着若问,眼神充满疑惑,被捕五十天了,若问从不正眼看她,连她一根寒毛都没碰,却奇怪地老喜欢将她带在身边,只给她穿红色的衣服,不许她四处走动,更不许她说话,他们一日只吃一餐。

  刚开始格心薇已经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容貌保住了性命。她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男人,他的阴蛰和嚣冷一直挑拨着她深埋在心中那团愤怒的火焰。

  “副将须以一敌十五!勇者上前!”诚象没稍等,立刻宣布下一战。

  剩下的四十人中又站出了不少,台上冲上十五人,再见血肉横飞。

  这一天的点将似乎没有中途休息的意思,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终于到了大将战。诚象站在台上,叫人扫下了一波又一波污血,接着厉声喊道,“大将须以一敌二十!勇者上前!”这一次叫喊,站出来的只有七人。然而这七人个个身型威猛,杀气腾腾,全都没有看着擂台,反倒是盯着观台上的若问发出磨牙的声音。

  已经是深夜了,若问总在夜里更加躁动,看着台下双双挑衅的兽眼,他阴冷一笑,嗖地退下黑色披肩,纵身一跃就跳了下去,朝着擂台每进一步,那七人便徐徐跟上一步。

  诚象一见首领这模样,就知道他起了杀意,刀不见血必难平静,于是赶紧一边退了下去。

  若问跳上擂台,看着围在台下的七个人,讥笑道,“上来吧!能活着的就是大将!”说着,已然抽出腰间宝刀,刀刃上,是饥渴的光芒!

  七人彼此互看一眼,瞬间全冲了上去,“杀死若问!”

  一时起,只见红光闪烁,若问唇角勾起冰冷的笑,他窝身一跃,便是主动冲到了七人中间,上去就是一阵狂斩!他的身影快如闪电没有一丝犹豫,银色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割裂面前分不出谁是谁的血肉,他的眼眸由深紫转为暗红,他冷俊的五官反复溅上腥红的热血,这个时候,怕是无论谁站在他的面前,都必免不了被一刀砍下吧!

  上台的七个人,武功皆不是泛泛之辈,也正是这样,终是彻底成了若问发泄狂躁的工具。

  许久,擂台又成了泣血的鬼潭,若问陡然停下瞬动的身影,站在中间,胸口起伏,口里吐着强烈的热气。而他的脚下,全是面目横飞,支离破碎的尸体。他站在那里,吸毒一般舔着唇边的血滴,暗红的眼眸终于转为深紫,黑色的短发贴着汗水令那寒风怎样也无法吹动。

  “诚象,重新点将吧!”他忽悠一笑,十字挥刀两下,将附刀的鲜血甩下。

  安静,星空下只是一片安静,先前点出的十四名前锋和副将站在一边瞪着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到了吧!在至强者面前,一切都是无效的!”诚象站在台上,看着吓得有些怔然的众人,似笑非笑地说着。除了黄天狂兵团的人,其他士兵很少亲眼见过首领的身手。

  然而,对于这一幕,情绪最为震动的当属格心薇,她陡然明白了这就是若问能独霸狂兵,令麻随顺毁的原因。格心薇从小生活在王宫中,熟书千书百家,知晓天下格局,却从未受到父兄的半分重视,不仅这样,还因为她出生卑微,母亲儒弱,受尽了王宫大殿里令人发指的虐待,她甚至想过要逃走,却偏在那日遭逢若问灭族,狂火焚尸。十三天后,当她终于从一堆焦尸中死里逃生,却发现那些曾经自以为是,夜郎自大的贵族侯将,竟已尽是死得那般毫无尊严。他们不配,他们根本不配与她同日而语!从那一刻起,格心薇心中好象凉泉流过,那么通畅,奇异的通畅!她对力量的崇拜,也在那一刻觉醒。

  “陛下!”万众注目之下,格心薇叫住怀抱若岚绯问浑身是血的男人。

  若问一沉,回头森然低吼,“我好象说过了,开口说话便杀死你!”

  格心薇听他这话,不禁颤抖了一下,但从刚才开始,她就下了一个决定。

  “陛下!我要说话,我要脱下这身红衣,我不是幻影,我是格心薇。”说着,她果真一件一件脱下了身上的红衣。

  看着她逐渐赤裸的身体,若问的眼神幽暗下来,从一开始,她最像皇北霜的,就是那双尽管颜色不同,却有着同样气魄的眼睛。

  格心薇脱光了身上的衣服,站在若问面前,“陛下,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这时寒风一吹,她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却见若问一笑,“你想当我的女人?”

  格心薇目光微沉,肯定地回道,“我想!”

  寒风中,听得若问一阵嚣狂大笑,许久,他才道,“那么,舔干净我身上每一滴血!”

  那一夜,汾天王宫,躺在若问床上无休欢好的女人又多了一个,但不同的是,这个女人的心头,有一股火一般的欲望。

  我愿意匍匐在你脚下,舔干净你身上每一滴鲜血,

  我愿意恭候在你身旁,爱着你掌心上坚硬的黄茧;

  那一刻,我愿意将你的所有慰藉。

  为了你那双有影无人的眼,

  为了你手中那把弑神灭圣的剑,

  我等你将一切踏碎,我等你将万物销毁,

  一直到劫灰落地,众生平等的那一天!

  翌日,若问坐在和烟宝座上,两边是蛮狐,狼头,诚象,落鹰等人。他们都看着跪在大殿中间,昨夜大胆不已,向首领月下献身的女人。

  只见格心薇跪在地上,身穿黄色锦衣,神情决然,不一会,她玉一般的声音抑扬开来。

  “乱世将起,枭雄割据,但我格心薇知道,为王者必属狂血。所以,为了尽快让陛下登上苍茫大漠的顶峰,妾,斗胆提出建议,汾天不能长久无治,无册,无章。否则必难敌北领天都,南域云沛。因此建议,战前建立三军两府。三军是镇远军,此五万,留守汾天;南伐军,十三万,讨伐云沛;持国军,即黄天狂兵团,为国王亲兵,进退唯王。这三军各司其职,定国者镇国之乱,国安,则兵强,南伐者缴敌之狠,战胜,则国强,此为军部。一国之立,一则以军,一则以本,因此再设两府,一是布库府,管理钱粮;二是兵丁府,分配兵员。此三军两府必可安国镇兵,襄助陛下夺得天下大统!”

