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普罗旺斯

作者:  彼得·梅尔

第一章 英国名人虾

  “写作的生活就像是狗过的生活,但却是生命中唯一值得过的生活。”这是法国大作家福楼拜(FIaubert)的传世嘉言,假如你选择以爬格子为职业的话,这句话足可受用终生。
  绝大部分的时间,这是项极其孤独而且单调的工作,有时也许会因为写到一句绝妙好辞而喜不自胜。事实上倒不如说,你自认的旷世名句,只是因为现场没有人可以浇你冷水。
  只要一想到现世的问题,比方说自己是不是应该谋一个像专业会计师这样的铁饭碗工作,那么保证你自负的一点文思才华全被打败,不知有多长的一段时间挤不出任何的只言片语。而大半的时间,总会像个蠢蛋,不断地问自己——你写的什么东西,有人要看吗?
  如果碰上老编辑催稿,那种交不出稿的惊慌及挫败感,简直如同世界末日降临。
  对世界其他人来说,一天写一千字、两干字,或者压根儿一个字也没写,根本无关紧要;但对一个作家来说,那可是生死大事。
  这样备受煎熬的写作生活,跟狗过的日子有何不同?
  不过,在你发现可以为一些不曾谋面的读者,提供几小时读书的欢乐,那么写作就变得很值得了。
  倘使他们写信给你,那种收信的喜悦就如同得到他们现场的喝采一般,所有的辛劳都有了代价。此时你绝对会放弃改行的念头,而专心计划撰写另一本书。
  我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在《山居岁月》(A Year In Provence)出版后不久,这封信来自卢森堡,措辞极其恭维有礼,让我竟日不忍释手。隔了一周后,又有一名男子来函问我如何在新西兰种松露。
  后来信件开始如雪片般涌来,从伦敦、北京、澳大利亚昆土兰,到英国温吾丛林的女王监狱、荒野的维特夏郡及雪瑞郡山丘,还有南欧的放逐圣地里维拉。
  有的用美丽的花纹信笺、纯蓝色的高级信纸,有的则写在随手撕下的笔记用纸上,有一封信还写在伦敦地铁地图的背面!
  由于地址常写得不很清楚,邮局往往得靠着“奔牛村(Bonnieux)的英国人”这样简短的地址找到我们。
  只可惜我们并不住在奔牛村,所以我最喜欢的地址是“普罗旺斯梅纳村(Menezles)的英国虾收”(英国人总被讥为稍一晒太阳,皮肤就会立刻泛红的动物)。
  照理说,读者的来信都是友善且具有鼓励性的,不管有无回函地址,我都会提笔回信,心想这样就可以打发了结。可是事实却不然,不久我们发现我们成了普罗旺斯生活咨询专家——从买房子到找保姆。
  一名女子远从曼菲斯打电话问我们沃克吕兹(Vaucluse)的盗窃率。
  一位摄影师则想知道可否在卢贝隆(Luberon)靠照相为生。
  一对想搬来普罗旺斯居住的夫妇则写了长达几页的问题,问他们的小孩是否适应这里的学校?生活费贵不贵?医生如何?所得税如何?这里会不会寂寞?快不快乐?我们通常是尽所能给予回答,但有时会觉得去干涉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半辈子的决定,是极为不舒畅的事。
  夏天来了,麻烦的不再是信箱里的一大扎信,现在则是亲自前来普罗旺斯报到!
  这天,天气既干且热,我正在硬得像铁骨的草地上,用鹤嘴锄进行“普罗旺斯式” 的除草工作。有一辆车驶进来,驾驶者面带微笑,手里拿着本人的书挥摆。
  “逮到你了!”他说:“我使了一点私家侦探的本领在镇上打听到你,一点也不难!”
  我在书上签名,觉得自己活像个真正作家。
  夫人从卡维隆(Cavaillon)回来,得知仰慕者登上门来,得意地说:“一位书迷!你应该拍照留念的,难得有人来打扰你。”
  可是几天后,她变得闷闷不乐。当时我们正准备外出晚餐,发现有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躲在前方花园的绿树后头。
  “您是彼得·梅尔先生吗?”金发女郎问。
  “是啊!”老婆马上应声回答:“我们正要外出。”
  此位金发女郎大概早已习惯做妻子的这种反应,转身就走。
  “也许是我的书迷。”我告诉老婆。
  “她大可到别处去当书迷!”她说:“你可以收回你那副得意的笑容了!”
  到七八月间时,我们已经开始变得习惯在门前发现一些陌生面孔。
  他们多半会觉得抱歉,然后礼貌地要求在他们的书上签字,或者索杯酒在阳光洒下的院子里坐上几分钟。他们似乎都迷上我们花了好大功夫才装置妥当的石桌子。
  “瞧!这就是书上提到的那张桌子!”
  他们一边说道,一边绕桌子行走一圈,用手在桌面上摸一摸,好像这是亨利·摩尔(Henry Moore)最上乘的作品一般。
  让自己家中的狗和房子被陌生人这样有趣地窥探检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翻涌而上。有时候,已不止奇怪,而是开始觉得愤怒,当这些拜访变成入侵时。
  有天上午,气温超过华氏一百度,一位晒得鼻子。膝盖通红的先生和他的老婆及他老婆的朋友,趁我们不注意时,把车子停在院内车道上,走进房里。
  由于狗儿睡着,没听见他们进来。当时我正打算回到屋里拿罐啤酒,发现他们在客厅里聊天、翻书、参观家具,我当场愣住,而他们则不然。
  “哎呀,是你呀!”红鼻子先生说:“我们在星期天《泰晤士报》看到你的文章,所以临时决定来拜访你。”
  就这样,没有任何借口,一点也不难为情,也不考虑到我也许并不想接见他们。
  他们甚至连书都没买。据他们解释是为了等平装本发行后再买,精装本太贵了。他们流露出一种混杂着轻慢和屈就的不幸表情。
  我很少当面对人不逊,但这次我发火了。我要他们离开。
  这位面已晒红的先生,一张脸顿时变得更红,整个红涨得像是圣诞节的火鸡得知要被宰一样。
  “可是我们是从圣雷米(Sonit—Remy)一路开车赶来的。”
  我请他们一路开车回去。他们嘴里不停前咕着离开了。
  “你的那本书我们才不想买,只想翻翻看,别人以为你们这里是白金汉宫。”
  他们端着因愤怒而僵硬的肩膀,沿着车道走向他们的富豪(vollvo)汽车,我则考虑是否该买只凶恶的罗德维拉犬(Rottweifer)。
  自从这次事件后,只要一看到有车辆减速停在我家门前道上,我就警觉到有入侵者来矣。
  “别那么紧张!”老婆总是这么说。
  “瞧,他们往车道开来了,不不,他们已经停在邮筒边了。”
  后来我出去取邮件时,发现有一本用塑胶套装着的书,上面写着“请签名——签后请放在水井上,用石头压住。”
  隔天,书不见了。想必已被一位善解人意的书迷拿走了,他把书搁在那儿,不想打扰我们。
  夏天快结束时,我们才发现我们并非唯一受到公众注意的人物,我们的邻居福斯坦曾被要求在一本书上签名。他至今还搞不懂为什么,他说他又不是作家。
  但当我告诉他,英国很多人曾在书上读到过他,他不由地脱下帽,抚平头发,直说: “真的吗?”连说两次,听来颇为高兴。
  厨师莫里斯也签过字。他表示从来不曾有这么多英国人到他的餐厅。有些人甚至很讶异地发现真有莫里斯这号人物,他们还以为是我捏造的。有些人则带着书到餐厅,直接点葡萄烧酒及一道他们在书上读过的菜。
  其次,则是出名的水管匠曼尼古西,他常常工作到一半就跑来我家分享他对政治、野香菇、不正常的天气、法国橄揽球队、莫札特的天份及世界上任何令人兴奋的卫浴设备的高见。
  我送他一本我的书,指出描述他的那段文章,同时告诉他,我们的访客中,有人想见他。
  他调整好他的羊毛帽,拉直他的旧格子衬衫领子。“真的吗?”
  “真的啊!”我回答。他的名字甚至出现在星期天《泰晤士报》,也许我该替他安排个签名活动。
  “彼得先生,您真是爱说笑。”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主意还满有兴趣。他离去时小心地捧着书,好像捧着一个易碎昂贵的女用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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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那头传来远从西德尼来的愉悦声音,带些鼻音。
  “早安,我是华利·思托尔,代表坎城的英国书店。这里有很多英国书,你的书十分畅销,可不可以在坎城电影节时来一天,替你的书签名啊?”
  我对电影界人士看书的嗜好存疑。有一位住在好莱坞的朋友承认他在六年中只看过一本书,而他犹被认为是稍具知名度的人。假如你提起蓝波这个诗人,人家会以为你讲的是席尔维斯·史泰龙呢!.
  我可不指望书能大量卖出,把手指签累抽筋。但我想应该会挺好玩,也许还可以看到明星,或是在卡塞特(CrOisetie)看到广告模特女郎,或是在卡尔登饭店的露天咖啡座上,欣赏一下镇上少见的带着微笑的传者。
  于是,我回答华利先生,表示很乐意参加。
  没多久之后我就陷入车阵,一路爬进城。阳光普照,天气炎热,对书店而言,这可不是好天气。电线杆上矗立着颜色亮丽的新标志,公布坎城和贝佛利结为姐妹市,我可以想象到市长们会用无数的借口来相互拜访,以促进两市友好关系并趁机度假。
  电影节会场之外,似乎整个坎城的警察全都聚集在此了,配着枪,拿着无线对讲机,戴着太阳墨镜,一边制造更混乱的交通问题,一边确保伊斯特伍德不被绑架。
  他们以多年执勤累积下来的经验技巧,指挥车辆进入乱阵,然后对车辆猛吹哨子,再将车辆引入另一个充满愤怒人头的车阵中。我花了十分钟,才前进50码左右。好不容易抵达宽广的地下停车场时,我看到这场混乱之中早到的牺牲者在墙上写下:“坎城是个值得观光的胜地,但此刻我只想溜之大吉!”
  我到卡塞特广场上的咖啡馆吃早餐看明星。其他人也和我一样。从来不曾有这么多陌生人彼此这么细细观看对方。
  每个女孩都嗯着嘴,装成无聊状,男人则捧着影片节目单,在空白处写下重点,一只只的无线电话显著地摆在牛角面包旁边,每个人身上都戴着塑胶制身份证,手中提着电影节袋子,上面印有1990年法国电影节字眼,看不到英国或美国电影节的宣传。
  不过我想这就是主办这种活动的最大好处,你有权决定袋子上印什么。
  卡塞特广场上贴满许多印有演员名字、导演名字。制作人名字,及就我所知道的美发师名字的海报。海报直接贴在大饭店对面,好让海报上的主角能在每天早上享用传统的坎城火腿早餐及自尊心前,从他们卧室窗户望见自己的名字。
  空气中弥漫着大把钞票的交易气氛。走在卡塞待广场上,活跃的商人与坐在皇宫饭店人行道上捧着朝着天装有几枚分币帽子的乞丐,形成强烈的对比。
  带着一种大人物的魁力,我往狭小的毕佛亚克·拿破仑路上的英国书店前进,准备体验坐在书店前有人请我签字的奇妙经历。
  以前我参加过一两次的签名活动,均是在轻松愉快的场合下进行,我从安全距离内接受众人注视,人们不敢贸然靠进。他们大概以为我会咬人,根本不知假如有位勇敢人士往前迫近桌子,作者会如何欣然松气,迎接盛况。
  坐了几分钟后,就可以准备执起笔,在包括书、照片、支票到尼斯马丁的旧照片任何东西上签字。
  幸好华利·思托尔夫妇已预期到作家会有的恐惧,早已请朋友和顾客将书店塞满。不知他们提出什么奖励,将这些人从海滩上擒来。
  我感谢他们让我有点儿事做,甚至开始想,该请水管工曼尼古西先生一块来。
  他比我还内行,知道如何回答英国侨民最感好奇的问题——为什么法国的排水系统这么好,一点儿也无臭味。法国人对尖端科技十分内行,如高速火车、电子电话系统及协和飞机,但为什么却有18世纪的卫浴设备呢?有一天,一位老太太告诉我,当她拉水冲马桶时,竟然冲出一块沙拉残物。真是很糟糕,这种会永远不会在美国的却尔顿汉小镇发生。
  签名活动结束后,大伙儿一起到转角处的酒吧。美国人和英国人比本地人还多。不过本地人在坎城本来就比较少,介于前述两国人数之间。
  甚至警察也是如此,听说他们是从科西嘉进口的。
  我离去时,警察还在卡塞特广场巡逻,指挥交通,眼睛注视闲逛的模特女郎,这些女郎间隔一段时间就会自行宽衣解带。乞丐仍在皇宫饭店前面的老地方,帽子里犹只有几枚分币。
  我丢了几个硬币到他的帽子里,他用英文祝福我有个美好的一天。我想,他是在练习英文,准备迎接美国贝佛利的观光客到来。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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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字!没看完,头晕~~~!
因为是喜欢的地方,就进来留个名。
听朋友讲,其实那里有很多可爱的农人,他竟也在一个农场打工,挤奶锄草摘果子,哈,多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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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堂茴香酒课

法国梧桐树荫底下,摆着几张铁制桌子和藤椅。近晌午时,一位穿着帆布鞋的老先生走过广场,随着他的步履,提起的灰尘一直滞留在空气中,在阳光下更显清晰。
埋头看《队报》(Equipe)运动杂志的服务生抬眼瞧望,慢慢地走过来帮客人点餐。
他拿来一个小玻璃杯,如果他够大方仁慈的话,会倒给四分之一杯水,加上一个还淌着水珠的水瓶。
把水倒进酒杯,酒的颜色变得混浊,一种介于黄与灰的色泽,然后一股刺鼻的大茴香甜味冒出来。
“干杯!”
你喝的是茴香酒,普罗旺斯的精华。
对我而言,茴香酒中最强的成份,不是茴香,也不是酒精,而是饮甩时的气氛,包括喝它的方式和地点。
我无法想象在匆忙中唱它,也无法想象在复汉(Fulham)的酒吧,或纽约的酒吧,或其他任何需要穿袜子才准进入的地方唱它,那样唱来味道就是不同。
一定得在天气暖热,阳光充溢,想象力奔腾,可以幻觉时光停止的情境下喝它。
我一定要在普罗旺斯喝。
搬来此地之前,我一直把茴香酒认为是法国的日常酒,一种由法国两家大酒厂制造的国酒——贝合诺(Pernod)酒厂和喜加(Ricard)酒厂,仅此二家而已。
后来,我又喝过其他牌子的酒,如卡萨尼(Casanis)、加诺(Janot)、卡尼尔(Granier),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种品牌。
我在一家酒吧数过共有5种,但另一家则有7种。每一个我问过的普罗旺斯人,均自认是如假包换的专家,他们告诉我的答案皆不尽相同,有的数字令我咋舌,显然不正确。他们往往会急于加上瞧不起这些品牌的意见,表示他永远不会送这些牌子的酒给丈母娘。
我在很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一位茴香酒专家,他碰巧也是位有名的厨师,所以上他的茴香酒课十分有趣。











