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十年 - 季羡林

留德十年

季羡林


季羡林自述忆当年:《留德十年》

1935年,青年学子季羡林赴德留学,开始了十年羁旅生涯。数十年后,学术泰斗季先生已近耄耋之年,忆及往昔,遂写下一部《留德十年》,以时间的脉络,记述了先生当年抛家傍路赴德求学德经过。在赫赫有名的哥廷根大学,先生几经辗转选定印度学为主修方向,遂对其倾注热情与辛劳,最终获得博士学位,也由此奠定了毕生学术研究的深厚根基。在此过程中,先生饱尝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霾带来的戏剧性苦难,而于苦难之外,又更难忘学长深思,友人情深。先生虽言“自传”只述事实,不及其余,然“诗与真”并行不悖,洋洋十数万言,生命之诗性本已蕴集期间。
楔子



七十多年的生命像一场春梦似的逝去了。这样的梦并不总是像"春宵一刻值千金"那样轻灵美妙。有时候也难免有惊涛骇浪,龙蛇竞舞的场面。不管怎样,我的生命像梦一般地逝去了。

对于这些梦有没有留恋之感呢?应该说是有的。人到了老年,往往喜爱回忆往事。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我当然也不能成为例外。英国人常说什么"往日的可爱的时光",实有会于我心。往日的时光,回忆起来,确实感到美妙可爱。"当时只道是寻常",然而一经回忆,却往往觉得美妙无比,回味无穷。我现在就经常陷入往事的回忆中。

但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把这些轻梦或者噩梦从回忆中移到纸上来。我从来没有感到,有这样的需要。我只是一个人在夜深人静时,伏在枕上,让逝去的生命一幕一幕地断断续续地在我眼前重演一遍,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旁观者,顾而乐之。逝去的生命不能复归,也用不着复归。但是,回忆这样的生命,意识到自己是这样活过来的,阳关大道、独木小桥,都走过来了,风风雨雨都经过了,一直到今天,自己还能活在世上,还能回忆往事,这难道还不能算是莫大的幸福吗?

留学热(1)

留学热(1)


五六十年以前,一股浓烈的留学热弥漫全国,其声势之大决不下于今天。留学牵动着成千上万青年学子的心。我曾亲眼看到,一位同学听到别人出国而自己则无份时,一时浑身发抖,眼直口呆,满面流汗,他内心震动之剧烈可想而知。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仔细分析其中原因,有的同今天差不多,有的则完全不同。相同的原因我在这里不谈了。不同的原因,其根柢是社会制度不同。那时候有两句名言:"毕业即失业";"要努力抢一只饭碗"。一个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后门,照样找不到工作,也就是照样抢不到一只饭碗。如果一个人能出国一趟,当时称之为"镀金",一回国身价百倍,金光闪烁,好多地方会抢着要他,成了"抢手货"。

当时要想出国,无非走两条路:一条是私费,一条是官费,前者只有富商、大贾、高官、显宦的子女才能办到。后者又有两种:一种是全国性质的官费,比如留英庚款、留美庚款之类;一种是各省举办的。二者都要经过考试。这两种官费人数都极端少,只有一两个。在芸芸学子中,走这条路,比骆驼钻针眼还要困难。是否有走后门的?我不敢说绝对没有。但是根据我个人的观察,一般是比较公道的,录取的学员中颇多英俊之材。这种官费钱相当多,可以在国外过十分舒适的生活,往往令人羡煞。

我当然也患了留学热,而且其严重程度决不下于别人。可惜我投胎找错了地方,我的家庭在乡下是贫农,在城里是公务员,连个小官都算不上。平常日子,勉强糊口。我于1934年大学毕业时,叔父正失业,家庭经济实际上已经破了产,其贫窘之状可想而知。私费留学,我想都没有想过,我这个癞蛤蟆压根儿不想吃天鹅肉,我还没有糊涂到那个程度。官费留学呢,当时只送理工科学生,社会科学受到歧视。今天歧视社会科学,源远流长,我们社会科学者运交华盖,只好怨我们命苦了。

