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爸爸、妈妈、筱米米和拽哥那边是白天,阳光灿烂。张瑜娜、江天龙、可怕的
魏老头和小姨那边是黑夜,阴暗潮湿,林烁阳,便是无常,而无常的家,总在夜的
尽头。

  小姨,莫非是小姨来找我,林烁阳隐隐约约记得那天可恶的老头曾经管小姨叫
韩什么,她找我会有什么事?她怎么知道我在哪里上班?

  林烁阳拨通了江天龙的手机,在手机嘟嘟响的时候,他真想把电话挂掉,要怎
么问江天龙呢?要怎么和他说话才不会泄漏自己的感情?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不
配做你的兄弟,可是现在,你不配。

  电话从那头接听了,这似乎很突然,两端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头,都等着对方
先开口。

  还是林烁阳先打破了沉默,却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我们一起去健
个身好吗?”

  江天龙肌肉的线条比林烁阳的还明显,而且围度也稍稍大些,他平时没事就拿
冰箱里的可乐瓶子举几下,作用还挺明显,几乎健身房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林烁阳甚至觉得女人如果单纯爱上这一身肌肉也丝毫不奇怪。流汗总是很爽,汗液
可以溶解体内的郁闷,然后排出来。最后,这两个人开始飙卧推,推到80kg的时候,
林烁阳已到极限,靠保护挺了三个就歇菜,江天龙却能完完整整做完三组。江天龙
拍拍林烁阳的头:“小伙儿,接着练,啊!”

  洗澡的时候,林烁阳隔着挡板冲江天龙喊:“你小姨是不是姓韩啊?”

  “是姓韩,你知道的还挺多。”

  “她来我们单位找过我吗?”

  “啊?她找你去了?不知道啊,我这两天一直考试,她倒是向我打听过你。”
江天龙的笑声从那边传来,“你小子讨人喜欢呗。”

  “少他妈废话,她有什么事啊?哎,你小姨今年多大了?”

  “三十七八岁吧,怎么,看上我小姨啦,我告诉你不行啊,差着辈呢还!”

  “你滚,什么话你他妈都敢说!”

  林烁阳和江天龙穿好衣服准备闪,一哥儿们撅着屁股系鞋带,正好堵门口,江
天龙抬脚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踹,“你他妈堵这儿找干啊!”

  那哥儿们嬉皮笑脸一蹭一蹭挪开,林烁阳扭头问江天龙:“特喜欢从背后干别
人吗?”

  “对,怎的吧!”江天龙的脸上还有着笑模样。

  “无耻。”林烁阳一步迈出门口,把门狠狠地摔在身后。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还没跟你生气呢!”江天龙追出去拉住林烁阳的袖
子。林烁阳一扬手甩开,走进迎面打开门的电梯,在电梯启动的加速度里,林烁阳
看见镜子里眼眶发红的自己。

  路上怎么这么堵,妈的,都晚上十点多、快十一点了,前面的车纹丝不动,车
龙长长地排着看不见头。林烁阳干脆开车门出来,站在马路上,点根烟靠车上抽,
妈的,江天龙,刚才真恨不得一刀捅死你丫挺的,装得跟个什么似的。

  “先生,毛片看吗?”

  林烁阳吓一跳,我操,敬业,这么晚还在搞销售工作,就见过堵车这会儿卖报
纸的,还从没见过卖毛片的。“你有什么片啊?”

  “哎呀,先生啊?啥片都有啊!”我国中原地区的口音。

  “日本人的有吗?”林烁阳还记得拽哥的教诲。

  “有有有。”说完拿出一摞。

  林烁阳刚想拿过来仔细看看,一看前面的车红灯灭了,操,通了,赶快抽出一
张塞那人手里:“不用找了。”顺手拿过那摞碟,钻进车里,起步走人。后面人追
着喊:“哎呀,先生,钱还没够呢!”

  原来前面有车追尾,这会儿被拖车拖走了,马路立马通得像拉稀一样,不到十
五分钟,林烁阳已经开锁进家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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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撕开一张碟简陋的包装,塞进DVD 里,然后去洗手间洗手,客厅里立刻被
高潮的呻吟声充斥着,一听就是在演戏,装出来的那么夸张,不过也好,好像房间
里多了两个人,不用一个人自己跟自己唠嗑。

  林烁阳从洗手间出来,站在电视一闪一闪的光里,屏幕上的一对男女在树林里,
女的趴在树干上一条腿努力抬起,男的站在后面动作,并且伸出双手揉搓着女人的
乳房。女人黑色长发散落在两个人肌肤的夹缝里,头往后仰在男人的肩膀上,牙齿
咬着嘴唇,喉咙里发出隐忍又难以抑制的呻吟。可能女人在这种完全被动甚至有点
受虐的姿势里达到的高潮是最强烈的,比上海宝贝说坐在热消火栓上更爽。

  林烁阳的双手伸进内裤,在劣质碟片读不下去的前一秒,伴随着一声叹息,林
烁阳疲惫地跌坐在沙发里。DVD 顽强地吱吱几声后,终于把那张划痕无数的碟吐了
出来。房间里安静极了,林烁阳忽然拿起沙发靠垫狠狠地砸向电视机,他终于哭出
了声。

  操你大爷!我究竟过的什么生活啊?

