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上海往事
  2001年2月。
  
  我正在徐家汇一家外语培训学校读雅思,当时住在龙华寺附近的一个住宅区,那个区是新区,所以边上还附庸着的建筑工人临时搭建的棚屋。
  
  
  
  后来我又报读了晚上的口语班,下课后刚好赶上最后一班巴士。从巴士站到家需要走一段路,不过那段路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来自边上的棚屋亮着微弱的灯光。
  
  
  
  通常黑夜加上民工会让人想到强奸、抢劫和露天洗澡。所以我习惯在巴士站等上一个同道的路人。
  
  
  
  这天来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我上前和他招呼:”先生,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
  
  
  
  “哝住啥地方?”他用蹩脚的上海问我。
  
  
  
  “就在前面,弄底的住宅区。”我说,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哦,那走吧。”他下了车,他的个子很高,我感觉自己矮了一截。
  
  
  
  “那你住哪?”我跟在他后面,问道。
  
  
  
  “就在那。”他指着边上的棚屋说。
  
  
  
  原来他是民工!真是瞎猫逮到死耗子了!
  
  
  
  突然他一个回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
  
  
  
  “哦,……那个……加班。”我心里发毛了。
  
  
  
  “这段路没灯,一个女孩子要小心些!你一个人住吗?”他开始把问题往刀口上问,我悄悄地把手伸进书包,好不用意抓住了一支笔。
  
  
  
  “不,我和我父母、奶奶、爷爷住在一起,还有我哥,他们本来要来接我的,不过我刚刚忘了给他们打电话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大概知道我回来,会在门口等我吧,说不定正出来接我呢。”我虚张声势。
  
  
  
  “哦,你家人还真多!”
  
  
  
  我们走到拐角处,我说:“谢谢你,我进去了。”
  
  
  
  “不用我送你到家吗?”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用!不用!”我慌忙拒绝。
  
  
  
  我没走几步,他追了上来,“等一等!”他唤我。
  
  
  
  我把笔从包里抽出来,握在手中,提腿想跑。
  
  
  
  他追上了我,拉住我的袖子。我吓坏了,哆嗦。
  
  
  
  “这个给你。”他那手里的手电筒递给我,“你以后加班会有用的。”
  
  
  
  “你为什么无缘无故送我东西?”我接过手电筒,望着他。
  
  
  
  “听你口音不像上海人,大家都是在这里讨生活,能帮一点是一点,刚刚你叫和你一道走就说明你信任我。”他说。
  
  
  
  我松开手里的笔,把它递给他,“那我送你一只笔,小小心意。”他接了过去,之后骑着车离开了。
  
  我把准凶器当成礼物送给了他,同时也送走我对那段夜路的恐惧,这并是因为那只手电筒,而是那双清澈的眼睛,第二天我一个人走在那段路上,举头望向天空,发现这种黑暗有点透明。
  
  
  一个雨夜,我在巴士站又碰到了他。
  
  “咦!很久不见!”我撑着一把小花伞,手里还拿着他送的电筒。
  
  “我在等你!”他没有打伞,他的刘海被雨水梳理了一番,顺从得贴着额头。
  
  “下雨呢?你怎么不打伞?都淋湿了。”我走近他,把雨伞分给他一半。
  
  “不是淋湿,而是滋润。”他把刘海一拂,全体翻到了上面,露出额头,他看起来很兴奋,有做诗的心情。
  
  “你等我?有事吗?”我问。
  
  “我毕业了。”他有点激动地说,“我在上海没有朋友,所以找你……”
  
  “恭喜!”此时我并不知道他所谓的“毕业”是什么一个概念。
  
  “我想请你去坐坐。”
  
  “去哪?”我环顾四周,觉得这是个特别暧昧的邀请,甚至有点不怀好意。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是周末,下午我在这里等你。好吗?”他解释道。
  
  “明天下午?行!”我答应了,看他的样子不像坏人,也许我对他已经有了某种好感。
  
  “三点。”
  
  “好。”
  
  第二天我们约在麦当劳。
  
  他说喜欢那里大玻璃,有透明度,他暗指我们的约会是光明正大的,也暗指他是个正派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坐定,我说。
  
  “许国富。”
  
  “你呢?”
  