总而言之,我大学一毕业,立刻就倒了霉,留学无望,饭碗难抢;临渊羡鱼,有网难结;穷途痛哭,无地自容。母校(省立济南高中)校长宋还吾先生要我回母校当国文教员,好像绝处逢生。但是我学的是西洋文学,满脑袋歌德、莎士比亚,一旦换为屈原、杜甫,我换得过来吗?当时中学生颇有"驾"教员的风气。所谓"驾 ",就是赶走。我自己"驾"人的经验是有一点的,被"驾"的经验却无论如何也不想沾边。我考虑再三,到了暑假离开清华园时,我才咬了咬牙:"你敢请我,我就敢去!"大有破釜沉舟之概了。

省立济南高中是当时全山东惟一的一所高级中学。国文教员,待遇优渥,每月一百六十块大洋,是大学助教的一倍,折合今天人民币,至少可以等于三千二百元。这是颇有一些吸引力的。为什么这样一只"肥"饭碗竟无端落到我手中了呢?原因是有一点的。我虽然读西洋文学,但从小喜欢舞笔弄墨,发表了几篇散文,于是就被认为是作家,而在当时作家都是被认为能教国文的,于是我就成了国文教员。但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深知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心虚在所难免。我真是如履薄冰似的走上了讲台。

但是,宋校长真正聘我的原因,还不就这样简单。当时山东中学界抢夺饭碗的搏斗是异常激烈的。常常是一换校长,一大批教员也就被撤换。一个校长身边都有一个行政班子,教务长,总务长,训育主任,会计,等等,一应俱全,好像是一个内阁。在外围还有一个教员队伍。这些人都是与校长共进退的。这时山东中学教育界有两大派系:北大派与师大派,两者勾心斗角,争夺地盘。宋校长是北大派的头领,与当时的教育厅厅长何思源,是菏泽六中和北京大学的同学,私交颇深。有人说,如果宋校长再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与何在国外也是同学,则他的地位会更上一层楼,不只是校长,而是教育厅的科长了。

总之,宋校长率领着北大派浩荡大军,同师大派两军对垒。他需要支持,需要一支客军。于是一眼就看上了我这个超然于两派之外的清华大学毕业生,兼高中第一级的毕业生。他就请我当了国文教员,授意我组织高中毕业同学会,以壮他的声势。我虽涉世未深,但他这一点苦心,我还是能够体会的。可惜我天生不是干这种事的料,我不会吹牛拍马,不愿陪什么人的太太打麻将。结果同学会没有组成,我感到抱歉,但是无能为力。宋校长对别人说:"羡林很安静!"宋校长不愧是北大国文系毕业生,深通国故,有很高的古典文学造诣,他使用了"安静"二字,借用王国维的说法,一着此二字,则境界全出,胜似别人的千言万语。不幸的是,我也并非白痴,多少还懂点世故,聆听之下,心领神会;然而握在手中的那一只饭碗,则摇摇欲飞矣。

因此,我必须想法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到哪里去呢?"抬眼望尽天涯路",我只看到人海茫茫,没有一个归宿。按理说,我当时的生活和处境是相当好的。我同学生相处得很好。我只有二十三岁,不懂什么叫架子。学生大部分同我年龄差不多,有的比我还要大几岁,我觉得他们是伙伴。我在一家大报上主编一个文学副刊,可以刊登学生的文章,这对学生是极有吸引力的。同教员同事关系也很融洽,几乎每周都同几个志同道合者出去吃小馆,反正工资优厚,物价又低,谁也不会吝啬,感情更易加深。从外表看来,真似神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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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热(2)

留学热(2)


然而我情绪低沉,我必须想法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至高无上的梦就是出国镀金。我常常面对屋前的枝叶繁茂花朵鲜艳的木槿花,面对小花园里的亭台假山,做着出国的梦。同时,在灯红酒绿中,又会蓦地感到手中的饭碗在动摇。二十刚出头的年龄,却心怀百岁之忧。我的精神无论如何也振作不起来。我有时候想:就这样混下去吧,反正自己毫无办法,空想也白搭。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辆车还没驶到山前,等到了山前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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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良机