米歇尔·波斯先生是亚维依附近的人,后来搬到几英里外的卡布雷尔村(Cabrieres),在镇上开了12年餐厅,每年都将盈利投资进餐厅。他搭盖了一个露天咖啡座,拓宽厨房,加盖四间卧房,好让疲累或玩疯的客人休息。这使得米歇尔餐厅成为一个自在舒适、生意兴隆的地方。
尽管餐厅改头换面,随着旅游旺季前来的观光客不断更新外,有件事许久没有改变,那就是餐厅前的酒吧仍是村民聚集的地方。
每晚总有许多红着脸,穿着工作服的人来此,他们不是来吃东西,只是为了在饮酒时,争论滚球比赛。而他们所喝的酒一定是茴香酒!
有天晚上,我们看见米歇尔在吧台后面,主持一个非正式的品酒大会。有七八种酒用来考验老酒鬼的品酒能力,其中有些品牌我压根儿没听过。
品尝茴香酒可不像在波尔多和勃良第酒窖中那种神圣庄严的品酒仪式。
米歇尔得提高噪门,才能压过吧台前的杯子碰撞声及暖酒的唇声,让我听见他说话。
“试试这种酒。”他说。
他从吧台滑过来一个酒杯,倾倒一只装有冰块犹滴着水的金属壶,把酒杯装满。
老天,这是什么东西做的酒?
只要喝个两三杯,我打赌铁定会昏倒在楼上的卧室里。
我说:“喝起来很烈!”
米歇尔让我看酒瓶,含45%的酒精,比白兰地还烈。不过还未超过合法的茴香酒酒精标准,和米歇尔曾经让我喝过的酒比起来,温和多了。
米歇尔说,喝下两杯这种酒,嘿,保证让一个大男人往后挂倒,脸上还带着微笑呢!
不过此等酒很特别,米歇尔对我眨眼暗示,这种酒并非是完全合法的酒。
他突然离开吧台,好似陡然想到烤箱里还烤着奶酥,再回来时,他带了些东西摆在我面前的吧台上。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吧台上有一个螺旋状高的矮脚杯;一只小而笨重的玻璃杯,肚子中间比针箍还窄,但却有针箍的两倍高;另外有一支像是被打平的锡制汤匙,上面有几排洞,匙柄上则有个U型的结。
“这个地方在我接手前是家咖啡厅。”米歇尔说:“我是在打墙时发现这些东西的,你以前见过这些东西吗?”
我看不出那些是什么东西。
“在从前,所有的咖啡厅都有这些东西。它们是用来喝茴香酒的。”
他弯着食指在鼻孔附近挖,这是喝醉酒的标准动作;他拿起两个比较小的酒杯, “这是旧式用来量茴香酒的量杯。”
他递给我,摸起来很重、很结实,好像铅块。他拿起另一个杯子,将平头汤匙平放在上面,柄上的结刚好紧紧地扣住杯子边缘。
“在这上面,”他轻敲汤匙,“放点糖,然后倒水,水经过糖,穿过洞流进苦艾酒。在19世纪末时,这是种非常时髦的饮酒方式。”
米歇尔告诉我,苦艾酒是一种从烈酒和苦艾草蒸馏出来的绿色液体。很苦,有刺激性,会让人产生幻觉,会上瘾,很危险。含有68%的酒精,可能使人双眼变瞎,癫痫而且发疯。
听说梵高就是受到这种酒的影响,因而割掉一只耳朵,法国诗人魏尔兰作(VerIaine)则因此酒枪杀了蓝波(Rimbaud)。
因此有一种特别的病用其命名为“苦艾酒中毒”。上瘾的人很容易因而身亡。
在1915年时,酿制这种酒是非法的。
有一个名叫竹勒·贝尔诺的人,他在靠近亚维依的蒙发斐(Monifavet)有一座苦艾酒酒厂。由于不希望因为上述原因让这种酒就此消失,于是他改产一种以合法的八角茴香为原料的酒,一时此酒大为畅销。
而最大的好处是,客人喝完后,犹能活着回来买更多的酒。
“所以你现在了解了吧!上市的茴香酒是诞生于亚维依的,就和我一样。来,试试另一种酒。”
他从架上取下一瓶卡尼尔酒,我敢说我家里也有一瓶同样牌子的酒,上面写着:卡尼尔,我的茴香油,制于卡维隆。
它比贝尔诺酒鲜绿的颜色稍微温和些,我觉得它喝来没有那么烈。而且对于喝起来还不错的本地酒,我绝对是支持它的。
卡尼尔酒瓶已喝尽,而我尚健在。
为了继续我的第一堂课,米歇尔建议我得尝尝另一种名牌酒,这样我才有办法在口味及颜色相近的酒中,分出高下。
于是他倒喜加酒给我喝。
喝遍这些不同商标的酒后,此刻我已难维持客观,用超然的态度来比较不同牌子的茴香酒。
这些酒我全都喜欢,喝来清爽舒畅。有的牌子比另一种多放一滴甘草,但在喝过这些味道香美、酒精成份那么高的酒之后,舌头已开始麻木,失去了该有的知觉。
然而这种感觉棒透了,让人升起一股想呐喊狂叫的欲望。任何在刚喝酒时所产生的论断,在第二杯与第三杯酒下肚后,全都消失。要当一名茴香酒的品酒师,我大概无可救药,快乐、饥饿,但却无可救药。
“你觉得喜加酒怎样呢?”米歇尔问。
喜加酒还不错,只是我似乎在一个晚上上太多课了!
几天过后,我写下很多问题想请教米歇尔,例如: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么有名的茴香酒,发源地却如它的颜色般令人迷惑?在贝尔诺取代苦艾酒上市前,谁发明茴香酒?为什么和普罗旺斯有关,而不是勃良第或是罗亚尔河地区呢?于是我又回去找我的老师。
不论在何时,只要请教一个普罗旺斯人,有关普罗旺斯的天气、食物、历史、动物习性或人的怪痛,我一定可以得到答案。
普罗旺斯人喜欢教人,爱加上自己的高见,特别是大家围聚在桌子边时。
所以米歇尔在一星期中餐厅不营业的那天,特地安排一个午餐会,和几个他称之为 “负责任的人”吃饭。他们非常乐意引导我寻找答案。
18个人聚集在米歇尔的院子里,大白帆布阳伞底下。
我被介绍给一大群模糊的面孔。
有一个来自亚维依的公务员,一个来自卡尔本塔的葡萄酒农,两个喜加酒厂的经理,及两个来自卡布雷尔村的政党人士。
其中甚至还有一个人打着领带,不过他在五分钟后,就将领带松开挂在一字排开的酒瓶上。
所谓的正式礼节在开始后不久即匆匆结束。
大半的人都和米歇尔一样喜欢滚球运动,而从卡尔本塔来的葡萄酒农,还带来几箱他特制的葡萄酒,上面贴有滚球大赛的标签。
玫瑰酒已冰凉,红酒则已开瓶,大家开始有礼貌地分倒滚球酒,玩滚球的人已就位,开始享用真正的茴香酒——喜加酒。
根据一位喜加酒的前任经理说,他的老板保罗·喜加先生生于1909年,经常不停的自找“麻烦”,他是善用努力与智慧而成功的例子;他的父亲是一位酒商,而年轻的保罗先生,因为工作的原因才和酒吧、餐厅有了接触。
那个时候,酿酒的法令还非常严格,许多酒吧都自行配制自己的茴香酒。喜加先生也决定酿制茴香酒,但他添加一种其他牌子所没有的香料,这种作法帮助了市场的销售。
其实“真正的马赛茴香酒”和其他酒并无明显的不同,但是借着喜加先生的市场销售学的天赋,喜加酒变得不凡。没过多久,他的酒成为最受欢迎的酒,至少在马赛地区是如此。
喜加先生决定扩大营业,这个决策让他提早成功许多年。
马赛附近的地区是个非常具有竞争性的市场,茴香酒到处都是,是种极为平常的酒。当时马赛和其他邻近的地区相比较,并未享有盛名。甚至到了今天,马赛人还被认为是爱开玩笑、讲大话、会将沙丁鱼说成是鲸鱼、不被人信任的吹牛大王。
再往北边,茴香酒被当成外地酒销售,马赛的坏名声随距离而有所改进。借着南方的魁力:一点点的放荡,轻松自在与几许阳光,它吸引了习惯于寒冬及灰蒙蒙天空的北方人。
于是喜加酒再往北前进,先到里昂(Iyon),然后到巴黎,新配方大受欢迎。
今天到法国任何地方,很难在酒吧里找不到真正的马赛茴香酒。
喜加酒厂来的人告诉我,他的老板非常聪明,是个极为特殊的人,每天都寻求挑战。
我问及他是否和其他行业的人士一样,涉及政治,座位间传来一阵笑声。
“政客,他唾弃他们!”
我同情他的感受,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我觉得惋惜,一位茴香酒大亨来当法国总统 ——这个主意挺吸引我。也许他会在选举海报上写着:一瓶喜加酒,否则一无所有。
不过喜加先生并不是发明茴香酒的人,就如同贝诺尔先生,他只是将已存在的东西装瓶销售。
那么。到底茴香酒诞生于何处?谁先将茴香、甘草、糖及酒精等原料混在一起?还是哪个修道士有日不小心在修道院厨房发现的——修道士素来有发明酒的雅好,从香摈到甜烧酒都与隐居修行的出家人有关。
围坐在桌子四周的人,没有人真正知道第一杯茴香酒是如何来到这个饥渴的世界上;不过不知道明确来源,并不能阻止普罗旺斯人发表他们对诸如事实、传说神话或任何值得信赖的故事等等的高见。
最不正确,但却最受喜爱的解释是:隐士学说。提到开胃酒的发明,隐士当然可以和修道士相提并论了。
这位特别的隐士住在卢贝隆山坡下森林深处的一间茅屋里,他采集草药,将它们放在一个大锅里炖——一种巫婆、精灵及炼丹仙人喜欢用的,成天成夜冒着泡泡的大锅。锅里烧剩的汁液有特殊的功能,不仅让隐士止渴,还可保护他免受那使卢贝隆大半人口丧命的瘟疫威胁。
这位隐土十分大方,他将这些汁液分送给受到瘟疫侵害的人享用,结果他们都痊愈了。
也许他也和后来的保罗·喜加一样,发现他的神奇饮料有无限商机,于是他离别茅屋,追寻其他有旺盛企图的隐士步伐:搬到马赛,开了一间酒吧。
另外,为何普罗旺斯产茴香酒?尚有一种比较缺乏情趣的说法,但可能性却较高,那是:茴香酒的原料在此地比较容易取得。
这些药草非常便宜,甚至不须花钱买,大部分的农民都自己制酒,提炼喝下去令人头痛的烈酒。这种蒸馏酒的权利可说是世袭的,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下来。
但现在这种权利已经不存在了,只是仍然还有些以前残留下来的蒸馏酒商,享有合法的酿制私酒的权利,直到他们死亡为止。但他们的茴香酒酒窖大都还保留着。
波斯夫人,米歇尔的太太,是卡尔本塔附近的人。她记得她的祖父曾经酿制过双倍烈性的茴香酒,含有百分之九十的酒精,一杯酒就可以让一尊雕像倒地。
有一天镇上的警察骑着摩托车,全副武装进行官方拜访,而这绝非好事。警察被劝服,喝下第一杯她祖父的超级烈酒,接着第二杯、第三杯。尚未谈及到拜访目的,祖父就开货车到警察局跑了两趟:第一趟是送不省人事的警察和他的摩托车回去;第二趟是送他的皮靴及手枪回去,这些东西是事后在桌子底下发现的。
这已是陈年往事了,但或许在普罗旺斯的某个角落,还流传有这类传奇。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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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条子

那天实在很“倒媚”,刚好是卡维隆地区执行交通整顿时,掏不出零钱来投停车计时器,两个戴着鸭舌帽和太阳眼镜的警察慢慢的一路走来,正努力地、慎重地逐车开罚单。
我将车停在一处有停车计时器的空位,忙不迭地前往附近咖啡馆换一块法郎零钱。在我回到车上时,一位身穿蓝色制服、身材魁梧的大汉,怀疑地斜视计时器上的指针。他抬起头,透过太阳眼镜瞧瞧我,用笔尖敲着指针。
“过时了!”
我向他解释原因,但是他压根儿不听解释。
“算你活该,这是你的罚单。”他说。
我放眼环视四周至少有半打以上的车并排违规停车;不然就是胡乱停在街旁的角落,将出口完全挡住;路的另一边,还有一辆小客车挡住人行横道。
和这些重大的违规事件比起来,我的罪实在微不足道,而我也实在很愚蠢地提出上述这些重大罪刑。
骤然间,我恍若成了隐形人,公路警察生气地嗤之以鼻。无视我的存在,从我前面绕过去抄我的车号。
他翻开记事本,并看看手表,开始把我的罪状记在纸上,可能还加上了一条——态度傲慢。
就在此时,从我换零钱的咖啡馆传来阵叫喊声。
“喂!就是你,乔治。”
乔治和我两人望望四周,只见一位身材粗壮的仁兄,穿过路旁的露天咖啡座走过来,手指左右摇动;在普罗旺斯的肢体语言里,此乃表示强烈不满之意。
乔治和这位身材粗壮的仁兄耸肩、比手势、互相推指对方胸膛,长达五分钟之久,谈论我刚刚犯下的罪状。
仗义执言的仁兄说:“真的是这样,这位先生才刚到,他也确实到咖啡馆换零钱,有人可以作证。”
他用手指向咖啡馆,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有三四个脸孔转向我们。
“法律就是法律”,乔治说:“明明就是违规,再加上我已经写了罚单,所以我无能为力,无法修改”。
实在荒谬可笑,“修改罚单,开给那个把货车停在路口挡道的混蛋,就这么简单!” 救命恩人契而不舍。
乔治态度稍软,看看货车及罚单,嗯的一声转过来好和我说最后一句话。
“下次,备妥零钱。”
他仔细瞅我,毫无疑问地他试着把我这张犯罪的脸记下来,以便日后需要找嫌疑犯时用上,然后沿着人行道往砂石车走去。
我的救命恩人露出笑脸,“他真是不知变通,笨得可以……。”
我向他道谢,表示应该请他喝一杯。
我们一起走进咖啡馆,坐在角落一张昏暗的桌子旁,
我在那里待了两个小时。











恩人名叫霍贝尔,长得不矮不胖,宽阔的胸膛,浑厚的脖子,黝黑的脸上留着时髦的小胡子,他的笑容和镶金及沾满尼古丁的牙齿成为对比,活泼棕色的眼睛看起来挺滑稽,隐约中流露出一股流气,恐非善类矣。
我猜想他可能是在卡维隆市场贩卖保证摔不破的陶器,或是仿真品的李维斯牛仔裤,或是任何前晚才从卡车上掉落下来的物品。
结果是,他老兄昔日竟是名警察,所以他认识乔治,挺讨厌他,现在他是安全顾问,专卖安全警报系统给卢贝隆地区的别墅主人。
他说,现在到处都是闯空门的小偷,专找没有上锁的门窗下手。所以他的生意兴隆。
他问我有没有装警报系统?没有吗?多可怕呀!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有他的名字和产品标语:未来最先进的警报系统,但此标语和名片上的商标显然不协调——一只停在横木上,嘴里喊着“捉贼”的鹦鹉。
我对他从事警察及离职的原因感兴趣,他往后一靠,坐入一阵丹尼牌香烟云雾中,摇动酒杯,向酒保再要一杯茴香酒,然后开始说话。
最早,日子过得很慢,像其他人一样等着升官,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成不变的干活儿,渐渐地对办公室的工作感到厌倦,这和他所期望的挑战性工作相去太远。
一个周末,他到裴吉斯(Frejus)度假,他的人生改变了。
每天早上霍贝尔都到咖啡馆用餐、看海;而同一时间,就有一名男士到海滩练习冲浪板。霍贝尔以度假时的悠闲心情,注视着这个人跳上划板,从板上摔下来,又爬上去。
此人看来很面熟,但霍贝尔肯定不曾见过他,但又好似在哪儿见过。他的脖子上有一很明显的痣,左手臂上有刺青。受过训I练的警察对这种小且明显的记号特别注意,也特别容易记住。
冲浪客的身影、颈上的痣及微勾的鹰鼻,唤起霍贝尔的回忆。
两天之后,他记起来了。他曾看过此人的黑白照片,下面载有号码,是一张通缉照片——一名枪击警察的杀人犯。
这个冲浪客是通缉犯!
霍贝尔到当地的警察局调出资料,不到半个小时,查到一名去年越狱囚犯的照片,是卡单帮的老鸟,一个危险人物,身体上的特征包括颈子上的痣及左臂上的刺青。
霍贝尔苦笑地描述这个围捕行动。
20名警察穿着泳裤乔装成游客,在黎明时分出现在沙滩上。尽管他们身上泄露警察穿着制服所留下的古怪却一致的肤色——从手肘到手腕、脖颈子上V字形领口处和脸上的古铜色皮肤,以及从脚趾到额头未经日晒的惨白肌肤,他们犹企图掩人耳目。幸好,逃犯正忙着跳上划板,无暇注意这20名皮肤苍白的可疑人物在附近徘徊。最后的猎捕行动是众警察在浅水处包围大逃犯,将他就地逮捕。
后来在他的斐吉斯公寓搜出两把0.357口径的手枪及三颗手榴弹。霍贝尔因而荣获奖章。
第二次的奖章,则是在马喜尼西(Marisnane)机场担任便衣警察时得到的。他敏锐的观察力,至此发挥得淋漓尽致。
我打断他的话,因为我很纳闷为何在马赛机场看不到任何警察。入境旅客可以把随身行李交给接机朋友,再到行李区领行李。如果只有随身行李的话,根本就无需通关。这对于有名的马赛而言,似乎有些马虎。
霍贝尔歪着头,将粗短的指头搁在鼻子旁。他说,其实并不如表面上所见的那样,他们有时装扮成生意人,有时穿衬衫、牛仔裤的警察及海关人员就在四周,混杂在旅客中,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他自己就曾经抓到两名走私犯,业余的走私客。他们以为只要抵达停车场就算安全了,毫无忌惮地打招呼,大声谈论。嘿!他们简直疯了!
但是,有时连续几个礼拜芝麻绿豆大的事也没有发生,他开始闷得发慌。
“加上欲火难耐。”他露出笑脸,用拇指头指指双腿间。
霍贝尔拦下一名标致时髦、单独旅行的妙龄女子,这可是标准的毒品走私客。妙龄女子坐进一辆挂着瑞士车牌的车子,他例行公开地询问她这部车入境法国有多久的时间。她变得很紧张,接着表现得很友善,非常友善,最后两人在机场饭店度过整个下午。
当他和这名女子从饭店走出来时,被人看见了。结果是,大势已去矣!
好笑的是,在同一星期,一位波美特监狱的管理员偷偷在乳酪罐内掺加苏格兰威士忌给里面的犯人,当场被逮到,同时惨遭“完蛋”的命运。
霍贝尔耸耸肩表示,虽然那是不对的行为,但警察并非圣贤,总会出现败类。他低头,看着桌上眼镜片上那个有悔意的家伙。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开始替他觉得遗憾。他绕过桌子来拍拍我的臂,打破僵局似的说,再喝杯酒可以让他心情好过些。
他说着笑了笑,而我却在暗想他告诉我的不可信度到底有几分。
在茴香酒精作用下,霍贝尔答应过两天找时间到我家看看防盗系统,不须付任何费用;倘若我们想把房子弄成刀枪不入的话,他愿意以朋友的优惠价格替我们装上最先进的防盗系统。
向他道谢后,我就把这档事抛诸脑后,因为通常在酒吧承诺的事,都可以不必当真;特别是在普罗旺斯,连正式承诺之事都得拖上个把月才得以兑现。
我在街上看过太多人根本对尖锐长鸣的汽车警报器无动于衷;所以我不大相信电子设备能造成多大的吓阻作用,我宁可相信会吠的狗。
出乎我的预料,霍贝尔竟然按照约定来我家,开着一辆银白色装有天线的宝马跑车,身穿紧身裤,黑衬衫,嘴里还哼着歌,身上散发出魔香和野性香味的刮胡水味道,从他带来的女朋友伊莎贝拉身上,可看出他容光焕发的原因。
他们打算到葛氏村吃午餐,霍贝尔想何不享乐并顺道做生意,他表现的好像他只是随兴想到而来的。
伊莎贝拉看来不满20岁,金发刘海儿盖住大太阳眼镜的四周,穿得很少,只着一件掩住一半臀部的粉红色直筒紧身连衣裙。
霍贝尔有礼貌地坚持让她走前面,沿着阶梯到屋里,而他则跟在后面眼睛大吃冰淇淋。他实在够资格开一门“偷窥”课。
伊莎贝拉忙着化妆时,我带霍贝尔参观房子。
预料中事,他告诉我,我家根本是供那些带螺丝起子闯空门的小偷最佳的机会。
门窗及百叶窗经过严格检查之后,全都不合格。
那么狗呢?根本没啥用处,只要一小块有毒的肉,就足以结束它们的小命,然后房子就任由小偷们摆布了。
他突然将我抵住,靠在墙上时,涂抹过量的刮胡水令人呛鼻。他警告我,“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小偷会做出什么来!”
他将声音压低,神秘兮兮,不想让我太太听到他所要告诉我的事,因为有点粗俗。
他说小偷通常很迷信,他看到的例子比他想得到的还多。
大多数的例子,小偷们习惯在离开翻搜过的房子前大便,通常是在地板上,尤其是在地毯上。他们认为这样霉气才会留在屋内,而不会跟着他们。
到处都是粪便,他说这个字时,活像已经踩在上面。
“很恶心,是不是?”
是啊,恶心,还是比较文雅的用词呢。
“不过,人生有时是公平的,”他说:“一个盗窃集团曾有一回为了这个迷信,而被一网打尽。”
房子被洗抢劫一空,脏物也都装上卡车了,其他人忙着进行“告别仪式”以祈求好运,但是轮到偷儿老大时,却面有难色,他用尽吃奶的力气,还是解不出来,他便秘得十分严重,当警察来时,他还蹲在地上咒骂着。
“尽管我知道,根据法国平均统计数据,我们只有五分之一机率会遭到有便秘的小偷光顾”霍贝尔说:“但这仍是个令人振奋的故事,只是我们可甭指望这种结局会发生。”
霍贝尔带我到外面,向我提议一个将房子变成堡垒的计划书:车道底装上电子自动铁门,房子前面装压力启动照明系统,任何比鸡重的东西闯入时,就会被整排的强力照明灯罩住。
通常这样足以让小偷打退堂鼓,知难而去。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让你像婴儿一般一觉到天明,最好再加装“警报器”。也就是,让你的房子发出声音。
霍贝尔停顿下来,看看我对新奇保卫战的反应,并对正忙着透过太阳眼镜镜片斜视指甲的伊莎贝拉微笑。他们两个人火热的衣服,倒挺相配。
“还好吗?我的小白菜。”
她抖动晒成蜂蜜色的肩膀,靠向他,我看得出来霍贝尔正努力地让思绪回到会发出声音的房子上。
装上电子光束可以保护所有的门窗及任何比裂隙还小的地方,任何一个有决心及轻手轻脚的小偷,即使有本领通过铁门,并能蹑手蹑脚穿过强光照明灯,但只要他的手指一摸到窗或是问,房子就会发出声音。
当然阳!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在屋顶装上扩音器以增加效果,这样警报声就可以传到几公里外。
不仅如此,同一时间内,霍贝尔住在葛氏村附近的合伙人——他的房子和这套系统连线,会火速开车赶来,带着上了子弹的左轮枪和他的大阿尔萨斯犬。
在如此多层保证下,我绝对可以完全不受干扰,悠哉悠哉。
我的天!这一切全武行配备,只为了全家两口“不受干扰?”
我立刻联想到福斯坦开着拖拉机,在凌晨六点时猛敲铁门要到葡萄园去;狐狸、山猪或邻居的猪误闯车道造成强力照明灯整夜通明;接着不小心误触警报系统,我忙着在愤怒的荷枪武装安全人员赶来之前,向他道歉以免被他的狗把我五马分尸。
住在这种像美国军事重地诺克斯堡的地方,岂不像是身处在危机四伏的地狱般?但即使是用来阻挡奥古斯汀大帝的巨马,也都比不上这种身心折磨。
幸好霍贝尔心有旁骛,无暇进一步作生意,伊莎贝拉终于满意她指甲的状况,调好眼镜位置并拉拉紧身裙,准备离开。
她穿过院子时对霍贝尔撒娇,“亲爱的,我饿了!”
“马上就走,再等两分钟。”
他转过来面向我,试着再谈生意,但是他的“警报系统”已经在那头叫个不休了,我们家的安全系统相形之下,当然不急在此刻。
我问他打算到哪里用午餐。
“巴士底(Bastide)餐厅。”他说,“你知道吗?那里原来是警察局,所谓一日为警察,终生是警察,你说是不是呢?”
我回答,听说那家餐厅同时也是家旅馆,他对我眨眼。他实在是个善于用眨眼示意的专家,不过这次的眨眼纯属润滑眼睛。
“我清楚得很哩!”他回答。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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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饭桌哲学家