  “高玛丽。”
  
  “你是哪里人?”我又问。
  
  “江西。”
  
  “那么你呢?”
  
  “温州。”
  
  “温州?”他若有所思。
  
  “温州嘛,假货与发廊。”我拿起一个鸡腿,“我现在的同学中有人是这么评价我的家乡的,似乎温州人不太高雅。”这个评论者就是与我同在雅思班的小P。
  
  “温州人很会吃苦,很勤劳。”他下定义。
  
  “那么是我们的父辈,我从来就是把安逸和快乐看作是生活的本身,这种理论我管它叫猪栏的理想。”我撕咬着鸡腿。
  
  “你很坦荡!”他微然一笑。
  “因为我的话吗?”
  
  “不!你吃东西的样子!”他“噗嗤”笑了。
  
  “你很坦白!”我继续咬我的鸡腿。
  
  “喂,拜托!把你袖子上的商标撕下来吧!”吃饭的间歇我凑到他面前说,他大概是第一次穿西装。
  
  “要撕吗?”他一脸的木然。
  
  “非要不可!这是西装入门第一课。”
  
  “过几天我要找工作,你说我这样去行吗?”他突然变得有些扭捏。
  
  “不行!头发应该再短点,这样瞧着不精神!”我朝他比画。
  
  “恩。我等下就去陈记。”他说。
  
  “陈记”其实是一面白布旗子,是那片棚屋区旁边的一个简易理发店,主理老陈,是一个年过六十的大爷。门口还有立着一个牌子:三元理发。
  
  “那里太CHEAP了。”我嘀咕了一句。
  
  “你的优越感似乎都是来金钱,It's not a shame to be poor, but a shame to be ambitionless。”他吐了一串英文。
  
  “什么意思?”他的后半句我全然听不懂。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
  
  “你的英文真不赖。”我赞美道。
  
  “我去年过了英语8级。”
  
  “8级?”我失声叫了出来,“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许国富高中毕业后,来上海投靠他的姐夫,在工地工作,期间报考了自学考,今年已经拿到了国际贸易本科的文凭。
  
  几个星期后他进了一家贸易公司上班,他的头发是老陈给理的。
  
  在金钱发面他有些固执,一如老人般固执,大概这种固执是从岁月里提炼的。我去过他居住的棚屋,我看到墙脚摆着一双鞋面已经破旧成须的绿色解放鞋,但它却很干净。
  
  许国富说心中无尘是大男儿的胸怀,我说他又开始参禅悟道了,他说参禅悟道未必要遁入空门,认真生活就够了。
  
  他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
  
  三年来我们未断过联系,而我们的关系有点暧昧不清,像一对兄妹,又像一对隐忍着爱意的男女朋友,或者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路人。
  
  最近接到他一封EMAIL,他说要来荷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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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上海往事
  许国富此行是来开展销会的。
  
  我们约在阿姆斯特丹二战纪念广场附近的麦当劳,他说麦当劳已然是我们的据点。
  
  “玛丽!”我看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国男人唤我,他戴着一副墨镜。
  
  我走近他,“你是许国富?”
  
  “恩,是我!”他摘下太阳镜,“你好吗?”
  
  “现在学会装酷了!还戴墨镜?像瞎子阿炳!”我们走进餐厅。
  
  他应酬般得笑了笑,但笑得不够坦荡,不似从前。
  
  我们点了食物,找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
  
  “三年了,你变了。全身都是名牌啊。”我看着他,他变得很精致。
  
  “你也变,变无情了,不看我,倒先看我的衣裳!”
  
  “我挺俗是吧,看男人先看标签。”我傻笑。
  
  “怎么了?想嫁人了?”
  
  “不!就是觉得你的衣服好看,你现在可是活杂志啊!”
  
  “我觉得我应该把这衣服脱了,不然你我的话题绕不出去了。”他做脱衣状。
  
  “别!我开玩笑的呢。你这次来干什么?”
  