  格心薇说着声音便更加洪朗,跪在地上,她的身体还记得昨夜狂放的疼痛,记得若问毫无柔情的占有,更记得与其他两个女人同榻共事的羞辱。

  然而,在她来说,映在她冰蓝眼瞳中的若问便是神,是能毁灭一切不公平的神。

  若问看着跪在下面的女人,为了保住性命,她从来不敢违背他丁点儿,一个多月来,半句话都不敢讲。如今,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那般青涩的身体勾引他,而且,她成功了,昨夜至今令他回味,令他彻底想起抓到皇北霜的那个瞬间。

  然而,她的确不是皇北霜,因为她的眼睛里多了一股野心勃勃的光芒。

  哼!女人,真象花蛇一般,什么种都有。

  “哦!不愧是王室出身!”若问冷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的声音听来有些嘲讽,却不知讽刺的是谁。

  “娘的!这妞儿还真有意思!”狼头忍不住一叹,“比那个皇北霜更有意思!”

  旁边的蛮狐似乎老喜欢跟他一唱一和,于是接道,“那是!皇北霜是奴隶民族出身,这个可是政权民族出身,虽然瞬间就给咱涅了,不过终究是个公主耶!”

  诚象也搅和道,“这种敢脱光衣服给人看的公主,老子可听都没听过!”

  “首领的滋味怎么样呀?”年纪最小的落鹰更是在一边下流地看着格心薇,讥笑道,“可别上瘾罗。”

  这一帮全然土匪本色的粗野男人站在大殿,在若问面前对着她口无遮拦的嘲笑,格心薇却没有丝毫动摇,她看着若问,冷道,“陛下对前麻随王室有何评价?”

  众人见她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不由禁了声,只见若问笑道,“垃圾!”

  听到他的回答,格心薇竟露出讪笑,“格心薇出生于这一堆垃圾当中,十九年饱受羞辱和虐待,虽名义上是九公主,实际上比一个奴婢还不如,是奴婢起码没人欺负,是我格心薇,便可让人随便拿来撒气,随便拿来辱打。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就是强者反被弱者统治,无能者反倒压迫怀才者。”说到这,她抬头看着若问,“然而,陛下,你却可以令强者至上这条真理重来。格心薇对此坚信不已。”

  她的话说完了,久久无人搭腔,列站两边的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几乎全被这种澎湃的情感淹没。若问坐在殿上,俯视着格心薇,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等他抓到了皇北霜,定要将她们两个好生比一比,那会是多么有趣!

  没一会,若问开口了,“诚象,按她说的,建立三军两府之事着你去办,此外,落鹰,联络好你手上的暗人,现在开始,我要随时掌握各国动向!至于格心薇……”说到这里他看着她,“你就跟着我吧!我倒要看看你玩什么把戏!”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冠丑,雨九公主格心薇,位列汾天第一谋士,独掌若问后宫,无名无份,十日内,建立三军两府,重整国之栋梁,至此,汾天逐渐由匪入正,形成了一个真正的统治圈。又七日,南伐军逆向东横,占领汾天至弥赞,汾天至云沛之两大要塞准城及雨果。与据守鹄劾的天都大军对云沛形成夹攻之势。

  “风暴,快跑!”

  大漠南边的一块小绿洲上,一片嘈杂叫喊,只见千颗头颅攒动,看来是遇到了少见的风暴,众人乱作一团,全都涌向西边。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风暴,而这个小小又贫瘠的绿洲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如果不能及时逃离,那么结局只有一个,就是同这小绿洲一起,被狂沙淹没,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被人踏在脚下的黄土。

  “婆婆,婆婆,快点!”瘦小的男孩子拖着半晕厥的老妇,那老妇早已被人踏伤,踝骨全碎,她用力地抓下男孩扣在她肩膀上的小手,“好孩子,你走吧!婆婆要在这里等!”

  男孩子满脸是泪,依旧紧紧抓着老妇的破衣衫,“婆婆,我带你走!”

  老妇却闭上了眼,双唇发黑,断断续续地说,“我要在这里等……我的儿子会来接我,我儿子……会回来的,这里离鹄劾最近,他……一定会来找我!”

  男孩子拖着老妇在人群里艰难地前进,旁边奔走的难民没有一个停下来帮忙,象他们这样的情况早就屡见不鲜了,谁又还会落下同情!

  老妇的脸贴着土地滑动,竟被剐得皮开肉绽,“好孩子,婆婆等得好累,你帮婆婆去找他,然后带他来接我,行不?”

  听她这样一说,男孩子才低头看她,手一摸,全是鲜血,“婆婆?”

  老妇倒在地上,反复被人踩踏,男孩瘦小的身体根本挡不住那些奔命的大脚。“别踩了!别踩了。”他凄厉稚嫩的哭声却是无力地回荡在人群里。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老妇闭着眼问。

  “我叫飒满!”

  “飒满,婆婆的儿子出使云沛,是一个大英雄,他叫占别,你去帮婆婆把他带来好不好?”老妇说完这话,便没再吭声,只有枯萎的花发随着飞沙舞动。

  飒满一愣,轻轻地将手放到她的鼻息旁,许久,这男孩满眼是泪,猛得起身拔腿就跑。他跑得很快,瞬间便消失在奔走的人群里,身后,只剩这被人踩来踩去,却象是睡着了一样的老妇。

  那一天,狂沙怒吼,淹没这个寂寞萧条的小小绿洲,带走了,不知多少不住思念的魂魄,那一坡黄土,好似山一般的坟冢,静静筑起在苍茫大漠上。

  什么是劫?轮回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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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红尘受着谁的玩弄,走了多远,又得从头开始,那血,那泪,那祈祷,还有那疲惫,都要卷土重来,是为了什么?谁人知晓?

