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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CCIDENT

    Accident,偶然。

    Accident,一场事故。

    在初春里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我又逃了课,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自己的公车游戏:从木樨地开始随便乘一辆公车,随便到什么地方下来,再随便乘另外一辆,摇摇晃晃,去到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那天天蓝得没有道理,阳光也是一派理直气壮的明亮,啪啪地砸在车窗上,让冰封了一个冬天的灰尘纷纷散落在空气中,变成一个个细小的光点,在不固定的轨道上不停地晃动着、闪耀着。

    如果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去到哪里都是一个结果,所以我从来没有害怕过,甚至十分乐于接受每一次未知,就象我每天晚上都会满怀期盼地很快睡着,然后开始我充满魔幻色彩的梦境旅行一样。

    北京的繁华,是没有规矩可循的,高的矮的楼房,宽的窄的街道,漂亮的不漂亮的,富有的和贫穷的,一切都好象杂草一般生得没有章法,可是这样的杂乱和纷繁,实在是让人从心里面觉得亲切。也许,因为是爱着它的,所以觉得美。

    于是总是遭遇很多次的偶然,偶然又变成必然,必然在心底生了根,便爱得刻骨铭心起来。

    因着不是周末,车上人并不很多,我坐在公车里靠窗的角落,呼吸着有一点点汽油的味道的空气,看着窗外晃过的人群车流,觉得这样就很好——他们是鲜活的,在微冷的空气中滋滋地冒着白气。我很容易满足,甚至是这样不断重复又略有不同的风景,依然可以让我觉得快乐。

    47分钟后,空气忽然变得有一点寒冷,一切好象是梦境,刚刚的喧嚣和繁华在身后远离,我侧过身,看见车在一堵长长的灰色城墙边呼啸而过,城墙上面矮小的灌木丛和枯黄的野草在蓝天下闪动着耀眼的白光,簌簌地抖着。我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

    那不过是明代古城墙的一段断壁残垣,只有几公里长而已,沉默在一片闹市中,显得抑郁而无奈。但我以为它是美的,残破了的灰色砖墙,孤独苍凉的树木,偶尔有一只乌鸦飞过。它多么寂寞!

    我把耳朵和脸和手贴在灰色的墙壁上,什么都听不到,本来我以为可以听见好象人的胸腔里面嗡嗡的声音的,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本来以为石块会是温暖而敦厚的,可它竟然那么凉,差点把我的耳朵粘在上面。

    那个下午我躺在城墙脚下的金黄色草丛里,闭上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温暖的橙色,我记起上小学的时候刚刚改过夏令时,我躺在床上靠窗的一边,绿色的棉布窗帘随着温热的风浮动着,划过我的鼻子和下巴,我看见很多细小的圆形泡沫在我的眼球上飘动,我在心里面数着“1,2,3,……”总是没有数到20,就开始想班里面那个和我打过架的男孩子了,每天我放学的时候都会看到他上中学的姐姐骑着单车从我身边经过,那时侯我觉得她那么漂亮。

    到现在,我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它们好象是有一个共同的方向,又好象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跳来跳去,到最后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做过许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天。”我朝着声音的方向侧过头,看见一个戴着灰蓝色毛线帽的人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张开双臂,在草地上摊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好象耶酥受难。我笑了,并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不,不是这样的,”他说,“我是在飞翔,你懂吗?”
    我没有再说话,转过头闭上了眼睛,身体下面的草软绵绵的,不断地发散着特有的草香,我忽然觉得天空在旋转,草坪变成一片大大的毯子,浮动起来。“我懂。”我说。

    有时候他会低声地哼歌,是BEATLES的老歌,调子找得很准。

    When I find myself in times of trouble
    Mother Mary comes to me
    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
    And in my hour of darkness
    She is standing right it front of me
    Let it be
    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
    And when the broken hearted people living in the world agree
    There will be an answer
    Let it be
    ……

    我想起在《昨天》里,贾宏声躺在草地上,默默记诵:
    她来到我身边,为我指点方向。顺其自然。当我身陷黑暗的夜空,她站在我的面前,为我指点方向。顺其自然。所有伤心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将会有一个答案。顺其自然。即使他们将分离,他们仍有机会看到一个答案。顺其自然。阴云密布的夜空,依旧有光明……”

    天色渐暗,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离开了那里,没有回头。我想,一切都会很快消逝。

    只不过是路过。路过的人,有过很多了:去ROBINHAM买蓝色迷彩领巾的时候,还有个帅帅的店员热心地帮我系好,我低着头看见他牌子上面写着“0617”,再后来,“0617”会在我路过的时候微笑,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在麦当劳的角落坐着看人和画画的时候,有一个哑巴男孩总会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可他什么都没有问,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总会在某段时期出现,然后在某个时刻消失,我甚至无法确定他们消失的准确的时间,因为在这个喧嚣的城市,我已经习惯了不去留意,不去涉入别人的生活,所有的都与我无关,我只在慢慢地走水泥路上自己用橙色粉笔画出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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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SCREAM CLUB

    “你是聪明还是傻?恩??”
    我一脸无辜地看着S,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约好了在麦当劳大门的左边会合,我却在门的右边等了很久还狂发短信催她快来。我的直觉又背离了大脑,真令人沮丧。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把左和右、南和北弄混了,以至于我从上小学的体育课的时候,就要先做出记号,才能不会在做四面转法的时候出错,现在我已经上大学了,还是不能够改掉这个毛病。

    “OK,”她叹了口气,“我不和傻瓜生气。”
    我嘿嘿地笑着,帮她买了一个甜筒,我知道她很容易收买。

    我很喜欢S,虽然她几乎集中了我所不能够接受的所有缺点,虽然她总是犯低级错误,但是,她是个真实的人,因为这个我喜欢她。

    如果我有找个人陪我沿着护城河走一圈的冲动,她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很简单,不会象一些人总要问很多为什么才决定是否和我一起。所以逃课的时候,不幸被捉住挨处分的,必定是我们,同时。

    我们两个啃着蛋筒边说边走,当我看见马路对面SCREAM CLUB的大招牌的时候,几乎要兴奋地跳起来,拉着她飞跑着横穿马路。
    “新的冰淇淋店,去看看啊——”
    穿过马路,她停下来喘了半天的气,才慢慢地吐出两个字:“傻瓜”。
    哦天,为什么?
    我立刻有想死的冲动,我竟然在一天之内在这个白痴面前犯了两次傻,真是没有面子。我把ICE CREAM和SCREAM弄混了。

    SCREAM CLUB的门口有很多人,挤挤挨挨的,侧面的墙上有乱七八糟的涂鸦,玫瑰色金黄色烟灰色和白色,粗大的英文黑体字肆无忌惮地遍布整个墙面。有一大排朋克风格的海报,上面歪歪地写着今晚出场的乐队名称,好象很快乐,画的下面是大张着嘴的骷髅头标志,——该死,我早该翻出来是“嚎叫俱乐部”。