天赐良机


正当我心急似火而又一筹莫展的时候,真像是天赐良机,我的母校清华大学同德国学术交换处(DAAD)签订了一个合同:双方交换研究生,路费制装费自己出,食宿费相互付给:中国每月三十块大洋,德国一百二十马克。条件并不理想,一百二十马克只能勉强支付食宿费用。相比之下,官费一个月八百马克,有天渊之别了。

然而,对我来说,这却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非抓住不行了。我在清华名义上主修德文,成绩四年全优(这其实是名不副实的),我一报名,立即通过。但是,我的困难也是明摆着的:家庭经济濒于破产,而且亲老子幼。我一走,全家生活靠什么来维持呢?我面对的都是切切实实的现实困难,在狂喜之余,不由得又心忧如焚了。

我走到了一个歧路口上:一条路是桃花,一条是雪。开满了桃花的路上,云蒸霞蔚,前程似锦,不由得你不想往前走。堆满了雪的路上,则是暗淡无光,摆在我眼前是终生青衾,老死学宫,天天为饭碗而搏斗,时时引"安静"为鉴戒。究竟何去何从?我逢到了生平第一次重大抉择。

出我意料之外,我得到了我叔父和全家的支持。他们对我说:我们咬咬牙,过上两年紧日子;只要饿不死,就能迎来胜利的曙光,为祖宗门楣增辉。这种思想根源,我是清清楚楚的。当时封建科举的思想,仍然在社会上流行。人们把小学毕业看作秀才,高中毕业看作举人,大学毕业看作进士,而留洋镀金则是翰林一流。在人们眼中,我已经中了进士。古人说:没有场外的举人;现在则是场外的进士。我眼看就要入场,焉能悬崖勒马呢?

认为我很"安静"的那一位宋还吾校长,也对我完全刮目相看,表现出异常的殷勤,亲自带我去找教育厅长,希望能得到点资助。但是,我不成材,我的"安静"又害了我,结果空手而归,再一次让校长失望。但是,他热情不减,又是勉励,又是设宴欢送,相期学成归国之日再共同工作,令我十分感动。

我高中的同事们,有的原来就是我的老师,有的是我的同辈,但年龄都比我大很多。他们对我也是刮目相看。年轻一点的教员,无不患上了留学热。也都是望穿秋水,欲进无门,谁也没有办法。现在我忽然捞到了镀金的机会,洋翰林指日可得,宛如蛰龙升天,他年回国,决不会再待在济南高中了。他们羡慕的心情溢于言表。我忽然感觉到,我简直成了《儒林外史》中的范进,虽然还缺一个老泰山胡屠户和一个张乡绅,然而在众人心目中,我忽然成了特殊人物,觉得非常可笑。我虽然还没有春风得意之感,但是内心深处是颇为高兴的。

但是,我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除了前面说到的家庭经济困难之外,还有制装费和旅费。因为知道,到了德国以后,不可能有余钱买衣服,在国内制装必须周到齐全。这都需要很多钱。在过去一年内,我从工资中节余了一点钱,数量不大,向朋友借了点钱,七拼八凑,勉强做了几身衣服,装了两大皮箱。长途万里的旅行准备算是完成了。此时,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搅和在一起,但是决没有像调和鸡尾酒那样美妙。我充满了渴望,而又忐忑不安,有时候想得很美,有时候又忧心忡忡,在各种思想矛盾中,迎接我生平第一次大抉择、大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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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mmentar zu diesem Aufsatz - 季羨林早年的異國戀情

季羨林早年的異國戀情


在哥廷根的日子裏,季羨林飽受轟炸、饑餓、鄉愁的煎熬,有家不能歸,有苦無處訴,一切的不幸與委曲,只能默默地往肚子裏咽。只有在讀書和寫論文時,讓他暫時忘記世間的煩惱。一旦回到住處,孤身獨坐室中,煩惱又涌上心頭,無法排解。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他離開哥廷根回國。

