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裂(庄秦短篇系列三)

 一:天籁之音
                 
  音乐厅里静悄悄的,坐椅上一个人也没有,空旷得仿似一个巨大的坟墓。舞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面紫红色的天鹅绒幕布紧紧合拢,严丝合缝,看不到一点空隙。幕布下方麦穗一般的流苏拖在了浅棕色的木板地面上,变成了污秽不堪的颜色。这幕布把舞台前后割裂成两个世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音乐厅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在这寂静得仿若墓穴般的地方,只要有一点点声波,就会在空气里泛起一阵涟漪,然后划出几近完美的振动,传播到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
  果然,就在这个时候,从厅外的走廊传来了声音,是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五六个身着黑衣的人幽灵一般飘进了大厅。他们神情肃穆,面无表情,一个一个走到了音乐厅看台的最前面,在一张长桌前依次坐定。
                 
  伊果坐在音乐厅的第一排上很是无聊,他用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长桌,引来了左右不满的眼光……
  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邀请来当这所谓的评委,而且还是X唱片公司评选新人的比赛评委。也许是因为自己常常在网上发表音乐评论的原因吧,伊果在圈内也算是小有名气。当然,他也不会只拿钱不做事,刚参加评委会,就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而且也被董事会采纳了。
  伊果给X唱片公司提的建议是在舞台上用幕布把歌手和评委隔离开,只听歌手的声音。而歌手的出场顺序由当时随机抽出,当歌手演唱时,谁都不知道是哪个歌手在演出。这正是外界对X唱片公司歌手选拔已经内定的传言闹得甚嚣尘上的时候,所以董事会立刻就接受了这个建议。
  不过,也正因为他的建议,现在坐在他身边的其他评委都没给他好脸色,他们看伊果的眼神总怀着一丝敌意和冷漠。他的建议已经在他和其他评委之间建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把他们割裂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割裂?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汇?伊果觉得脑袋平白无故地眩晕起来。他使劲摇了摇自己的头,想让自己平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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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出场的几个歌手唱得都不怎么样,只是照本宣科般的善乏可陈。伊果不禁摇了摇头,他一侧头,正好看到了左边的评委,这是个肥胖的男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个评委蜡黄着一张脸,细小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肉挤成一堆,颈子上的肉涌来涌去,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褶子。他正努力辨认着歌手的声音,当发觉伊果在打量他时,慌忙躲开了伊果的视线,眼角流露出了一丝慌乱与尴尬。
  伊果连忙翻了翻名单表,才知道这个胖子评委叫楼家阁,X唱片公司的推广部主任。
  这时,右边的另一个长得胖胖的评委清了清喉咙,大声念道:“十三号选手,请演唱。”
                 
  十三号选手站在蔓动的幕布后,音箱中传出了曼妙的歌曲前奏。这是一段钢琴的弹奏,听上去很是温柔,像水一般流淌过大厅。伊果觉得这曲调满熟悉的,好象在哪里听到过,可究竟是什么歌,他却想不起名字。这时,十三号选手已经开始演唱了起来。
  这是一首英文歌,十三号选手是个女歌手。声音很是剔透,声音穿透了空气。伊果顿时来了精神,他听过这首歌,这是一首叫《黑色星期天》的歌曲。
  “Sunday is Gloomy, My hours are slumberless.”听到了这句歌词,伊果猛地想起,这是一首传说中死者唱给生者的歌,凡是听过这歌的人都有一种冲动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想到这里,他不禁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
  这个歌手无疑唱得非常出色,音质空灵飘渺,清新透亮,嗓音极具空间感,几乎毫无瑕疵。伊果的脚趾不由得跟着音乐的节奏蠢蠢欲动,他的心脏的最深处也被这女孩空灵的嗓音给震撼了。无疑,这十三号歌手是今天晚上发挥得最优异的选手。
  伊果翻出了打分表,在十三号的号码后填上了最高的分数。而这时,这选手的声音还如仙乐一般在梁上完美地回绕着。看看身边其他的评委,似乎也都被这歌手征服了,他们不住地点着头,眯着眼,陶醉在这歌声中。
                 
  不用说,最后得分最高的就是这十三号选手,她的分数足足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七分,悬殊相当大。
  工作人员拿来了抽签的名单,伊果看了看这选手的名字,黄雨荷,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雨中的荷花,带露的雨滴,写满了诗意。
  “叫第一名出来领奖吧。”楼家阁说道,他的语气里竟带着稍稍的酸味,脸上也满是落寞与失望,大概因为这黄雨荷并非是他内定的冠军使然。
                 