    S不止N次地表示出对我喜欢摇滚乐的爱好的不满,她只能勉强接受THE CRANBERRIES以及许巍的部分,其它的她简直一听到就要疯掉,所以我只好自己一个人慢慢欣赏NIRVANA的不插电演唱会,或者在所有人都不在宿舍的时候赶快把我亲爱的摇滚CD们轮流放一遍免得它们寂寞;她几乎每天都要攻击一次我亲爱的HYDE同志为便态,并且以此类推到我现在以及以后一定找不到男朋友,听听,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的伟大预言。

    世界上有那么多种音乐,而我只爱摇滚乐,因为它们相对来说,是真实的。我喜欢他们不加修饰的嗓音和自然的音乐,喜欢他们对生活表现出来的赤裸裸的态度,喜欢他们对虚伪功利愚昧的尖锐斗争。每一次我躺在床上盯着上面被我贴满了图片的铺板发呆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象是被音乐包裹的婴儿,悬浮在羊水里,只携带着前世的记忆,狡黠而安然。

    出场的乐队有很多,有点小名气的,或者刚刚出道的。我跳得满头是汗,都快把我的球鞋带子跳断了。而S这个大花痴虽然不喜欢这个地方,却也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个晚上的帅哥,她为她记得戴了隐型眼镜高兴了半天。

    “我们是VOLDEMORT。”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好象有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际,我抬起头,看见他表情默然,身形颀长。灯光暗下来,只有一小片圆形的黄色追光在地面上闪动着,他低着头把手按在吉他的弦上,在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显得孤立无援。

    我张开唯一的翅膀
    在暗黑的森林飞翔
    穿过乳白色的泪滴
    和无尽的蓝色薄雾
    充满悲伤
    携带无望
    Flight of death
    It’s the only thing
    Flight of death
    It’s all my love
    用鼻子和耳朵抚摩
    被天使遗弃的魔鬼
    手指看见美丽花朵
    嘴里生长无尽渴望
    给我力量
    还有火光
    Flight of death
    It’s the only thing
    Flight of death
    It’s all my love
    每一次颤抖燃尽烟火
    每一次飞翔隐喻死亡
    ……

    灯光让他的眼睛凹陷在一片黑暗里,鼻子下面的阴影遮住了嘴巴,左耳上的两颗银色耳钉点点闪动着,他的长头发搭在黑色毛衣上,模糊不清。我紧紧地盯着他,努力地回想我们是否在以前曾经相遇过,竟然让我感觉如此熟悉。

    我有比活了一千年更多的回忆。

    我想他一定知道我在看他,没有人会对长久的注视无动于衷。骚动的人群中,有一小片苍白的脸,头发蓬乱,红色连帽衫的帽子翻了个过儿搭在脖子后面,那就是我。

    在唱那首节奏稍快的歌的时候,他跳了起来,把木地板跺得咚咚响,裤子上挂着的银色链条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纷乱的圈圈。

    下场的时候,他向我的方向微笑了一下,那是给我的,我知道。如果用S认为肉麻的话来说,就是“女人的直觉”。而我的直觉是很准的,这也是我喜欢学心理学的原因。

    音乐依旧轰隆隆地响着,好象火车开过,我的大脑里什么都没有。

    “Hi,”一只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我裸露的手臂,我回转身,是他。
    “我们见过,看天的人,”他笑着,“不介意重新认识一遍吧?Ashy, 我。”
    “Sakura。”
    “樱花?”
    “恩,”我点了点头,“喜欢而已。”
    “电话?”他伸出手。
    我掏出自己喜欢的那支淡黄色的荧光笔,写在了他黑色的衬衣袖子上面,1-3-6-5-9-1-1-3-5-2-5,大大的数字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漂亮极了。

    那天晚上熄灯以后我躺在S的旁边,把手伸向窗子,窗外有很好的月光,透过我们蓝色的窗帘洒进屋子,我逆光看着自己黑色的手指,它们很长并且交缠在一起,“那是一片森林,”
    我说。她也伸出自己的手,端详着,“恩,这么多树。”

    其他人已经睡着,我们抱着双膝靠墙坐着,很久以后,我对她说我大概是爱了。

    第二天,Ashy打了电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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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坏孩子的天空

    周二和周四的晚上,我去学跆拳道;周三和周日的晚上,我给小简补课。他刚刚上高一,是我的生活中唯一可以和我交流摇滚乐和动漫的孩子,疯狂的哈日族,玩板的好手,营养良好臭美无比的帅哥,也是反学习联盟大军里不折不扣的簇拥者。他有钱的老爹每次给我60块,我给他补课,和他聊天,以及在适当的时候给他做心理治疗。

    还好,我还算有面子,因为我漫画比他画的好,摇滚磁带比他多,韧带比他柔韧,不会买他的帐,摆臭脸的时候比他更臭,除了不大会玩板,没有别的问题。这样的小孩,只要你让他觉得你比他更拽,便一切OK。在他老爸面前我是“老师”,私底下他喊我“老姐”。我很喜欢和他呆着,因为他远远比学校那些虚伪的男生来得单纯可爱。

    我们用一个小时来补课,他一般会很配合。剩一个小时,我们经常坐在他家的阳台上边听歌边看天,他会和我说很多事,学校或者朋友的。说实话我有恐高症而且怕死怕得厉害,但是为了能够有钱出去旅游,我只好穷则思变了。他喜欢用数码相机拍摄天空,每天都会拍一张,于是我的电脑里也有了很多傍晚的天空。

    “姐,我有时候想自杀。”
    “为什么?”
    “生活无聊。”
    “怎么个死法呢?”
    “跳楼吧,大概。”
    “你想清楚点啊,那样你的尸体会很难看的。”
    “那算了。”

    “姐,抽支烟介意吗?”
    “如果你心情不好,就不介意。”

    “你说,为什么天空不能总是蓝色的?”
    “因为它偶尔也会心情不好。”
    “姐你真卡通。”
    “……”

    “姐,我是坏孩子吗?”
    “当然不,你只不过是个特别的孩子而已。”

    “姐,”
    “恩?”
    “没事,就是叫叫。”
    …… ……

    有时候我们一起看北野武的电影,简疯狂热爱他。我们都喜欢听《菊次郎的夏天》里面的主题曲,是久石让的作品,单纯质朴的童声总能让我们在发呆的时光中不知不觉迎来夜晚。

    遇到Ashy之后的周三,我刚到简家,他就对我说他数学考进了班里的前十,认为非常之酷,一定要请我吃必胜客。唯一一个没有坐在阳台上看晚霞的傍晚,我们一起走在护城河边,我忽然发现他比我高了。