  少年飒满,或许因为他年少,所以他单纯,或许因为他单纯,所以他知恩。怀里揣着婆婆留给他的信物,他决然离开了游走难民群,向着南边走去。

  他走了很久,全身都是越来越深的冻疮,如今,连他的容貌,都已十分模糊。只剩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终于到达了云沛边城。

  “我要见国王!”他对着站在门口的守兵,狠狠地说。

  守兵见多了这样的难民,全是一阵大笑,“走走走!国王没空见你!什么东西。”

  飒满被他们猛踢了出去,他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上的太阳,“好孩子……”他想起了婆婆的话,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也没有人抱过他,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开始流浪,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或者八岁,或者九岁,没有人在意他,更别提夸他是好孩子。想到这里,飒满眼里不禁又蓄满眼泪,一滴一滴落入了干涸的黄土中。

  “让我进去!”他跳起来大吼,病弱的身体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这一吼,守兵们倒是吓了一跳,“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十个守卫就这么围了上去,看着面前矮小病疮的身体,似要再补上好一阵踢。

  “你们干嘛?”这时一个束着长辫的男人走了过来,看来职位较这些守兵要高一些,他拨开众人一看,“这小孩儿哪来的?”声音听来平和,即无讥讽也无惊讶。

  “允再兄弟,这小子说要见国王!”一个肥兵回道,“八成是有病,正要打发他滚蛋。”

  “我没病!我要见占别!”飒满大叫。

  “占别?谁是占别?”肥兵狂笑起来,“你们听过没?”

  其他的守兵也笑起来,“听过才有鬼!”

  却见这个名叫允再的人眼光一冷,“哪个占别?”他问。

  飒满抹了抹嘴,大声回道,“出使云沛的大英雄!”

  他这一说,守兵们更是笑得没谱,“爷们都是英雄,可就没听过什么大使占别!小子快滚,不然抓你当枪耙。”

  这男孩子一愣,半天也回不过神,谁是英雄,英雄无名。他又怎么知道,那个婆婆口中的英雄儿子,早已软禁在广寒宫中,连国王的面都没有见到,徒留一个英雄梦!

  嗖地一下,却见允再扛起这孩子,几个守兵一惊,“允再兄弟,你这是……”

  允再丢下一小袋黄金,“只是个小孩子,通融一下吧,我会看好他的!”说着,便扛着飒满进了城。

  也正是在那一天,云沛布防,扩大边境线,悄然无声地开始准备战场,不出三天已将雪原、弱水、瓜洲纳入战争圈内,形成了一条与汾天鹄劾隔离的警戒线。从那战的角度来说,他绝不允许战争打在云沛领土上。

  第四天,关影王后皇北霜再次收到了暗人密信:鹄劾有人来寻占别,来人年仅九岁,询问后只为报其母死讯。如见,则三日入宁,如不见,则即刻谴返。

  皇北霜思索再三,着令晋见。

  送飒满进宁都广寒宫的不是允再,中途似乎也换下几人,一路却没停下。只三天,到了殿上,这孩子却是一脸震惊,皇北霜坐在那战旁边,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知道无论谁从外面那个地狱进入云沛,都会和他一样被这种梦一般的瑰丽和平吓住,如在梦中。

  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宝座上的国王。

  “带占别出来!”那战靠在椅子上,令道。

  那孩子赶忙抬头四处看,没过几分钟,占别出来了,虽然面容有些焦虑憔悴,但身体却依旧养得肥肥胖胖,在广寒宫关了这么久,除了不能自由外,一直是好吃好睡。后面的士兵将他一推,他站到了飒满面前,疑惑地看着他。

  飒满往地上一跪,“哥哥!婆婆死了!”说着,一手拿出占别母亲留下的酱紫色腰带,带子上赫然绣着“天神降子,取名占别”八个字。这确实是母亲的,占别一见,激动不已,两手拎起飒满,“胡说!我娘怎么会死,她说了等我回去!”

  飒满大哭起来,“婆婆还在等你!婆婆在黄土下等你!”

  一听这话,占别勃然大怒,转身指着那战,“都是你,软禁我!如果你出兵,鹄劾就不会有今天!”

  那战却一笑,“哼!如果天都的大军可以轻易拿下鹄劾,我云沛天兵同样可以!靠别人才能活下去,不如一开始就死掉!”他这一说,泼了占别一身冷水,他愤怒地发抖,却无从发泄。那战悠闲地往后一靠,“你不该怪我,软禁你是救了你的命,别忘了,占领鹄劾的,可是天都!”

  那战这话一出,竟是令两个人同时心生一颤。一个是鹄劾大使占别,他如梦初醒,双手握拳,眼中绽放出仇恨的烈焰;另一个却是关影王后皇北霜,她忧心地回过头看着国王,忽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我要走!”占别一声吼,

  那战轻轻一笑,“巫季海,将他的玄弓还给他,再配战马一匹,命令所有城关不得阻拦!”

  占别看着那战,竟是深深行了一礼,拿起飒满手中的腰带就踏出了宝殿。

  飒满呆呆站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皇北霜这时向旁边的夜佩点点头,夜佩便过去将飒满牵了来。

  “好孩子!家在哪?”皇北霜心疼地看着他。

  “没家!”飒满回答。

  “也没有亲人?”皇北霜毫无意外地问。

  “没有!”

  “你愿意跟着我吗?”

  “跟着你是不是可以住在这个漂亮的地方!”飒满呆呆地问。

  “这就要问陛下了!”皇北霜一笑。

  那战回头看着,笑道,“你会做什么?我不要没用的人!”他显然心情不错,竟逗起这孩子。飒满一听,以为自己表现好,就可以住在这个神仙住的地方,赶紧跪下来说,“陛下,我叫飒满,我会唱歌!”这几天他一直受到完善的照顾,声音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清吭。

  “哦?”那战大笑,堂下各文武将领也笑起来,“那唱一首来听听!”

  于是,少年飒满在广寒大殿上大声吟唱起婆婆教给他的劫歌!虽然,他并不懂其中含义,却依旧用那稚嫩的童音深深打动了皇北霜的心。

  天神!天神!

  问你为何笑不停?

  黄沙走,血泪流,

  白发苍苍红尘狗,

  入梦依旧寻米粥。

  地鬼!地鬼!

  问你为何哭不停?

  寒风亲,血雨淋,

  瘦骨磷磷人间景,

  醒来不忘缝单襟。

  是劫儿将行,

  是命儿已定!