  手机振了,短信进来,江天龙的:“对不起,傻逼。”

  江天龙发完短信,手机就没电了,无所谓了,反正林烁阳不会回的,因为他知
道他不会。江天龙从吧台拿了瓶啤酒,坐在大厅,发呆,“对不起”,江天龙真的
想对林烁阳说这句话。林烁阳的娇纵、任性,无理取闹都让他烦不起来,林烁阳开
心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房间里都是笑的空气。但是,他觉得亏欠他的,心里涌上说
不清的味道,介于牛黄解毒丸和酸辣汤之间。

  而对于林荔,他除了爱惜,还有可怜,那么小小一个可人,却陷入纠葛的无底
深渊,不敢想象,她如何有这么大的勇气纵身一跃,那一刻,她的心里该是何等的
绝望。在那一刻前几个小时,她还抱着他的腰,把头深深地埋在他胸前,江天龙知
道她的心里此时是另外一个人,但他宁愿享受这一刻的虚假甜蜜。

  江天龙用手把头发往后一拢,仰头把瓶中的啤酒一饮而尽,瓶子重重地放到茶
几上,吧台里的服务员探头出来看看,一言不发又缩了回去。

  “天龙,别喝了。”小姨出现在江天龙身边,伸手摸摸江天龙的头,“头发这
么长,你妈肯定骂你。”

  江天龙靠在沙发背上,小姨这几天精神好多了,魏老头也没来捣什么乱。江天
龙这会儿觉得小姨长得真像妈妈,说话的语气,脸上的表情,甚至眉毛上挑的角度。

  “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小姨坐到江天龙身边。

  “还好,这种考试好过。”江天龙想,过不了想办法呗。

  “上次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叫烁阳的男孩还好吗?”小姨的语气在试探。

  “姨,你到他单位找过他是吗?”江天龙问得不留余地。

  “嗯”,小姨的眼睛盯着茶几上的空瓶子,抬手招呼吧台小弟,小弟又送来半
打啤酒和一个小果盘。小姨在江天龙的目光注视下,自己“咚咚咚”先干了一瓶,
头靠在江天龙的肩膀上,“天龙,你知道吗?我好羡慕我姐。”

  “是吗?小姨你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江天龙看到韩美的脸微微发红,
大概酒精起作用了,人喝多了都话多,小姨可能是为了话多才喝的酒,这样才有胆
量讲出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我姐有你这么个大儿子,还不幸福?!”小姨扬起脸看着江天龙,微笑着。

  “你也可以啊,只要你愿意。”江天龙又递给韩美一瓶啤酒,自己也拿一瓶,
“当”地碰了一下,“姨,早点找个好人嫁,你也不小了。”

  “小破孩儿,懂个屁。”韩美放下酒瓶,点上一根烟,“我告诉你,江天龙同
学,我也是有儿子的人。”

  “你喝多了吧?”江天龙摸摸韩美的额头。

  “真的。”韩美眼睛一横,坐直身体。

  “谁啊?”江天龙问。

  “我也不知道。”韩美长长出了一口气,“嗯,天龙,你认识林烁阳的爸爸妈
妈吗,能帮我约约吗,我想见见他们。”

  “啊,你不会以为林烁阳是……”江天龙一口啤酒差点没喷出来,“那你才几
岁就当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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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大约早上六点吧,筱米米悄没声息地打开林烁阳家的房门,踮着脚尖走进来。
要说这陷入爱中的女人真有点不正常,这个点,鸡还没起床呢。

  整个房间笼罩在早晨的一片朦胧里,蓝色是主要的色调。筱米米悄悄走进林烁
阳的卧室,林烁阳睡得正香,还打着像猫一样的小呼噜。

  筱米米来到床边,伸手捏了一下林烁阳的鼻子,没醒,就皱了皱眉头,哼了一
声接着睡,猪一样的男子。筱米米双手支着下巴,仔细地观察这张脸,皮肤真好,
睫毛好长哦,眉毛的形状像一把宝剑,修过了?筱米米凑近仔细看,还是不确定,
嘴唇很饱满,很有肉感,真想咬一下,嘻嘻,筱米米觉得自己特不要脸。可能是离
得太紧,呼吸的热气触及了神经,林烁阳翻了个身,手搭在了筱米米的胳膊上。筱
米米觉得应该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掀开被子“吱溜”一下钻了进去,外衣
都没脱。

  “哎,林烁阳,你怎么这么流氓啊!”

  “……”

  筱米米衣服上的铜扣冰凉,林烁阳总算睁开一只眼睛。

  “林烁阳,你他妈裸睡啊,连条睡裤都不穿。”筱米米的嗓门比闹钟大不少。

  林烁阳还没明白状况,努力睁开眼睛,眨巴眨巴。

  筱米米伸手搂住林烁阳的腰,把头放在他的肩头:“不过,我好喜欢你这样哦。”

  林烁阳猛然醒悟,拼命用手推筱米米,还拼命用被子掖住要害部位:“你干吗
你,神经病啊,你怎么进来的,你摸我干吗啊,你?”

  “你妈给我的钥匙,今天不是说好去你同学那吃饭吗?我来叫你起床,你看你
那德行,摸你怎么拉,我付钱,行不行。”筱米米坐起来,一把把被子彻底掀开。

  林烁阳反应真快,瞬间抱成一团,咕噜咕咚,滚下床,捡起一条扔在地上的裤
子套上,然后站直身体。刚刚被吵醒,身体还不平衡,站那稳了好几秒,然后一字
一顿地说:“筱———米———米,服了———U.”