但是,誠如《紅樓夢》中所雲:“大不幸中卻有大幸。”人生在世,安危相易,禍福相生,也是一條辯證規律。季羨林在哥廷根艱難歲月裏,有一件事情曾給他帶來過前所未有的幸福與快樂,使他的生命之火重新燃燒,發出耀眼的光芒。這便是他與一位德國姑娘之間的一段愛情經歷。

在季羨林住的同一條街上,有一家叫邁耶的德國人家。邁耶先生是一個小職員,為人憨厚樸實,老實得甚至很少說話,在人多的時候,更是呆坐一旁,一言不發,臉上總是挂著微笑。邁耶太太卻生性活潑,能說會道,熱情好客。他們夫婦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大小姐叫伊姆加德,身材苗條,皮膚白皙,金髮碧眼,活潑可愛,年齡比季羨林小一些,當時尚未嫁人,待字閨中。她就是這個愛情故事的女主人公。

邁耶家是一個十分和諧、溫馨的家庭。她家也像歐樸爾太太家一樣,把多餘的房間租給中國留學生住。恰好,季羨林的好友田德望便是邁耶家的房客。季羨林常去田德望住處拜訪,一來二去,便同邁耶一家人熟悉了。季羨林當時不過三十上下,年輕英俊,個子頎長,待人謙和有禮,正在讀博士學位,又說得一口流利的德語。邁耶一家人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來自中國的年輕人。

但是,季羨林與伊姆加德小姐之間產生戀情,還有另外一段因緣。

季羨林當時正在寫博士論文。他用德文寫成稿子,在送給教授看之前,必須用打字機打成清稿。可是季羨林沒有打字機,也不會打字。稿子因為反復修改,很亂,打字量也很大。適逢伊姆加德小姐能打字,又自己有打字機,而且她很願意幫助季羨林打字。這樣一來,季羨林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幾乎天天晚上到她家去。季羨林的論文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又修改得很亂,對伊姆加德小姐來說,簡直像天書一樣。因此,伊姆加德小姐打字時,季羨林必須坐在旁邊,以備諮詢。往往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季羨林才摸黑回家。

季羨林獲得博士學位後,又在德國呆了四五年,其間,他又寫了幾篇很長的論文,都是請伊姆加德小姐打字的。所以,直至1945年季羨林離開德國前,還經常去她家打字。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季羨林和伊姆加德小姐之間漸漸產生了感情。就連邁耶太太也看出來了。除了打字季羨林去邁耶家外,後來,邁耶家凡有喜慶日子,招待客人吃點心,吃茶什麼的,邁耶太太必定邀請季羨林參加。特別是在伊姆加德生日那一天,季羨林是必不可少的客人。每逢季羨林到邁耶家,伊姆加德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滿面笑容,格外熱情。邁耶太太在安排座位時,總讓季羨林坐在伊姆加德的旁邊。

季羨林和伊姆加德還常常一起去林中散步,去電影院看電影,去商店裏買東西。兩人並肩而行,邊走邊談,走遍了哥廷根的大街小巷。每次見面,兩人都沉浸在幸福之中。伊姆加德美麗的姿容,悅耳的語聲,嫣然的笑容,使季羨林怦然心動,感到一股股暖流在全身涌動。季羨林初次嘗到了愛情的滋味,心裏充滿激動和幸福的感情。同樣,伊姆加德也流露出對季羨林的愛慕之情。他們同時墜入了愛河。