  抱着贱命一条,

  等着神鬼来取!

  神鬼是何人,

  且问宝殿侯将行!

  谁人无三跪,

  便是谁人为!

  这孩子陶醉地高声唱着,却见堂上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都不敢出声阻拦,只是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马上挖个洞钻进去。只有皇北霜,扭过头,深深地看着那战。

  谁人无三跪?当然是国王!这歌唱到了最后,竟是言之凿凿地将国王比成神鬼!

  出兵的是王,上阵的是兵,牺牲的是民。无辜的又是谁?

  少年的歌声,在那战的沉默和皇北霜的凝视中,整整回荡了一个下午,直至嘶竭。

  入夜,夜佩为飒满安排了关影宫侍卫的房间,跟着廉幻习武。对他来说,这大概就是知恩图报最好的奖赏吧!起码他在难民群中艰难求生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今天。

  命运,往往在你不解之处。

  这时的皇北霜站在窗边,一脸愁绪。许久,窗边飞来一抹人影,靠在树影下,禀息沉气,“娜袖!何事唤我?”

  皇北霜皱着眉头似乎挣扎良久,才轻轻说道,“将雷!拦下占别,不要让他出关!”

  将雷没做多问,瞬间不见踪影。

  “霜妃!”忽然,夜佩出现在她身后,皇北霜吓了一跳。

  夜佩走过来轻关上窗,“天冷,别着凉。”

  皇北霜跑到床上坐下,一手撵起被子包住自己,看起来有些无助,夜佩招手让再萍道秋端进热水来为她清洗。

  三人没再问什么,只是皇北霜自己一却象是惊慌的小鸟,身体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玉脚。许久,才说出心中不安,“陛下故意挑唆占别,一旦出关,占别肯定会去刺杀擎云!”

  三人一听,表情无比复杂,夜佩道,“霜妃,你这样做,即破坏了与陛下的默契,也绝不可能讨好到擎爷,何苦呢?”

  皇北霜烦恼地将头埋进被子里,“在可以的情况下,我还是不能顺着自己的心吗?”

  夜佩一笑,“霜妃,你跟擎爷,那不是爱,你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彼此甚至全不了解,在奴婢看来,那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激情。”

  皇北霜听了这话,不禁抬头,“不是爱?”

  夜佩道,“爱一个人却离开他,那是一种罪,会让你永远都不开心,你看你,纵然有千万个理由,却不是离开的十分洒脱吗?即使忘不了,事实上也并没有让你过得毫无色彩不是?这也能叫爱?”

  皇北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她看着白色的被褥,忽然想起那个短暂甜蜜的夜晚。那不是爱吗?她摸着手臂上绽开的莲花,那里依旧象火一般燃烧,那不是爱吗?

  “奴婢们退下了,霜妃好好休息吧!”为她清洗完毕,夜佩一行退了下去。

  “夜佩!”这时皇北霜抬起头,叫住了她,眼神再无那般的迷惑,“不是爱也没关系,无论你怎么说都可以,但只有一件事是无法改变的。擎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睡在我床上的男人!”

  如果对你不是爱,那我一生也无爱!

  擎云!我的矛盾,你可知道?

  早听说世间劫难无数,都是命轮旋转的结果。

  如果和你这一段,终会将我毁灭。

  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我才不会想你想得这般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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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天和云沛都有了动静,天都自然不会无动于衷,靖天王此时已配备出目前来说装备最为精锐的大军,吃下鹄劾,天都国库不见半个赤字。

  擎云站在校场上练功,他出手凌厉,剑光瞬闪,也不知是练了多久,满额头都是积汗,校场一边,跪着几个文臣打扮的人。见他依旧只顾练剑,对他们不予理会,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臣咬咬牙,霍然抬头。

  “陛下!请您听老臣一言,退下前线,回天都冰刺宫坐镇!”他的声音尽力拉开,为了穿越擎云撕裂狂风的剑鸣。

  过了好一会,擎云依旧不予理会。这老臣倒也拧,再度柬言。

  “陛下!您后宫无妃,尚无子嗣,没有立下太子,如何能只身犯险,亲率大军于阵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天都诸臣如何是好!还请您务必移架,回宫坐镇!”说着,这老臣和着其他几个大臣一起,在地上磕下几个响亮的头。

  “哼!”这下擎云倒真是停了下来,拿起场边架盆里的毛巾,擦拭利剑,眼睛稍微斜睨了一眼满地老臣,“还没打起来就咒我死吗?”声音十分不满。

  老臣们大惊,赶紧呼天抢地地喊道,“臣只是为陛下安危担忧,绝无二心哪!”

  “没有就好!大战在即,别再跟我搅和这些废话!”擎云坐到一边,婢女赶紧端上一杯茶,供他漱口。

  那些老臣头一低,忧心重重齐道,“如果陛下坚持不愿意回宫,请容老臣们为陛下安排妃嫔伺候,以求尽早怀上陛下龙种,安定人心。”

  在这方面,不怪这些老臣这样顽固,擎云并不是绝后之人,却奇怪的不愿意册立任何妃嫔,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女人,也无一个有何正式名份。其实这倒也无妨,陛下哪天心情好了,册封谁都可以。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靖天王从不愿意让沾过的女人怀上他的种,乱花丛中过,倒真是不留半滴雨露。如今他已二十五岁,除了已故南宫王后曾怀下一子,后因意外胎死腹中,就再也不曾有其他的女人怀下擎云的种。

  云沛展王那战,今年三十三岁,已经有十六个王子和三个公主,已被软禁的原鹄劾国王古查也有十三个孩子,就连那宗教国家弥赞的忧广王,都已经立了太子。再看看天都,靖天王何等俊杰,却是膝下无子,枕边无妻。若是平日,倒也可以慢慢规劝,可如今战事将起,谁也说不着将来会是怎样,身为国王,留下王子当属急中之急,重中之重。

  “陛下……”这帮人不见答复,又再进言。却在同一时刻,莽流第二把交椅淼景跑了进来,他那一声陛下,狠狠盖过了这帮老不休的声音。

  擎云抬头俯视半响,冷道,“抓到了吗?”