我们从一些朋友口中听到海奇这号人物。
有人邀请他到家里吃晚饭。当天早上,他打电话打听晚上的菜单。女主人觉得很好奇,因为即使在法国,对菜单表示特别兴趣是件不寻常的事。
为什么他问这个问题呢?菜单包括有镶九孔冷盘,松露浓汁排骨,乳酪及自制的果汁雪泥。有任何疑问吗?难道他对某些食物过敏吗?还是他吃素?或者他在节食?
当然不是,海奇回答。
这些菜听起来都很可口,只是有一点小问题,什么问题呢?
他患有痔疮,没办法长时间坐在那里吃完一整顿饭。一道菜是他所能忍受而不会感到不舒服的极限,而他想把他觉得最好吃的菜,打包带回去。他相信女主人一定能同情他的困境。
因为这是海奇,所以她答应了。
事后,她告诉我们海奇是个把饭当成生命的人,几乎沉迷一切与吃喝有关的世界中。但并非是那种饕餮之客,只是一位恰好有一个够大且灵通胃口的美食专家。
她还说,海奇对自己这种狂热也觉得好笑。他对英国人在食物上的态度有些独特的看法,我们或许会感到兴趣。等他的“臀部隐疾”痊愈后,不妨认识认识。
过了几个星期,有个晚上我们见到了他。
他匆匆赶来,怀中还抱有一瓶冰凉的克鲁格(Krug)香摈酒。
不行,还不够冰。
他在来这儿的前5分钟忙着用冰桶让酒保持适当的饮用温度,据他表示须在10oC左右。
他轻轻转动冰桶内的酒瓶,告诉我们他亲身经历的一场“乌龙晚宴”。那个晚宴结束时,一位女客人向女主人道别说:“我过了一个很特别的夜晚,因为每道菜都是冷的,除了香槟!”
海奇颤抖笑着,慢慢的,小心翼翼地把瓶塞拔出来,在一片沉寂中,只见泡沫涌出,象征酒瓶已经打开。
海奇长得高大,黝黑多肉,一对普罗旺斯人少见的深蓝色眼睛。他不像我们穿着晚宴服装,只轻松地穿着一套运动衣,浅灰色镶红边,胸前绣着“Le Coq Sportif”(热爱运动的公鸡);一双运动鞋,复杂的设计及相异颜色的塑胶底,使得他看来更适合参加马拉松赛,而不是来参加晚宴的。
他看见我注视着他的衣服。
“我吃饭时一定要穿得舒适,运动衣和运动鞋是最适合不过的衣服。”他拉拉裤子松紧带,接着笑着说:“穿这样更有助于吃第二回合。这很有用的。”
他举起杯子,“敬我们的英国及英国人倘若他们在食物上还是不求进步的话!”
我们所遇见的大部分法国人,通常不懂英国菜而且妄加评论。但海奇不同,他对英国人及英国人的饮食习惯做过研究。晚餐时,他正确地为我指出为什么我们英国人会造成这种错误。
他说,从婴儿期开始,英国宝宝就被喂食些没有味道的粥,这种粥毫无特色,只能凑和着用来喂那些不挑食的鸡。
而法国宝宝打从长牙开始,就被当成有味觉的人看待。海奇举实例说明,法国一家著名的婴儿食品制造商“卡露亚”的菜单就有:比目鱼排、鸡肉饭、鲍鱼、羊肉、肝、小牛肉、干酪、汤、蔬菜水果、布丁、黑糖奶油、白起司。除了上述东西外,到宝宝18 个月大时,还有更多的东西可吃。
“这下你们了解了吗?”海奇说:“味觉就是这样被训练培养出来。”他住口,低下头对着才端上桌的艾菊香鸡,吸一口气,并将餐巾塞进运动衣领口内。
他接着谈到入学之后,这个从小训练出来的味觉在校经验。
他问我:“还记得在学校吃过的食物吗?”
我点头,事实上,我深刻地记得那些恐怖的经验。
海奇一副颇能体谅的表情。他说英国学校的饮食之难以下咽是举世知名的,乌灰泥烂的一团,看起来很神秘,你永远不知道你强迫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
但是在法国,他五岁女儿所上的学校,每星期的菜单都事先张贴在布告栏上,以免和家里的菜重复。每天的午餐至少有三道菜肴,比方昨天小玛诗德吃的是配有芹菜沙拉的火腿乳酪派及香肠饭,烤香蕉。
瞧瞧吧!小舌头就这样被训练出来,难怪法国人比英国人懂得欣赏及品味美食。
海奇切了一块梨子配乳酪吃,手里的刀子指着我,好似我该为英国人味觉教育失败负责任似的。
“现在,”他说:“该谈谈餐厅了。”
他悲伤地摇头,两手摊开放在桌上,手掌朝上,握着拳头,然后左手举起,约有几英寸高。
你们有PUB小酒店,不错,气氛很好,但是所提供的食物却只能用来配啤酒吃。
而这一边呢?另一手举得更高些——你们有专给商人消费的昂贵高级餐厅,而公司会负担他们所消费的费用。
那么居于中间的呢?海奇望着两手之间的空白,嘴角下垂,表示失望的说:“两手之间是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
你们的小酒馆呢?你们供诚实中产阶级消费的餐厅呢?你们的路边小店呢?除了有钱人外,其他人怎么可能付得起,在伦敦吃一顿好的呢?
我很想反驳他,但苦于无可用之武器。
他举出的问题正是我们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在英国选择性有限,仅限于小酒店,不然就是大餐厅——东西却少得可怜。最后我们只有放弃,屈服在叫贾士丁或爱玛的迷人却蹩脚的服务生,所端上来的微波速食及放在礼篮中的餐桌酒。
海奇搅拌咖啡,考虑选择卡勒瓦多酒(CaIvados)或冰凉的亚维依蒙甘镇(Mangnin)的梨子酒时,我问他最喜欢的餐厅。
“当然是丽波餐厅(Les Baux)。”他说:“不过太贵了!”
他摇动手掌,好像指头都被火烧上来了。“每天吃也吃不起,平常我喜欢到比较便宜,或者较没有异国色彩的餐厅。”
“换句话说,比较法国式的餐厅。”我说。
“对极了!比较法国式的餐厅,且物超所值。这类餐厅很多,给不同层次、不同需要的人,我做过研究。”海奇说。
我相信他做过,只是他没有告诉我除了丽波外任何一家餐厅的名字,而丽波餐厅是只有中了乐透大奖时才吃得起的餐厅。
“有没有其他比较低廉的餐厅呢?”
“如果你喜欢的话,有两家餐厅可以享受到完全不同的乐趣,品质却一点也不逊色。”海奇说。
他又倒了一小口的卡勒瓦多酒,“帮助消化,”他说,然后靠在椅背上。
“就这么说定,让我作东请你们吃饭,算做替英国人做点饮食教育的贡献。”
“你太太会一起来吗?”
当然她会一起去,可惜的是海奇太太无法参加我们的盛宴,她得留在家里为孩子准备晚饭。
他要我们在时钟广场前的一家咖啡馆碰面,到时他会透露是哪一家。
他在电话中大声吸吮指头,并建议我们下午不要安排任何活动,吃过这顿他安排的午餐后,没有什么事比得上喝“消化酒”来得重要了!
他迈过广场朝我们走来,穿着一双黑色大球鞋及他最正式的运动服,
轻快地走过来。肉滚滚的胸膛绣着UCI,A(柏克莱大学)的粉红字样。他带着一个购物篮及一个法国商人用来装文件和应急古龙水的上拉链手提包。
他点了杯香摈酒,展示他刚刚在市场买的像苹果般大的小甜瓜。
“把它们洗干净、挖空,加上葡萄酒和白兰地,放在冰箱冰镇24小时后,”海奇向我们保证说:“喝起来就像少女的红唇。”
我从来不知道甜瓜可用这种方式比喻,只好归罪于英国教育的不足。
海奇满足愉快地把小甜瓜们放回篮子,言归正传谈到今天出来的目的。
“我们今天要到共和街上的伊尔利(Hiely)餐厅。皮尔·伊尔利先生是位非常有名的厨师,他从事这一行已有20至25年之久,他是个天才。做出来的菜从不令人失望。”
海奇摇动他丰肥的手指,再次强调“从不令人失望!”
除了入口处陈列着一个用木框婊起来的菜单外,伊尔利餐厅并不刻意做任何广告来吸引路人。
狭小的入口,接着一条小小的走廊,餐厅就位于一段楼梯的平台上,一间铺满木板的房间,漆着亮丽的色彩,桌子间的距离宽大舒适。
这里和大多数的高级法国餐厅一样,单独来的客人和六人以上的团体都享有同等待遇,绝不会因为是一个人而被冷落安排到角落,反而会安排在靠窗的小隔间内。
这些小隔间已被一些穿着西装看来像从商的客人占满,他们得在两小时内快速吃完午餐然后赶回办公室。其余的客人,除了我们以外,大部分是法国人,都穿得比较随便。
我记得曾经被英国桑莫塞(Samerset)的一家高级餐厅挡在门外,因为没打上领带,然而在法国就不曾碰上这种事。在这里,海奇身穿运动衣,一副刚从减肥中心逃出来的模样,但却受到老板娘有如对待国王般的礼遇。
他把购物篮交给她,问候伊尔利先生身体可好,老板娘笑着回答:“好,还是老样子。”
我们被带入座时,海奇面带笑容,两手搓揉,闻闻空气试图嗅出到底上的是什么菜。他说在另一家他喜欢的餐厅,厨师准许他进入厨房,闭起眼睛,用鼻子选菜。
他将餐巾塞进脖子,和服务生低语说话。
“大瓶的吗?”服务生问。
“大瓶的!”海奇回答。
一分钟后,一大瓶冰呼呼装着液体的玻璃瓶摆在我们面前,海奇开始变得专业化,宣布我们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
“在任何一家正派经营的餐厅,大家都信任它的酒,这是隆河岸产的酒(Cetes一 du一Rhene),干杯。”
他喝下一大口酒,含在嘴里漱了几秒钟,然后表示满意。
“现在我可以给你们一些如何点菜的建议吗?你们看到这里有美味套餐,但是对一个简单的午餐而言,套餐可能太花时间了,不如我们用点菜的方式,他们有份不错的菜单。”
他透过杯子看着我们,正言说;“记住我们来此的目的,这样你们才能体验到品质与价格兼具的物超所值大餐。基本上,任何一个好厨师都可以用一个人500块法郎的价钱让你吃得很好,最大的考验是如何能用一半的价钱却也能满足你们。因此我建议点这份菜单,同意吗?”
我们同意,这份菜单已足够让米其林指南的评审员直流口水了,更何况是两个业余的英国人呢!海奇专注地看着菜单,我们困难地下最后的决定。他招手请服务生来,然后两个叽哩咕嗜交换意见。
“我破戒了!”海奇说。“这里的红酒是不错,但是有一种更好喝的酒,不贵,产于埃克斯北部的特瓦隆(Trevaa11on),不算太烈,却有名酒的特色。喝喝看你就知道。”他轻拍着面前的酒单。
服务生到酒窖取酒,另一位服务生送来一些小点心,好让我们在吃第一道菜前有事可做,这是一种干酪面粉做的馅皮,里面包有奶油烙鲤鱼,上面点缀着烤过的小鹌鹑蛋及黑橄榄。海奇不出声,只是埋头专心地吃。我听到拔酒瓶木塞以及刀又碰撞瓷盘的声音,还有服务生的低语呢呐声。
海奇用一片面包把奶油烤鲤鱼清干净——他用面包把食物轻轻推到刀叉前,巧妙地把面包变成餐具——然后他又倒些酒。
“点心还不错吧?”
他愉快而满足地问我们。
午餐进行得很愉快,先是肥鹅肝馅饼淋上浓浓的香菇芦笋汁;接下来是家常的西斯特宏(Ststeron)羊肉香肠,上面涂有甜红洋葱酱;另一个平底烤盘上则装着一层和餐巾一样薄的起司烤马铃薯,脆脆的薄皮入口即化。
肚子稍稍填饱之后,海奇开始继续我们话题,他告诉我们一件有关他想做的企划。
他从报上得知沙特伯爵国际研究中心将在亚维像艺术节开幕,届时将举办歌剧表演以纪念这位神圣的伯爵,并用他的名字为一种香槟酒命名。
这些活动显示出大众对这个老怪物再度感到兴趣,就如海奇指出的,这些研究沙特伯爵的学者也需要吃东西,所以他打算提供一套特别的食谱给他们。
“我应该将这一套菜取名为‘沙特伯爵食谱’。”他说:“所有的材料都需被抽打、捆绑、挤压或灼烤。总之,可用很多痛苦的字眼来描述。我敢保证在德国一定会很畅销。不过你得要告诉我关于英国人的事。”
他接着问:“是不是那些青春期上过公立学校的英国男人都喜欢……应该怎么说呢?一点小处罚……”
他喝口酒扬起眉毛说:“比如打耳光,是不是?”
我告诉他,他应该试试找一位上过伊顿学院的出版商,并设计一套包括鞭打(FIogging)的食谱。
“什么是FIogging呢?”
我尽我所能解释给他听,海奇点点头,愉快起来。
“对呀!也许可以用一块鸡胸加以鞭打,然后淋上刺激的柠檬汁,太棒了。”
他在支票本后面写下重点,“一本畅销书,准没错!”
暂且将畅销书摆一边,海奇带我们去参观乳酪展示推车,途中他不时地教我们及服务生如何分辨:硬及软,刺激及温和,新鲜及陈年乳酪。他从20种不同的乳酪中选出五种,并庆幸自己有远见,猜到我们将需要再点第二瓶特瓦隆酒。
我咬一口.辛辣的羊乳酪,眼镜下的鼻梁顿觉一股刺痛、发麻、冒汗,美酒像香甜的甘露滑入喉咙。
这顿饭在有效率、高职业水准的周全服务下,吃得极其舒服而且满意。
我告诉海奇我吃得很愉快,但他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看着我。
“可是我们还没吃完呀!尚有很多。”
一盘蛋白酥皮端上桌子,“这个是为了下来要上的点心做准备的,尝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
海奇连续吃下两块,同时不忘张望四周以确定服务生没有把我们遗忘。
第二辆推车,体积更大,小心地往我们的方向推来,上面装载的食品更多。
推车停在我们的前面,这些货色会让介意体重的人更为难过:鲜奶油、白起司、巧克力蛋糕、小点心、夹心蛋糕、兰姆酒水果蛋糕、水果派。欧洲草莓、水果冰、糖浆水果……乖乖,这么多东西!
海奇坐着显然很难选择,他站起来,在推车四周绕一圈,以确定有没有其它东西被遗漏。
老婆选用当地特产蜂蜜制成的冰淇淋,服务生取出泡在热水中的勺子,优雅地从桶里挖出一球漂亮的冰淇淋,他拿着盘子和勺子站着等候下一步指示。
“加什么料呢?”
“这样就可以,谢谢!”
老婆不敢点的那些美妙甜点,海奇全要了——巧克力蛋糕、小点心、水果,加上鲜奶油……。他一边将运动衣的袖子卷至手肘,即使行动故作缓慢,任谁也看得出速度暗中加快。
我点了咖啡,只点咖啡。突然的,一阵沉默,海奇和服务生望着我。
“不点甜点?”服务生问。
“含在菜单内的!”海奇说。
他们两人很担心,显然的,觉得我有问题——这样不太对,伊尔利餐厅是靠点心出名的。
结帐时,每个人230法郎,再加上酒的费用,280块法郎,真是物超所值。
280块我们可以吃到套餐,
“也许下一回吧!”海奇说。
是啊!下次再来,我想先做三天加速快走运动,每天起码跑10公里。
下一回合的美食课延期了,好让海奇进行他每年例行的饮食大扫除。两个星期时他小心地饮食,只吃三道菜取代每顿饭习惯的五道菜,并只喝矿泉水;这对他饮食系统的新陈代谢非常重要。
为了庆祝禁食的结束,海奇提议到一家“美食嘴”(Le BecFin)餐厅吃饭。
那天,他要我在中午12:45前到餐厅碰面以确保有位可坐。应该很容易找到,是在荷岗区(Orgon)的7号公路上,停车场上停了很多卡车。
不用穿正式服装,在这种大热天,老婆大人比我聪明,她决定留在家里,看守游泳池。
我到达时,餐厅外面已经停满卡车,紧紧地挤在树下的阴凉处。运送汽车的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停在对面的路肩上,晚来的车子只好沿着车道挤进餐厅旁边,停在一块狭小的空地上。
司机老兄满身大汗,松口气,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挺直背,弓形的脊椎随着胃肠蠕动不停地变化。
酒吧挤满了人,非常嘈杂,到处是身材魁梧的大汉,满脸胡须,挺着啤酒肚,拉着大嗓门。拿着杯子站在角落的海奇,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他穿着跑步短裤,无袖背心,手腕提着一个手提袋。
“晦!”海奇喝光手上的商香酒,再叫了两杯。“这里和伊尔利餐厅完全不一样,是不是?”
压根儿都不像。吧台后方贴着一张显然平常被老板娘用来摔抹布泄愤的布告,上面写着:“危险,小心挨骂!”
敞开的门一路通到厕所,那里又见一张告示:“淋浴,8块法郎。”
不知在何处的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及炖大蒜的香辣味。
我问海奇禁食后的感觉,他迈到走道露出侧面的肚子,吧台后面正在用木勺子拍打啤酒杯泡沫的老板娘,盯着他看。
她沿着海奇胸部以下的曲线端详,眼睛定住腰部整整一截凸出的部位。
“预产期什么时候呀?”她问。
我们走进餐厅,在后面找到一张空桌子。
一位矮小、黑皮肤的女人面带微笑,企图想调整胸罩背后不乖的黑色肩带。
她走来告诉我们餐厅的规矩:第一道菜是自行到沙拉吧取菜;然后可以在三样主菜 ——牛肉、乌贼、土鸡中任选一样;而他们的酒单也很简短;红酒或玫瑰红酒,装在一公升容量的瓶子里,附上一个塑胶盖及一碗冰块。
女服务生祝我们用餐愉快,临行前对我们行鞠躬礼,用力拉住胸罩肩带,携着咱们的点菜单离开。
海奇假装开酒,闻闻塑胶瓶盖,“法荷(Var)的酒。”
“不假,实在。”他呷了一口,慢慢推往前面牙齿,慢慢体会滋味。
“好酒。”他肯定的评以高分。
我们加入卡车司机们排队取菜的行列,他们个个表演起平衡的特技,手上叠了装着不同食物的餐盘:有两种香肠、加美乃滋的水煮蛋、红黄甜椒饭、小豆子红萝卜片、猪肉馅饼。花枝冷盘。甜瓜切片。
海奇抱怨盘子太小,于是拿两个盘子,将第二个盘子学着专业服务生放在手臂前,然后取菜。
我们回到座位,出现一阵慌乱,实在无法想象吃饭没有面包。
“面包在哪里呢?”服务生看着海奇,他举起一只手往嘴边靠,手指和拇指缩起来做出啃咬的动作。
服务生从角落纸袋中取出一条法国长面包,以惊人的速度搁在切面包机下,放在我们面前的面包慢慢从刀片的压力下膨胀恢复原状。
我告诉海奇,也许他可以将“面包断头台”写进他的“沙特伯爵食谱”。
他正吃着香肠,停下来想一想,“也许吧!不过有件事要格外小心,尤其是和美国市场有关,你听说过香滨酒在打入美国市场时遇到的许多困难吗?”
海奇是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沙特香摈酒由于标签的缘故,在自由地区不受欢迎!那商标上有张照片,是个女人,看来很聪明,照现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却被眼睛锐利的卫道人士发现那女子的手臂是被绑过的。
老天呀!想想这种反自由的行为将对国家的年轻人造成多大的影响,更不用说对感情丰富的成年人了。
美国社会的结构也许会因此而分裂成两半,从圣塔巴巴拉到波士顿的香槟酒和奴隶派对;天知道康涅狄格外!会发生什么事?
海奇继续吃东西,纸巾围在胸前。隔壁桌的先生正在吃第二道菜,解开衬衫纽扣,好让空气流通,并露出一个赤褐色的大肚子,毛绒绒的胸口悬挂着一条耶稣受难十字架项链。
几乎没有什么人挑剔食物。我在想他们怎能整个下午坐在50吨卡车的驾驶盘后面保持清醒呢?
我们用面包把盘子擦干净,然后同样地把刀又擦干净。
服务生端来三盘热腾腾的椭圆盘子,第一盘上面有淋着浓汁的两片鸡肉,第二盘则是镶有大蒜和香菜的番茄,第三盘香料烤迷你马铃薯。在菜端到面前之前,海奇闻一闻每样菜。
“在英国,长途的卡车司机都吃些什么东西呢?”
两个蛋、培根肉、薯条、香肠、烤豆子、一片烤面包、一品脱的茶。
“不喝酒吗?没有起司吗?也没有点心吗?”
尽管我对长途卡车司机认识有限,但我猜想大概没有这些东西。、我回答他们也许中途会在酒吧休息。不过法律对喝酒开车的处罚非常严厉。
海奇又倒了些酒。“在法国,听说法律准许可以喝一杯开胃酒,半瓶酒,及一杯消化酒。”
我说我在某处看过报道有关法国的交通意外听故比欧洲其他地区高,比美国甚至高出两倍。
“其实这和喝酒扯不上关系,”海奇说:“问题出在法国人普遍的个性,我们缺乏耐性,喜欢超速。而不幸的是,并非大家都是好驾驶员。”他把盘子内的食物吃得精光,并改变话题到比较愉快的书情上。
“这是一只品质优良的鸡只,你不觉得吗?”他从盘中挑出一只骨头,放在嘴里咬一咬。
“强而带劲的骨头,这只鸡养得很好,是养在野地的;饲料鸡的骨头,吃起来像是嚼腊,索然无味。”
这只鸡的确很好吃,结实但鲜嫩,煮得恰到好处。马铃薯和蒜头番茄也是一样。
我对这个地方竟然有超水准的烹调技术及丰富的份量感到惊讶,而且我也敢保证,结帐时应该不会很心痛。
海奇又把刀叉清干净,示意服务生端上乳酪。
“理由很简单,”他说“卡车司机是好主顾,非常忠诚,他愿意多开个50公里只为吃到又好又便宜的东西,然后替餐厅免费宣传。只要维持水准,这里就会座无虚席!”
海奇手中叉着贝利(Brie)乳酪并指着餐厅,“看到了吗?”
我看看四周,不想去数那些卡车司机有多少,总有一百多人吧。再加上酒吧那边还有三十多个。
这是公道实在的行业,假如厨师小气诈客或是服务怠慢的话,卡车司机就不会到这里来了,不出一个月,就没有人会上门,只剩小猫两三只的观光客。
外面发出隆隆声,餐厅内突然变得阳光普照,原来是停在窗户边的卡车开走了。隔壁桌佩挂十字架的客人,戴上太阳眼镜吃他的饭后甜点——一碗三种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要点冰淇淋、甜浆鲜奶油,还是牛奶鸡蛋烘饼?”女服务生终于把胸罩的肩带拉好了,只是当她清理桌子时,又滑下来。
海奇吃甜浆鲜奶油时,满足地发出吸吮声。接着他继续吃替我点的冰淇淋。我知道我一辈子都当不成卡车司机的,很简单,我根本没有那种食量。
时间还很早,不到两点钟,餐厅慢慢空下来。客人准备付帐——粗大的手指优雅地从钱包中取出叠得好好的支票本,女服务生找钱、行礼、微笑,并祝客人旅途愉快。
我们喝着带着棕色泡沫、黑而滚烫的双料浓咖啡及装在圆圆胖胖小玻璃杯里的卡勒瓦多酒。海奇将玻璃杯倾斜,当杯子的圆边碰到桌面,而杯里金黄色的液体刚好满到杯口为止——说这是判断确实分量的老方法。
两人的帐单加起一共140法郎,如同我们在伊尔利餐厅的午餐般,真的是物超所值。唯一觉得后悔的是,步出外头,太阳立刻如铁钟罩顶,热得可以。真希望带了毛巾来,可以冲个凉。
海奇说:“这顿饭可以让我撑到今晚。”
我握手道别,他在我的胃满塞的状况下,提醒我下次到马塞吃“普罗旺斯鲜鱼汤”,做为下次的课外教学活动!
我转回酒吧再喝些咖啡,看看可不可以租条毛巾。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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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请品味“新教皇城堡”