  “恩,这可是机密啊,你不能告诉别人,我许国富,原名许文强,为逃避上海黑帮老大冯敬尧的追杀才来到荷兰。”
  
  “行啊!变幽默了?”我大笑。
  
  “其实以前我也挺幽默的,只是不敢向你暴露,怕破坏形象。”
  
  “难道现在就不怕了吗?”
  
  “不怕,现在我觉得女孩子会赞叹我肯出丑。”他故意用力地吸杯中的可乐,为发出声响。
  
  “感觉你谈恋爱了。”
  
  “没有。”他摆手表示。
  
  “你这不是欺骗我这个祖国花朵吗?至少你爱上某人了。”
  
  他点头,承认了。他又说:“那么你呢?”
  
  “我?谈过。”我把爱留给了昨天,我在心里思量,涩涩地。
  
  “现在呢?”他又追问道。
  
  “现在不是在吃饭吗?”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更不想提起吴慰。
  
  “恩,吃饭!我知道了。”他会意的笑了。
  
  我们走出麦当劳,往火车站走去。
  
  
  
  “来到著名的性都你去过红灯区参观取经了吗?”我说。
  
  “去过了,昨天和同事。”
  
  “恩。”我来了一个深呼吸,“啊,这大城市的味道就是不同。”
  
  “什么味道。”
  
  “冰淇淋的味道。”我指指前面的冰淇淋的车。
  
  许国富笑了,跑去买了一个冰淇淋给我。
  
  “你怎么不吃啊?难道想和我共享这一个?这阿姆斯特丹就是不同,你才来就产生了这种龌龊的思想。”我把冰淇淋高高地举起,犹如美国的自由女神。
  
  “我牙不好,受不了冰的。”
  
  “那你脸红什么?”
  
  “哪有?”他摸自个的脸。
  
  我们相谈正欢,突然有人从我们后面冲了过来,那是一个黑人,他和我擦身而过,我手一抖,冰淇淋成了自由落体栽在地上,此时又有一个人正向着这个方向追来,那人越过他们,便很快追上跑在前面的那个黑人。两人扭打成一团。
  
  白光一闪,一把刀亮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把目光避开,那刀已经扎进入了那个黑人的身体,随后他又被刺了几刀,每刀都是发了狠的,殷红的血喷了出来,洒在了路面上。
  
  不久跑来两个警察,他们吹着哨子、举着枪,杀人者坐在地上,没有反抗,被戴着手铐带走了,而倒在血泊里的那个人身上还插这着那把刀。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场没有背景的凶杀,我们不知道死的是好人或是坏人,但这样的死亡反倒让人觉得更害怕。
  
  街上的电车没有停,停下来观看的路人也开始移走,我们也渐渐地溶入了人群,一切又跳到了几分钟前的画面。
  
  两人机械地往前走,随着人群,一直沉默着。
  
  “他们是在拍电影吧?”我说。
  
  “是在拍电影吧。”他拍拍我的背,安慰道。
  
  我又问:”他们真的是在拍电影?”
  
  “你是对的,是拍电影。”
  
  街上有点吵杂,有对面走来的路人,也有从背后越过他们的路人。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呢?那不是拍电影。不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叫嚣着。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和我们没关系。忘了吧。”
  
  “我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他,他穿深蓝色的外套,”我眼眶里的眼泪像溜溜的珠子在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我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吴慰,他穿的也是一件穿深蓝色的外套。
  
  “那是一个黑人!和我们没关系。”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深蓝色是魔鬼。”我喃喃自语。
  
  “忘了这些吧。以后我们都不穿深蓝色。”他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
  
  “玛丽,做我女朋友吧。”他低头看着我。
  
  “啊?”我刚平复的情绪再起波澜。
  
  “你考虑一下。”
  
  “恩。”我点点头,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回来。
  
  “其实我没什么好的。”我说。
  
  “你很好,因为你会管民工叫大哥。”
  
  “可你现在不是已经不是民工了吗?难道你还会去陈计的三元理发?”
  
  “身份变了,但我心不会变。”
  
  我仰起头看着天,这话如果是从吴慰的嘴里说出来,该有多好啊!
  