但是,每當季羨林回到寓所,內心便充滿矛盾與痛苦。他想,自己是一個有妻子,有兒女的人,儘管那是一次沒有愛情的包辦婚姻,但是現在他必須面對這個現實。如果他敞開自己的胸懷,讓愛情的激流涌瀉出來,和伊姆加德由相愛而結合,自己未來的生活大概會是幸福美滿的。但是,那樣做,不僅意味著對妻子、兒女的背叛和拋棄,也意味著把自己的親人推向痛苦的深淵。這是違背他所受的教育和他做人的原則的,是他無法辦到的。反之,如果他克制自己的感情,讓正在燃燒的愛情之火熄滅,又會使已經深愛著他的伊姆加德失望和痛苦,自己也會遺憾終生。兩條路水火不容,沒有第三種選擇。這使季羨林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幸福與痛苦,歡樂與自責的矛盾心理,一直折磨著他。最後,他終於決定,為了不傷害或少傷害別人,還是自己來咽下這個苦果,背起這個沉重的十字架吧。他想,伊姆加德還年輕,她以後還會碰到意中人,還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她會慢慢地忘記自己的。季羨林雖然作出了這樣的決定,然而理智與情感之間,從來就沒有不可逾越的界線,這段苦澀的愛情始終折磨著他。

1991年,八十歲的季羨林在寫長篇回憶錄《留德十年》時,不知出於什麼考慮,首次披露了他五十年前這段鮮為人知的愛情經歷。他在《留德十年邁耶(Meyer)一家》中寫道: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離開邁耶一家,離開伊姆加德,心裏是什麼滋味,完全可以想像。1945年9月24曰,我在日記裏寫道:

吃過晚飯,7點半到Meyer家去,同Irmgard打字。她勸我不要離開德國。她今天晚上特別活潑可愛。我真有點捨不得離開她。但又有什麼辦法?像我這樣一個人不配愛她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同年10月2日,我在離開哥廷根的前四天,我在日記裏寫道:

回到家來,吃過午飯,校閱稿子。3點到Meyer家,把稿子打完。Irmgard只是依依不捨,令我不知怎樣好。

日記是當時的真實記錄,不是我今天的回想;是代表我當時的感情,不是今天的感情。

我就是懷著這樣的感情離開邁耶一家,離開伊姆加德的。到了瑞士,我同她通過幾次信,回國以後,就斷了音問。說我不想她,那不是真話。l983年,我回到哥廷根時,曾打聽過她,當然是杳如黃鶴。如果她還留在人間的話,恐怕也將近古稀之年了。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還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會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時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沒有了。

然而,故事到此還沒有結束。

據說,近年來,有好事者在讀了季羨林的《留德十年》以後,被這段愛情故事所感動,專程到哥廷根遍尋伊姆加德小姐的下落,最後終於找到了她。當然,今天的伊姆加德小姐,已是滿頭銀發的老人,然而精神矍鑠,風韻猶存。詢問的結果都大出人意料之外:伊姆加德小姐,終身未婚,獨身至今,而那臺老式的打字機依然靜靜地放在桌子上。

季羨林在無可逃遁的厄運面前,為了不傷害別人,把已經降臨的愛情忍痛拒之門外,自己背起這沉重的十字架,但是,六十餘年來,他心中的愛情火花並未熄滅,只不過深深地埋在心底,不為人知罷了。在後來漫長的歲月裏,他獨自默默地承受著心靈上時時襲來的痛楚與折磨,個中滋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外人是無法揣摩的。這又不能不讓人為之扼腕長嘆!

季羨林平時給人的印像是不茍言笑,一臉嚴肅,其實他是一個感情極為豐富、充滿愛心的人。只要讀過他的散文的人,都會有同感。季羨林還是一個先人後己的人,他曾經說過:“我認為,能為國家,為民族,為他人著想而遏制自己本性的,就是一有道德的人,能夠百分之六十為他人著想,百分之四十為自己著想,就是一個及格的好人,為他人著想的百分比越高越好,道德水準就越高。”凡是與季羨林接觸過的人都知道,他為別人著想的比例遠遠超過百分之六十,而為自己著想的比例則遠遠低於百分之四十。從這出苦澀的愛情悲劇中,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出來了。

本文節選自張光璘所著《季羨林先生》,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千龍文化 2004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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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感动啊,继续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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