    我对披萨向来不怎么挑剔,我们要的是新出的“和风轻舞”,薄如蝉翼的鱼片在热烘烘的披萨上不停翻卷着,真的好象是在微风中舞蹈。我还是按自己的老习惯要了一杯卡布其诺,这是除了西瓜汁之外我最喜欢的饮料。

    后来,我向他提起了Ashy。
    “你要泡他?”他竟然有点忧心忡忡。
    我笑笑地,“你觉得呢?”
    “你都做了决定,为什么还来问我?”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披萨,“虽然挺COOL,可我真怕你会受到伤害。”小简说完了便定定地看着我,一时间我似乎觉得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男孩。
    我低下眼睛,用那里其钝无比的刀子费力地把披萨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它们有点凉了。“我们在交往了,简,我很好,真的。”我的声音有点抖。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再谈论的,不过是电影,CD,餐厅里的女孩子,或者他班上的某某。

    回去的路上,简对我说:姐,要是他欺负你,要是你不快乐,一定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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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Ashy,灰色的

    我有一支STREET WEAR的淡紫色唇蜜,没有味道,涂在嘴唇上冰冰凉,有时候我会用它直接做眼影,这样眼睛就会亮亮的。这个坏毛病被S批驳了很多次,她警告我再这样懒一定会长出大眼袋,听起来似乎很恐怖。

    可是,Ashy喜欢。

    第一次Ashy约我出去,我就是这样涂的,那天天气不错,我穿了灰色有玫瑰色花朵的连帽衫,蓝色有玫瑰色花朵的短裙,蓝色碎花及膝袜和CONVERSE的纯白色球鞋,在搭肩的卷发旁边别了一只白色的花朵形状的发卡,可还是担心自己不够漂亮。他见到我的时候笑的特别开心,“你今天很漂亮,”他说,“Sakura,你真象是刚刚从花丛里走出来。”

    很久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爱的小孩,因为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很少抱我或者亲吻我,他们太把我当个大人了,结果让我对身体上的接触心存恐惧,即使S搂我的腰我也觉得难为情,更不必说和男孩子拉手了,那简直不能够想象,我甚至以为自己这辈子也谈不了恋爱。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很自然地接受Ashy,好象是命中注定,所以,在他拉住我的手的时候,我没有躲开,我甚至觉得自己很勇敢。我偷偷地问他活到20岁都没有和男生拉过手的女生是不是很老土啊,他只是笑。

    我们一起去看了樱花,那真是一种美丽的花。在玉渊潭公园,每年的樱花都开得熙熙攘攘,微风拂过,点点花瓣纷然而下,漫天都是,散落在我们的头发和肩膀上,好象有一点点香气渗透进皮肤。我们两个坐在一棵大大的樱花树下呆了一个下午,可我已经快要忘记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因为花瓣不停地落,地上全都是了,他的眼睛也让我老是走神——他的眼睛很象HYDE的眼睛,又纯又真,孩子一样。他有一颗可爱的虎牙,笑得厉害的时候,就会在嘴边翘着,很可爱。

    Ashy,我查了字典:灰色的。可是平日里他总是爱笑,喜欢和我一起看动画片,也不介意我把他的头发结成两只辫子,我玩笑开大的时候他也会口不择言地乱嚷嚷,发起脾气来就好象个没道理的小孩,一点都不酷。只有在听他唱歌或者看他的画的时候,我才会觉得,他心里面有一点孤独和落寞。

    如果我可以让他快乐起来。

    Ashy的家在32楼,是一套复式阁楼,他爸妈离婚了,他谁也不跟,他们只好给了他这套房子。说实话这房子可真不错:一进门就是客厅,卧室在楼上,他的床就在窗边,趴在那里可以看到下面一片灰蒙蒙的北京城,林林总总的水泥森林,只有远处的郊区有细细的一小条绿,已经被这个庞大的城市挤得快要喘不过气。

    他的房间有很多幅抽象的画,看起来狂躁又压抑,是他自己画的,挂在客厅的蓝色墙壁上,好象是平静的湖水下潜伏的欲望。后来我画过一张夜晚坐在楼顶唱歌的孤独的女孩子送给他,有一米高,挂在卧室了。

    我总逃课去他那儿呆着,反正我和老师关系不错,只要我能保证期末考试不挂就没什么大问题。他大四了几乎没有什么课,天天都在窝里蹲着,做平面设计,或者画画,靠这个来挣钱养活他和乐队,我爱趴在沙发上把我的梦以及一些想法写在一个厚本子上,他非常喜欢看,偶尔他也写他的梦,可惜他的梦不如我的梦多,也不如我的梦精彩,更不如我的梦清晰。

    “3月29日:天色暗沉,紫红色的云低低地压下来,在天际有一线金黄色,我独自坐在一只小船上,随水流缓缓流驶,四顾无人,两岸是高高的深绿色蒲草,我不知道该去到哪里,心里有一点点不安,我抓紧了手里的紫色玫瑰花瓣(它们是何处来的?),它们的汁液弄得我满手都是,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左手的无名指,舌尖涩涩的,玫瑰是这样的味道吗?我在梦里问自己……”

    他总说这代表我会遇到他,因为在SCREAM CLUB认识他的时候,是30号。

    “做梦去吧!”我一把夺过我的本子,站在沙发上大喊,“谁要和你一起了?”

    “脸红拉,承认吧,嘿嘿嘿,”他笑着跑过来,我虚踢了他一脚,跑到楼上去关上门,然后开始用大音量放国内一个恶心的男歌手的专集,我知道他最受不了这个。

    他的乐队经常会来这里玩,他们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好象早就认识我,不过他们总是问Ashy 从哪个垃圾堆把我刨出来的,或者大声地喊我Z妹妹,因为在我之前,和Ashy一起住的只有他的猫,长得很丑,叫“Z”,他说Z是个很棒的字母,与众不同。我是后来的,只好做Z的妹妹,真是没有天理。可他们真的是一群可爱的家伙,我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对他们生气。

    Zip是鼓手,平头,有印度人那样黑亮的大眼睛,鼻子左边有颗黑色的钉,喜欢穿滑板裤和大球鞋,和我差不多高(我170cm),总爱跳来跳去的,只要他一来,到处都会叮叮咚咚乱响,所以我给他用塑料碗吃东西,他喜欢用我吃果冻的小勺子在烟灰缸上敲鼓点,直到我怒了拿垫子砸他为止。

    阿萨是最臭屁的,他的偶像是GLAY里面的TAKURO,所以他总喜欢留遮着眼睛的头发并且染和TAKURO的头发一样的颜色,穿灰色的皮裤子或者紫色的绸衬衫等等怪怪的衣服,有一天他穿了一件红色的钉满亮晶晶的钉子的长风衣来,看起来好象是故宫的大门,只欠两只门环,很是滑稽,我倒在沙发上笑得快要断气,他竟然还一本正经地说那是日本的原版,OH MY GOD!不过,他的贝司实在不错,红色的,很有速度感,让我想起奔驰跑车。

