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上海往事
  许国富此行是来开展销会的。
  
  我们约在阿姆斯特丹二战纪念广场附近的麦当劳,他说麦当劳已然是我们的据点。
  
  “玛丽!”我看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国男人唤我,他戴着一副墨镜。
  
  我走近他,“你是许国富?”
  
  “恩,是我!”他摘下太阳镜,“你好吗?”
  
  “现在学会装酷了!还戴墨镜?像瞎子阿炳!”我们走进餐厅。
  
  他应酬般得笑了笑,但笑得不够坦荡,不似从前。
  
  我们点了食物,找了一个窗边的位置坐。
  
  “三年了,你变了。全身都是名牌啊。”我看着他,他变得很精致。
  
  “你也变,变无情了,不看我,倒先看我的衣裳!”
  
  “我挺俗是吧,看男人先看标签。”我傻笑。
  
  “怎么了?想嫁人了?”
  
  “不!就是觉得你的衣服好看,你现在可是活杂志啊!”
  
  “我觉得我应该把这衣服脱了,不然你我的话题绕不出去了。”他做脱衣状。
  
  “别!我开玩笑的呢。你这次来干什么?”
  
  “恩,这可是机密啊,你不能告诉别人,我许国富,原名许文强,为逃避上海黑帮老大冯敬尧的追杀才来到荷兰。”
  
  “行啊!变幽默了?”我大笑。
  
  “其实以前我也挺幽默的,只是不敢向你暴露,怕破坏形象。”
  
  “难道现在就不怕了吗?”
  
  “不怕,现在我觉得女孩子会赞叹我肯出丑。”他故意用力地吸杯中的可乐,为发出声响。
  
  “感觉你谈恋爱了。”
  
  “没有。”他摆手表示。
  
  “你这不是欺骗我这个祖国花朵吗?至少你爱上某人了。”
  
  他点头,承认了。他又说:“那么你呢?”
  
  “我?谈过。”我把爱留给了昨天,我在心里思量,涩涩地。
  
  “现在呢?”他又追问道。
  
  “现在不是在吃饭吗?”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更不想提起吴慰。
  
  “恩,吃饭!我知道了。”他会意的笑了。
  
  我们走出麦当劳,往火车站走去。
  
  
  
  “来到著名的性都你去过红灯区参观取经了吗?”我说。
  
  “去过了,昨天和同事。”
  
  “恩。”我来了一个深呼吸,“啊,这大城市的味道就是不同。”
  
  “什么味道。”
  
  “冰淇淋的味道。”我指指前面的冰淇淋的车。
  
  许国富笑了,跑去买了一个冰淇淋给我。
  
  “你怎么不吃啊?难道想和我共享这一个?这阿姆斯特丹就是不同,你才来就产生了这种龌龊的思想。”我把冰淇淋高高地举起,犹如美国的自由女神。
  
  “我牙不好,受不了冰的。”
  
  “那你脸红什么?”
  
  “哪有?”他摸自个的脸。
  
  我们相谈正欢,突然有人从我们后面冲了过来,那是一个黑人,他和我擦身而过,我手一抖,冰淇淋成了自由落体栽在地上,此时又有一个人正向着这个方向追来,那人越过他们,便很快追上跑在前面的那个黑人。两人扭打成一团。
  
  白光一闪,一把刀亮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把目光避开,那刀已经扎进入了那个黑人的身体,随后他又被刺了几刀,每刀都是发了狠的,殷红的血喷了出来,洒在了路面上。
  
  不久跑来两个警察,他们吹着哨子、举着枪,杀人者坐在地上,没有反抗,被戴着手铐带走了,而倒在血泊里的那个人身上还插这着那把刀。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场没有背景的凶杀,我们不知道死的是好人或是坏人,但这样的死亡反倒让人觉得更害怕。
  
  街上的电车没有停,停下来观看的路人也开始移走,我们也渐渐地溶入了人群,一切又跳到了几分钟前的画面。
  
  两人机械地往前走,随着人群,一直沉默着。
  
  “他们是在拍电影吧?”我说。
  
  “是在拍电影吧。”他拍拍我的背,安慰道。
  
  我又问:”他们真的是在拍电影?”
  