  帷幕缓慢地拉开,从里面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人,随着灯光的深入,她的脸和身形显露在了所有的评委面前。
  伊果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这个叫黄雨荷的女孩,他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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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意料中的落榜
                 
  十三号选手黄雨荷,当她从帷幕后走到前台时,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她看到坐在长桌后评委们诧异和失望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神,她更是确定了自己的预感是准确的。
  的确,黄雨荷也知道,自己的外型确实是太出乎别人的预想了。她是个胖子,一个女胖子,一个让人想象不到的女胖子。
  她一米七,却足足有两百一十斤。她的肚子突兀地腆了出去,她低下头时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足尖。尽管今天穿的是一件很宽松的外衣,可布料还是紧紧绷在了她的身上,腰间的肥肉鼓鼓地涨了出来。虽然她对自己的嗓音充满了自信,可自己的外型却让自己深深感到自卑。在学校时长期都是同学们嘲笑的对象,她也试过减肥,用过无数种办法,可每种减肥方法到了最后带给她的都是深深的失望。
  这次参加比赛,她也没报太多的希望,只是随意地把自己录制的一个小样寄到了X唱片公司,结果得到了这次在幕布后演唱的机会。当她站在幕布后开始演唱时,也曾经有一点渴望,说不定这家唱片公司并不以歌手的外型为诉求点,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像北京的那个肥胖的女歌手一样得到机会。可是当她现在看到评委们鄙夷的表情,她失望了。
                 
  坐在长桌后那个肥胖的评委,挤着三角眼,怪声怪气地说:“黄小姐,真是遗憾,我们这次想要找到的是偶像歌手,我对你的嗓音条件很是满意,可惜你的外型……如果你能把你的身体割裂成两半,变成两个人的话,那就好了,我一定马上就叫公司签下你,嘿嘿,还有被你割裂下的另一半,这样我们就可以一次性签两个优秀的歌手了,哈哈……”在这个叫楼家阁的胖子评委脸上,竟写满了诡异的嘲弄。
                 
  黄雨荷瞪了一眼尖酸刻薄的楼家阁,眼中尽是诅咒般的忿恨。她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头,快步冲出了舞台,躲进了化妆室里抽泣了起来。
                 
  眼泪模糊了黄雨荷的眼睛,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长得这么胖,她也不想这样的。她开始愤恨起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每一顿饭都弄得这么香喷喷的。她开始愤恨起自己,为什么每一次吃饭都把自己撑得肚子滚圆。她开始愤恨起自己的同学,为什么每一次都用嘲笑的眼光看着自己。她开始愤恨起评委,为什么每一次都用世俗的眼光看自己。
  她呜咽着,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着,她的心脏几乎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虽然这打击是在她意料之中的。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沉了一下,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黄雨荷回过头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她身后。这男人的相貌很是英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穿一件藏青色的西装,眼睛里满是和蔼。她认出了,这也是今天比赛的评委,就做在那个尖酸刻薄的楼家阁身边。对了,他叫伊果,好象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乐评人。
                 
  伊果递了一张名片给黄雨荷,然后对她说道:“黄小姐,你不要对楼评委的话在意了,他就这么一个人,尖酸刻薄。我很看好你的嗓音,还有你的前途。虽然你的外型……”他咳了咳,试图找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词,“……比较有特点……但是,这并不影响你的歌喉。这次虽然X唱片公司没有选上你,但是你千万不要灰心,还会有其他公司的机会。”“算了,谢谢你的好意。”黄雨荷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心灰意懒地回答:“我也想通了,没什么可哭泣的,我天生就只能做个唱歌的爱好者,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有自知之明的……”“千万别这么说,黄小姐,麻烦你给我一个联系的方法,我会推荐你去其他唱片公司面试的,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先介绍你。”伊果连忙劝道:“像你这样的嗓音条件,几年也很难遇到一个的,你千万不要轻言放弃。”“谢谢你,伊老师,我已经想过了,不麻烦你了。”黄雨荷站了起来,推开了伊果,自顾自地走出了化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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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救命稻草
                 