    莫辛和Ashy最要好,他们是一个系的。他是键盘手,有点轻度近视,喜欢戴着眼镜装斯文,喜欢穿白衬衫,看起来一点都不象是玩摇滚的,可他在台上静静地弹琴时,不知道迷倒多少妹妹,后来S大概就是这样中招的吧,不过我没有告诉过S其实他是在装酷罢了,他们四个在一起打扑克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被贴很多纸条的。而且,他一紧张的时候还爱结巴。

    他们在客厅排练,Zip有时候带他的南非手鼓来给我敲,一开始我还总是歪在沙发上看他们玩,后来实在是一遍遍听得腻烦,于是没有新歌出炉的时候,我就跑到阁楼上去看碟或者看书或者给他们做色拉吃,但是往往没有5分钟就会有个家伙上来烦我一下。我最喜欢等他们练累了,喊他们到阁楼上来,我们从窗户爬出去,5个人摊在楼顶上躺着,说话或者不说话,都很好。空气稀薄,有淡淡的薄荷味道,大概是莫辛身上的。我爱Ashy,爱他们,我总是在想如果时间可以静止,永远都这样不会结束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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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he goddess of 1981

    世人啊,我很美,
    象石头的梦一样,
    我这使人人相继碰伤的胸心,
    生来是要给诗人激发一种爱情,
    就象物质一样永恒而闷声不响,
    ……
    (节选自《美》,波德莱尔)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黑的眸子,”他说,“黑得象夜一样,为什么你总是让我觉得惊奇?”

    我从不以为自己是美的,我个子很高,可身体却发育得象个儿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褐色卷发,微微凹陷的眼睛藏在头发后面,看人的时候从不眨眼,鼻子周围有小雀斑,笑起来一点也不矜持,老爱把那颗有黑色圆点的虫牙露给人看,因为这个Ashy曾一度限制我吃大量的巧克力和太妃糖。

    那个混蛋阿萨说我是“有欧洲血统的男孩”,并以此类推Ashy为“品位独特的恋童癖”,后来我以称呼他为“变态人妖”要挟他闭嘴并且不许说给另外三个家伙听。

    还有半个月就是期末考试,所有的课都停了,我划完了所有科目的重点,就把书和CD装在一个大书包里面,又塞了一打内衣和几条裙子,就骑着单车去了Ashy那里。

    北京的夏天是最令人无法忍受的,Ashy家的旧空调全天开动,轰隆隆的好象得了哮喘病,我在头上顶着浸过冷水的毛巾,吃着冰好的西瓜,依然满身都是汗,只恨没有天天都泡在水里面。

    每天看过两个小时的书,我就开始满屋子转悠,吃点东西,听听CD,看看动画片,或者画画,有时候我会给乐队写歌词,我们把歌词写在粉色的便笺纸上,贴在镜子的旁边,谁看到了都可以改,到大家满意为止。不过最好不要让Zip看见,否则他会把那些歌词改到恶心得让人抓狂的地步。

    Ashy在楼顶上铺了一张大凉席,我们看影碟到睁不开眼的时候,就爬到楼顶去睡觉。夜里风凉了,空气也清新起来,夜空晴朗,繁星满天,他握着我的手沉沉睡去。我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望着黑色天幕里摇摇欲坠的星星,心里有一点点悲凉,我多么害怕,这样的日子一旦结束……。

    “6月22日:Ashy毕业了,他穿西服真好笑。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蛋糕也订好了(巧克力香草,我的最爱!),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哈哈。我得学会做点热的菜,真怕他会饿死,不过,他说我只要会烧白水冲泡面就可以,其实我想他大概是害怕我浪费他的天然气,或者害怕厨房会爆炸吧,我才没有那么笨,太低估我的能力了!巧克力香草……巧克力香草……,哦,我快要忍不住了,Ashy,快回来!S也要来,真希望他们都会来啊。”

    我低声地放着张亚东的《春光》,他是个很不错的音乐人,虽然只出过这一张专集,可我很喜欢那种感觉,这首歌总让人想起过去的种种,好象是喀哒喀哒放出的黑白幻灯片,听过以后觉得有点失落,又有点怅惘。

    我蜷在沙发里写歌词,却写不出一首完整的,镜子上的粉色便笺快要贴满了,可到处都是破碎的句子。层层叠叠的纸中间我看见自己的眼,它在张惶地看我。

    好象时间分隔,忽然之间哗啦啦涌进来的人完全冲走了我刚才的意绪,——他们都来了,S竟然和莫辛一起,还在得意地向我笑。只有Ashy不在,他说有事要晚点回来。房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我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跪在一只垫子上趴在桌子前面吃蛋糕,看着他们,却不知道怎么有点难受,简直要哭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S搭上我的肩,一脸的坏笑,“重色轻友,”她说。
    “你还不是和莫辛在一起,以前你拍拖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啊。”
    “好吧不说这个,我问你一个问题啊,”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一定要回答我,我和莫辛打过赌的。”
    “那要看我能不能对你讲了。”
    “当然能了,我能为难你吗?——你,有,没,有,和,他,那个?”她一字一顿地说。
    “哪个?”我继续装傻。
    “那个,就是那个拉,你白痴啊!”她大叫。
    “无聊!”
    “什么?”Zip跳过来,抓了块蛋糕放在嘴里。
    “没什么,说你帅拉。”S没好气。
    “哦,”他努力地吞下一块蛋糕,挤出两个字,“谢谢。”
    “我们没有。”我对S说。
    “没有?他不喜欢你?”
    “这代表喜欢的吗?”
    “啊,我不知道,总之莫辛要请客拉,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老土。”她心满意足地跑到莫辛那里,叽咕了老半天。
我在意识里把她杀了八百六十二次。

    Ashy不喜欢我吗?我使劲地吮着手指,它有点咸。我好象从来没有仔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在一起很自然,就象冬天会下雪那样自然,为什么要考虑它的来处?