普罗旺斯的八月天正适合舒展手脚,寻找一个荫凉处。放慢脚步,同时尽量缩短旅行行程。
蜥蜴显然最懂得其中奥秘,当然我也应该有某种程度的体认。
接近9点30分时,气温已达华氏八十度,当我跨进汽车,马上感觉自己像只即将下油锅的鸡仔。
我查地图,想找条路,好远离拥塞的旅游路线,以及那些已热昏头的卡车司机。
一滴汗珠从我的鼻头坠下时,正巧到达我的目的地——新教皇城堡(Chateauneuf -Pape),一个生产好酒的小镇。
一月的冬天,我在两位朋友的订婚晚宴上遇到一位叫米奇的男士。第一瓶酒送上来,大家提议干杯,但我即注意到,当大伙正尽情于歌唱言欢之际,米奇却独自在执行着非常个人化的仪式。
他凝视酒杯,将酒杯慢慢举起,然后把它放在手掌上,缓缓地旋转三四次。酒杯举至与眼同高,他专心看着酒杯里流动的轨迹。
美酒慢慢沿酒杯内侧流下;他用敏感且扩张的鼻子靠近酒杯,像是对它来个彻底总检查。
深深地用鼻子吸气,最后一次转动酒杯,之后慢慢地喝了一口酒,但仅是浅尝轻现很显然酒必须经过多次的测试,才准将其送入喉咙。
米奇把酒含在口中漱了几秒钟,他紧闭双唇且让一点空气进入嘴里,同时发出漱口的怪声。两眼直视天空,反复的收缩,伸张腮帮子,以使酒能在舌头与日齿间自由的来回流动。
显然他非常满意此酒在口腔内的考验结果,终于把酒吞下去。他注意到我在旁观这个表演,同时露齿而笑,“不错,不错”。
他再来一次,但此回的程序较不精细,且只以上扬的眉毛来对酒杯致敬。
“此酒是有年头的酒,1985年的。”
如同我在晚餐时的发现,米奇是个地道的生意人,职业水准的品酒家,他买进葡萄并制造贩卖香醇的美酒,尤其熟悉来自南部的酒,从天芳玫瑰酒(Tavelrose)——他说此酒是路易十四的最爱,到金黄色、味道重且易使人昏醉的吉恭达酒(Gigondas),无所不知。
在他所有的收藏品中,他的最爱且是他最渴望品味的一种酒就是新教皇城堡酒。
谈起此酒,他仿佛在谈论一位美女,他的双手在空中爱抚,唇上轻吻着指尖,畅言一堆与身体、花束及力量有关的话题。
他说,酒精浓度超过15%的新教皇城堡酒是无人不知的。尤其是近几年来,波尔多葡萄酒(Bordeaux)愈来愈淡,而勃良第葡萄酒(Burgundy)的价钱却只有日本人买得起,新教皇城堡酒是唯一便宜又够力的酒,我一定得亲自到他的酒窖走一趟才能体会,他将安排我品尝一番。