  淼景一笑,“陛下交办的事属下怎会失手,已经找容豁确认过了!”

  擎云笑起来,“人呢?”

  淼景道,“在地牢里!这家伙也是个人物,出动整个莽流三个月,才捏着他尾巴。”

  擎云站起来,笑道,“关好他,这可是将那战打入地狱的一张王牌!”说着,又看向旁边一排老臣,“上了年纪就该退休了!”

  这帮老臣往地上一趴,“陛下!”

  擎云皱了皱眉,忽然冷笑,“你们找了几个女人来?”

  老臣们闻言大喜,赶紧回答,“二十个!全都美貌如花,家世渊源。”

  “哈哈!”不料擎云却是狂笑起来,“二十个!我看你们想让我死在床上吧!”

  他这一说,诸大臣面色顿青,淼景在旁边更是忍不住笑得五体投地。

  擎云看着这些老臣,顿道,“一群废物,正事不做,专门搞这些名堂。又收了那些女人家里多少钱?吃得不饱是不是?以后谁敢再管我床事,谁就准备卷铺盖滚蛋,别成天忠孝在口中,淫贱在心头!下去!”他一说完,这帮老臣赶紧一遛烟滚了个遍。

  “哈哈哈!”淼景这会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连连。

  擎云却没在意,只是又坐下,看着天空飘落的枯叶。

  淼景笑完了,才站到他身边实事求是地说道,“陛下,其实他们也没错,堂堂国王不要孩子,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擎云闭上眼,“你不懂,在那寒冷的冰刺宫,王侯兄弟之间,只有窜杀,没有亲情。”

  淼景一沉,“陛下!”

  擎云这时却笑起来,眼神迷离,“只有我爱的女人,才有资格生我的孩子!”

  淼景闻言疑道,“陛下也会爱人吗?”

  “这个问题……”擎云思索片刻,才悠然道,“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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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时代,最伟大的永远都是母亲。烽火之下,不知多少人等在三川途上投胎,只要这么想着,或许曾经爱过的人能够重新获得生命,那分娩这种事就不太可怕了。
  多少孩子一生下来就见不着母亲也见不着父亲,运气好被人抱去抚养,运气不好就给天上的猛禽吃个干净,然后,从头再来。而疼痛,永无止境。

  皇北霜的解马树长高了,待到三月,便会开出白色如雪一般的花儿。现在的她每天都抽出一些时间,在书房里教导少年飒满道德文治。这孩子是自力更生活下来的典型,年纪不到十岁,却能独自来到云沛,夜佩曾问他,一路吃什么。那孩子却笑着说,抓跳鼠吃,跳鼠很可爱,喜欢在沙丘上到处挖洞,而且十分敏捷,要抓住一只可麻烦了,不过,我肚子饿,什么也不顾不上,每次生吃都恶心得很。

  飒满每天都要给皇北霜讲一段自己的往事,即使是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不光彩的事,也要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孩子是最直接,最单纯的,每当讲到自己偷蒙拐骗的时候,都会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地方不同,以前在难民群里,谁没有做过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可现在,他生活在这金碧辉煌的王宫里,感受到文化给人带来的尊严,便常常感到难以启齿,每到了这个时候,皇北霜就会摸着他的小脑袋,对他说,“满儿,人是知耻的,因为人天生就有良心。如果你要好好活下去,就要给自己立一个明确的准则,让那个准则回答你,你是谁?你要怎么走完这条路!”

  这句话似乎是说给这对人生感到迷茫的孩子听的,也似乎是对她自己不安的心说的。因为她的准则,就好象逐渐脱离了轨道一般,变得那么遥远又那么迷离。

  在这美丽的宫殿里,她越来越觉得无力。

  “霜妃,”不一会,夜佩进来了,“陛下召见!”

  “哦!你照顾一下满儿!别让他偷懒!”说着,皇北霜起了身,再萍道秋便跟着一并离了去。走到那战寝室门口,两婢女侧身到一边,皇北霜独自推门而入。

  那战此时正坐桌边,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听到有声响,才抬头看着皇北霜,一笑,轻道,“你来了!坐。”

  皇北霜坐下。那战没再看着她,只是兀自沉浸在棋局上。许久,他才开口,“我想让你出使弥赞!”这个决定似乎是考虑了很久。

  皇北霜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那战仰头靠在大椅上,面容有些疲惫,断是这些时日里,牵界备战,安排离民花去了不少精力。“我需要一个能代表我的人去弥赞,说服忧广王和云沛站在同一阵线上,或者最少,只要他承诺不主动参战也行!”他说着,眼睛始终没有看皇北霜。

  却听皇北霜一声轻笑,隐约有些苦涩,“陛下是想用我引开若问吗?”她看着那战,“引开若问,您就可以先解决天都大军。”

  那战回过头,“……我会派巫季海跟着你!不要怕!”

  皇北霜却无动于衷,“您当然会派一位大将跟着我,并且让他带着一队大军,无比招摇地陪我出使弥赞。”她看着那战的棋盘,玉指夹起一只黑子,在上面一点,只听噔的一声。“可是问题是,我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如果若问不上当呢?陛下真这么有自信吗?自信可以击退天都?”

  那战闻言一阵苦笑,“你愿意吗?”

  皇北霜却没做丝毫挣扎,“为什么不愿意,在您的面前,我也只有这个价值不是吗?”

  “我从没这么想。”那战看着她。

  皇北霜一笑,“可您这么衡量过!陛下,没关系,我也是这么衡量你的!”

  听她这么一说,那战冷了下来,他又看着棋盘,震声问道,“如果有一天,在擎云和若问之间你必须选择一个做为对手,你会选谁?擎云?还是若问?”

  “还用问吗?当然是擎云!”皇北霜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那战问。

  皇北霜扭头看着窗外,“想他……想看着他呀,陛下!”

  “哈哈哈。”那战大笑起来,“照这么说来,你要真倒戈了我可就陪了夫人又折兵。”

  皇北霜回头打趣道,“所以陛下可要小心些!”