    Ashy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S和莫辛走了,Zip喝了太多啤酒,在卧室呼呼大睡,只有阿萨还在陪着我。Ashy好象心情不是很好,我一开门他就抱住了我,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阿萨在沙发上睡,我和Ashy只好去睡楼顶。我穿着他的黑色T恤,长得快要遮住我的短裤,好象一件裙子。

    他把我抱得紧紧的,好象一松手我就会变成水蒸气散到空气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了,Ashy,怎么了?”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吻着我,一滴泪水滴在我的脸颊上,凉凉的。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松开手,“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害怕。”
    “怎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怕你离开。这种感觉今天特别强烈。”
    “不走的,真的。”
    “You’re my goddness,我真的不愿意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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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比蘑菇最深处的阴影更忧伤

    整个假期我都在Ashy那里和乐队一起做新的音乐,可是我看不懂五线谱,甚至连简谱都不认识,更懒得去学,那些数字对我来说只有在高数里有意义,所以阿萨老是随便指着某个数字问我,——“咪”,我说。我知道它们的名字,但却无法发出准确的乐音,1234567,统统都是一个声调,他们又是一通乱笑。后来我把《梁祝》从头到尾唱了一遍,一个音都没有错,得意地白了阿萨一眼,他大怒,揪着Ashy的衣领大叫:她是妖怪!快说,你从哪里把她弄来的?

    除了帮他们写点歌词,我和Ashy还经常一起去采集声音素材,传到电脑里以便在后期制作的时候使用,他说这很重要,不仅仅是为新的音乐做准备,而且,“是一种体会和理解世界的新的方法。”

    “来,闭上眼睛,想象你什么都无法看见,只有用耳朵和身体去感觉,把手给我,不要害怕。”

    我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抓住他温热的手,那是我与未知世界的唯一联系。

    恩,我知道,楼顶的风是深蓝色的,镶着淡淡白色的花边,经常转着圆圈跳华尔兹;汽车的喇叭声音是细细的黑色斜线,它们把淡蓝色的微弱清晨分割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孩子的欢笑声是黄色的小圆点,散落在空气中,好似一场小雨;雨声是墨绿色的,油油的浸入我的肺,要在里面长出青苔;街道是五彩斑斓的,象欧洲贵妇华丽而纷繁的晚装;而Ashy的叹息是灰色的浓雾,里面有许多条红色的线,我不愿意听到,害怕自己失去呼吸的力气……

    我们有了很多声音,孩子的尖叫,婴儿的哭泣,男人的喘息,溪水的流动,沙尘暴敲打玻璃,幼儿园的童声歌唱,……它们被Ashy一样一样地存到电脑里面。他经常打开这些声音来听,整个世界就好象是从海底捞出的魔瓶里面砰地一下冒出来,漂浮在房间的上空,热烘烘的。

    在这个夏天每个燥热的夜里,Ashy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反复修改和尝试,或者忙着赶设计稿,为的是能尽可能筹集多一点资金。他拼命地工作着,好象疯了一样,我怎么劝都不听,只好天天想办法做点有营养的东西给他吃。

    有一天,他竟然头一歪,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倒在地板上,“砰”的一声!我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过去时,只见他正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鼻子里滴滴答答地流着鼻血,弄脏了他的白色T恤,他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给我,“没什么……”他说。我使劲地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捂他的鼻子,滚烫的血不停地滴在我的手上,我的手抖起来,怎么都控制不住。我拖着他到了卫生间,他趴在水池前面放开龙头哗哗哗地冲着,满池都是粉红色的液体,我手忙脚乱地找到纸巾,又用手卡着他的耳朵,据说这样可以止血,可是似乎那些血怎么都止不住,混着自来水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成了惨白的一片。

    忙了好半天终于止住了血,他在鼻子里塞了一大团纸巾,抬着头靠在沙发上,看起来很搞笑,可我一点都不想笑,我很害怕。

    “Sakura,你知道吗,”他的声音闷闷的,“你和音乐,是我最爱的东西,只要你们存在,我的生活就有意义,我就有勇气活着。每一个做音乐的人,都希望自己的音乐能够为更多的人懂得,而不一定仅仅是为了赚钱。做好的音乐,做自己的音乐,是我的梦想,也是阿萨他们的梦想。我只希望能有一天,看见我们自己的专辑放在架子上,就够了。”

    “我希望,你可以幸福,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快乐,好不好?”
    我多么害怕,这话听起来似乎是离别的前兆,“可是Ashy你知道,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和快乐。我并不是个崇高的人,不可能离开你谈幸福。”
    “错了,孩子,幸福就是知道你爱的那个人很快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快乐,并不重要。”
    “可对我很重要!”我盯着他。
    他逃开我的眼睛,“你总是让人尴尬,真无奈。”

    后来,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从不知道,他在心里面沉淀了多少。

    后来,看见Ashy和阿萨他们在一起排练的时候开心的笑容,总觉得有点恍惚。

    快开学的时候,他们的歌曲小样做了出来,没有加入太多制作的痕迹,整张专辑的感觉更贴近现场的效果,粗糙、天然,但是真实。Ashy的声音依旧低沉,但是是好的声音,他的吉他solo棒极了,当然,他们都很棒。一共13首歌,虽然我迷信地认为这个数字非常的不吉利,可是他们坚持说这样比较好,因为A面有7首,B面的6首录完以后,还加上了他们想说的话,听起来好象是身边的朋友在说话,让人觉得和他们没有距离感。

    ……
    “我们是VOLDEMORT,我是Zip,鼓手,我们爱自己的音乐,象爱我的鼓一样。妈,我长大了,保证再不闯祸,再不让您生气了。”
    “VOLDEMORT是法语,意思是死亡的飞翔,也是我们最早做的那一首歌的名字,flight of death,我们并不悲观,而是想要让生命有自己的意义。”
    “莫辛你再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哦,终于搞定了,希望大家都能喜欢,我是美丽的阿萨,哈哈,开玩笑!我要回家睡大觉了。”
    “献给Sakura,Z,我们的乐队,我爱你们,我爱你们……”
    “我爱Ashy,老爸,老妈,二哥,……”
    “同性恋!”
    “博爱啦!”
    ……
    ……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投入了很多,才会在听小样的时候有很多感触,可我知道,这的确是他们全心投入做出来的,他们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让我曾经一度怀疑那个有多动症的Zip和天天想要泡美女的阿萨是否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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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Narcissism

    娜西莎

    是什么使我爱上你,
    和我如此相象的你,
    我喜悦,你便欢笑;
    我忧伤,你便垂泪;

    什么,是什么,
    使我爱上你,
    和我如此相象的你,
    在另一个可能的世界,
    凝视着我;

    是谁,这是谁,
    将影子遗失在此,
    这样美好倩巧的影子,
    遗失在这迷乱的青荇里,
    孤独,骄傲。

    我的脚和你的脚
    紧紧相连,
    我们的眼睛
    却有最远的距离,
    为什么
    不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滴答,滴答,
    小雨滴答,
    你渐渐变得模糊,
    不要——
    我喊着,
    扑上去抱住你,
    可我只掬起一捧水,

    我在水底潜行,
    在绿色的泡沫里,
    在冰冷的鱼鳞上,
    我终于找到了你,
    原来,
    你不过是我的倒影,
    而我,
    却注定要永远留在水底。

    ——莫辛

    莫辛的句子,总让我觉得他是个敏感而抑郁的人。《娜西莎》是他以前写给Ashy的东西,他说这来源于一个希腊神话,讲的是一名希腊青年爱上了自己的倒影,在河边欣赏自己的倒影时,不幸坠河而死,而这个单词的意思,就是自恋。

    Ashy很喜欢照镜子,据说自恋的人都爱这样。我就不喜欢照镜子,总害怕镜子里出现别人的脸或者被镜子吸进去什么的,但S还是坚持说我自恋狂,这样是不是很矛盾呢?