在普罗旺斯,从计划安排一个集合地点到确定行程需耗时个把月,甚至好几年。基于此,我并不期待会很快获得米奇的邀请。
冬去春来,春去夏至,然后,夏天过去了,此刻悄悄来到。八月正是把玩美酒最伤神的一个月份,米奇这时候来电话了。
“明天早上11点整,”他说“在新教皇城镇的酒窖等你,共进早餐。”
我依照他的交代准备一切,且预先喝上一汤匙橄榄油——当地美食专家的建议。目的是在胃上镀一保护层,借以缓冲各式新出灶却力道十足的美酒的不断挑战。
行驶在弯曲且灼热的乡村道路上,我告诉自己,无论在何种情境下,都不可吞入太多的酒,我一定要遵照老手的做法:酒入口,漱个口就吐掉。
新教皇城镇已进入视线,热气难熬,时间将近11点。这里简直是个为酒而存在的城镇,到处充满了诱惑!
久经日晒已见剥落的告示板上,刚上漆的广告招牌、大酒瓶、手写的看板或墙壁上的标语,钉在墙上或是葡萄园内的支柱与门前车道的柱石,处处可见“欢迎品尝!品尝!”
我缓缓驶过用以阻绝外在世界与北萨克酒窖(Caves Bessac)间的高耸石墙通道,在阴凉处停下车。
下得车来,我感觉太阳就在我头顶上,像个充满热气的松紧帽罩住我整个头,眼前出现一座长形建筑物,上面布满许多小洞,外观上除了两扇门外,别无他物。
一群人在门口排排站,手握专用酒杯,酒杯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酒窖凉爽宜人,而米奇给我的酒更有一股沁心冷意。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杯子,是一个有脚的大水晶杯,圆鼓鼓的杯肚,上端缩口,有如金鱼缸般。米奇说这种杯子可容下1/4瓶的酒。
看过里面闪闪发光的排场,我的双眼开始朦胧起来。我相信这个酒窖一定很大, 25000瓶酒静静地藏在阴冷的角落。
事实上,根本看不到任何酒瓶,只见一条布满酒桶的道路——难以计数的酒桶倚靠在与腰同高的平台上,酒桶堆高度大概离地12至15英尺,每个酒桶上用粉笔标示着成份。
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有机会见这么多酒。隆阿丘酒(Cotes一du一Rhone— Vinages)、丽雷卡酒(Lirac)、维克拉斯酒(Vacqueyras)、圣约瑟酒(Saint — Joseph)、海米塔奇酒(Crozes一Hermitage)、天芳酒、吉恭达酒——每种都有几千公升,依制造年份摆放。
“好,”米奇说:“你不可以枉走一圈,空手而回。”
“你要喝哪种酒?”
太多的选择摆在眼前,我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不知米奇会不会指引我在眼花潦乱的酒桶中找到正确的选择?
我可以看别人在他们的金鱼酒杯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也许我该依样画葫芦。
米奇点头表示同意,他说:
“这样最好,因为我们只有两个钟头的时间。”
他不愿意把我们的时间浪费在新酿成的酒上,而忽略尚有无数的好酒等着我们去品尝。我庆幸已先喝过橄揽油,任何称得上宝藏的酒是不可吐出口的。但如果在这两小时内,所有的酒都吞下,我可一定会如那些酒桶般乖乖摆平。
所以我问是否允许将酒吐出来。
米奇挥动酒杯指着隆河岸大道入口的标语,“如果要吐出,请便,但是……”
显然地,他认为一个人拒绝享受美酒下肚的感觉及拒绝喝下算是一种艺术作品的酒时,是极其悲惨的。
一位肥肉横生的酒窖老板赫然出现,他身穿暗蓝色棉夹克,带着一个形似巨大点眼药器的容器——三英尺长玻璃管,一端有个拳头般大的塑胶球。
他用喷嘴瞄准我的酒杯,挤了点酒到我的杯里,嘴里念念有辞,“1986年的海米塔奇酒,有花的香味,味道不酸,没有甜味……”
我先来个整套的动作:用鼻子闻闻酒味,让酒在口中循环几圈后把酒整个地吞入我的肚子里去。
棒极了,米奇所言不差,把这些美酒倒进排水沟糟蹋,的确是大不敬。
稍稍放松心情后,我看看身旁有些人把他们不想喝的酒倾倒在桌旁上的大酒瓶内;而后,大酒瓶内装的酒会倒入含有酵母菌的缸中,如此可以酿造极品的醋。
我们在酒桶排列而成的道路上缓慢前进。酒窖老板在每一站都会登上他随身携带的梯子,到达顶端的酒桶,打开酒桶塞,插入他那饥渴的喷嘴,然后好似身负重型武器般谨慎地走下梯子——当品尝活动继续时,他老兄还真越来越像全身武装的超级巡警般,只是行动慢了些。
最初几站的品尝局限就白酒、玫瑰红酒及轻淡的红酒。
我们走入地窖后头,那儿的酒色变得深暗而味道也渐转浓厚了。每尝一口,总是禁不住要感谢上帝赐予如此香醇的人间美味。
具有紫罗兰、覆盆子果及桑椹香味的海米塔奇,属于烈酒。隆河丘酒和葛兰德酒(Grande Cuvee)皆是细工酿造且精纯的酒。
我对这些迷人的酒和它们的形容美辞印象深刻——果肉肥硕、兽性野狂、雄壮威武、高雅世家、挑拨神迷、强劲有力……。
注意,酒窖老板居然没有重覆使用相同的形容词。我真怀疑他老兄天生具有语言修辞能力,亦或是他每晚都抱着字典共眠。
我们终于走到米奇的最爱——1981年的新教皇城堡酒窖。虽然它尚需好几年才能成为陈年美酒,但已可称得上好酒了。
深葡萄酒色,闻起来有香料和松露的味道,温暖及柔和,展现出它是酒中名品—— 更别论它那接近15%的酒精含量。
我认为米奇的头都快栽进酒杯里了!看到一个人如此欣赏佳作,实在令人雀跃欢欣。
他不情愿地放下酒杯,看看手表,“我们该离开了,打点酒下饭!”
他走进前方的办公室,出来时手提一箱酒,装满一打酒。另一同事跟在他后面也带来了一打酒。我们一伙人准备痛快地吃一顿午餐,猜猜看几人不醉?
我们离开酒窖,在太阳的雄威下显得畏缩,我要求自己只一点一点的啜饮,万万不可大口豪饮。
尽管如此,一走进车内头颅即不停地悸动刺痛,发出警告。在闻酒味前,我一定得先喝点水。
米奇重打我的背。
“品酒最容易感到口渴,”他说:“别担心,我们有足够的酒任你喝。”
老天啊!
米奇挑选的餐厅大概有半小时车程,即在卡维隆乡间,是乡居的小旅馆,有米奇号称最道地的普罗旺斯食品,可说是非常隐密难觅,我得好好跟紧米奇的车。
说总是比做容易。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统计资料可以支持我的论点,但是由视察结果与个人惊心动魄的经验里,我知道一个空着肚子的法国驾驶人,开车速度是已饱肚的法国驾驶人的两倍;而饱肚的法国驾驶人,头脑显然已较清楚,速度往往已经超出正常许多。
当然米奇也不例外,前一分钟他尚在此,下一分钟他已在尘雾弥漫的地平线上。
他把香美的果汁放在排档上,一个大转弯,冲上正在剪修的草坪上,要不就突然穿越满布羊肠小径的午酣城镇。
到达餐厅前,所有想要喝水的念头已然消失,我想再来点酒。村庄和。饭厅凉爽嘈杂,在角落放一架被顾客忽略的大电视,声音含混不清,发出巨大音量。
大部分的客人都是男性,他们长期在太阳照射下显得黝黑,穿着外出工作的旧衬衫和没有光泽的背心,平坦的头发下露出因戴帽子而出现的白皙额头。
一只长相平凡的狗儿在一个角落抖索身子,鼻子紧盯着从厨房散发出来的香味。
此时,我想我快饿死了。
有人介绍我们认识餐厅的老板安德鲁。他的肤色褐黑,身材圆滚,极像我们品尝过的那些酒桶;捧在他手上的花闻起来有大蒜味儿、高卢牌香烟烟味及茴香酒的味;穿着宽松的衬衫、短裤,脚上趿着一双橡皮拖鞋,尚有一嘴夺人眼目的窈毛儿,声音宏亮,盖过房子里的嘈杂声。
“嘿,米奇!这是什么东西?桔子汁?可口可乐?”
他开启装酒的木箱,把手伸进裤背口袋去拿开瓶器。
“亲爱的!请给我一桶冰块。”
他的妻子,活力健康面带微笑,从厨房出来,带着一个托盘放在桌上:两个冰桶,几盘上面撒有胡椒的香肠,一盘鲜艳的萝卜,及一个深碗装的鲤鱼橄榄酱(橄揽油加上被称为普罗旺斯奶油的东西就是鲤鱼酱)。
安德鲁拨酒瓶塞的动作,纯熟得简直像他自己就是个开瓶器。他把酒塞拨开,一个个闻一闻,然后排成两排放在桌子中央。
米奇解释有些酒是他在地窖中没有时间品尝的,大部分是没有多久年份的隆河丘酒,有半打是年份较早的吉恭达酒。
对于法国的午餐,有些东西是我这小小意志力所无法抵抗的。
我可以安静地坐下,将心情调整至适当的状态,立志只吃一点、喝一点,但是在餐厅三小时之后,那些酒仍然诱惑着我。我不认为是一种贪婪,而是由一屋子里头品味的人所营造的气氛使然。他们边说边吃边唱,谈论的不是运动、政治或财经,而是餐盘与酒杯里的东西。
香肠被拿来彼此比较,菜单遭到空前讨论,吃过的食物一再被提起,甚至还互相研究即将上桌的食物。
一切红尘俗务已抛至九霄云外,此时此刻,吃饭天下第一优先,满足声浪充塞四周。
酒真是不可抗拒!
我们轻松沉醉地进行午餐,犹如运动家必预做柔软运动。开胃第一道菜是一个顶部被切开的萝卜,内装差不多一匙的奶油及一层粗盐;接下来是一片上面撒满胡椒的香肠;还有用昨天面包烤成的、上面涂有闪闪发亮的鲤鱼橄榄面包片,冰镇的红酒及白酒。
米奇斜在桌子旁,“不准吐掉!”他再三强调。
捧着红酒杯跑来奔去的老板,端上他的第一道菜。一只边缘几乎已烧成黑色的锅被放在桌子上;一把老旧的厨房用刀插人面团中;一个转身,手上已拿着一个装有醋渍小黄瓜的高长玻璃罐儿和一盘洋葱酱。
“孩子们,祝用餐愉快。”
米奇分发年份较浅的红酒,酒似乎会变颜色,锅子沿着桌子传送,好让大伙儿可以拿争取。
安德鲁走下牌局,两次装满他的酒杯,“还好吧?你喜欢吗?”
我告诉他我爱死他的洋葱酱,他劝我肚子一定要留点空间以准备品尝下一道菜肴。
他用力吮吸指头,高兴地说这是一道佳肴:无头云雀(aloueties),是他亲爱的老婆莫妮卡特别为我们烹制的。
纵使这道菜有个可怕的名字,滋味却教人咋舌。这道菜是由薄片牛肉卷着腌猪肉片,上面佐以切碎的大蒜和香菜,泡在橄揽油与白酒的高汤中,下面垫着蕃茄片,外表用干净的麻线捆绑。
它一点都不像云雀——倒像肥胖的香肠,但普罗旺斯那些富创意的厨子一定认为云雀比卷牛肉这个名字更能引人入胜,所以这名字就这样流传下来。
安德鲁说那是他那天早晨才打下来的云雀。他是那种说笑话一定要加上肢体语言的人,他的手臂张扬过来,差点把我撞进一个装有剩菜的大桶子里。
这个无头的云雀还是热呼呼的,上面加有大蒜,米奇决定来杯较烈的酒。吉恭达酒中选。
我问米奇下午他是否打算工作,他充满怀疑的眼光望着我。
“我正在工作,”他说:“我正在卖酒,再来一杯。”
凉拌沙拉上场,然后是一篮子起司,油滋滋的新鲜羊起司,一些温和的康塔尔(Cantel)干酪,和一些来自奥弗涅省(Auvergne)的奶油。
这些东西给才上座的安德鲁一些启示去开另一个玩笑。
有一位住在奥弗涅省的小男孩。人家问他较喜欢爹地还是妈咪,小孩子思索一会儿说:“我最喜欢培根肉”
安德鲁大笑一番。我则松了一口气,怕又被他推一把。
几球的果汁雪泥上桌,一个整个看起来井然有序的苹果馅饼也登场。
我断然拒绝。
安德鲁见我摇头,用刀将桌子弄得碰碰响。
“你一定要吃,你需要体力,我们马上有一场保龄球大战!”
喝完咖啡,他领着我们到外头,欣赏他放养在餐厅围栏内的羊群。
它们群集在荫凉处,我好生羡慕:它们不需被迫在大太阳底下打保龄球,那简直就像一道激光当头罩顶。
没有用的。
我的眼睛痒起来,肠胃得好好休息,平静地消化东西。
找了一个借口,躺在树荫下,僵旗息鼓,假寐休养。
安德鲁约莫在六七点时叫醒我,询问是否要留下吃晚饭。
他准备有羊脚掌,而且运气不错,还有剩下的两三瓶吉恭达酒。经过几番挣扎,我终于逃脱开车返家。
老婆已在游泳池畔度过感性的一天,她看我像个压扁的幽灵飘回家来,问我是否玩得愉快。
“希望他们准备了东西给你吃。”她说。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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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浮华世界的灾难

显然这位老兄记得自己早期是一只无家可归。经常挨饿的流浪狗,因此竭尽所能把握每个讨人喜欢的机会。
“小伙子”不时地带礼物回家——有树上掉落的鸟窝,葡萄树藤,它珍藏很久的烂帆布鞋,树下的杂草等。然后把这些东西慷慨地停放在餐桌下,自以为可以讨我们的欢心。
它帮助做家事的结果是:在地板上到处留下树叶及满是灰尘的脚印;它在厨房中帮忙,像个活动的容器,随时等着接收从上面掉落的杂物;老爱在几英尺近的短距离内,拉长嗓门发出噪音,笨拙地想引人注意。
不仅极力想讨好我们,它更有一套独特的访客欢迎仪式。
一见人影,它猛地站起,把常咬在嘴边的网球抛在一旁,将它那特别庞大的脑袋埋入任何一个进门的客人的鼠蹊处。
这是它男子气概的握手礼,而我们的客人也期盼这种社交礼仪。
客人继续聊天,“小伙子”在礼数到后就退到一旁,窝在离客人最近的脚边。
这种欢迎仪式,随季节变换而有所不同。
冬天时,如果访客是和我们一样常年住在卢贝隆,通常的反应或是不理会钻在鼠蹊处的怪物,或是拍拍那庞然大头,然后将留在灯芯绒裤上的树枝、树叶拍掉,不受干扰地继续喝酒。
如果客人一进门就受到惊吓,饮料撒了满地,惊慌地企图防御一直凑在白衬衫上闻个不停的狗鼻子时,我们就知道夏天来了。随着夏天而来的观光客出现了。











每年都有许多为了享受阳光而来的游客,今年普罗旺斯的景色不变,但又多出两项吸引游客的地方。
第一项较实际的是:普罗旺斯的交通变得愈来愈便利。从巴黎到亚维依的高速子弹火车据说将原来已够快的四小时又缩短半小时。
城外的小机场正商议拓宽中,很快就可成为国际机场。
一尊巨大的自由女神像,已经在马赛机场前竖起,宣布每周将有两班纽约班机来回直飞。
整个普罗旺斯,甚至我们买菜、逛街的小镇都成了时髦流行的胜地。
被俊男美女奉为圣经的《女装日报》(Women's Wear Daily),专门报导裙褶的长度、胸围大小、盛行于纽约的耳环重量等等。去年在圣雷米和卢贝隆正式开始发行。其杂志上印有夏天返此度假的屋主,一边噪饮基尔酒(kirs),一边擦抹防晒油,欣赏他们精心修剪的柏树,然后和摄影师一起远离尘嚣,沈醉于简朴的乡村乐趣中。
至于美国版的《时尚》杂志(Vogue),是一本世界上最奢华、最讽刺及充满最多香水广告的服装杂志,曾报导过一篇有关卢贝隆的文章,这篇文章被放在两则报导雅典娜女明星星座和介绍巴黎酒店最新动态的文章之间。
在这篇文章的序言中,简短两行字把卢贝隆描述成“法国南方的秘密”,然后再把此地称为“最时髦的地区”。
这两档事如何会被联想在一块呢?实在很矛盾,而这只有能言善辩的主编才有办法自圆其说了。
法国版的《时尚》杂志也同样称卢贝隆是“秘密”,事实上,他们在文章报道前就了解这种状况,在序言中清楚地告知读者。
他们宣称卢贝隆在高雅的服装潮流中已经完蛋,接着再安上一句如势利,昂贵等轻率的评语,换句话就是——落伍。
他们真的如此认为吗?不,当然不可能,不仅没有落伍,卢贝隆其实还吸引许多巴黎人和《时尚》杂志称之为名人的外国人——他们多久来一次呢?一星期一次吗?一星期两次吗?他们没有回答。
他们邀请我们和名人碰面。《时尚》杂志邀请大家一起深入这些人的私生活。
再见隐私权!
接下来12页,我们看到有名的人和他们的小孩、小狗、花园、朋友以及游泳池的照片。
有一张称为——谁是谁——的地图,标示出卢贝隆名人如何企图藏匿自己,很显然的他们并没有成功,藏匿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这些可怜虫甚至无法好好游泳或喝酒,而不被躲在树丛里为了带给读者欢乐而拼命捕捉镜头的记者们打扰。











在这些艺术家、作家、设计师、政客及大亨的照片当中,有一号人物,根据上面附注的文字声称,此人对当地了若指掌,并有能耐可以同时接受三场晚宴邀请。
读者也许会认为这个家伙大概曾经困厄贫穷,其实不然,这位仁兄有正式职业,是房屋中介商,需要知道谁想找房子,谁想卖房子,谁要买房子,所以正常的一天三餐,根本无法满足他搜集相关资料的需要。
房地产中介业在卢贝隆是非常热门的行业,特别是该地区正步入黄金期,房地产价格高涨的就如同一夜之间撑了三顿晚餐的胃,甚至短期居留在此的我们都曾经目睹过令人难以置信的飘涨。
一栋漂亮的废墟,只有半个房顶和几亩土地,朋友看上它,决定重盖而非整修,结果当他们听到报价时,整整吓呆了一个礼拜——一个废墟值300万法郎!
至于这些地区中,有发展潜力、较受欢迎的房子怎么叫价呢?100万法郎!
自然而然的,尽管佣金比率是浮动的,中介商的费用也随着挂上许多零,价钱一路攀升。我们听说佣金可从3%到8%之间,有时是由卖方负担,有时则由买方负担。
对外行人而言,这样的生活可以过得不错,它似乎看来像个很惬意的维生方式。看房子算是满有意思,此外卖方、买方的勾心斗角也顶有趣,虽然不很诚实、可靠,但至少并不愚蠢。
从满足世俗欲望的角度来看,房地产中介这门行业,是个能让你在温饱之余,尚能达到刺激感并得到高利润的职业。
但是此行业亦并非没有问题,最大的即是市场竞争。
在本地电话簿上,房地产中介商的广告便占了六大页之多:时尚房地产、特色房地产、特殊房地产、高品质房地产、精选房地产、迷人房地产。
想买房子的人会被这些选择给宠坏了,被这些术语搞迷糊了。
试问,“时尚”和“特色”间的差异在何处呢?应该选择“特殊”的呢?还是“精选”的呢?
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带着你的梦和预算,找一位房地产中介商,花一个早上、一天或是一星期,周旋于中古世纪的城堡、农舍、魔法咀咒的房子,或最近才在市场上销售的白象之屋。