[ Last edited by wuwei on 2005-11-19 at 15: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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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婚礼
  王静来电话说要结婚了,因为她怀孕了。
  
  婚礼是为了那个孩子,而不是爱情,这一点她坦白了。
  
  我和小P去市中心买礼物寄给王静,我们满大街转悠。小P说买化妆品吧,我说化妆品有保质期,寓意不好。我说买衣服吧,小P说衣服会过时,寓意也不好。其实婚姻就是那么回事。
  
  那个下午我们空手而归,途中小P问起许国富的事,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其实那个许文强不错啊,高大帅气又多金,比王静那个维他命还强,你为什么不考虑他?”小P说。
  
  “你别这么三八了,我对他爱不起来。”我如是说。
  
  “你还在想那个姓吴的?”
  
  “想或者不想都已经没意义了,我是我,他是他。”我狠下心肠说了这句话,小P是了解我的,只是不揭穿罢了。
  
  许国富在他离开荷兰那天又向我提出了交往的要求,我没答应,我偷偷想过如果他是向我求婚的话,我会答应,一场豪华的婚礼,也是一场爱情葬礼,这葬礼是给我,给吴慰的。
  
  爱一个人,和同一个结婚是两码事。爱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是欺骗自己,而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是欺骗大家。
  
  但欺骗自己比欺骗大家要难。
  
  坦白说吴慰和许国富相比,逊色多了:没他的胸襟,没他的气度,没他的毅力,就说一点,如果吴慰只有5块钱,他也绝对不会去三元理发,他宁可把头发蓄起来,绑个小辫,装颓废。也就是说他的虚荣心很强,他无法过没钱的生活,而这一点也几乎是我们分手的最根本的原因。
  
  但我爱的却仍是吴慰。
  
  爱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多上进或者多正派,比如说监狱里的某个男人说不定正被某个女人深深思念着、记挂着,亦为他守侯着。爱是很纯粹的东西,真正爱一个人,便是要爱那个人的一切,包括错误和缺憾。
  
  周四油画考试,老师竟然不出模具,给了一个命题:“LOVE”。
  
  我枯坐教室,无从下笔,眼看身边的那个波兰妹已经疾笔如飞在画了,有些忧心。
  
  我瞟了一眼小方,他也干坐着,不知是思考还是发呆。
  
  我推推他,问:“干什么呢?想到画什么了吗?”
  
  “偶在意淫中。”他嬉皮笑脸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尽说废话!”我替他着急,“干脆滚蛋吧。”
  
  我探头看了旁边同学的作品,她在画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婴儿,大概是想表达母爱,我肃然起敬。
  
  我胡乱用笔蘸了颜色,往画纸上涂了一笔,但找不到主题,把纸一抽准备换张新的纸。
  
  老师走了过来,说:“you can not change new one!”我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画画是没有废笔的。(你不能换新纸!)
  
  我凝视着这抹横在中央的绿色,心灰意懒,准备随手再添几笔,画一副毕加索风格的算了,但老师在一旁注视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期望,我心虚地低下头,继续冥想。
  
  我决定把绿色描成草原,我总是缺乏想象力,老师有些失望,转身去查看别的同学的进度了。
  
  第二个星期,成绩公布了,小方说我得了最高分,他还说老师是不是眼睛不好使,他以为自己那张类似春宫图的作品一定会过,但没有。
  
  通过考试的作品被贴在了美术室的墙上。
  
  我的作品是一片草原,草原上有一对背影,彼此搀扶着,其中的一个人只有一只脚。
  
   爱情是没有废笔的,我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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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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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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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错!

不畏艰辛,只因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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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Googel搜了一下,原来是新浪上转来的,那个日本人做后台老板的网站,不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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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M.H. at 2005-11-19 11: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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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奋到了这个地步啊
当你孤单时你会想起谁,会不会找只猪来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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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M.H. at 2005-11-19 11: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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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命苦啊!

我可是从 天涯 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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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自己去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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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wuwei at 2005-11-20 12:56:

唉......命苦啊!

我可是从 天涯 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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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没有新浪多~~
人生就像拉屎,往往你已经很努力了,结果只是放了几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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