    事实上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一点点自恋,爱自己没有什么不对,这并不是个很严重的毛病,但是我却尤其讨厌自恋到拒绝与世界发生联系,天天慨叹无人理解,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踯躅愤懑,到最后郁郁而终的人。人是一种社会的动物,他的情感和生活不可能独立存在,必然要与外界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样的联系,也是一切欢乐和痛苦的根源,抛开这一切,就只剩下两个字:无聊。

    Ashy很少向我提及他的过去,我也很少问,因为感觉他似乎以为这是一种痛苦,并不愿意向我讲述。我只想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快乐。如果莫辛说他是个自恋的家伙,那就是吧,和我无关。

    开学的前一天,我和Ashy他们一起去公司送样带,一大早就出发了。我们坐在空荡荡的早班公车上,只有几个赶早班的人歪在椅子上睡眼惺忪地大张着嘴打呵欠,售票员是个穿着灰色T恤的男孩子,说话的时候带着北京男孩特有的儿化音,他的脖子上用一条黑色的皮绳挂着两只银戒指,他盯着我们看了老半天,然后对阿萨说:“哥们,玩音乐的?”阿萨点点头。“我说呢,嚎叫,我老去,见过你们,真不错,怎么后来不来了?”“前阵子忙,以后去,到时候一块喝一杯。”“成!”那个售票员乐了,一嘴坏牙。

    那家唱片公司来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瘦小的男人,很白净,长着一双女人一样白嫩的手,走路的时候有点一字步,他要我们把小样先留给他,过一个星期来听消息。

    开学了,我得去学校报到,还要交七七八八的钱给学校。小简那里的课程也要开始了,似乎并不轻松。

    我翻录了一盘样带给简,一个假期我都和Ashy他们在一起,没有去看他。他见到我非常高兴,还给我看他的新女朋友的照片,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染着淡黄色的头发,画浓浓的黑色眼线,戴了一手的小碎珠子,一看那一身的装扮就是哈日一族的,他们是玩板的时候认识的。我和简坐在阳台上,放着Ashy他们的音乐,简看着天空说:真酷。

    我忙着学校的事情,不知不觉一周过去,直到Ashy打电话来约我一起去唱片公司听消息,我才发现我们竟然一周都没有怎么见面。

    见到他的时候,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我们一起走进那栋有金色玻璃外墙的大楼,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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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verybody runs

    还是上次那个男人,他坐在一张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显得很矮小。我和Ashy坐在和他成等腰三角形的两个点上,“你们知道,现在有很多乐队想要出专辑,我们这里已经有不少小样了,……”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有一丝唾沫怎么也逃脱不了控制,黏在嘴角白白的一丝。“而且,每个乐队的水平都差不了很多,……我们是大公司,要对我们的商品负责的,你们得明白,要你们的带子和要别人的没什么区别,……我们是大公司,大公司就得有大公司的讲究,你们录的太糙了,得改,听听,这么多杂音,不精致,不过,我们可以派人帮你们做,没有问题,……我们是大公司嘛,大公司,包装是个问题,恩,得要有市场才行,我们可以帮忙,没有问题,你知道,现在什么都是要效益的,我们得炒,才能红得快,如果你们能接受我们的条件,什么都可以谈,没有问题。我可以保证,你们肯定能红,只要听听我们的条件……”

    Ashy猛然站了起来,从他手里夺过我们的灰色样带,一声不吭,拉着我冲出那扇玻璃门,“别走,别走啊,我们还可以慢慢谈,哎,你们……”那个矮个子男人在我们身后嘟嘟囔囔,我似乎听见他最后“嗤——”地冷笑了一声,“不识抬举!”

    我们没有坐公车,只是沿着马路的边沿默默地走着。我知道Ashy非常看重自己的样带,他需要的就是这种粗糙、撕裂的现场感觉,似乎未经磨砺而又自然流畅,就好象NIRVANA的不插电演唱会,同样的歌曲,比起他们制作精良的专辑来,多了一种使人难以忘怀的特殊的味道。

    “Sakura,我想过会是这样,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难过,我是不是太草率了?”
    “Sakura,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坚持我们自己,还是要听从他们的改变,或者,那样走的路,会比较容易吧?”他低着头,一直看着脚底下的方格砖块,“你看,盲人都有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路,难道我们一定要改变才能会有我们的路吗?”
“Ashy,没什么,别急,一切都会好的,是他们并不理解,把带子交给不真正欣赏和懂得的人去处理,结果会更糟糕,不如去寻找别的机会。”

    天气晴朗,路边的小区花园里面很多孩子在放风筝,他们欢笑着,叫喊着,蹦跳着,似乎从不曾烦恼;老爷爷老奶奶坐在石凳上拉着家常,笑意融融。只有烦恼的人,颓然地走在路上,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此后的很多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因为他们不愿意接受任何改变:既不愿意修改他们的歌曲,也不想要按照公司的意思来制作什么造型,他们期待着一种可以真正凭借音乐的力量来使人感动的方式,但是在这样的社会里,理想似乎是天空中一个飞得很高的肥皂泡,美丽而遥不可及,而且只轻轻地触碰,便可碎掉。

    他们只好又开始跑场子了,因为不是知名的乐队,出场费给得并不多,即便是到“嚎叫”去唱,也只能插在那些牛气冲天的乐队中间分一杯羹。但是他们的观众缘还算不错,两个月的蛰伏,才跑了两周的场子,就慢慢地有了一小伙固定的听众了,我常常坐在后台Zip的大书包上看他们演出,他们唱得大汗淋漓,底下口哨声呼叫声哗啦啦潮水一样涌动,这样四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家伙,事实上在用一种近似虔诚的方式,演绎属于他们自己的音乐。

    Nana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来得突兀,没有一丝征兆,好象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她在一个周六的晚上出现在Ashy的家门口,对着刚刚从酒吧回来疲惫不堪的我们热情地打招呼,“Hello,Hello,我是Nana,我很喜欢你们啊,可以认识吗?”她穿着彩虹条纹带黑人歌星头像的卫衣,下面是一条靛蓝色的低腰直筒牛仔裤,NIKE的新款球鞋,斜垮着一只非常大的写满红色英文字母的包包,淡黄色的柔顺直发分了一半在头顶歪着挽了个髻,上面别着一颗鲜红的草莓发夹,笑容灿烂,让楼梯间昏暗的橙色灯光都变得绚烂起来,即便是一个刻板的老男人,也不会怠慢这样一个漂亮又天真的宝贝,更何况如阿萨般爱和漂亮妹妹搭讪的家伙们呢,对于他们来说,她简直是从天而降的惊喜。