在卢贝隆找房地产中介商像找一位肉贩一样容易。
以前,只有镇上的公证人才知道是否贝尔登妈妈要卖她的老农场,或是邻近地区有空房子要卖。
现在,公证人的包打听角色功能已被房地产中介商所取代,几乎每个镇都有一位中介商。梅纳村有两位,奔牛村有三位,比较时髦的葛氏村,据最新的统计资料显示有四位。
我们就是在葛氏村看到黄雀在后的竞争大赛——一位中介商在城堡广场上的停车场发广告,另一位跟在他后面保持适当距离将挡风玻璃上的广告单取下,换上他自己的。
可惜的是,还来不及看到第三第四位中介商埋伏在柱子后面伺机行动时,我们就赶时间离开了中介大战现场。
这些中介商,几乎在刚开始都非常热心且乐于助人,他们备有许多吸引人的照片资料,其中有些价位低于七位数,不过这些总被宣称刚刚售出。
幸好还有其他地方如磨坊、女修道院、牧羊人的石屋、宏伟的大房子、未完成的石塔和各式各样大小形状不同的农舍。
这么多的选择,还仅是一位中介商所提供的哩!
如果阁下觉得应该再看看第二或第三位中介商,肯定会有那种似曾相识之感。大部分的房地产都有雷同之处,因为照片是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的。
毫无疑问地,这些是你在前一份档案资料上看到的——同一座磨坊,修道院,农舍。
于是卢贝隆中介商所面临的第三个问题就产生了:缺乏足够的房地产可供销售。
卢贝隆大部分的地区都严格禁止盖房子,由大家彼此监督,但农人除外,他们可以随意盖房子;因此自称拥有许多房地产资料的中介商所能够提供的情报就有限了。
这种状况激发出他们猎屋的本能,许多中介商在冬天业务淡季时,会开车到处闲逛,瞪大眼睛,竖长耳朵去看标示、串门子,也许尚未被发掘的宝藏就此登场推出。
假如消息正确,中介商手脚又快,加上三寸不烂之舌,就有机会透过特殊管道而赚到丰厚的佣金。
不过结果通常是,卖主会委托二至三位中介商,让他们自己去厮杀对决,解决如何分摊费用等敏感问题。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问题,如谁负责将房地产介绍给客人?谁先带客人去看房子?这些中介商也许就得被迫合作。
只是竞争的气氛终究难以掩饰,只要在分红上有一丝小误会,指责、反指控、电话争吵、互指为不道德的尖锐言语会出笼。甚至使出最后杀手铜,要求客户当调解人。
此等不愉快的混乱场面就会严重影响当初联手合作的高度期盼,此即是:为何昨日的亲密战友,会变成今日的骗子。
“很抱歉……,只是……。”
另外还有其他的苦衷,中介商也得忍受,那就是顾客,他们种种难以预测和经常下不了决心的行为。
什么东西会让外表看来值得信赖及受尊敬的小鱼儿,变成凶猛的大白鲨呢?
金钱是最重要的因素,但达成交易尚需有杀价至最后一分钟的毅力。
杀到最低价,最后几块法郎或几分钱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赢”的欲望,想压倒对方,这结果往往造成中介商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任何交易在价格上争执,举世皆然。但是在卢贝隆,复杂的地方性,又将这摊协商的脏水搅得更浑浊。
情况通常是,潜在买主是巴黎人或外国人,而未来的卖方是偏远地方的农夫,双方在交易的态度上有极大的差异。
结果是:所有和这桩交易有关的人会持续亢奋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
农夫不把“答应”认为是种“承诺”,尤其是如果当他卖老祖母的老农舍时,开的价钱立刻被接受,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他就会心生疑忌恐惧,怀疑他自己开出的价钱根本低于市价。
这会使他日后增加痛苦,而他的老婆定会无止境地在他耳边唠叨隔壁的价钱比他还好。
如此一来,当买方以为这笔交易已经成交时,卖方通常会表现出一副犹疑不决的样子。所以修正案是免不了的。
农夫安排时间要和中介商再碰面以澄清一些细节。
他告诉中介商他忘了提房子隔壁的那块地,它的角落有一座水井,供应充分的水,能拥有这块地是非常幸运的——但是不包含在卖价里。
鸡毛蒜皮般的小事,但他觉得还是提出来较好。
买方惊惶失措,那块地毫无疑问地应该含在售价里,事实上这是一块唯一可用来盖网球场的平地。
他们将他们的沮丧让耸着肩一副无所谓的农夫知道。
谁管你什么网球场!
不过他是个合情理的人,尽管他不愿意割让这块肥沃好地,倒愿意听听他们的出价。
在巴黎、苏黎世或伦敦工作的买主通常缺乏耐性,他们没有时间,无法每五分钟就飞来卢贝隆看房子。
农夫呢?恰好相反,永不着急,他哪儿也不去,假如房子今年没卖掉,他可提高价钱,明年再卖。
商议就这么你来我往,反复进行。中介商和买主愈来愈气愤,但最后交易还是谈成,通常也是如此。
新的屋主试着将一切不愉快抛诸脑后,毕竟这是块顶棒的地方,一个梦想的房子,值得庆祝这场交易成功,于是他们决定举办野餐,花上一天好好逛逛房子,计划未来。
只是,往往事与愿违,浴室里一个有四个脚的漂亮古式铁浴缸不见了。
买主打电话给中介商。中介商打电话给农夫,“浴缸到哪去了?”
浴缸吗?那个老祖母的浴缸吗?那个我们家传的浴缸吗?确定的是,没有人想到将这件稀有的珍贵东西加在卖价中。不过他是个合情合理的人,也许好价钱可以说服他。
这类的意外使买方在拿到契约前都格外小心,直到房子正式属于他们为止。
有时谨慎的律师也会插上一脚参予意见:制作财产清单,其中包括百叶窗、门环、厨房水槽。储藏室内的木头。地板上的瓷砖、花园有几棵树等等。
只要一次不可思议的小意外,那就无论多少清单,都不足以防卫最后一刻看来忠厚朴实的老农夫的狡辩。
由于害怕更不幸的事发生,买方甚至会聘请一位当地推平或法律顾问;他的任务是:在任何法律条文下,与买方悄悄到厕所里放卫生纸的后面角落,立约确定卖方不再有任何权利干涉房子。
试着想象卖方和推事两人挤在厕所内,进行正式的仪式——举起你的有手,然后跟着我念:我郑重发誓放弃下列完整及功能齐全的配件……彼此心中皆七上八下惊跳着。
尽管这些事层出不穷,房地产持续以十年前无法想象的价格销售。
最近听到一位狂热的中介商用“欧洲的加利福尼亚”促销普罗旺斯,不仅因天气相仿,更因为那无从下定义及难以抗拒的魁力,根本就是加州“生活风尚”的翻版。
我终于了解所谓的“生活风尚”是指由一个乡下社区摇身变为一个高级的度假胜地。
四周出现许多都市里才有的便利商店;假如还有多的空地,自然盖成高尔夫球场。如果这些地是在普罗旺斯附近地区的话。
我大概错过了,所以我问中介商离此地最近的“生活风尚中心”在何处。
他看看我,好像我一直躲藏在时光隧道里,“难道你最近都没去葛氏村吗?”他说。
我们第一次去葛氏村是16年前,它在附近众多美丽城镇中,几乎是最棒的。
蜂蜜颜色的村镇,座落在山丘上。宽广的视野,可以看到对面的卢贝隆山区。
这里是房地产中介商眼中的“宝石”,简直活像风景明信片儿,有文艺复兴时代的城堡、铺着长形石板的地面和遭破坏的朴实村镇店铺:两家面包店,一栋简陋的旅馆,一家咖啡馆,一间邮局。
从办大员不和蔼的态度来看,我们可以确定这家邮局只有一个人。
眺望村镇后方乡野,石墙围绕的小径,在布满长年翠绿的矮橡木和松树林间,伸展成一幅图画。
除了树林中偶尔发出闪光的旧瓦砾屋顶,可能步行几个钟头也察觉不到房子的存在。听说盖房子在这个地区是受限制的,其实应该说是禁止的。
那是16年前,今天的葛氏村依旧美丽,至少从远处眺看。
不过当你抵达通往村镇的道路上时,欢迎你的却是一排阶梯式的路标,每一阶介绍一家饭店、餐厅、茶坊——任何提供观光客舒适和游览胜地的路标都贴在这里,除了公共厕所外。
马路两旁,间隔竖立着仿19世纪的街灯,尖尖的时髦造型,与周围风化的石墙。房子极不协调。
转个弯,村镇映入眼帘,开进村来的车子总有一辆会不断停下来,让里面的乘客慌忙下车拍照留念。
来到最后一个弯路进入村镇前,有一大片柏油空地被用来当停车场。如果你决定不予理会,继续驶入城里,多半得再折回。因为城堡广场现在也同样铺满柏油且总是客满,停满来自全欧洲的汽车。
老旧的旅馆犹存,只是隔壁又新开了几家旅馆。
再往前几公尺,有一个写着“西德尼快餐”(Sidney Food)速食专卖店的指标;然后又有一家“苏雷依多”(Souleiado)商店;而昔日咖啡煮得极差的咖啡馆,现在变得干净时髦。
事实上,所有的景物都改变了,邮局里的讨厌鬼也已退休,公共厕所拓宽,村镇已不是当地居民的村镇,应该是观光客的村镇,到处都可以买到证明你来此一游的葛氏村图案T恤。
继续往前约莫一公里左右,有另一家用墙围住以防路人窥视的饭店,旁边赫然一座直升机降落坪。
矮树丛内的建筑物已不受建筑法令限制,有一个英文大指标,上面写着豪华别墅,装有电子安全大门,并附有全套卫浴设备,售价250万法朗起。
到现在,还没有看到通往《时尚》杂志上名人别墅的路标,所有大型游览车上载满前往12世纪塞南克(Senanque)修道院的大批游客,只好一路猜测他们看到的半隐密的房子是谁的。
哪一天有远见的公司会制作一份和好莱坞指南类似的地图,指示明星的房子。这样一来,我们果真与加州愈来愈近了。
按摩浴缸和慢跑的人士也引不起任何注意,山丘会因回荡网球碰撞声和水泥搅拌器的轰然声,而变得充满活力。
这种情形也发生在其他国家地区,风景旖旎幽静的地方,吸引人们前来,但人们却把它们变成租金昂贵的郊区,充斥了鸡尾酒会、防盗器、四轮传动的休闲车,和其他乡居生活所需的主要装饰品。
我想当地人也无所谓,他们何悲之有?无法养活羊群的荒地突然值上几百万法郎;商店、餐厅和旅馆业欣欣向荣;泥水匠、木工、园艺匠及盖网球场的建筑业订单源源不绝。
每个人都从中获利,培养观光客比种葡萄还赚钱。
梅纳村犹未受到影响,至少表面上看来。“进步”(Progres)咖啡馆还是追不上时尚,两年前开张的小餐馆已经倒闭,除了中介商的办公室外,市中心和几年前看到时仍是一样。
老婆曾偶见三位老太太并坐在一座石墙上,她们的三条狗儿也并排坐在她们前方,构成一副很美的画面。
老婆趋前询问可否替她们拍照。
较年长的老太太看着她,沉思一会,“是替什么杂志拍呢?”
显然《时尚》杂志已经捷足先登一步了。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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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与帕瓦洛蒂共进晚餐

  宣传广告几个月前就已经抢先登陆。此号人物那满脸胡须、头带荷叶扁平帽的广告照片,不断地出现在报纸与大型广告招贴上。
  在普罗旺斯,任何一位对音乐有点兴趣的居民,早在春天来临前,就已经熟知一个大消息:帕瓦洛蒂(Pavarotti)——《普罗旺斯日报》称他为声乐皇帝,即将于这个夏天来此地演唱。
  他选择的表演场地极为特殊,你尽可以想象一场世纪演唱会的盛况。表演地点既不是在卡维农的歌剧院,也不是在葛氏村(Gorades)的礼堂;因为这些地方会使他与大自然隔离,他钟爱的是露天广场。
  这个场地,到处是19世纪他的意大利老祖先建造的奥奇剧院(Theatre of Orange)所遗留下的古老石头。
  的确,这场演唱会一定是个不同凡响、充满欢乐的超级大盛会。
  即使现在一片空荡荡,这座剧院依然展现迷人的特质。
  它是一个巨大的场所,剧院呈D字型,连接两个半圆型的直墙,长335英尺,高120 英尺,目前仍然完整无缺;除了石头上留有历经2000个年头所刻的绿锈外,这面墙就像是昨天才完工一般。
  墙后的区域乃是挖掘丘陵山腹而成,而丘陵梯恰好形成自然的石阶,石阶约可座10, 000名观众。
  起初剧院的座位次序是以社会阶级来决定的;长官及地方议员在前座,接着是牧师与神职人员,然后则是一般民众。而坐落在最后角落,也就是在戏院的最高处且远离一般高贵宾客的是乞丐及妓女的座位。
  90年代,这项规定改变了,座位不再依照阶级而定,而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可以想象这场演出肯定是观众踊跃,场场爆满,动作够快才保证能购得入场票。
  在我们仍沉迷于演唱会的兴奋情绪时,克里斯多夫这位习惯军事化生活的朋友,早已在门票售罄前为我们抢购到票。
  他打点一切,给我们一个指令:六点报到,七点半在奥伦奇镇(Orange)的玉兰树下晚餐,九点前进入剧院,所有座位都备有椅垫以保证观众屁股免受硬石之苦,中场时间供应饮料,凌晨一点左右返家。
  当你的活动行程已有专家安排妥当,而你只需听命行事时,参加活动就会有一种解脱与愉快的感觉,这次音乐会正是如此。
  我们依约准六点报到,一小时后到达奥伦奇镇,发现整个城镇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每个餐厅都是人挤人,桌椅已经扩展到街道上来,街上的驾车者如何能够通过道路而不撞到服务生,对他们是严格的考验。
  表演开始前的两个小时,数以百计手捧野餐盒与椅垫的听众蜂拥至剧院。餐厅也配合准备特别菜肴供应来聆听帕瓦洛蒂演唱的听众。
  奥伦奇镇的居民亦摩拳擦掌,热情参与,此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
  最初几滴雨水降落在这已好几周未曾下雨的土地上时,整个城镇居民都仰头凝视— —包括了服务生、司机、椅垫贩卖者,当然包括大声乐家自己。
  他可能撑着雨伞演唱吗?乐团该如何用潮湿的乐器来为他伴奏呢?指挥可能用沾有雨水的指挥棒来指挥吗?
  只要雨继续下……人人都可以感受到彼此之间正屏住呼吸耐心等候。
  九点左右,雨已停了一阵,剧院上的天空出现了第一颗星星,我们随着众多音乐爱好者一齐缓慢拥进剧场入口。
  剧院四周贩卖“帕瓦洛蒂”的小贩应有尽有,除了“我爱帕瓦洛蒂”的车前保险杆贴纸之外,尚有CD、录音带、海报与T恤…。
  人潮队伍走走停停,犹如入口处有障碍物一般。
  进入剧院,我才了解何以会造成队伍阻塞;因为你会停下几秒钟来体会一下从表演台仰看观众的感觉,而这正是帕瓦洛蒂的视野方向。
  在黑暗中略显苍白的成千上万张脸孔,已占满一排又一排的座位。而愈往上,那些脸孔在夜色中愈难分辨,从底层座位往上看,不觉生出一股眩晕感,角度陡峭令人无法置信。
  观众极不安全地悬挂在高空中,一旦无法平衡就可能跌落座位下,但空气中却有股令人惊异的肃然,只比耳语大声点儿;小而不断的交谈充满整个剧院,声响已被石墙放大,这种感觉恍如掉进人窝儿里。
  我们慢慢地走到约莫比表演台高100英尺左右的位置上,正巧是墙上一个壁龛的对面。墙上挂有凯撒的塑像,他身穿皇家外袍,挺立而站,伸展双臂迎向群众。
  在凯撒大帝时代,奥伦奇镇大约有85000人,现在更锐减为3
  人。而此刻,多数居民似乎正在寻找一个可以容身的石头。
  一位戴着一条有如歌剧表演用的腰带的妇人,气喘喘地攀登阶梯,她一屁股重重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用节目单当扇子用。她是奥伦奇镇人,圆滚滚的脸庞,面带愉悦。
  她说她已来过奥伦奇剧院多次但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听众,她数数在场人头,确定有 13000人。
  感谢老天爷,雨停了!
  台上乐团开始调音,观众不吝惜地给与掌声,尖锐而清楚的音乐片断与观众的低吟相互唱和。随着铜鼓低而沉的声音响起,乐团赫然停止。
  乐团团员及观众不约而同地朝后台看,黑色幕帘覆盖了凯撒塑像下方的人口,旁座的观众们不约而同脖颈前倾,好像经过彩排般的一致。
  指挥从黑色帘幕后面出现,掌声再次响起,从我们后方传来尖锐轻浮的口哨声,旁边的妇人不耐烦地发出嘘声。
  这可不是足球赛,真是可恶的举止!
  事实上,可能这是一种传统,因为口哨来自乞丐与妓女区,而不是来自应该会有高贵掌声的高级区。
  乐团演奏唐尼采蒂(Danizeiii)序曲,优美的乐音在夜空中回荡,原音完整无缺地扩放。整个戏院正接受音乐的洗礼,音乐真实而完整地展现它的原貌,如果出现任何错误音符,几乎整个奥伦奇镇居民都会知道。
  指挥一鞠躬,缓慢地走向幕帘,顿时,13000位观众屏息以待。
  然后,身体像是受到重击一般——他出现了,黑发、黑胡须、白领带与白燕尾服,右手拿着一条又大又白的手巾。
  他挥挥双手迎向观众,继而合着手掌,深深地一鞠躬。
  帕瓦洛蒂展现优雅的台风,准备开始演唱。
  然而,在乞丐与妓女区,他们却还没停止口哨——那种两根手指放在嘴里,用以吸引计程车的口哨声。我身旁的妇女已按捺不住,斥责他们为“不良少年”。
  她发出无数次的嘘声,乞丐与妓女区犹回以口哨。
  帕瓦洛蒂站立等待,头低垂,双手贴身,指挥此时高举指挥棒,观众则伴以几声大胆的口哨。
  帕瓦洛蒂唱着Quanto e cara,quanto e be11a,听来好生轻松自在,声音清晰宏亮,我们误认是在家里客厅聆赏音乐。
  他笔直地站着,身体重量完全交给右脚,左脚跟稍稍地离地。手帕在微风中飘动,一幕赏心悦耳的完美演出。
  他总是以其特有的仪式做结束,而此动作整晚已重复好几次,即每首曲子的最终一个音符结束时,他抬头微晃,双手伸开,手掌闭合,接着低下头,在观众震耳欲聋的掌声下与指挥握手致谢。
  他演唱了另外几首曲子,在观众的掌声消退前,他已随指挥走向帘幕后的入口,慢慢地消失。 ※ ※ ※
  我猜想他是进去让他的声带好好休息,同时喝上一匙有益健康的蜂蜜。
  但旁座妇女的一席话却吸引我往后两个小时的注意力。
  她说:“我猜他是趁中场休息,来顿清淡的晚餐。”
  我说:“夫人,不可能!”
  “嘘!横笛手来了。”
  曲子结束时,那位妇人又发表她那套论调。
  她说,帕瓦洛蒂是个大块头,更是位美食者。这是场演唱会,唱Comme un ange可不是那么简单,需要花时间练习,所以当他不在表演台上,必然私下加强演练是合乎情理的;如果你细细研究节目单,一定会发现它在中间安排了五道点心时间,而此时乐团就得用音乐娱乐观众,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我仔细瞧了节目单,不得不佩服那妇人独特的见解。节目单是:
  唐尼采蒂(糖泥生菜)席雷耳(西洋菜蕾鹅肉汤)中场休息(威尼斯式鲽鱼)普契尼(磨菇烹鸡)威尔第(煨香蹄花)马斯奈(冰冻蜜汁奶)安乐曲(白兰地咖啡)
  尚有其它更具体的证据以支持此顿歌剧大餐的说法,而非只是那妇人幻想的虚构情节。
  就像一般观众一样,我以为帕瓦洛帝手中拿的是一条手帕,事实上它却比手帕大,应该说是比手帕大很多。
  我将我的发现告诉旁座妇人,她亦点头表示同感。
  她说:“当然,这是条餐巾。”
  证实了她的说法,她转过身去好好享受剩下的曲目。
  帕瓦洛蒂真是令人难忘,并不是因为他的歌唱技巧,而是他呈现给观众的独特台风叫人印象深刻。诸如,离开时轻拍指挥的脸颊,精确地掌握退出场时间。有次曲间休息后,返回演唱台时,他颈上围一条蓝色长至腰间的围巾,我想它是用来保暖的。
  那妇女显然更了解他:他一定是弄翻了调味酱,用围巾来遮盖调味酱留在他白背心上的痕迹,他很谨慎吧?
  正式节目已经结束,但乐团仍未间歇。
  乞丐与妓女区传来一阵强劲的呼喊,“威尔第!”观众群起唱和,声音响彻天际。
  帕瓦洛蒂再次出现,高亢吟唱安可曲:《我的太阳》(Nessun Dorm。,O solo Mio)观众欢狂痴迷,乐团深深一鞠躬,夜色繁星亦来道晚安。
  演唱会至此正式结束了。
  清场耗时近半个小时,当我出场时,看见两辆豪华奔驰车驶离。
  “我敢打赌,就是他!”克里斯多夫说:“我不知道他会去哪里用晚餐。”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没有坐在那位妇人旁边,所以他不知道幕帘后面所发生的事。
  13000位观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帕瓦洛蒂共进晚餐。
  我真期盼能再返回奥伦奇镇,同时希望下次他们能将菜单并列在节目单上。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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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拿破仑金币