  她只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却不知这话打上了那战的痛穴,他猛得起身将她一搂,粗大的手紧紧扎住她的肩膀,才冷冷说道,“或许!我可以先下手为强!”说着,又将她抱得更紧,几乎挤出她胸口所有的空气,这是那战第一次抱着她,强烈的心跳压着皇北霜,焦躁的热气狠狠吹在她的脸上,而他的表情,却是那样的孤单。

  “陛下,您失态了。”一时间,皇北霜不知如何是好,一来根本抵不过他的力气,再来,他们的关系本是夫妻,这样的亲昵就该是很正常的行为。

  那战看着她,一手摸上她樱红的唇,缓缓低下头,眼神全是忍无可忍的寂寞。他很想尝尝,面前这个属于别人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皇北霜在他怀里避无可避,慌得出了一身的汗。不料,那战的唇却在离她薄薄一层纸的距离处停了下来,瞬间,他回复了从前的风流悉笑,与刚才失控的模样判若两人。“跟你开玩笑的!你的族人都在云沛,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说着,放开了她。

  皇北霜沉默许久,“陛下,是什么令你这样寂寞?”

  “难得你关心我!”那战讪笑起来,又坐在桌边兀自下棋。

  皇北霜看着他,轻道,“我一直是敬仰您的,从没有哪个国家能如您治下的云沛一样丰饶富庶,和平安定!”

  听她说完,那战抬起头,“我的王后,你知不知道,一旦两国开战,这一切都将灰飞湮灭。所有的努力,这么多年来的辛苦,那些美丽的绿洲,都会消失,就算霍擎云真能打进广寒宫,得到的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云沛,那时候,他又要走我走过的路,花上我花过的时间,来重新建立这原本就有的一切!”

  闻言,皇北霜却愣住了,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是现在那战的处境。自从收养了飒满,她才真正的知道,天都给大半个沙漠世界带来的,是怎样的动荡。

  “云沛建国于三百三十年前,拥有大型绿洲四十二座,在册面积合计一亿六千九百万坪,到我展王亲政至今,在册面积增加到两亿三千四百二十二万坪。知道我扛着多少人在生活吗?近三千万,皇北霜,我的准则,就是让这个国家发展下去,总有一天重现漠上天朝的繁荣景象!”那战像自言自语一样说了起来。

  “我舍不得让你出使弥赞,也担心巫季海不敌若问,你会被捕。即使你不是我的女人,我也不想失去你,不要问我原因!可是,你一定要出使弥赞,引开若问。我会等你的,在你的解马树下等你!”

  皇北霜看着那战,“陛下……”

  迷离的沙漠苍茫万里,而那些散落在沙漠里的绿洲,仿如星星一般,时而充满生命力又时而无力地湮没于昏天暗穹。

  云沛大将军巫季海率领一万精骑,随行皇北霜出使弥赞。一队人马如同蚂蚁般行进。皇北霜这次离开云沛并没有带上飒满,除了巫季海,便是廉幻夜佩等八将三婢守护左右。

  走在列队中间的巫季海时不时回头看着坐在车撵里的王后,强烈的好奇全然摆在脸上。国王对她的信任似乎毫无根据,在这重要时刻,竟点名委任他亲自护送,又可见她的重要。这一行,最大的敌人莫过于狂血王若问。对于此人,巫季海是早有耳闻,据说十分骁勇,论及武力之强,恐怕可称漠世第一。想到这里,巫季海不由握了握手中的大刀,为云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从未遇过敌手,上阵单挑不计其数,唯一确定的是他未尝一败。

  “巫将军!”打断他的漫想,皇北霜停下了车撵。

  巫季海走马一问,“王后娘娘!有何吩咐?”

  皇北霜微微一笑,“叫士兵们走慢点,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队型,隔三个时辰吹一次号角,时刻摇动手中大旗!”

  巫季海一愣,“娘娘?”

  皇北霜折回身子,“照着办吧!”说着,便靠在车沿上,闭眼假寐。

  巫季海回过头,对着士兵大喊,“缓步慢行!摇旗,角号轮起,间隔三个时辰!”

  只听一片浩瀚的回应声,人人抬头高呼,步伐铿锵,可见这巫将军平日治军如何严谨。

  弥赞距云沛算远,基本上这五大国地理格局是天都在北之颠,云沛处南之境,鹄劾至西,离云沛及天都是同样的距离,而与其较近的是现在的汾天,至于那宗教大国弥赞,则远远地稳守东方,离其他四国全都很远。从云沛到弥赞,需要步行九日,行军快则五日。

  这是一段破碎的距离,而在这个距离里,皇北霜必须让它更加破碎。

  蛮狐站在沙丘上,宽厚的肩上下起伏,牛一般的眼睛瞪得无比大,他死死盯着远处细细的一条人马黑影,不久,一个士兵骑马奔了过来。

  “怎样?怎样?”蛮狐激动地问,“看清楚了没?”

  “看清楚了!”那士兵表情也很激动,“真是她!”

  “她们有多少人马?”蛮狐压制了一下自己的兴奋,细问起来,“谁带的兵?”

  却见那小兵一呆,“大……大将,我数不好,好象有一两万人吧!”

  蛮狐砰地一鞭子打过去,“混蛋,是一万还是两万?连人都不会数了?”

  那兵委屈回道,“大将,他们的队型有些怪,真数不好!”

  “哼!看来果真是那女人不会错了,真是老天爷的意思!在首领亲自到准城的时候,这女人居然送上门来了。”说着,蛮狐猛一踢上马肚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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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漠。

  天边,只听轰的一声,一块广袤的新月沙丘上炸起一阵昏黄的浓烟,当这烟雾逐渐散去,赫然可见相隔不到五里距离的两排大军,天都与云沛大旗在空中疯狂舞动分庭抗礼。

  靖天王麾下第一武将机华与展王麾下文武双全的广照韵各自坐镇于最高处,灰冷的眼睛穿越了飘荡在空中的仇恨和愤怒,已然斗个不相上下。

  这时,只见两边大将手在空中一划,两军先锋便冲了上去,应是单挑,两人打得难分胜负,机华一笑,对着广照韵喊到,“贵国最强的士兵都在这里了吧!怎就不见最强的将军来压阵?与我机华一敌,你照韵小儿还不够资格!”