  走出音乐厅,门外一片萧瑟的景象,已经是初秋了,黄雨荷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满是阴暗与晦涩。
  风冷冷的,路边的梧桐叶一片片飞落,空气中似乎有一个旋涡,将叶片飞卷在黄雨荷身边不停萦绕。
  黄雨荷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埋下头冲进了风中,她就像一片狂风中的叶子。
                 
  黄雨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当她重重地把自己身体扔在了沙发上时,突然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响了一声,哦,是饿了。
  “不行,我不能吃东西!我要减肥!我要找回我曾经那完美的身躯!”她对自己说道,可这时,她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咕咕——”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行,我得找点什么东西来填填自己的肚子,少吃一点没事的。”黄雨荷竭力说服自己。
  她拉开了冰箱,里面还剩了一块黑胡椒牛扒,她把牛扒放进了烤箱中,三分钟后她听到了“当”的一声。
  黑胡椒牛扒就放在餐桌上,散发着迷人的香味。一层薄薄的黑色的芡汁淋在嫩嫩的牛肉上,一个个微小的气泡还在慢慢破裂,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蛊惑的声音。
  “只吃一口,我只吃一口。我真的要减肥!”黄雨荷在心里对自己大声地说。但是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用餐刀从牛扒上割裂了一块肉送进了嘴中。好香!放在嘴里又嫩又滑,还没有来得及咀嚼,肉块已经自然地滑进了喉咙。
  “不行,不行,不能再吃了!”她大声叫道,可她的餐刀却不自觉地又伸向了牛扒,真的,这牛扒实在是太香了。
  终于,盘子里的牛扒不见了,全都钻进了她的肚子里。盘子中只剩下了一汪黑色的散发着胡椒香味的油光。
  “算了,还是从明天开始减肥吧……”黄雨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站在镜子前。看着玻璃中那张圆得像张盘子的脸,她哭了。
  “我永远也减不了肥,永远!”她看着镜子中这张恶心的胖脸,一拳头砸了过去。镜片飞溅,她的拳头也渗出了滴滴鲜血。镜子中的自己也变得无比的狰狞与恶心。
  “我恨你!黄雨荷!你是个废物!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了什么样?你怎么一点恒心都没有?”她狠狠骂着镜子碎片中的自己,可每一块碎片中都有一个肥胖的家伙对着它狰狞地笑着。
                 
  黄雨荷冲出了家门,又跑进了狂风肆虐的大街,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不想面对家中的镜子,不想看到镜子中肥得像一头猪的自己。她就想一片叶子,冲进了街道,任由自己飘来飘去,就像一片叶子。
                 
  不知道在风中飘摇了多久,当黄雨荷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堤岸边,脚下是奔流的江水,身后是一棵棵老态龙钟的垂柳。
  看着脚下的江水,黄雨荷突然有了一种想要一跃而下的冲动,她的小腿肚子竟在这一刹那瘫软麻木了。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大声对着江水的对岸吼道:“我要减肥!我要减肥!!我要减肥!!!”
                 
  “你想要减肥?”突然,在黄雨荷的身后传来了一句话。她转过身来,一个目光阴鸷的年轻男人站在她的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干什么?你看着我干什么?”黄雨荷因为别人窥探到自己的隐私而感到很不舒服。
  “你想要减肥?”这个年轻人依然笑吟吟地看着黄雨荷问道。
  黄雨荷这才发现,这个男人好瘦,瘦得皮包骨头,可两只眼珠子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虽然很富活力,但总是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
  “你想要减肥?”这个瘦子不依不饶追问道:“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减到和我一样瘦!”“是吗?你说的是真的吗?”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黄雨荷的眼睛里闪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来吧,我们借一步说话……”瘦子似笑非笑地对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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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割裂
                 
  坐在堤岸不远处的咖啡店里,店外已经飘起了细雨,黄雨荷的心情就像堤岸边在风中飘摇的柳叶一般忐忑不安。她用汤匙搅了搅没加糖的苦咖啡,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这个奇怪的年轻男人。
  “我叫葛楼,你好。”这男人伸出了手,他的手臂好细,细得像一根干枯的木柴。
  “你好,我叫黄雨荷。”
                 
  “相信我,我真的能让你减肥成功!”葛楼郑重地对黄雨荷说。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黄雨荷怀疑地问。
  “因为……因为我曾经也和你一样胖!你相信吗?我最重的时候足足有两百二十斤!”葛楼从钱包里摸出了一张相片。上面是一个呆若木鸡的胖子,除了那双阴鸷的眼睛,看不出哪里和面前这个干瘦的男人有任何的共同点。
  黄雨荷诧异地看着照片,问道:“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葛楼干瘪地笑了笑:“你听说过割裂这个词语吗?”“割裂?”
                 