  游泳池尽头,摆着一堆建筑工人在修房子时留下的各式纪念品——有碎瓦砾、碎石材、啤酒罐、破地砖及旧的电线开关。
  狄第埃及克罗迪亚说好会开车回来把碎片载走。到时候,这块长条形的地就会变得很漂亮,我们可以种植计划中的玫瑰花丛。
  但是卡车一直没有开过来,不是克罗迪亚的脚趾受伤,要不就是第地儿忙着在阿尔卑斯山区处理废墟。游泳池畔的纪念品便一直堆在那儿。
  不久后,这个假山庭园开始长满绿油油的杂草,还开满了罂粟花,可美了这堆废弃物。
  我告诉老婆,这片风景物虽然不在预期中,看起来倒满好看。
  她可不这么认为,“玫瑰花铁定比瓦砾和啤酒罐迷人。”
  于是我开始清理那堆东西。
  说实在的,我满喜欢劳动起来的节奏感,享受那种从杂乱无章中理出秩序来的满足感。
  几星期后,我终于清理完地面,满手水泡,功成身退。
  老婆十分高兴,她说:“现在我们挖出两条深沟,准备50公斤的肥料,这样一来就可以种玫瑰花了。”她开始翻阅玫瑰花目录,而我则去包扎手上的水泡,并买一把新的鹤嘴锄。
  我在坚硬的地方挖了大约3码深时,突然在草根间看到一个老旧的,但是黄澄澄的东西。
  我想一定是哪个醉醺醺的老农夫,在许多年前的一个炎热夏天午后,喝完茴香酒把瓶盖丢掉时所留下来的。
  我把泥土清理干净,乖乖,不是酒盖,是一枚金币,哇!
  我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水滴沿着金币上的人像胡子往下坠落。
  这是枚1885年的20块法郎,正面是留有山羊胡子的人头及刻着“皇帝”头衔的拿破仑三世。背面有一月桂冠,冠上刻着“法国皇帝”字样,钱币边缘则有一句每个法国人最觉得欣慰且认为是确实的话——上帝保佑法兰西。
  老婆和我一样兴奋。
  “也许还有更多,继续挖。”她说。
  十分钟后,我找到第二枚金币,是另一个20块法郎,上面刻的日期是1865年。
  岁月似乎不曾在拿破仑人头像上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他的头上长出一个花环。
  我站在我所挖的洞里算了算,大概还可挖20码深。以目前一码一枚金币的速度来看,我们也许可以挖到一袋满满的拿破仑金币,甚至足够到丽波餐厅的美仪厅吃顿午餐。
  我继续挥动鹤嘴锄,挖到手已经破皮,整个人都快嵌入泥土里,希望透过汗珠看到发亮的“拿破仑”。
  一天下来,我并没有变得更富有,只有一个深得够种下一棵大树的深洞。
  不过我相信明天一定可以挖到更多的宝藏。没有人会只埋下两枚钱币,它们一定是从装得满满的袋子里掉出来的,而这一笔留给懒园丁的财富,一定还在锄头挖得到的范围里。
  为了评估这笔财富的大小,我们请教《普罗旺斯日报》的理财专家。对于一个人民习惯将家当换成黄金,藏放在床垫下的国家,一定有一份古币与现值的对照表。
  结果是介于一公斤的金条和50块墨西哥币之间,这枚20块拿破仑金币现在值396块法郎,如果钱币上的人头像还是未流通使用的,那就更值钱了。
  我从来不曾这样卖力地挖东西,而这免不了引起福斯坦的注意。
  他正打算清除葡萄藤上的白霉,他问我在做什么。我说种玫瑰花。
  “真的吗?这么大的洞,一定是棵大玫瑰树罗?从英国来的玫瑰树吗?在这里种玫瑰花很难,到处都是黑斑病。”
  他摇摇头,我可以看出来他准备发表如此悲观言论的原因。他遭遇过各种不同的天灾,而且非常愿意把他专有知识和愚笨乐观的人分享。
  为了让他高兴,我把金币的事告诉他。
  他蹲在壕沟旁边,把沾有蓝色斑点防霉剂的帽子往后拉,以便洗耳恭听。
  “以正常的情况推敲,在找到一或两枚金币的地方,往往意味还有其他金币,不过这里并非藏东西的好地方。”
  他挥动大手掌,指着房子的方向,继续说:“那里应该比较安全,或是烟囱后面。”
  我说也许他们在慌忙中随便藏下来的,福斯坦再次摇头,我知道“慌忙”并不是一个他所能接受的想法,特别牵扯到藏黄金这一类的事。
  “一个农夫绝对不会慌成那样,至少对拿破仑金币不会如此,这些钱币只是不小心掉在这里的。”
  我说对我而言,这是个好预兆,但心里头巴望着他赶快回葡萄园继续解决园中的灾害。
  日子过去了,手上水泡都已破皮,壕沟挖得愈深愈长,只是金币数目还是维持两个。
  这实在不合理,没有农夫会将金币放在口袋到田里工作,宝藏一定就在附近,我相信就在我站的地方一英尺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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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决定向自认是山谷专家的一位普罗旺斯人——坦白、聪明、狡滑、唯利是图的马索征询第二个意见。
  如果有个人只需闻闻风,吐口水在地上,就能找到老农夫藏金块的地方,那一定非 “马索”莫属了。
  我穿过森林到他家,听到他家的狗低沉地吠着,它们一闻到人的气味,总有那样的声音。
  我知道有一天它们一定会挣脱铁链咬伤山谷里所有的生物,我希望在此发生前,马索能卖掉房子脱身而去。
  马索穿过他喜欢称之为前院的花园——一个光秃秃满是狗粪,还长满杂草的地方。
  在阳光和从他嘴上的烟卷吐出的烟雾中,他斜着眼睛看着我。
  “一块散散步好吗?”
  “不!”我说,今天是来征求他的建议的。
  他低声吼叫,吼他的狗,好让它们安静。
  我们分别站在隔开他家和林荫道的生锈铁链两侧,我闻到他身上发出来的大蒜和黑烟草味。
  我告诉他有关两枚金币的事,当时他的狗趴在铁链上,喘息地吼叫着,他取下烟,检查湿的烟屁股。
  他终于找到安顿香烟屁股的地方,在那颜色深棕的胡子一端再次叼上烟,并靠向我。
  “你还告诉过谁?”
  他从我肩膀看过去,仿佛是要确定只有我们两个人。
  “哦太太,福斯坦,就是这些人。”
  “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说,用很瘦的指头,摸摸鼻子,“那里可能还有更多的金币,这件争就只有你我知道。”
  我们沿着小路走回去,好让马索看看我发现金币的地方。
  他解释为何全国对金子产生狂热:政客是造成这股现象的始作源者,从大革命开始以来,有皇帝。战争。无数的总统,,他们全是白痴,为了权利而争,使100块法朗在一夜之间贬值成100分钱法郎。
  难怪当时头脑简单的农夫不信任那些在巴黎的混蛋印的纸钞,而只相信黄金。
  马索把手放在前面,用指头想象地比划出一堆拿破仑金币。
  黄金永远是最好用的,尤其在战乱时更好用。而最有价值的黄金,就是死人的黄金,因为他不会和你争。
  “称和我,运气多好,有这种机运。”他说。看来,我多了位合伙人了!
  我们站在壕沟中,马索持着胡子看看四周,地面很平,有的地方种薰衣草,有的地方盖满杂草,找不到一处马索认为可以藏黄金的地方。
  但这是好预兆,如果在明显处,早在50年前就被人发现,而“我们”的黄金也就不翼而飞。
  他爬出洞,走到水井边,然后坐在石墙上。
  “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他说,对着方圆50码的地方指过去。
  “显然,这一大地方,你一个人根本挖不完。”
  我们的合伙关系可不含平分劳力的部分,我们需要一部金属探测器,他用手假装成金属探测器挥过草皮,发出喀喀声。
  “就这么办,一定找得到。”
  “如何,该怎么做?”
  马索用食指揉拇指,做出国际通用的钱的手势。现在该是谈生意的时候了。
  我们达成协议,由我完成挖壕沟的工作,马索则负责租用高科技的金属探测器,最后只剩合伙人的股份比例还未决定。
  我提议这种不需费力去租用探测器的工作,10%的股份应该很合理。
  但是马索则认为50%比较合理,因为他得开车到卡维隆拿金属探测器,而挖掘的工作只有在探测到金子后才能进行。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放心有这么位值得信赖的合伙人,他不会到处宣扬我们的新财富。
  “所有事一定要守口如瓶。”他说。
  他微笑点头,我看着他,难以想象要与这个除马赛监狱以外任何人都无法信任的恶棍合作。
  “20%!”我说。
  他让步,叹息,指责我是吝啬鬼。
  最后以25%成交。
  我们握手谈定,在他离去时,还轻拍壕沟以示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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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几天后,我再次看到他。
  那天我挖好壕沟,加入肥料,并订购了一些玫瑰花,送花的人告诉我挖得太深,问我原因,但是我绝口不提。
  普罗旺斯有一种令人发狂的习惯:与其先打电话确认你是否有空,不如突如其来的拜访,让你措手不及。当他抵达时,他期望你有时间和他小酌一番,且在表明来访目的之前,和你绕圈子聊天。如果你告诉他,你有事必须外出,他简直想不通,干嘛这么急呢?才半小时,不过迟到而已,这很正常呀!
  就是这样,大约是傍晚时,我们听到小货车停在屋前的声音,连忙出来,打算赶在访客坐进客厅的吧台之前,打发他走,以便能到古勒几个朋友家吃晚饭。
  小货车后门敞开,只听见里面翻东西的声音,砰然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接着一声咒骂:“他妈的!”
  原来是我的合伙人,他忙着和一包卡在烤架上的鹤嘴锄搏斗,他的狗坐在驾驶座上,留守着。
  终于,惊天动地的一震,鹤嘴锄被拉出来,马索比预期中的还快,从后面走出来。
  他身穿迷彩裤,褐色毛衣,一顶老旧的草绿色军帽。
  看起来像是一位待遇不高的雇佣兵。
  他卸下装备放在地上——一把鹤嘴锄,一把泥水匠用的长柄铲子,一把神秘莫测用破袋装着的东西。马索四周探伺看看有没有人在,然后拿掉袋子,握着金属探测器。
  “看,这是最先进的,可探测到三米深的金属探测器。”
  他启动开关,得意地俯瞰着他的工具。它肯定能探测出一把铁锹或鹤嘴锄,犹如一副受到激怒的假牙,索索抖动着。
  马索非常满意。“看到没?只要一测到金属,就会滴滴答答地响,比用挖的好多了吧!”
  的确令人印象深刻,我说:“我会好好把它锁在房里,直到明天天亮。”
  “明天?”马索问:“可是我们得现在动工呀!”
  我说再过半个小时,天就黑了。
  马索耐心地点头,好像我终于提到一个非常复杂的理论重点。
  “没错!”他放下探测器,握住我的手臂,“我们可不希望被人看见吧?这种事最好在晚上进行。去,去拿工具来!”
  “不过还有些困难,”我说:“我和老婆正准备要出门。”
  马索不言不语,双目直瞪,眉毛挑到最高点。
  “出去?今天吗?现在?”
  老婆从房子里叫着:“我们已经迟到了。”
  马索对我们这种奇怪的时间观念颇不以为然,不过他坚持今晚是最好的时机。他面无表情地说他只好一个人动手,并向我借手电筒。
  我教他如何打开水井后面的照明灯。他调整好灯照亮玫瑰花床的地区,生气地哺哺抱怨自己不该遭到被放鸽子的命运。
  我们开离车道时,回视马索,他那拉长的身影穿梭在灯火亮晃的树丛间。
  金属探测器的滴答声在晚上听来格外清晰,我开始担心我们合伙事业的机密性。咱家的车道好像已经竖起“寻金者”的牌子。
  晚餐时,我们告诉朋友有关在夜色下正在进行的寻宝活动。
  一位卢贝隆土生土长的男人表示了不乐观的看法:他告诉我们,金属探测器刚盛行,比猎狗还受农夫们的欢迎。确实有黄金被找到,但是现在这个地区早就被彻底地翻找过了,马索能找到一个旧马蹄已算他很幸运!
  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我们找到的两枚拿破仑金币的确存在。两枚金币亮在他们前面的桌上,放在手中击出响亮的叮铛声。
  天晓得?也许是咱们运气好,也许是马索运气好,我们会被蒙在鼓里吗?这个家伙值得信赖吗?
  老婆和我四目对望,决定立刻打道回府。
  回返到家,正好午夜刚过,马索的小卡车已经不在,照明灯也关上了。但是月亮的亮度尚够我们瞧见一大堆的土石,任意的堆放在准备做草皮的地方。
  我们决定明天早上再检查摧毁的程度。
  乖乖,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大土拨鼠,钻出土来透气,吐着满嘴的金属,到处是铁钉、推车轮的辙印、旧式螺丝起子、半把镰刀、一支地牢用的铁钥匙、一个铜制来福枪弹壳、螺丝钉、瓶盖、锄头碎片、刀片、漏勺底坐、鸟窝里的电线圈和一些不知名的生锈东西。
  就是不见黄金的踪影。
  庆幸才种不久的玫瑰花尚还活着,薰衣草苗床完整无缺。马索大概精疲力竭了。
  我决定任他睡到晌午,再去找他一问究竟。
  还没到达他家门前就已经听到金属探测器的声音。我必须大喊两次,才能让他从正在探测的荆棘小山丘上抬头看我。
  他露出一口可怕的牙齿,表示欢迎。我很惊异地看
  到他如此高兴,也许他真的找到什么东西。
  “你好!”
  他像荷枪一样,背着金属探测器,困难地穿过矮树丛,笑嘻嘻儿朝我走过来,我说他看来像是运气不错的样子。
  “没挖到东西呀!”他说。由于昨晚我家邻居大声抱怨噪音,他不得不停工。
  我搞不懂。他们的家离马索寻宝的地方起码两百五十码的距离,他到底做了些什么足以把他们吵醒?
  “不是我,是它。”他回答,指着金属探测器,“不论我走到哪里时,它就探测到东西,达达……达达”
  “但不是黄金!”我说。
  马索紧紧依着我,害我差点以为他要亲我。
  他抽动鼻子,声音压低着说:“我知道在哪里。”
  他站回去,吸了一口气,再次强调,“是真的,我知道在哪里。”
  尽管我们站在小森林边,最近的人烟至少距离我们还有一公里远,马索害怕被人听到的举止,似乎具有传染性,我发觉自己也低声说话。
  “在哪里呢?”
  “游泳池的尽头。”
  “玫瑰树下面吗?”
  “石板下面。”
  “石板下?”
  “真的,确定,我以我祖母的人头做担保。”
  这并非如马索所认为的是个好消息。游泳池四周的石板几乎有3英寸厚,它们是铺在有如石板样厚的强化水泥上,光是打穿到地底,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马索意识到我在想什么,他放下探测器,空出只手和我说话。
  “在卡维隆,可以租到一部电动采石工人用的凿岩机,可以打穿任何东西。”他说。
  他说得没错,一部迷你凿岩机,可以轻易迅速地打穿石板、强化水泥,游泳池进水水管,过滤马达的电缆。
  扑的一声,或许砰的一声。是啊!当灰尘落定后,我们就可轻易发现我们的收藏多了块镰刀片!
  我说:“不行!。非常抱歉,但就是不行。”
  马索轻易地接受我的决定,很高兴地拿走我送他的茴香酒,以弥补我给他带来的麻烦。
  不过我常常看到他站在房子后面的小路上,不时望着游泳池,若有所思地持着胡子。
  天晓得哪天晚上他喝醉了酒,会拿出对圣诞节人家送他的手提凿岩钻机,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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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夏日明信片