  筱米米一定要坐城铁,说自打通车之后还从来没坐过呢,也是,向她这种出门
就是奥迪A62.8 的小姐根本用不着去挤这种公用的交通工具。看着她在车上高兴得
手舞足蹈的样子,林烁阳真哭笑不得,他觉得自己好像真长大了不少,以前就不知
道要去这样迁就一个女孩。

  别以为拽哥家就在走路能到城铁的地方,还得倒摩的,坐过吗?就是“蹦蹦”,
三个轱辘,突突突一会儿就到。

  拽哥的房子有60平米吧,小小的两居,被布置得倒是挺温馨,小两口嘛。不足
的是,全是北面,除了太阳下班之前能稍微露个面打个招呼之外,一般房间里自然
光全靠周围建筑的漫反射。拽哥对这点到颇不以为然:“操,你们别总搁那吹牛逼,
你丫小时候在家里的房间还不是北边最小的那个,有阳光的还不是都被爹妈占着,
操,别跟我这儿唧唧歪歪。”想想也是。

  拽哥媳妇的手艺还真不赖,尤其水煮鱼做得地道,辣得正点,把筱米米辣得吸
溜吸溜,不停喝矿泉水,但是还不停地吃。只有拽哥哀叹:“唉,接下来我家两个
礼拜的菜都带水煮鱼的味了。”

  “啊?怎么回事?”林烁阳嘴里还叼着根豆芽。

  “傻呀,这油我舍得扔吗?接着炒菜还不得用它啊,你们就吃一次当然爽了。”

  人多就是嘴杂,同学聚会一准会谈到哥儿几个的感情进展。

  林烁阳从开始就没介绍筱米米,所以不大明白的哥儿们也就不大明白,有个两
瓶啤酒下肚,开始话多:“郭凯峰,你他妈的幸福得跳楼去吧,嫂子多好。”

  “我没说不好啊。”拽哥搂过媳妇想亲一下,被推开,嬉皮笑脸的。

  “操,众人面前装恩爱,鄙视你们two ,您看人林烁阳,大学有那么个大美女
死心塌地地狂追,愣是没那啥……”

  “找抽吧你,吃饭,哪来那么多废话!”拽哥给他一筷子,制止。

  话没说完,但筱米米已经听出不对劲来了,低头用眼神瞟林烁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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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烁阳就当没看见,接着消灭麻辣鸡,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开始振,
哎呀,可算救了我了,林烁阳赶紧放下筷子。

  “喂……妈?……你怎么了,哭什么啊……我当然是您儿子啦……我爸呢?哦,
好,晚上我过去。”

  “怎么了?”筱米米问。

  “我妈,让我晚上回家一趟。”

  “操,没劲,还准备晚上砸金花呢。”

  筱米米一点都不开心,她不习惯用自己的时间迁就别人的安排,但是在林烁阳
面前,筱米米可以使劲将自己的不快压下去,只要她可以看见那双清澈的眼睛。可
是,林烁阳对这些,尤其对筱米米的情绪变化并没有太多的反应。

  回家的路上,他们打了一辆富康,筱米米在左,林烁阳在右,筱米米搂着林烁
阳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林烁阳手肘撑着车窗,目光锁定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
发呆。风从车窗的小缝里吹进来,春天的风已经不是那么凉。

  林烁阳觉得一定是他爸他妈又干仗了,以前就是这样,他爸他妈一出现问题,
他妈肯定给他打电话,儿子,你爸太欺负人了云云。然后林烁阳就回家一趟,到客
厅搂着他爸说两句,到卧室哄哄他妈,最多要个丰盛的外卖,饭桌上一般什么问题
谈开了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估计他妈也差不多是更年期了,有点脾气管不
住。

  车近市区,林烁阳把手放在筱米米的腿上:“要不,先把你送回家?”

  “我干吗回家去啊?有什么事不能带我去啊?”筱米米脸色很难看,“你是不
是想去找什么人?”

  “瞎猜什么呢?”林烁阳把手抽回来,“我他妈回家,我家的事你跟着搅和什
么劲儿?”

  “我……”筱米米低下头,眼圈有点红,“师傅,停车停车。”

  “你干吗你?!”林烁阳的音量提高。

  筱米米也不说话,开车门就下车,咣地一下把车门关上,还跟司机说:“走。”

  司机犹豫一下,从反光镜里看林烁阳的脸色。林烁阳呼出一口气,打开车门钻
出来,过来拉筱米米的肩:“你闹什么呀,你身上带钱了吗,你想走回去是不是?”

  “你管不着!”筱米米蛮横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操,”林烁阳看着筱米米的背影,坐回出租车里,“师傅,开车。”

  出租车开过筱米米身边的刹那,林烁阳从后照镜里看到筱米米泪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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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一进家门,林烁阳就觉得不对,家里的气氛果然压抑。他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哭,他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抽烟。茶几上的烟灰缸差不多都满了。情形和平常不大
一样,要是吵架了吧,应该是楼上一个,楼下一个谁也不搭理谁啊。弄得林烁阳不
知道坐哪边好。

  他妈一看儿子来了,眼泪哗哗的,抽出几张面巾纸赶紧堵。他爸站起来,走到
门口,搂住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儿子的肩:“嗬,臭小子长这么结实了,来,这边
坐坐。”一句话弄得林烁阳心里怎么就那么难受。

  “阳阳,爸爸给你讲个故事。”林爸又点燃一根烟。

  “爸你别抽了。”林烁阳伸手想拿开爸爸手里的打火机,这个ZIPPO 还是他大
学的时候,用给某个不知名的杂志拍封面时候挣的钱给他爸买的,那次纯属玩票,
就觉得拍照好玩才去的,以后就再没去过了。记得那时候他爸接过打火机的时候手
都有点发抖,看到爸妈现在的样子,林烁阳感觉有事。