  这话当然暗指巫季海,机华在十年前是与他有一战之缘的,却然不敌,留下他人生中唯一一次败笔。广照韵听他狂言,心中暗忖:巫将军曾提过此人,论及武力,照韵实难与之敌,此次派他迎战,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吸引天都的注意力罢了。

  想着,他挥手示意击鼓三声,兵涌而上,想来是打算先打上一打,再行缓退。

  他的身后,可还有那战十万红衣骑兵等着。

  准城。

  若问正在逐一擦拭佩在腰上与他共闯天下的刀枪剑,尽管他现在已是万人之上,奴仆无以计数,却从不将这三把利器交给别人打理。此时,格心薇坐在一边,一声不响地看着他,除了冷酷和风流,她从没见过若问这样的眼神,好象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抚摩着很远很远的回忆,谁也不在他身边,谁也不在他心里,而那片遥远,却只是一片深暗荒凉。

  “陛下……我帮你擦!”说着,她就要伸手拿起桌上的枪。

  却被若岚绯问拦了下来,“不要碰首领的东西!”两人异口同声。

  三个女人,死死互看着,顿时火药味十足。

  “首领!”这时蛮狐跑了进来,他何时都是这样的卤莽,甚至多次闯见若问床事,却从未受到责罚,在黄天狂兵团里,他是最贴首领心思的一个,不仅若问对他十分放任,就连其他的兄弟对他也是非常纵容。“首领,我又来讨赏了!嘿嘿!”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桌边,他看着那把有断痕的枪,嘻笑的声音几乎尖得扎耳,“你的女人,我找到了!”

  他这话一出,若岚绯问格心薇陡然呆住,齐唰唰地看了过来。

  若问没支声,开始擦枪,好一会,才道,“在哪儿?”

  “离准城很近,像是要去弥赞!”蛮狐道。

  “有多少人?”

  “不清楚,两万左右就是!那女人不知搞什么把戏,咱们这边的人数不准。”说完,他小心地看着若问,首领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激动,“去……去么?”

  若问却只是一直擦枪,什么也没说,旁边的格心薇却大惊,“还用问,当然不去,西边天都和云沛一交火,我们就要出兵,这时候去什么弥赞?那么远,就算她们是去和谈也没用。”

  尽管她很激动,蛮狐却全不理会,只是看着首领,待他发话。

  “拨五万去抓!”若问擦完枪,露出一抹异样的笑。

  “陛下!”格心薇见状,玉手紧紧抓上若问粗糙黝黑的拳头,“陛下,只要赢了那战,一切都将是你的,不要急!”

  若问猛地抽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脸,笑道,“叫我忍耐?格心薇,你变蠢了!”

  闻言,格心薇心一顿,目光嗖地呆滞下来,与他同床共枕,夜夜云雨,却从来不知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四天了,皇北霜一行越过了与准城平行的位置,只需再快马一天,即可到达弥赞。

  “将军!西面有军队过来了!”一个哨兵急忙冲了过来,“对方举汾天大旗!”

  巫季海一惊,终于来了,“加快速度!到弥赞求援!”他赶紧下令,保护王后是他这次首要任务。

  “慢着。”却见正坐在车撵里的皇北霜往后一靠,大概是有些冷,一手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毛裘,“来了多少人?”她问。

  这哨兵赶紧回道,“五万人,速度很快!太阳落山前就能追上来。”

  “只有五万?”皇北霜看着远方,“巫将军,叫士兵们东移,在对面那个沙丘扎营!”

  巫季海闻言一愣,“王后娘娘?”

  皇北霜走下车,抓起一把黄沙一边放在手里玩,一边回道,“巫将军,来人只有五万,就是说还不是汾天的主力军,我们必须把主力军引过来,才算是完成任务,至于去不去弥赞,根本不是关键!”

  巫季海听了这话,心中不禁讶异,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故意不时起号引人发现。

  “可是,娘娘,我们只有一万人,做做样子就好了,怎么能挡五万敌兵,若是引主力军过来,那可就是十几万人。”巫季海提醒道。

  皇北霜一笑,“巫将军!你知若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她忽然问了个意外的问题。

  巫季海怔住,“听说十分野蛮,武力奇强!”

  皇北霜大笑,“奇强?巫将军,我曾亲眼见他徒手斩下一匹野马的头!你可以做到吗?听闻您也是少见的习武高人!”

  巫季海闻言大惊,“不可能!”他见过不少凌厉奇材,要说空手斩马,根本无法想象。

  皇北霜冷道,“这世上要说有谁能让我做噩梦,必非若问莫属!巫将军,从一开始,你就该知道,陛下已打算牺牲这一万人马。”

  巫季海看着她,“王后娘娘!”他自己倒不怕死,将士为国捐躯那是何等荣幸,如今,却要搭上这样一位如花似玉正当风华的娘娘,心中怜惜不已。

  却见皇北霜独自朝着对面的沙丘走去,身后决然跟着八将三婢,“你是陛下的人,我欠他的,就从你这里还。不管怎样,我也要保你性命。”她头也没回,这话却是说给呆在一边的巫季海听。

  陛下,你可知道……

  那一片寂寞的解马树下,

  有你等待的心,却没有你等待的位置。

  你给我的,从来就不属于我,

  而我却要将属于你的,一点一点还去!

  话说这头,云沛大将军广照韵迂回再三,终于引得对手机华全军压线,一步一步走进了那战的包围圈,仅一天时间,便令天都的首战损兵折将过半,机华根本想不到这敌国堂堂国王会亲自上阵,且用兵之准不在靖天王下,仗着一身技艺,机华负伤带着两万人冲了出去,这一次短兵相接本只该只是试探,却没想削去了天都近万兵将,决战未始已然让云沛先拨头筹,士气大振。

  机华带着狼狈和不甘回到了鹄劾营帐,连伤也没做处理,直接觐见了国王陛下。

  擎云正在猎场狩猎,骑在飞踏身上,见了机华回来,只是眼神一凝,一箭射下一只黑鸠。才策马回营。看着沉默的机华良久,冷道,“先去处理伤口!”

  机华闻言,两眼忍住泪水,“陛下!”

  擎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全是你的错!去休息!”

  于是机华退了下去。擎云坐在椅子上,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站在他身边的淼景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那战似乎打算速战速决!”