  “你相信一个人意念的能量吗?那是无穷无尽的能量!”葛楼慢慢地点上了一根烟,眯着眼睛对黄雨荷说道。
  “意念?”黄雨荷不解。
  “是的,意念!你听说过吗,有一个俄罗斯的意念高手,只要他一直注视着一根汤匙,在一定时间后,可以用自己的意念将这汤匙弯曲。”“这我听说过的。可这跟我减肥又有什么关系呢”黄雨荷依然不解。
  “我只是想对你说,人的意念,可以达到很多你根本不敢想象的境地。比如说……”“比如说减肥?”黄雨荷有些明白了。
  “呵呵。”葛楼笑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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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你的这种减肥办法很简单,不需要你节食,更不会让你腹泻。我只会教你怎么样说服你自己。”“说服我自己?什么意思?怎么才叫说服我自己?”黄雨荷脸上满是疑惑。
  “很简单!”葛楼微微一笑:“你要说服你自己,说服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你的胃和你的嘴是割裂开的。”“割裂开?”“对!割裂开的!食物从你的嘴里进了你的胃,你的胃液就会不停地分泌蛋白酶,分解你的食物,然后吸收进你的身体,所以你才会长胖的。现在你要说服你的细胞,你的每一个细胞,叫他们只进行分解,但是减慢吸收。只吸收足够你身体运转的能量就行了,多余地全部排出体外。”葛楼眨着眼睛对黄雨荷说道。
  “可我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我会教你的。”葛楼从颈子上解下了一根闪着白光的项链递给了黄雨荷,说道:“这是一根可以加强你意念的宝物,你戴上。只要你每天吃饭时心中默念,你的胃和你的嘴是割裂开的,不属于同一个消化道。你的细胞会被你说服,他们会停止向你的体内提供多余的能量,你也会慢慢瘦下来的!”“这是真的吗?”黄雨荷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项链,戴在了颈子上。项链很是冰凉,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相信我吧,就算我在骗你,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如果你觉得有效果,那等你减肥成功后,再把这项链传给下一个需要的人。”葛楼轻轻吐了一口气,他手中的香烟也烧到了尽头。
  “葛先生,您真是个好人。您为什么要帮我?”黄雨荷似乎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希望,她有点激动了。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的歌声,我也在音乐厅里听到了你唱的歌,我只希望你能有个机会唱出你喜欢的歌。”葛楼把烟头挤熄在了烟灰缸中,然后站起身来走出了咖啡店。这个时候,外面的雨正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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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苗条的女郎
                 
  自从伊果给黄雨荷留下了电话,一直很关心她。可不知道怎么了,黄雨荷就像一片坠进了风中的叶子一般无端地消失了。虽然伊果百方打听,可没有人知道黄雨荷在哪里。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伊果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毕竟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比黄雨荷更重要的事需要伊果来处理。
                 
  已经是深秋了,伊果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准备去邮局取一笔从某家杂志汇来的稿费。
  秋风很是肃杀,刮在身上冷冷的,路边的梧桐树的树枝也光秃秃的,几只乌鸦斜斜地掠过天空,留下了几声苍凉的呱噪。
  伊果埋着头走进了邮局,当他拿着几张薄薄的红色大钞走出来时,天色更加阴沉了,快下雨了。
  当他走到车站时,看到车站旁聚集这一大堆人,似乎在围观着什么奇怪的事。他好奇地挤了进去,才发现原来有一个姑娘躺在地上,似乎是休克了。
  这个姑娘是俯卧在地上的,看上去大概应该有一米七左右吧,很是瘦弱,藏青色的毛衣袖子高高地卷在肘部,裸露着的手臂枯瘦如柴。她的嘴贴在潮湿而又阴冷的地面上,口中渗出滴滴白沫流淌在肮脏的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却没有一点神采。
  “是吸毒的吧?”
  “不像,没见着手臂上有针眼。”
  “大概是营养不良吧?现在的女孩减肥闹的啊……”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伊果分开了两旁的人群,挤到了最里面,大声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拨120送医院啊?”
                 