  “爸爸妈妈刚结婚那会儿啊……”林妈抬头泪眼涟涟,林爸的声音都有点哽咽,
“那会儿你妈的身体不好,我们就去东北,那据说有个大夫可以治好你妈妈。可是,
效果不好。”

  “那我妈现在有问题吗?”林烁阳傻愣愣地还问了这么一句。

  “我们就准备回北京了,在沈阳站,那个时候的候车室里人又多,空气又不好
……还有很多要饭的……”林爸拐来拐去却始终不敢提及重点。

  “阳阳,我们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应该了解。”林妈挺起身
体,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个小女孩,十三四岁样子,干干净净的,抱着个书包,
一直在我和你爸身边绕,最后她停在我们面前,我还以为她想向我们要钱……那女
孩把书包打开,我们看到里面装了个婴儿,呼呼睡得正香。那女孩给我和你爸跪下
了,说这是她弟弟,她家里穷养不了,求我们带走,说完哭得伤心,把书包放我腿
上就转身跑了。我记得小孩就开始哭,我把它抱出来,小屁股都被尿腌红了,还是
个男孩,长得好漂亮……”

  “妈……”林烁阳打断她,“……你是不是说,那个孩子就是我。”

  从妈妈的眼神里,林烁阳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这有什么?”林烁阳心里好像空了,但还是笑着拍拍他妈的肩膀,“我
就是你和爸的儿子,我会说话就管你们叫爸妈,不要这样嘛,你们养我这么大……”
林烁阳忽然止不住泪水,“你们别不要我……”

  林烁阳的话让他爸他妈落泪如雨。

  骚客们经常会大发感慨,为情所伤如何如何,那算个屁啊。世界上最明白、最
彻底、最丰满的爱我们往往感觉不到,老爹老妈就是这样渗透在我们的生活里。当
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远远地站开,看到刚刚离开的温暖角落,往往是已经出了什么
大事,到了痛彻心肺的时候。如果你现在感觉到他们的爱,报恩,还不算晚。

  刚才林妈握住他的手,手心是冰凉的,那曾经在林烁阳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啊。
尽管他爸他妈尽力留他在家住一晚,可是林烁阳还是笑着拒绝了,在出门的那一刻,
林烁阳清楚地看到爸爸妈妈低头拾泪。

  走出家门,北京的夜又来了,深蓝的天空,璀璨的灯火,林烁阳却茫然地站在
街头,感觉根忽然断了。

  刚才他爸他妈告诉他,是那个曾经在沈阳南站的小女孩打来电话,约他爸妈有
时间见一面。他们觉得这个秘密迟早要揭开,还不如早点告诉儿子,他们相信儿子
的心,也寄希望于自己二十多年的爱。林烁阳也想知道当年送他走的姐姐的样子,
但是,如果爸爸妈妈因此而伤心,他宁愿糊糊涂涂地吞掉它。他记得刚才老爸告诉
他,下周六晚上七点,他爸妈决定请那女人吃个饭,希望他也来,一起面对问题。

  在街灯的尽头,林烁阳拐进了一家没挂牌子的网吧。蓝极速事件之后,许多网
吧都不挂招牌了,屋子里空气非常差,但还是比大学宿舍的好一点。人们都端着AK47
发彪,要不就是魔兽魔兽,无论男女,“操”成一片。林烁阳找个地方坐下,向老
板要了瓶矿泉水和软骆驼。他没有加入战斗,却来到论坛,好久没灌水了,坛子里
依旧火爆,你不灌自有爱灌之人。红红火火,顶的,骂的,哭的,笑的,发骚的,
意淫的……显示器右下角跳出蓝色小框,“龙骑登陆”,林烁阳赶紧激活自己的MSN.

  龙骑:“你在线?”

  soyoung :“你不是也在?”

  龙骑:“那天发的短信你收到了吗?”

  soyoung :“收到了,你不用这样说,我也不对。”

  龙骑:“……”

  soyoung :“你现在在哪儿?”

  龙骑:“我原来住的地方,张瑜娜在我这。”

  soyoung :“什么?她去找你的?你们又在一起了?”

  龙骑:“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soyoung :“有些事情我也想对你说。”

  龙骑:“今天不方便,改天我约你,我想弄清楚一些事。”

  林烁阳刚想再问,发现江天龙的小人已经从绿色变成了暗红,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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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韩美在自己的大房间里坐立不安,自从给林烁阳爸妈打完电话以后,时间似乎
就凝固了,这么漫长,一天都没过完,这才刚到晚上。下周六是多么遥远啊。她真
的有点惶恐了,后悔自己的冲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一辈子不是也很快就会浑浑
噩噩地结束吗?何必让那么多人打破生活的平衡,重新陷入混乱呢?但是,自从看
到林烁阳的第一眼起,内心的波澜起伏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前的男孩身上流淌着她
的过去,她的历史和青春,承载着沉重的堕落年代,驶离了她十四岁的车站。

  韩美叫楼下的服务小弟送上来一瓶干红,企图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的,然后睡
觉,可是半瓶干红下去以后,头脑是发昏了,心里的痛却越来越清晰,躺在床上,
往事一幕一幕划过夜空。

  那个遥远的年代,沈阳城的感觉是灰蒙蒙的,不单是因为重工业造成的污染,
连人们的衣服、说话的语气和看人的眼神,在韩美的记忆里都是灰的。惟一的亮色
是中街卖的烤地瓜,金黄的瓤,甜得像糖。