    他们进了房间,靠在沙发上胡吹乱侃,阿萨和Zip都很兴奋,吹得天花乱坠,另外两个偶尔插两句,不咸不淡的,只听见Nana“哈哈哈”小孩子一样的笑声散得到处都是。我在厨房给他们弄水喝:一大瓶美年达橙汁,6只白色纸杯。我一边倒水,一边在回想:这张精致的面孔,好似在哪里见过——哦,是了,是简的女朋友!冰箱里刚刚拿出的橙汁在瓶壁蒙了一层白雾,冰着我的手,刺激着我的神经,我觉得世界有点莫名其妙。

    很晚了,Nana开始打呵欠,一个接着一个,“我得走了,”她用手拍着粉嘟嘟的嘴巴,“再见!”我们都不大放心放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一起送她到了楼下,她竟然径直向一辆红色的跑车跑去,钻进了车子摇着手对我们说byebye,“Bye-bye”我们五个呆呆地看着她熟练地把车从我们身边开走,好象是在做梦。

    红色的跑车消失在凌晨两点的地平线。“我靠!”Zip大叫一声。

    上楼的时候他们在紧张地分析:Nana,有驾照,肯定是18岁以上,不怎么上学,生活条件优裕,看起来这么单纯,应该有良好的家教,长得不错身材又好,哇哇哇,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不去追!

    “你们好无聊,人家有男朋友了。”我淡淡地说了一句。
    “哇,那也没有关系吧,有男朋友又不表示我们没有机会。”阿萨大声喊着。
    “有机会也没你的份!”我笑道。
    “那可不一定,总之是我喜欢的那一型,才不象有些人,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他斜斜地睇我。
    我“咚”地一拳砸在他背上,“谁要你喜欢了?”
    他夸张地“嗷嗷”大叫,“你看,自己承认的,怎么能怪我?是啊,有人喜欢你,我们都搞不懂他大脑怎么长的,八成是进水了。”
    暗暗的楼梯间,Ashy笑着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我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真要命,幸亏他们看不见。

    这个周三,我和简坐在阳台上看天的时候,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一句他的女朋友的名字,“Nana,”他说,神情有点落寞,“我们快要分开了,因为她要去日本读书了。”

    我劝慰了他几句,没有再继续Nana的话题。也没有告诉他,Nana现在总是和我们在一起,我想如果Nana愿意让简知道,会自己告诉他的。

    无可否认,Nana实在是一个惹人喜欢的女孩子,天真而不做作,撒娇发嗲都好象在情理之中,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义务要好好地照顾她,好象一只骄傲又臃懒的小猫咪,跟在我们乐队的后面跳来跳去,满脑子都是快乐和满足。我们都很喜欢她,Ashy的Z也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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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Written on water

    北京的秋天大概是最好的季节,天空永远湛蓝,钓鱼台外面的银杏树叶子全都黄了,灿灿地惹人的眼,尽管如此,这个季节在诗人的笔下,总是代表着无尽的哀愁和忧伤。在每个秋天,叶子都在不停地落着,落得那么无助,随之而来的便是冬天了,树们只剩下干枯的枝条,显得孤独颓然。

    Ashy就是一个属于秋天的人,他的生日是11月22日,射手座,书上说这个星座比较浪漫,可是也比较花心,浪漫或许有,花心呢,我倒是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Nana经常看乐队的演出,有时候我们也会一起吃饭,已经很相熟了。她和我们保持着一种特殊的距离,好象是在高速公路上并排行驶的车,可以看见,却不能靠近。只有因为简的关系,我知道她出国的事情。阿萨和Zip不知道这些,对她好的一塌糊涂,Nana也并不表示什么,大家都开心就好了。

    只有简,变得闷闷的。

    我在为Ashy画一张画,画的是他最喜欢的白桦林,按照我记忆中在长白山看到的那样画的,是树的局部,因为我认为它们的腰身更加好看些。最近的树只有白白的干,带着些许小小的笆痕,再远些的有了叶子,黄黄的快要脱落,树干的间隙有蓝紫色的天空,飘着肉粉色的浮云,浮云外面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边,树干上层层叠叠的都是天青色的眼睛,微微地张着,很忧伤。那是我送给Ashy的生日礼物,可是画得多么痛苦,那些油彩的味道让我快要疯掉了。

    我常常白天逃课窝在宿舍里画这张画,Nana有时候来看我,和我胡扯几句。有一天,我正在画一只眼睛的时候,她忽然凑到我的耳边对我说:“姐姐,我喜欢上了Ashy哥哥,怎么办?”我的手定住了,在画布上留下一个大圆点,我回过头来惊诧地看着她,“开玩笑拉,开玩笑拉,不要当真。”她吃吃地笑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简依然很苦闷,Nana已经很少和他在一起了,每次约会总是推说要去学日语,就跑掉了,简总被放鸽子,非常恼火。不知道为什么,简有点回避Ashy他们,尽管他承认他们的歌不错,但是他宁可呆在家里面猜想Nana可能会去看乐队的演出,也不愿意到酒吧去寻找她。

    Ashy的生日到了,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而我的生日,还要等到明年的2月份,我是情人节那天出生的人,水瓶座。

    这是一个盛大的节日,乐队推掉了所有的演出,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和心爱的人还有要好的朋友一起围坐在桌子边吃热气腾腾的火锅,感觉好象是一个大家庭一样和睦温馨。吃到最后,Nana从她的大包包里左翻右翻拉出一叠纸,递给Ashy,“生日快乐!”Ashy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忽然抱住了Nana,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Nana,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真可爱!”Ashy大声地笑着,我从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一张唱片公司的合约,无条件为乐队出专辑的合约,只等着乐队的成员签字了。虽然出的数量并不多,也不是什么大的唱片公司,但是充分的自由度让Ashy他们很满意,他们终于有机会把自己的音乐摆在音像店了。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也是为之奋斗了很久的结果,没想到来得会是这般容易。

    “不要问怎么弄的,我有我的办法,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喜欢。有什么问题,可以打我的电话。”Nana笑着说。我们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是这么酷的一个人。

    Ashy太高兴了,恨不得立刻就和那家公司联系,专辑的封面可以自己来做,歌词条,磁带的颜色,成员的造型,……哦天,真让人兴奋!