  在医院洁白的病房中,这个瘦弱的女孩终于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伊果正关切地望着她。
  这女孩真的很漂亮,脸洁白得就像婴儿一般,眼睫毛长长地遮盖在眼帘旁,却掩不住眸子中的无力。她的两颗眼珠深深地陷进了眼眶,眼圈也是黑黑的,像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伊果这才注意到,在这女孩粉嫩的颈项上还系着一根闪着白光的项链,也许是白金的吧。可这项链系得好紧,几乎锢在了她的脖子上,还有点浅浅地凹了下去。
                 
  当女孩醒来时,伊果温柔地说道:“姑娘,你觉得怎么样?”她微微地笑了笑:“没什么,谢谢你了,伊老师。”伊果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姓伊?你认识我?”“是啊?你没认出我吗?我是黄雨荷啊!”她笑了起来。
  “你……是……黄……雨……荷……”伊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两个月前肥胖得让人难以置信的黄雨荷?现在却苗条得如名模一般。伊果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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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我会瘦到死吗?
                 
  “你瘦了……”沉默了良久,伊果才喃喃地说道。
  “是的,我瘦了……”黄雨荷面无表情。虽然声音迷离,却依然声线柔和温婉。
  “太好了,完美的减肥!你做得真棒,才两个月的时间,你做到了!我马上会为你联系唱片公司的!你一定会大红大紫的!”伊果激动地叫了起来。
  可黄雨荷却依旧木然地盯着伊果的脸,语气缓慢地说道:“我瘦了,可是我会瘦到死的……”“瘦到死?”伊果大骇。
                 
  和葛楼分手后,黄雨荷半信半疑地回到了家。坐在餐桌前,她望着桌上的奶油水果蛋糕,点缀着几颗红色鲜艳的樱桃,她的口水不由自主地从口腔中分泌了出来。
  “割裂,割裂,割裂……”她对自己默默念道,她发现颈子上的项链似乎发出了微弱的白色的光芒。
  “我的胃和我的嘴是割裂开的,我的嘴只是吃进东西,我的胃却并不分解……”她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念叨,竭力说服着自己的每一个身体内的细胞。
  终于,奶油水果蛋糕都进了黄雨荷的肚子,她也感觉到了腹涨。可这时,一丝倦意不知不觉地袭上了她的心头。她不由自主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睡意像潮水一般涌来。在睡着之前,她对自己说:“割裂……割裂……割裂……我的胃和我的嘴是割裂开了的……”
 醒来后,黄雨荷上了一趟厕所,然后回到屋中,站在了人体称上。
  “哈!轻了!我真的轻了三斤!”她疯狂地大叫起来!这割裂的方法真的有效果!她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她终于相信自己总会有一天,可以苗条地站在舞台上为每一位观众献上自己美妙如天籁的歌喉。
  第二天,她又瘦了三斤。
  第三天,她也瘦了三斤。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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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重减了下来,而且是很完美地减下来。皮肤没有因此而产生褶子,还是依然光滑和水嫩。但是黄雨荷却觉得自己的精神没有以前好了,常常感觉到没来头的眩晕。
  一个月后,黄雨荷已经觉得体形相当不错了,她想停止减轻重量。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停止细胞的运动。
  她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不要再减了,不要再减了,别再割裂了,别再割裂了。”可她对自己身体细胞的说服却失去了以往的作用,她的身体依然在慢慢减轻,她越来越瘦了。她几乎可以摸到自己的肋骨正一点一点从胸腔里凸显出来。她用自己枯瘦的手臂向背后摸去,可以摸到那两片令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的蝴蝶骨。
  在黑夜里,黄雨荷不停颤抖。她搂住自己的肩膀,感觉自己像一片在肆虐的狂风中飘摇的叶子。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停止不了体重的降轻?这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想停止这一切!她用手去扯颈项间的那一根白色金属的项链,可那根项链像是锢在了脖子上一般,坚硬,冰冷,永远也不能脱离她的颈子。镜子中,这诡异的金属闪烁着死亡般诱惑的光泽,近乎神秘。
  黄雨荷在黑夜里崩溃了,她歇斯底里不可救药地哭了。
                 
  黄雨荷双脚瘫软地站在人体称上,她只有70斤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两百多斤的女胖子,而现在……
  她摇摇晃晃地走出门,想要去堤岸边寻找送她项链并教会她怎么割裂胃和嘴的那个叫葛楼的干瘦的男人。可当她才走到车站时,就禁不住身体的虚弱,倒在了地上。
  在她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她想:“我会瘦到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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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禁锢的解脱
                 