  那一年,韩美刚刚满十四岁,升到初三,虽然还没发育丰满,但是已经开始有
少女的心事了,日记本总是锁进抽屉里,从来不给爸妈和姐姐看。书包里也偶尔会
有男孩偷偷塞进来的纸条,写些朦胧的、爱意浓浓的文字。每月一次的,在妈妈的
指导下,也开始用妈妈从卫生所领来的脱脂棉,那几天,肚子总是有点胀痛。

  姐姐开始和家里吵架,韩美真的很困惑,姐姐是那么柔和的人,怎么最近脾气
那么不好,还经常跑到房间里反锁着门,韩美可以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呜咽。

  直到那年过年前的一天,姐姐领了一个男人回家,那男人好高,身体很结实。
韩美至今还这样记得,当那男人抬头向爸爸妈妈问好,然后把目光转向她时,韩美
的心忽然间好像被电流击中了,脑海中居然出现了和他赤裸相拥的画面,这个想法
让她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脸上火辣辣的。姐姐介绍,他叫江涛。

  但是,韩美记得,爸爸妈妈那天非常不高兴,尤其是她妈妈,脸拉得老长,在
江涛恭恭敬敬喊她伯母好的时候,眼皮都没动一下。记不清了,韩美痛苦地用手扶
着头,摇摇,也许,记清楚了更痛苦。当时,她爸爸一句“江涛你给我滚,我闺女
再嫁不出去,也轮不到你这么个不务正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让姐姐哭着跑了
出去,看着江涛跑出去追姐姐的背影,韩美的心里也跟着一颤一颤……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韩美觉得眼皮变得特别沉重,就像压了千斤的杠铃……

  林烁阳不知道自己在网吧里呆了多久,再说周围的人也没怎么动地方,只是觉
得屁股有点酸,而且握鼠标的右手腕开始发麻,总算又结束了一局战斗。林烁阳伸
手拿放在显示器边的烟,顺便看了一眼手机,我操,八个未接电话,全是筱米米的。
林烁阳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还没有“嘟”一下,就听见那边可以把耳朵
震聋的尖叫:“林烁阳,你还活着呀,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别拿没听见、
调成震动什么的搪塞我,我告诉你,你还别嫌我烦,我还就烦你了,你能拿我怎么
着吧?快说,你在哪儿呢,深更半夜的,旁边怎么那么吵啊?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舌头有毛病……”林烁阳把手机拿得远远的,胳膊伸直了都听得到筱米米刺耳的
尖叫,好不容易等电话那头嚷嚷够了,才开口:“你怎么跟个膏药似的……我在我
们家南边的那家网吧,我告诉你,早点睡觉,别他妈跟我凑和……”电话那边早就
断了,林烁阳啪的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摔,烦。还好,芬兰的皮实手机,轻易摔不坏。

  又开了一局,对面的哥儿们开始往过扔卫生纸团,叫他快点,换了个地图,这
个林烁阳最熟,投入战斗,完全忘我……

  林烁阳正躲在一堵墙后面,准备来个突袭,感觉有人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抖了抖右臂,意思是,他妈的别烦我,有事一会儿再说,没看见我现在忙着呢吗?
那手非但没拿开,更攥成拳头,狠狠一锤。回头,晕,筱同学。

  “钱包。”筱米米伸手到林烁阳面前。

  “在屁股兜里,”林烁阳的手依然没离开鼠标,“你要干吗?”

  “结账。”

  “有病吧,没看见我正忙着呢……”林烁阳的确没闲着,“操……你看你看,
又死了……”

  筱米米一把掏出钱包,跑到前台结账。

  林烁阳跟对面的哥儿们打个招呼,退出游戏,百无聊赖,看会儿新闻吧:禽流
感之后SARS又出现了,还好从实验室传出来,没有去年那么恐慌;原来是奶粉不合
格啊,林烁阳记得当年大学宿舍里那两个安徽来的哥儿们脑袋好像也大得保持不了
平衡了,走路要摔……

  筱米米从前台回来,脸色更难看,林烁阳觉得这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也没理
她,拿起烟和手机,和筱米米一前一后走出网吧。

  刚出门,筱米米一把拉住林烁阳的衣袖:“林烁阳,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林烁阳觉得莫名其妙,“你烦不烦,两个人在一起给点自由
行不行?”

  筱米米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在鼓励自己,抬头,举起林烁阳的钱夹:“这是什
么?”

  林烁阳一看,是自己和林荔的照片,看来是照片透露出的甜蜜进一步刺激了筱
米米的情绪。

  “林烁阳,我,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向你道歉的,今天从你同学家里出来,是我
态度不好,我……你还不接我电话……”筱米米的情绪激动。

  “你别瞎猜,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我不了解?!对,我本来就不了解,可是我认为,我是你现在的女朋友。”

  “我也没说不是啊!你吵吵什么!”林烁阳不由得提高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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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女朋友,我知道,那个卷毛女孩,我知道,我觉得你够聪明,能处理好,
可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来一个?!”筱米米把钱夹在林烁阳面前晃,“你钱包里放
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忘不了是吗?忘不了你还跟我在一起干吗?你还要我做你女
朋友干吗?”

  林烁阳不再说话,扭头往前走。

  筱米米不依不饶:“林烁阳,你到底……”

  “……她死了!你还有完没完!”