  花了三年的功夫才让自己接受一件事实——我们住在自己的房子,但有时却恍然置身在他方。
  我们认为正常的生活当从九月开始算起,除了集贸市场的日子,平常镇上并无什么人潮。
  房子后方马路上,白天车辆稀疏,一部拖拉机,几辆小货车……。到了晚上,根本不见任何车辆踪影。
  周日午餐时间之外,每家餐厅都还有空桌子。
  社交生活是间歇的,一切非常单纯。
  面包店售有面包。水管匠有空闲聊,邮差可以偷闲坐下来喝一杯。过了一狩猎季节第一个震耳欲聋的周末后,森林开始恢复平静。
  葡萄园里可见到一个个弯腰工作的身影,缓慢地从一排葡萄藤移至另一排。
  晌午到下午两点钟,整个镇上一片死寂。
  从九月到来年的六月,然后七八月来临了。
  通常我们习惯地只把它们当成一年中的两个月份:炎热的月份,尽管酷热难当,但不需做太大的调整,除了在下午时来个称心如意的午睡之外。
  我们的单纯想法可是大错特错也。七八月时住的还是卢贝隆,只是它不再是原来的卢贝隆,而是“度假”的卢贝隆。
  以前在特殊时节下过正常生活的努力,完全行不通了。
  我曾经考虑干脆取消整个夏天的活动,找一个灰暗、阴凉、安静的地方逃避一夏,比如苏格兰西方的赫布里底群岛(Hebrides)。
  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也许我们会想念卢贝隆,甚至记挂起一切让我们汗流浃背、怒气冲冲、累得像个活死人的艳阳白日及所有的活动。
  所以我们决定蜇居在夏日的卢贝隆,勇敢地加入度假的人群,像他们一样捎一封明信片给远方的朋友,告诉他们我们正在享受愉快的时光。
  以下即是我们享有欢乐夏日的片段鳞爪,且听我道来。
  警察大战天体营
  “招募天体营会员!”
  此乃自然主义爱好者的季节,而希望加入圣特鲁培(Saint—Tropez)警察行列的人数也会在夏日陡然增加。
  斯巴达市长先生反对这个历年来的传统——圣特鲁培素来以天体营出名,为了安全与卫生起见,下令禁止在公共海水浴场裸体做日光浴。
  “禁止全身裸露!”斯巴达先生如是说,并授予警察逮捕任何违规者的权力。
  其实,也非真的要“逮捕”之,而是盯哨追踪他们,倘若他们胆敢犯下妨害风化的罪,可以给予最低75块法郎、最多1500块法郎的罚款。
  问题是:裸体者要把1500块法郎搁放在哪里呢?
  这点让当地居民困惑不已。
  为了对抗斯巴达市长,有一群天体营抗议人士在莫特(Moutie)海滩一些岩石后方成立总部,该组织的女发言人已然声明,无论在任何状况下,皆不准穿著泳衣。
  亲爱的朋友,多么希望你们当时也在场!
  甜瓜大田
  福斯坦的哥哥杰基,六十来岁,体型瘦小,但是筋骨可强壮了。他在房子对面的空地栽种甜瓜,这块田大得很,但仅仅只有他老人家一人用两个手担下全部的活儿。
  春天时,常常见到他在田里待上六七个钟头,弯着腰板用锄头清除杂草。他从不喷农药——他说:谁会吃那些有化学味儿的甜瓜呢?我想他一定乐于用传统的方式照顾他的瓜田。
  现在甜瓜成熟了。
  每天清早六点钟,他就会到田里采摘成熟的甜瓜。将甜瓜送到梅纳村以木制浅箱包装,再从梅纳村运送到卡维隆,然后从卡维隆载往亚维依,最后抵达巴黎或其他任何欢迎甜瓜的地方。
  一想到那些光顾时髦餐馆的客人,只为了吃一吃像甜瓜这种简单的东西,而甘心付出一笔为数不少的钱,杰基就觉得很欣然。
  假如我起床起得够早的话,犹可在他赶往梅纳村之前与他碰头。他总有几个太熟而不适合长途运送的甜瓜,用几块法郎便宜儿卖给我。
  待我口到家,朝阳已将山顶照得通亮,并罩在我脸庞,让我觉得热烘烘的。
  甜瓜,沉掂掂的,满意地躺在手上,前晚的温度使它们摸起来凉呼呼的。
  我与老婆在早餐时享用既新鲜又香美的甜瓜。啧啧,距它们采下的时间才十分钟哩!
  度假万岁
  当气温达到华氏一百度时,游泳池就不再只是一种奢华享受而变成寻常生活中不可缺的一部分了。
  只要有人请教我们于夏天在普罗旺斯租房子的相关事宜时,我一定会告诉他们游泳池的重要性,有些人会听从我们,有些人则不然。
  往往在抵达这里两天后,这些不听劝告的朋友就会打电话过来,向我们仔悔几个月前没有接受我们的忠告。
  太热了,他们说,热得不适合打网球,热得不适合骑自行车,连出门逛逛也太热,实在热昏了、热死了。
  哎!你们真幸运,有一个游泳池!
  电话那头,满怀希望地停顿不语。
  不知是我的想象,还是我真得听到如雨滴般的汗珠儿弹落在电话听筒上!
  我想我的回答语气肯定要冷落无情,这可大有助益;如果你们不介意和几百个放暑假的小毛头共用一池水的话,艾普村附近倒有一个不错的公共游泳池。
  不然的话,还有地中海,只需花上一小时的车程,不对,不对,加上塞车时间,可能得花上两个小时。记得要在车上放几瓶艾维凡(Evian)矿泉水,这样才不会脱水休克!
  或许你可以关上百叶窗,遮住阳光,整天待在家里,然后晚上再出去透透气。虽然这样可能就无法晒成可堪回忆的“古铜肤色”,但至少能幸免于中暑!
  这些残酷且不中听的建议还来不及闪过脑海时,电话那头原本绝望的声调,陡然变得如释重负。
  对呀!早上我们可以到你家泡一下水,保证不会吵到你们,只要一下子就好,你压根儿就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
  中午时分,他们带着几位朋友强行造访。他们恣意地游泳,他们快乐地晒太阳,接着他们突然口干舌燥,无法克制地出现在门口……
  那也就是为什么敝人会站在吧台后方,而本人的老婆会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六人份的午餐。
  度假万岁!
  暑日夜游
  狗适应炎炎夏日的方法就是睡觉,四腿儿一伸,躺在院子里或百叶菊篱笆下的荫凉处,蟋缩一团,一直等候到粉红色的天空变黑后,它们才开始有了一点生气,伸长脖子闻闻微风,推挤咱们的脚,暗示它们渴望散步的蠢动的衲。
  于是乎,我们只得找出手电筒,带着这些小家伙到森林去。
  踏入一片百里香花丛里,立刻间到温热松针和泥土的味道儿,又干涩又刺鼻。
  树林中的小动物躲躲闪闪,潜行逃离,它们杂沓穿过野生黄杨木叶,发出奉辛沙沙的声音。
  天籁尘音齐和:蝉的鸣唱,蛙的求爱……低沉砰砰作响的乐声从远处一户人家的窗户飘送而出;福斯坦的院子里,传来晚餐的谈话声和杯子碰撞声。
  山谷中另一侧山丘上,一年中有十个月无人居住,此时绽露点点灯火,而这些露营灯火在八月结束时也会随之熄灭!
  返回屋子后,赤脚踩在地上,温热的石板发出邀请,请我们光临泳池。潜入漆黑沁凉的水中,再饮一杯温醇的睡前酒!
  除了几丝星光,天空非常清朗。
  明儿个依旧热呼,炎炎夏日缓慢地爬过一天,就像今天。
  剪薰衣草记
  用一把修树权的剪刀剪薰草,我的速度缓慢,一副外行人模样。剪了一个来钟头,方才剪了十几丛。
  昂喜叶特送来一篮茄子,我庆幸逮到一个休息的借口。她看看薰衣草,瞧瞧修枝剪刀,然后摇头,无视她的邻居的存在。
  “难道你连薰衣草都不会剪?为何用修枝剪刀呢?你的镰刀呢?”
  她回到货车上,带回一把镰刀,为了安全起见,锋利的刀刃套在旧木套里。
  我在半空中试几下,她看了再次摇头,很显然,我得上一课。
  她拉起裙子,往最近的一排薰衣草下手,用手将长长的草茎束成一把,然后用镰刀往底部一入刀切下。
  她在五分钟内所割的,比我在一小时内割的还多。
  看来似乎挺简单:弯腰板,抓一把,往下切,轻而易举!
  “就是这样!”昂喜叶特说:“小时候,我就住在下阿尔卑斯山!咱家有好几公顷的薰衣草,那时没有机器这玩意,每个人就用一把镰刀。”
  她把镰刀还给我,告诫我小心双腿,然后这自离开到葡萄园与福斯坦会合。
  看来简单。操作起来可难。我的处女作结果是一排凹凸不齐的树丛,说是割的,倒不如说是啃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镰刀是专门设计给右手使用的,对于像我这种左撇子而目,必须反向使用。
  老婆冲出来要我小心双腿,她不相信我会使用那么尖锐的切割器。
  她见我反向切割,方才放下一颗心,就算她的丈夫天才般倒着切到自己,也还不致于有截肢的危险。
  昂喜叶特回来时,我刚好割到最后一丛。
  我看着她,指望得到一些鼓励,不想在瞬间却切到了食指。老天,差点儿切入骨头里去,鲜血泊旧流出。
  她开玩笑地问我是不是在修剪指甲。
  于那种惨状之下,我对她的幽默感到怀疑。
  两天后,她送我一把左手用的镰刀,而且慢条斯理地告诉我:没戴手套可不准用!
  黄蜂也疯狂
  普罗旺斯的黄蜂尽管体形小,却有魔鬼般的针尖儿。潜伏在游泳池边,它们会使出迅雷不及掩耳攻击法,螫了就逃之夭夭。
  它们跟在不设防的被害者后方,伺机而动,一看到有手臂举起,就狠狠地刺进腋窝儿,让人痛上几个小时。
  可怜被螫过的人得穿上衣服保护,才敢下水游泳。
  不知是否所有的黄蜂都喜欢水,但此地的黄蜂铁定如此:它们浮在水面上或石板上的小水坑打吨;窥伺没设防的腋窝、细嫩的四肢。
  悲惨的一天下来,不仅腋窝,甚至大腿内侧,都可能遭黄蜂造访。
  很显然地,有些黄蜂可能还会在水里憋气行动。
  于是我奉命前往搜购捕蜂器。
  我在卡维隆一条后巷里的一家药房找到捕蜂器,很幸运地,柜台后面的老板刚好是个不折不扣的黄蜂专家。
  他展示最新型的捕蜂器给我看——一个可在跳蚤市场找到的旧式玻璃悬吊器脱胎成的塑胶捕蜂器。
  他说,这是特别为游泳池设计的,可教黄蜂毫无抵抗之力。
  这个捕蜂器包括两部份:底座是一个圆型的碗,由三个支架架起,并有一个底部往上延伸的漏斗,碗上则有一盖子以防止飞进漏斗的黄蜂又飞走。
  但是这尚是最简单的部分。
  黄蜂专家说,最难且最精巧及艺术的是饵的部份。
  如何说服黄蜂放弃鲜肉美味而爬进漏斗呢?什么东西可以让它们远离游泳池呢?
  在普罗旺斯待上一段时间,即可发现每买一件东西.就会免费附送说明:从高丽菜成长——两分钟,到睡觉的床铺——半小时以上,依你的背部状况而定。
  至于捕蜂器呢?大概得空出10至15分钟的时间。
  我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洗耳恭听。
  原来黄蜂喜欢喝酒,有的喜欢甜味的,有的喜欢水果香味的;有的甚至会四处爬飞,只为喝到一滴茴香酒。
  据专家说,只要多实验几次,调配出适合的口味与浓度,必可找到当地黄蜂热爱的酒香。
  他建议一些基本的配方:甜苦艾酒加蜂蜜和水,稀释的黑醋栗酒,黑啤酒加葡萄烧酒或纯的茴香酒。
  为了更吸引黄蜂,漏斗可稍微涂上一些蜂蜜,且一定要在漏斗下方吸放一些水。
  专家在柜台上装好捕蜂器,用两只手指模拟出来散步的黄蜂:它停下来,被小水坑吸引,指头不动;靠近水,它闻到上面有好吃的东西,指头动了;爬上漏斗,探测一下,抗拒不了的诱惑,一脚栽进鸡尾酒。
  就这样,挣不出天网,醉茫茫而爬不出漏斗,溺而死也,不过它可死得顶快活。
  我买了两个捕蜂器并试试配方,全部有效。
  这让我不得不相信,黄蜂确有喝酒癖好。
  现在倘使客人受不了烈酒时,就会被众人讥为“醉茫茫一黄蜂”。
  卢贝隆症候群
  大部分夏天所引起的病痛,或者令人不舒服,或者叫人疼痛,或者仅仅使人放臭屁,不管如何这些病都会让人一掬同情之心。
  如果有人因无法克制,吃了过量的香料香肠而生病,他的朋友多半不会苛求他在身体康复前冒险返回社交圈。
  同样地,三度晒伤、玫瑰红酒中毒、被毒蝎咬到。食用过量的蒜头,或长期暴露在法国官僚制度下所引起的晕眩,这些病痛的确要担受一些皮肉之苦,但病人至少可以享受一段寂静自在的养病时光。
  其中有一种比毒蝎或劣质香肠更教人苦恼的病,我们自身就遇过,在法国宁静地区的居民身上也见识过无数次。病症通常出现在七月中旬,持续到九月初:双眼呆滞充血,频打呵欠,没有胃口,脾气暴躁,精神倦怠,而且有轻微的妄想症——突然想收拾行李上修道院隐居。
  这就是所谓的“卢贝隆症候群”,或又称之为“可怕的社交倦怠症”,其令人同情的程度不亚于百万富翁的仆人对宴会的倦怠。
  天天如我们检查这些病人——通常是本地的永久居民,就可以了解为什么他们会惹上这种病痛。
  当地人有他们的工作、朋友、以及从容不迫的生活。
  他们有充分的自由选择住在卢贝隆,而非世界上其他充满鸡尾酒的首都,因为如果不能全部回避这些酒会,至少可以回绝掉其中的大部分。
  这类怪脾气于一年中的十个月份中,是颇能被理解,而且可被忍受的。
  至于七八两个月份,让我们瞧瞧是何种情形。
  客人从世界各地的繁华城市到来,才下飞机或高速公路,他们渴望来点社交活动以满足从都市带来的瘾头。他们要认识当地人,结交本地朋友。
  去他的卧躺吊床看书,去他的林中散步,去他的一人独处……。那些人只渴望见见人群——找人吃午餐,找人喝酒,找人吃晚餐,结果呢?邀请卡和回请卡一来一往,保证连续几个礼拜假都排有节目。
  假期在最后一顿晚餐后落幕,也许会在客人脸上看见些许多的疲倦,他们猛然发现卢贝隆的社交,何以如此频繁。
  他们半开玩笑的说,过去几天一连串的活动下来,他们得好好休息,始得以恢复体力。
  “这里常常如此吗?你们怎么撑得下去呢?”
  当然不是这样,我们可也不希望持续这种状况。
  和本地许多朋友的遭遇一样,我们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拜访间病倒;只得空出整个白天与晚上的时间,少吃少喝,早早上床睡觉。
  每年当一切恢复平静后,我们告诉其他同病相怜的居民联谊人员,有关如何减少夏天这种耐力测验的法子。
  大家一致认同“意志坚定”是最好的答案。
  多说“不”,少说“是”,铁下心肠拒绝找不到饭店房间而出其不意拜访的客人,家里没有游泳池的小孩,遗失皮夹绝望的旅客。
  不管本人的内心里多么热情、仁慈、乐于助人,或是粗鲁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 “意志坚定”。
  其实我早已知道答案,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明年夏天一定还是老样子。
  我想我们不得不接受这种状况,倘若没有累垮,也许私下里还会喜欢呢!
  还愿节
  汽车禁止进入市中心广场。
  广场的三侧搭起摊位及桌子。第四面则有一排鹰架,上面闪烁着霓虹彩色灯,并有一个用厚木板搭成的高起平台。
  咖啡馆外头,原本只有一排的桌椅也增列到十排,增加的服务生被派去招呼从店门口大排长龙到邮局的客人。
  儿童与小狗相追逐,穿梭于人群中,从桌上偷拿方糖,企图躲开手挥棍子、假装生气的老先生。
  今夜没有人会提早就寝,就算是小毛头也不例外,因为今天是镇上一年一度的盛会 ——还愿节。
  还愿节盛会从下午广场上喝过庆祝酒后正式揭幕,各摊位开始营业。
  本地手工业者,事先都隆重刮过胡子,显得容光焕发,他们站在自己的摊位后面,或手中捧着酒杯,或将摊位上的展品做最后的调整。
  展示的东西有陶瓷品和珠宝,蜂蜜和薰衣草香水,手工编织的布,铁制和石制品,绘画,书籍,明信片,加工好的皮革制品,用橄榄树制成把手的开瓶器,干草药药袋。
  大家在饮罢第一杯红酒后,始觉得饥饿起来,卖比萨饼的太太大发利市,忙得不可开交。
  人潮蜂拥进来吃东西,又四散而去。
  夜幕低垂,温热无风,远处的山脉看起来好像黑色的驼峰紧依着天边。三人手风琴乐团在舞台上调音,奏出第一首独步舞曲。
  紧接着的是一支来自亚维依的摇滚乐团,他们在咖啡馆内一边喝着啤酒与茴香酒,一边彩排。
  第一对舞者出场,一位老先生和他的小孙女。小女孩鼻子靠着爷爷的皮带环,双脚不稳地站在爷爷的脚上。
  三名由爹地、妈咪、女儿组成的队伍加入行列,接着其他年长的老夫妇也陆续加入,踏着僵硬的舞步相拥起舞,脸上露出心注的表情,仿佛企图回想50年前学的舞步。
  随着一段华丽的演奏及一串连续的手风琴与鼓声之后,独步舞曲结束,摇滚乐队开始五分钟的热身演奏,电子乐声音传到舞台对面教堂的石头墙上,回弹震荡。
  乐团的主唱,一位体格健美的女郎,一身穿紧身衣,头戴一顶颜色鲜艳的假发,尚未开唱就吸引无数观众的注意力。
  一位老先生,头顶上的帽檐儿几乎快碰到他突出的下巴,从对面的咖啡馆拉来一把椅子,坐在麦克风前,镇上其他大胆的男孩也学他,从荫凉处窜出站在老先生椅子旁边。
  他们全都像被催眠似地,狠盯着刚好在他们头顶上方摇摆发亮的黑色臀部。
  镇上的女孩们,由于男伴不够,互拥起舞,紧靠在被催眠的男孩后方。
  一名服务生放下托盘,殷勤邀请一位坐在父母亲旁的漂亮女孩。
  女孩害羞地红起脸来,低下头去,反倒是她的妈咪用手肘推她,“下去跳舞,去呀!再不去,节目就快结束了!”
  一个钟头的音乐声几乎快把广场周围的窗户震歪。
  乐团演奏最后一首曲子,美丽诱人的女主唱,带着如毕亚芙(Piaf)这位歌唱家在悲伤夜晚的哀愁心情,唱了一首《夺标》电影主题曲。
  当她靠近麦克风,啜泣地唱完这首歌,颜色鲜艳的头发在夜色下更显魅力。
  老先生点头,和着节拍用棍子敲打地面。
  跳舞的人群返回咖啡馆,瞧瞧还有没有剩余的啤酒。
  往年都会从战争纪念碑后面的空地发射烟火,今年则由于干旱而禁止。
  不过这真是个特棒的晚会,你一定从来没见过邮差先生是怎么跳舞的吧?
一声叹息 其实是无言的留恋转身处 闪现着爱的艰难 不留痕迹的远去 是因为心中存有相互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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