  “你是对的,是拍电影。”
  
  街上有点吵杂,有对面走来的路人,也有从背后越过他们的路人。
  
  “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呢?那不是拍电影。不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叫嚣着。
  
  “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和我们没关系。忘了吧。”
  
  “我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他,他穿深蓝色的外套,”我眼眶里的眼泪像溜溜的珠子在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我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吴慰,他穿的也是一件穿深蓝色的外套。
  
  “那是一个黑人!和我们没关系。”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深蓝色是魔鬼。”我喃喃自语。
  
  “忘了这些吧。以后我们都不穿深蓝色。”他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
  
  “玛丽,做我女朋友吧。”他低头看着我。
  
  “啊?”我刚平复的情绪再起波澜。
  
  “你考虑一下。”
  
  “恩。”我点点头,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回来。
  
  “其实我没什么好的。”我说。
  
  “你很好,因为你会管民工叫大哥。”
  
  “可你现在不是已经不是民工了吗?难道你还会去陈计的三元理发?”
  
  “身份变了,但我心不会变。”
  
  我仰起头看着天,这话如果是从吴慰的嘴里说出来,该有多好啊!
  

[ Last edited by wuwei on 2005-11-19 at 15: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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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上海往事
  2001年2月。
  
  我正在徐家汇一家外语培训学校读雅思,当时住在龙华寺附近的一个住宅区,那个区是新区,所以边上还附庸着的建筑工人临时搭建的棚屋。
  
  
  
  后来我又报读了晚上的口语班,下课后刚好赶上最后一班巴士。从巴士站到家需要走一段路,不过那段路没有路灯,唯一的光源来自边上的棚屋亮着微弱的灯光。
  
  
  
  通常黑夜加上民工会让人想到强奸、抢劫和露天洗澡。所以我习惯在巴士站等上一个同道的路人。
  
  
  
  这天来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我上前和他招呼:”先生,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
  
  
  
  “哝住啥地方?”他用蹩脚的上海问我。
  
  
  
  “就在前面,弄底的住宅区。”我说,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哦,那走吧。”他下了车,他的个子很高,我感觉自己矮了一截。
  
  
  
  “那你住哪?”我跟在他后面,问道。
  
  
  
  “就在那。”他指着边上的棚屋说。
  
  
  
  原来他是民工!真是瞎猫逮到死耗子了!
  
  
  
  突然他一个回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
  
  
  
  “哦,……那个……加班。”我心里发毛了。
  
  
  
  “这段路没灯,一个女孩子要小心些!你一个人住吗?”他开始把问题往刀口上问,我悄悄地把手伸进书包,好不用意抓住了一支笔。
  
  
  
  “不,我和我父母、奶奶、爷爷住在一起,还有我哥,他们本来要来接我的,不过我刚刚忘了给他们打电话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大概知道我回来,会在门口等我吧,说不定正出来接我呢。”我虚张声势。
  
  
  
  “哦,你家人还真多!”
  
  
  
  我们走到拐角处,我说:“谢谢你,我进去了。”
  
  
  
  “不用我送你到家吗?”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用!不用!”我慌忙拒绝。
  
  
  
  我没走几步,他追了上来,“等一等!”他唤我。
  
  
  
  我把笔从包里抽出来,握在手中,提腿想跑。
  
  
  
  他追上了我,拉住我的袖子。我吓坏了,哆嗦。
  
  
  
  “这个给你。”他那手里的手电筒递给我,“你以后加班会有用的。”
  
  
  
  “你为什么无缘无故送我东西?”我接过手电筒,望着他。
  
  
  
  “听你口音不像上海人,大家都是在这里讨生活,能帮一点是一点,刚刚你叫和你一道走就说明你信任我。”他说。
  
  
  
  我松开手里的笔,把它递给他,“那我送你一只笔,小小心意。”他接了过去,之后骑着车离开了。
  
  我把准凶器当成礼物送给了他,同时也送走我对那段夜路的恐惧,这并是因为那只手电筒,而是那双清澈的眼睛,第二天我一个人走在那段路上,举头望向天空,发现这种黑暗有点透明。
  