  筱米米没说完的话一下被憋了回去。那种状态突然变成晾了一天,一点气都没
有的可乐。

  筱米米默默走到林烁阳身边,抓住林烁阳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已经带着乞
求撒娇的味道了。

  他们一起打车来到林烁阳在西三环的房子,林烁阳脸都没洗,刷完牙就上床了。

  筱米米简单洗漱了一下,钻进林烁阳的被子,从后面抱住林烁阳的腰,轻轻地
说:“阳阳,对不起。”

  林烁阳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从来没想过会失眠,可这一夜,多少人是睁眼到天亮的,真想像猪一样睡过去,
就算明天会被杀了吃肉,至少现在可以陶醉,不对,应该说逃避几个小时。筱米米
也没有睡着,靠在林烁阳的后背,感觉他有节奏的呼吸,很奇怪,居然有一种满足
感,这个男人就在自己的怀里,如此真实,不会突然消失,像风一样。

  对于筱米米,她感觉有点疲倦,这几个月以来,她已经很努力地放低姿态。确
实很难,萦绕在她身边的追求者不计其数,从三十出头的“青年才俊”到还在念书
的“装酷少年”都有,玩玩可以,但从来没有过心动的感觉。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
是冷淡,从感情到生理。那天林烁阳妈妈给她妈妈打电话,说让你家米米来一下好
不,我儿子过生日,认识认识。她妈妈自然心领神会,筱米米也没说“不”,反正
闲着也是闲着,去呗,看看爸妈一直挂在嘴边的林总的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衰样儿!

  当林烁阳跟在他爸妈后面走进KTV 的一刻,筱米米感觉心脏出现了早搏的征召,
脉象大乱。的确很帅,尽管筱米米见识过更帅的,但林烁阳的形象似乎正好填补了
她心里的空缺,不差分毫。也许连筱米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点中自己死穴的,是
林烁阳的眼神,有些慵懒,还带着那么一点点不屑,但是灵动,似与天地相接。在
洞穿凡间的目光里,涌动着无畏的暗流,无论多艰难,尽管痛苦,拥有这样如炬光
芒的男子,都不会停下脚步。

  窗外的天空渐渐由黑变蓝,林烁阳坐起来,以为筱米米还在睡,轻轻地把她的
手放进被子里,又把被子拽拽好,然后轻手轻脚地提着拖鞋去卫生间。听到卫生间
门真的关上了,筱米米才翻身平躺过来,望着天花板,房顶磨沙的白色顶灯反射着
窗外渐渐泛白的天。

  也许是真的困了,筱米米居然在凌晨来临的时候打了个盹,醒来时天已大亮,
想想今天没什么要紧的课,学校那边不去也罢。筱米米下床来到客厅,卫生间的门
开着,空气里散开着淡淡的洗护用品的香料味道。玻璃幕墙后面小餐厅的餐桌上,
筱米米找到了一张字条:“自己记得吃点东西,奶在冰箱里,盘子里的东西凉了放
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吃完了赶快回学校。即日,林。”在字条的旁边,盘子里有
两个金色的煎蛋,单面。

  林烁阳应该是来单位最早的一次,连门口的保安和收发室大爷都觉得奇怪:
“小林,尿床了吧,怎么起得这么早?”林烁阳笑笑,提着包上楼。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周围的隔间里都是空的,林烁阳觉得很舒服,似乎觉得这
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生活。

  八点二十五到八点半之间,你就看吧,大批大批的工作人员涌进办公室,什么
样的都有:手拿鸡蛋煎饼,一口半个,噎得直伸脖子;女的披头散发,放下包,拿
起化妆包就奔洗手间,五分钟出来以后就人模狗样,像那么回事了;还有一个人跑
在前面连打几次卡,后面呼哧呼哧跟着一标人。林烁阳看着看着直乐,真挺好玩的,
怎么以前没注意。还有几秒种八点半的时候,乐姐出现,不慌不忙,从从容容打完
卡,脸上的妆一丝不苟,脸色好多了,看来生活就写在女人脸上。

  乐姐一眼就看见林烁阳伸个脑袋看她,改变前进的方向,走到林烁阳的座位前。

  “早,乐姐。”林烁阳把椅子转了个方向。

  “烁阳你没问题吧?”

  “啊?我怎么了?”

  “你看你眼睛红红的,还有眼袋。”

  “真的?”林烁阳赶紧摸摸。

  乐姐笑:“不要过度‘运动’,太频繁了也不好。”

  林烁阳苦笑:“乐姐,我遇到麻烦事了。”

  “怎么了,小东西还知道麻烦?”拍拍林烁阳的怒发。

  ……

  “小林,过来一下。”白发老头的声音浑厚有底气。

  “乐姐,下班等我。”林烁阳边走边说。

  “哎,我还没同意哪……”乐姐放下抬起的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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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林烁阳除了上厕所,基本上没出超净间,白发导师的敬业让他也不
敢懈怠,再偷懒真有点说不过去。上次片子的问题基本找出来了,出在“光刻”这
一道工序上,曝光的时间不够,使得硅片上显影胶未完全反应,部分铝膜还有粘连。
通过压电效应,由机械波转化为电信号更不在设计的范围内,必然导致频率偏移。
老头怒,既然问题不出在电路的设计上,就有理由向需要负责的人发脾气。林烁阳
在一边,希望他多骂一会儿,呵呵,这样他可以多发发呆。

  下午五点半,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开始收拾自己的包和办公桌。导师走到林烁
阳的办公桌前,拍拍林烁阳的肩:“小林,今天辛苦你了,你知道我不是冲你来的,
要不,待会儿回去咱爷俩喝一盅。林烁阳站起来,拍拍老头的肩头:”老大,兄弟
今天晚上约了个母的,下回吧,要求不高,小二就得。“老头爽朗,嘿嘿一笑:”
行,你记住喽。“走了。