    我把我的画偷偷放在Ashy卧室的床边了,它很安静。

    Ashy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卧室多了一张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他整个晚上都兴奋的睡不着,一个劲地在和我讲整张专辑的策划,我心里面有一点乱,趴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11月23日:我不停地下坠,周围一片黑暗,身体好象羽毛一样轻,我侧过脸,看见Ashy在我不远的地方飘过,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可我怎么都抓不住,‘Ashy——’我大声地喊着,可是他无动于衷,圆睁着两眼,象一片秋天的叶子,慢慢地从我身边飘落下去,‘Ashy——’,没有用了,他已经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我想哭却哭不出来,胸口闷闷的,我捂着心脏的位置,‘咚’地一声落在地面,似乎看见自己的肢体分离四溅,好象个摔破的鸡蛋。他在离我一只手掌的位置,努力地翻动着,想要撑起来,我想爬过去,可是没有一点力气……”

    我醒了,哭起来。“怎么了?”Ashy抓住我的手,他的手还是象以前那么温暖,我摇摇头说: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

    不要乱想了,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我对自己说。

    “我打算用你的画做专辑的封面,”他用一块大毛巾擦着我的眼泪,“高兴吗?看看你,哭得象个委屈的苹果。”

    我努力让自己安定下来,给了他一个微笑,事实上我内心十分恐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我的感觉从来没有欺骗过我。

    那一天他忙着打电话和公司联系,在电脑上做图片,和阿萨他们商量专辑的事情,……我躺在床上看一本卡夫卡的《变形记》,这家伙写了太多的没有结尾的故事,而且是个极其郁闷的人,让我看得不耐烦,就爬起来打开高数课本做起题来,一直做了3章,——我压根不知道我们学到哪一章了。

    做完那些题,我才感觉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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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Go,break!

    Ashy他们的专辑灌好的日子,我在期末考,我胡乱涂完了那张卷子,草草看了一遍,觉得自己及格没有问题,就交了上去,一共用了40分钟。我匆匆跑出教室,那个胖乎乎的监考老头一直目送我到我消失。

    回到宿舍,洗脸,打粉底,点胭脂,涂唇膏,擦鞋子,换衣服,……我以野战军的速度搞定,恩,看起来不错,我对着镜子打了个榧子,抓起手机就冲出楼去。

    虽然他知道我考试有可能来不了,但我还是想要给他个惊喜。我坐在公车上祈祷着车能开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是赶到唱片公司的时候,还是晚了。已经是中午,所有人都去吃饭了,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好象是时空逆转,人都被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空间,只有刚刚在这里工作过的热气还弥散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消散。

    我站在走廊打Ashy的手机,门口的保安不停地看我。他接了电话,那边很嘈杂,
    “是我。”我说。
    “我以为你不来了,等了你好久。”
    “车晚了。”
    “过来吧,在老地方,大家都在。”
    “算了,太远了,没有时间。明天还有考试,我得回去看书。”
    “可我不能见不到你,Sakura,你知道……”
    我挂掉了电话,关了机,一切都是托词,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不想看到他们。

    有时候我怀疑有两个我存在,通常情况下,有个理智的我存在,她能够为所有的做法找到理由,但是,另外一个我则好象个爱捣乱的家伙,常常让我做些没理由的事情,在这样的时候,理智的那个我,不知道逃到什么鬼地方了,只在事情做完以后出现,这让我头痛。

    好吧好吧,我想想,我回去,看书复习,晚上去见他。

    晚上,我搭了末班车,人很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风不停地从门缝里钻进来,在长条形的车里面回旋,我的脚快要冻在车底了,即便如此,车里还是比外面要温暖些,窗户上的水气已经让我看不到外面的站牌,金黄色的路灯成了一个个耀眼的光球,我画了小狗小猫小孩子在车窗上,到最后它们都化了,水流下来,形成斑驳交错的纹线。

    到站了,我裹紧大衣跳下了车,一股寒风把我包围,我赶快跑进楼去,按了“∧”,电梯带着我向上爬升,逐渐远离它所在的黑洞,我听见它运行时候“咔咔”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经过72秒离心力的控制,我到了顶层。

    在Ashy家的门口,一双,是他的白色CONVERSE,一双,是Nana的粉红色NIKE,赫然。

    一时间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我努力让自己镇定……镇定……,我换了鞋,打开房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轻轻地爬到楼上,他的黑头发,她的黄头发,露在我们的蓝色被套的外面,互相纠缠,好象是两棵藤。

    是的,终于发生了,是我想到过却没有敢想下去的结果,只因为我相信Ashy是爱我的,所以不愿意想这样的结果,以为那是对爱的玷污,然而还是发生了,我有点想吐,——原来所有的爱情,只在投入的时候认为是最伟大和纯洁的,到了最后,还是都一样。

    Ashy,我走了,没有再见。
    我爱你。

    我在我们用来写歌词的粉红色便笺上写下这些字,贴在镜子的中央,我想他应该明白。

    下楼的时候,电梯也停了,我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栏杆,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衣服,一边哭,一边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一级,又一级,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段路是这么的长,也从来没有觉得冬天是这么的冷。

    空荡荡的马路,没有一个人,我跌跌撞撞地走着,好象心里面有一个无形的黑洞,把我使劲地往里面拽,我快要没有力气。大颗大颗的眼泪流出来,趴在脸上,凝结成冰。我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找一个谁也见不到我的地方躲起来。

    我找到一个地铁口,里面热烘烘的空气扑面而来,有一两个乞丐模样的人正倒在地上和衣而睡。我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扣出SIM卡,扔到了地铁的轨道里,然后在一个IC电话亭的旁边靠墙坐下,抱着双膝埋头哭起来。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已经不知道了。

    “我悬浮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箱里面,穿着一身暗红色的丝质长裙,周围是冰冷刺骨的绿色的水,有许多细小的水藻在眼前浮动,我大口地喝着水,不能够呼吸,那水刺激着我的肠胃,让我快要呕吐。他站在水箱外面,背对着我,我想喊却喊不出来。Ashy,我在这里,救我,Ashy!我在心里面不住地祈求,然而他还是走了,我绝望地用鼻子吸入第一口气,水冲进我的大脑,在我闭上眼睛的一刹那,我看见他回过头来,眼睛是两只黑黑的洞。……”

    我在本子上记下最后一个梦,把它寄给了Ashy ,然后在QQ上删掉了他的名字,不允许S说任何关于他的话,我不愿意再提起他,最好永远消失。

    然而事实上我知道自己没有一刻不在想他,我期望电话响起来,或者,有人对我说,Sakura,你的男朋友在楼下等你。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在想也许他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爱我。

    简只知道我和Ashy分手了,真正的原因,我并没有告诉他。

    最后一次在简家看夕阳,是放寒假的前一天,他的脸上贴了一块创可贴。
    “姐,我去打他了。”
    “……”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因为Nana?”
    “……”
    “算了,Nana明天就走了,不过,我不想去送她了。”
    “简,不说了行吗?”

    那天的夕阳,是紫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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