  “恩!”擎云继续喝茶。“汾天那边有没有消息?”

  淼景答道,“暗人还没有联络。最后一次探报是说若问已经到了准城,似乎只要我们一动他就会动!”

  “哼!学聪明了,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让他直捣黄龙。”擎云笑起来,“叫莽流的人把准城东边的水道封住,然后在广水下毒,想拣现成的可不是那么容易!”

  淼景点点头,又问,“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喝水就毒死他,不喝就渴死他,到时他只就两条路走,要么前进,要么后退,想坐山观虎斗都不行!”说着,擎云又换了个姿势道,“不过,记得只要在广水下毒,别的水道绝对不准动,违令者九族连诛!”

  淼景赶紧跪应,“属下这就去办!”

  为将善兵者总是比常人更加阴狠一些,虽说这样太过残酷,却也正是这种残酷将战争的伤亡减到了最小。这是何道理,无人说得清!擎云和那战某方面来说是同一种人,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国策和兵策,并依靠这些,逐渐在心里建立起一个冷酷的准则,然后让这准则引导自己走一条绝不后悔的路。

  但是若问就不同了,从一个流浪孤儿到土匪头领,再从一个土匪头领成为汾天国王,他的内心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多余的套路,要的就拿,拿不到就抢,腻了就扔,厌了就踩,物是如此,人亦相同。他才是最自由也最冷酷的那一个,他的狠毫无治国的含义,而他的渴望却无止无境。即使他真是神,也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神。

  蛮狐这辈子最丢人的大概就是带着五万骑兵,却拿不下一个女人这件事了。若问从南伐军里拨出的五万人虽然不像黄天狂兵团那么骁勇,疯狠,应该说这些都是原麻随国军的一部分,但是要说五万人拿不下一万人,这怎么也不可能!

  皇北霜一人站在两军中间,那距离近得蛮狐只要策马二十来下就可以掳到这首领垂涟已久的美人。只见她高抬玉手,在空中猛力一划,身后一万兵众便唰地万箭齐发,多数都准确无比地射中了百里之遥的汾天敌兵,然而,寂静中,却不见汾天有半支箭飞出来回应。

  蛮狐坐在马背上看着第二排倒下的人,头疼不已,这个女人来真的!

  ——六个时辰前,他带着五万人围上了这一伙正扎营休息的使团,兴奋地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赶紧下令搜查,却见营帐里空无一人。再一看,离他们十数里,一万士兵已然列阵站好,拉弓待射,而他的最终目标——皇北霜,独自一人碎步上前,站到两军中间,那义无返顾的模样弄得蛮狐呆了好一阵,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有一股无法预知的感觉。

  “是来抓我的吗?”她笑问。

  蛮狐一怔,大喊道,“知道就好,你就这么点人,别白费力气了!就算你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皇北霜大笑,“谁说我要走!我要杀死你!”

  蛮狐闻言狂笑起来,“哈哈!你要怎么杀老子呀!就这种情况下?”

  皇北霜讽道,“是呀!若问给了你这么多人来抓我,你说你要是抓不到,他会怎处置你?”

  蛮狐一惊,“别说你要自杀!”

  皇北霜伸出手,当真拿着一把银色匕首,似乎正是曾与擎云白马易人那把。这会儿,像是报应一样,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一笑,又对天伸出另一只手,一字一字说道,“我的手一放下,巫将军就会下令放箭!你带多少人来,他就射死多少人!”

  蛮狐朝她后面一看,却是一阵讥笑道,“行啊,咱们就比比看谁死得快,架弓!”一声令下,阵前先锋排士兵顺速地拉弓上箭,气势狠狠盖过巫季海这边的人马,这是当然的,五倍之强,如何匹敌呢?

  却见皇北霜一笑,唰地一下一刀刺进胸口,顿时鲜血如泉涌,在场的蛮狐还有巫季海都大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听着,只要有一支箭射中我的人,我就在身上扎一刀,看看你能不能抱着一具烂尸体回去复命!”皇北霜疼得身体微微蜷起,却依旧目光讥讽地看着蛮狐,这帮土匪她是知道的,首领想要的就是一切,即使首领总有一天会厌倦,但那也不是现在。

  蛮狐气得狠抓着马绳,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皇北霜嗖地放下对天的手,巫季海得令,命军发箭,只听嗖嗖杂乱的飞箭带起一大片地惨叫,汾天这边第一排士兵全部倒下。蛮狐大惊,又不敢贸然还手,于是点个头,示意旁边的一个小前锋出箭,噌!射中了一名云沛小兵。

  皇北霜头也没回,抽出扎在胸口的刀,应着喷出的血,又是一刺,刀刃半身没入了她的身体,嘴角呛出一口血,她喘着气,又举起手示意放箭。巫季海心悸不已,生怕这一翻下来,对方不会再手下留情,王后性命不保。见他犹豫,廉幻猛地代其大喊,“放箭!”只见万箭离弦,再一次放倒对面一排敌军。

  这一次,蛮狐还真不敢还手,他烦躁地看着皇北霜,那不是一双要自杀的眼睛,那是一双将人看穿的眼睛,并且充满了讥讽

  皇北霜见他果真不敢动,擦了擦唇边的血,笑道,“来呀!来抓我呀!”说完,又一次举起手,身后兵将再度取箭上弓,她手一落下,蛮狐这边又倒下一排。这一回士兵们都惊慌地看着蛮狐,不自主的开始往后退,这不还手的仗,要怎么打呀!摆明让人当靶子射。

  蛮狐看着皇北霜良久,心中思绪万千,这娘们快不行了,万一真死了,且不管首领怎么处置他,就他自己的心里,也不免觉得可惜。他真的很想知道这种女人如果让首领占有了,会变成什么样!

  “撤退!”没作挣扎,蛮狐下令,总不能就这么让她把首领拨给他的人杀光吧!一声令下,汾天这边剩下四万来人赶紧回撤一千里。蛮狐对着传令兵道,“去跟首领汇报!据实交代!”虽然觉得丢人,但他们从不对若问有半点隐瞒。

  生命里,

  总有些恐惧是因为珍惜,

  总有些不忍是因为好奇。

  也总有些际遇,

  是因为那不得而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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