  林烁阳给乐姐发了个短信:“二十分钟以后,大门左边的麦当劳。”其实真没
有必要偷偷摸摸的,可是在这样的国家单位里,还是注意一点好,总有人喜欢传,
所以像这样的正常交往也变得像地下工作,这点让林烁阳很不爽。

  车子缓缓前行,林烁阳戴着太阳镜,坐在副驾驶上的乐姐忽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林烁阳微微侧了一下头,顺便看看反光镜,准备并线。

  “其实你长得真挺好看的,”乐姐望着林烁阳的剪影,“而且这快一年的时间
也成熟了不少。”

  “你还不是一样。”话一出口,林烁阳觉得好像说的有点不妥。

  “……差不多,这么大人了,才成熟,晚了点。”乐姐自嘲。

  “哎,对了,你儿子怎么样?”

  “等会儿你就看见了。”乐姐挺了挺胸,骄傲地微笑。

  看着一个小小的人儿乍巴乍巴,从临时保姆的手中扑向乐姐怀里,林烁阳感觉
得到那女人和孩子心中的甜蜜,当年,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

  乐姐把儿子抱到林烁阳面前:“丁丁,叫哥哥”。

  “这不对啊,这,差着辈哪,叫叔,丁丁叫叔叔。”林烁阳把太阳镜推到头顶,
伸手想把小孩接过来抱抱,小孩猛地扭转肥胖的腰,紧紧搂住乐姐的脖子,嘴里含
混不清地叫“妈妈”。

  要不是不明就里的托儿所阿姨过来,“丁丁长得还是像爸爸”的跟那浑搅,林
烁阳他们可能还得在大门那多晒会儿太阳。

  上车之后,丁丁兴奋地东摸摸西看看之后,就呼呼地睡着了,在乐姐的怀里,
乐姐尽量给丁丁一个舒服的姿势,还很轻很仔细地抠干净小儿子的鼻屎。林烁阳趁
红灯的时候瞟了他们一眼,这女人啊,尤其是当了娘之后……

  进了乐姐的家,林烁阳想象不出这里曾经是一个失意女人的避难所。现在,到
处都是活泼的痕迹,被孩子弄得乱七八糟的沙发,茶几上的奶瓶和奶粉取代了原来
那套银质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着小孩特有的奶味,这样的变化虽然让人找不到乐姐
原来的风情味道,但是却可以让人心定神宁。

  乐姐把丁丁抱到卧室里,林烁阳站在门口:“孩儿他妈,咱俩吃点什么啊?别
光顾你儿子好不?”乐姐嗔怒:“你小子长大了是吧?!”

  一盘蛋炒饭,两碗方便面里配送的海鲜芙蓉汤。

  “你行,乐姐,服了。”林烁阳拿起筷子开始吃,“别说,炒得还不错。”

  “是吗?这也是一种生活。”乐姐的笑容透着满足。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宿舍有一哥儿们每天晚上都要泡面。有天泡好了出去上
厕所,正好从墙上掉下来一个东西咣地砸他碗里,你知道掉下来的是什么吗?下午
那帮孙子踢完球的臭袜子,脱了啪一拍能粘墙上,这会儿就那么巧。我把袜子从面
碗里拿出来,宿舍里那么多人没一个吱声,紧跟着那哥儿们就回来了,开始吸溜吸
溜地吃,还说,哎你们说这面是不是过期了?”林烁阳笑着指指自己面前那碗汤,
“嘿嘿,差不多就这个味。”

  乐姐眯着眼看他:“没你说的那么难喝吧!”

  “其实当学生那会儿挺有意思的,再辛苦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意思。管理学院
有一哥儿们,我们管他叫黄品源,黄段子,毛片,什么什么的他都有,还特明白,
把VCD 编号排列得特有序,找起来也方便……”

  “烁阳……”

  “……我知道你不感兴趣……”

  “烁阳,勇敢点,我知道你有事想对我说。”乐姐淡定的眼神。

  “乐姐”,林烁阳顿了一下,“我妈突然告诉我,我并不是他们的孩子。”

  乐姐显然很吃惊,但她尽量不表现出来:“烁阳,你觉得我爱丁丁吗?”

  “那当然。”

  “你爸妈也是一样。”

  ……

  “谢谢,乐姐。”

  从乐姐家出来,快十点了,林烁阳不好意思留得太久,虽然这会儿他很渴望倾
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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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拨给了江天龙,响了很久,在林烁阳的耐性消失之前,电
话接通了,电波传来的声音带着来自北方的冷漠,但传递的信息却让林烁阳不知如
何是好。

  林烁阳感觉到,江天龙似乎并不像以前那般调侃和热乎,但就算这样,电话两
端都不愿主动挂断。

  “傻逼,”江天龙对林同学的一贯称谓,“你做事可真够绝的。”

  “我,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啊?”林烁阳的确是听不明白。

  “操,你他妈还跟我装。”

  林烁阳几乎闻到了江天龙吐出来的烟味,脑海里闪现江天龙说这句话时把烟狠
狠摁灭的动作。林烁阳隐隐地感觉到江天龙欲言又止的冲动,“我真不知道你说‘
我跟你装’什么,我他妈跟你装什么了?啊?你说我他妈跟你装什么了?我把你当
成上辈子就认识的兄弟,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么,是她在说假话……”

  “大哥,求你了……”林烁阳实在不能忍受,“你把话说清楚行不行?”

  “等一下,让我把关系理顺”,江天龙整理了一下思路,“上次在小姨那儿,
你说张瑜娜怀了我的孩子?”