  听了黄雨荷的讲述,伊果觉得心里一片迷茫,他从来没听说如此匪夷所思的故事。
  “这项链已经紧紧地锢进了你脖子的肌肉中,你有什么感觉吗?”他问道。
  “没有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它就像是空气一样,根本让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黄雨荷低声叹气道。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呢?”伊果依然不解。
  “唉……也许这就是命吧,看来我终究是难逃这瘦到死的厄运。”黄雨荷幽幽道。
  “别这么想,现代的医学这么昌盛,一定有办法找到解救你的办法……”黄雨荷绝望地打断了伊果的话:“如果有办法,我早就找到了。这个月,我已经不止一次去过各大医院,可医生只知道说我是内分泌失调,严重营养不足,却找不到解救的办法。最后一个给我看病的医生告诉我,让我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吃好一点,玩好一点,什么都别去想。我已经认命了!”伊果一时说不出话来,病房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黄雨荷打破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伊老师,您能满足我最后的一个愿望吗?您能安排为我录制一张专集吗?我想在棺材里放上一张自己的唱片为我陪葬。您能帮我吗?”“能!能!能!”伊果连声答应:“我马上就去找楼家阁,就是X唱片公司的推广部主任。”
                 
  出乎伊果的意料,当他谈了黄雨荷的事后,楼家阁马上就同意了他的看法,决定为黄雨荷录制专集。当然,伊果没有说黄雨荷是因为减肥而得的病,只是说她患上了绝症,大概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楼家阁闪烁着眼睛对伊果说:“小伊,你可真是好样的,这可真是个绝妙的炒作啊!为一个濒临死亡的女歌手录制专集,肯定会在市场上大卖的!这次公司想不发都不行啊!”伊果虽然对楼家阁的看法不能苟同,但为了黄雨荷的愿望,他忍了。
                 
  黄雨荷虽然身体的状态并不好,但是她的嗓音却一如往常,没有一点杂质,就像高原上没有受过污染的空气一般清澈透明。当她一气呵成完成录制后,所有的人都为她使劲鼓着掌,就连闻讯赶来的X唱片公司董事长都不例外。
  肥胖的楼家阁更是冲上来给了黄雨荷一个熊抱,还在她脸上重重地吻了一口。
  黄雨荷刚想挣扎着从楼主任的怀里挣脱时,突然觉得他的身体一软。楼家阁竟在这一刻突然瘫软在地上,如一滩烂泥。
                 
  “怎么了?楼主任?”伊果大叫了起来。
  楼家阁的四肢不停地痉挛抽搐着,嘴角往外流淌着诞水,他的手指颤抖着指了指他胸前的衣兜。
  他的助理赶忙跑到他的身边,在衣兜里取了一粒药丸喂进了他嘴里。只过了几分钟,楼主任就恢复了常态。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唉……老毛病了,心脏不好……都怪我实在是太胖了,我真的该减肥了……”
                 
  当黄雨荷听到楼家阁想减肥的话时,突然心里咯噔一下。她低下头,发现颈项中原本紧紧锢进肉里的项链竟莫名其妙地松了半截。
  她若有所思地走到楼家阁身边,问道:“楼主任,您想减肥?”楼家阁的声音突然增大:“对啊!我做梦都想减肥的!我想减肥!!!”黄雨荷用干枯的手指勾住项链,她在这一刻发觉项链更加松弛了,几乎就可以解开了。
  她把嘴凑在了楼家阁的耳朵边说道:“楼主任,我有办法让你在两个月内减肥成功,我会让你在两个月内变得和我一样苗条。”“真的?”楼家阁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喜悦的光亮:“你不是开玩笑吧?”“当然,还记得两个月前的我吗?你还嘲笑过要把我割裂成两个人呢,嘻嘻……”黄雨荷的眼睛笑成了一道弯月。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啦,我那是开玩笑的。”楼家阁的耳根子都羞红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减肥成功的?”“楼主任,您听说过割裂这个词语吗?”黄雨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神情。
  “割裂?”楼家阁不解。
  “楼主任,我们借一步说话……”黄雨荷一边说,一边把颈项中的项链解了下来递给了楼家阁。
  “……你知道人的意念的力量吗……这是一个宝物……”两人向另一间屋子走去,声音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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