  “对啊,我还替你被她大伯骂了个溜够……”林烁阳忽然有点明白,“难道,
她对你不是这样说的?”

  “……”江天龙默认。

  “难道,她说那孩子……是我……我的孩子?”林烁阳进一步猜测。

  “……”江天龙还是没说话。

  “操,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就算我们……”林烁阳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他忽
然觉得不管张瑜娜有没有告诉江天龙那天晚上在酒吧在宾馆的事,他也不应该先说
……操,早知道打死也不去了。

  “那她为什么把自己往这样不伦的问题上推?”江天龙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会对她有什么好处……”

  “……让我们俩反目……”林烁阳真觉得还好拨通了江天龙的电话,还好江天
龙没有挂断,还好他们都不是把话放在肚子里不说的人,否则……哎呀妈呀,太可
怕了。

  江天龙的语气好像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不少:“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呢,还没回家。你呢?”

  “我也在外面,刚才小姨打电话让我过去。”

  “别扯远了,张瑜娜为什么这么跟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维持现状。”

  “什么,搞笑吧你?”

  “傻逼,说你傻还真不是装的,我倒要看看她想卖什么药!大不了,演一场戏。”

  “好,我给你客串。”

  “哎,还有件事……”江天龙把话“咔”地切断。

  “快说!”

  “嗯……”江天龙觉得再说自己就话多了,再说小姨喝多了说的话,他也不确
定,说太多也显得忒那个,还是让当事人去自己解决比较合适,“哎,傻逼,今天
别约我喝酒啊,我忙!”

  “操,自作多情。我还上班呢明天,谁像你,这么大了还没毕业,游民一个。”

  牛奔!话说清了,爽!

  至少林烁阳自己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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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连着几天,林烁阳总在半夜惊醒,因为同一个梦:和江天龙坐在从山顶下山的
缆车上,旁边是刀削一样的山壁,脚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像绿色的海,深不见底。
缆车缓缓前行,头顶钢索发出因摩擦产生咯吱咯吱的声音。前后的缆车上空无一人,
林烁阳还觉得奇怪,怎么今天这么冷清?江天龙沉默不语,眼睛望着山脚下的一潭
湖水,快艇在湖面上驶过,留下一道渐渐晕开的白印。视线越来越清晰,渐渐地面
的建筑,停车场,甚至影影绰绰的人群出现在视野里。

  “总算要到了,山上的风太凉了。”林烁阳拍拍江天龙的肩膀。

  江天龙回头看着林烁阳的眼睛:“如果,我和林荔都要掉下去,你会救谁?”

  “不要问我这么俗的问题。”

  “回答我好不好?”

  “救林荔,你是男的,自己可以救自己,我救完林荔再救你。”

  “如果我救不了自己……等你救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林烁阳看到江天龙的眼中充满泪水,一滴泪凌空落下,垂直落进脚下的湖泊,
林烁阳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溅起的水花。

  每当这时,林烁阳总会醒来,再也无法入眠,凌晨的北京,深蓝色的夜空,一
个尚未完全成熟的男人,清醒着。

  林烁阳并不知道,同一时刻,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另一个男人,也和他一样
清醒。

  有时候清醒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在安静的空气里,直面自己的心灵,是最残
忍的无情!

  林烁阳记得,梦中见到的山、湖水和缆车他见过,那年的五一长假,他带着林
荔开车到青龙峡爬山,下山他们选择了乘缆车。当时,林烁阳被眼前的景色震了,
如果不知道这是在京郊,说是在三峡,肯定会有人信,原来北京春天也有如画的风
景,而不光是满天黄沙。林荔兴奋地大叫,我爱北京,我爱林烁阳,林烁阳并不在
乎身边女生的疯癫,相反,如果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林烁阳会一把把林荔搂进怀
里,这样动作的潜台词就是:这是我的女人,我喜欢她这样,你看什么看!

  林荔喊够了,抬起一张白净无邪的脸,“烁阳,如果我从这里掉下去,你救我
吗?”

  林烁阳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也是:“不要问我这么俗的问题。”

  然后林荔紧紧地搂住林烁阳的胳膊:“我不会的,我舍不得我们家阳阳。”

  曾经的恋人总是铭心刻骨,至于筱米米,林烁阳认为自己会尽力,这已经是最
沉重的诺言。

  林荔在江天龙的记忆里,永远是带着淡淡哀伤的两个字,她落寞的时候,他愿
意让她依靠,做她的港口。江天龙记得那天晚上,林荔主动打来电话约他出来,第
一次啊,他甚至在晚上第一次刮了胡子。林荔猛地扑进他怀里,热烈地吻他,在学
校花园的长椅上,旁若无人。

  江天龙不傻,感觉得到,这吻,有丝丝冰冷与绝情。

  但是,当他拥林荔在怀里的时候,相信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女孩,会一生在他身
边,这“一生”只有十分钟也好。

  至于张瑜娜,江天龙开始觉得她像一条蜥蜴,冰冷滑腻。

  林荔从来不主动说自己不开心的原因,江天龙也不问,操,这点破事根本用不
着问,在这样的年纪,能让她这么闹心的肯定只有感情问题。而且,在林荔的眼神
里,江天龙差不多也已经知道了默认的答案。他本来应该挺高兴的,林荔要是被那
男的甩了,他至少还有机会啊。可是,林荔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很少舒展的眉头却又
让江天龙心痛,不知道哪个衰神说过:“爱一个人就是让他幸福。”

  很不幸,江天龙就像中了该衰神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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