  
  一个雨夜,我在巴士站又碰到了他。
  
  “咦!很久不见!”我撑着一把小花伞,手里还拿着他送的电筒。
  
  “我在等你!”他没有打伞,他的刘海被雨水梳理了一番,顺从得贴着额头。
  
  “下雨呢?你怎么不打伞?都淋湿了。”我走近他,把雨伞分给他一半。
  
  “不是淋湿,而是滋润。”他把刘海一拂,全体翻到了上面,露出额头,他看起来很兴奋,有做诗的心情。
  
  “你等我?有事吗?”我问。
  
  “我毕业了。”他有点激动地说,“我在上海没有朋友,所以找你……”
  
  “恭喜!”此时我并不知道他所谓的“毕业”是什么一个概念。
  
  “我想请你去坐坐。”
  
  “去哪?”我环顾四周,觉得这是个特别暧昧的邀请,甚至有点不怀好意。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是周末,下午我在这里等你。好吗?”他解释道。
  
  “明天下午?行!”我答应了,看他的样子不像坏人,也许我对他已经有了某种好感。
  
  “三点。”
  
  “好。”
  
  第二天我们约在麦当劳。
  
  他说喜欢那里大玻璃,有透明度,他暗指我们的约会是光明正大的,也暗指他是个正派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坐定,我说。
  
  “许国富。”
  
  “你呢?”
  
  “高玛丽。”
  
  “你是哪里人?”我又问。
  
  “江西。”
  
  “那么你呢?”
  
  “温州。”
  
  “温州?”他若有所思。
  
  “温州嘛,假货与发廊。”我拿起一个鸡腿,“我现在的同学中有人是这么评价我的家乡的,似乎温州人不太高雅。”这个评论者就是与我同在雅思班的小P。
  
  “温州人很会吃苦,很勤劳。”他下定义。
  
  “那么是我们的父辈,我从来就是把安逸和快乐看作是生活的本身,这种理论我管它叫猪栏的理想。”我撕咬着鸡腿。
  
  “你很坦荡!”他微然一笑。
  “因为我的话吗?”
  
  “不!你吃东西的样子!”他“噗嗤”笑了。
  
  “你很坦白!”我继续咬我的鸡腿。
  
  “喂,拜托!把你袖子上的商标撕下来吧!”吃饭的间歇我凑到他面前说,他大概是第一次穿西装。
  
  “要撕吗?”他一脸的木然。
  
  “非要不可!这是西装入门第一课。”
  
  “过几天我要找工作,你说我这样去行吗?”他突然变得有些扭捏。
  
  “不行!头发应该再短点,这样瞧着不精神!”我朝他比画。
  
  “恩。我等下就去陈记。”他说。
  
  “陈记”其实是一面白布旗子,是那片棚屋区旁边的一个简易理发店,主理老陈,是一个年过六十的大爷。门口还有立着一个牌子:三元理发。
  
  “那里太CHEAP了。”我嘀咕了一句。
  
  “你的优越感似乎都是来金钱,It's not a shame to be poor, but a shame to be ambitionless。”他吐了一串英文。
  
  “什么意思?”他的后半句我全然听不懂。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
  
  “你的英文真不赖。”我赞美道。
  
  “我去年过了英语8级。”
  
  “8级?”我失声叫了出来,“恕我有眼不识泰山。”
  
  许国富高中毕业后,来上海投靠他的姐夫,在工地工作,期间报考了自学考,今年已经拿到了国际贸易本科的文凭。
  
  几个星期后他进了一家贸易公司上班,他的头发是老陈给理的。
  
  在金钱发面他有些固执,一如老人般固执,大概这种固执是从岁月里提炼的。我去过他居住的棚屋,我看到墙脚摆着一双鞋面已经破旧成须的绿色解放鞋,但它却很干净。
  
  许国富说心中无尘是大男儿的胸怀,我说他又开始参禅悟道了,他说参禅悟道未必要遁入空门,认真生活就够了。
  
  他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
  
  三年来我们未断过联系,而我们的关系有点暧昧不清,像一对兄妹,又像一对隐忍着爱意的男女朋友,或者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路人。
  
  最近接到他一封EMAIL,他说要来荷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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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小P的20块
  我约了小P在我们常去那家酒吧碰面,他因为要打发一个女性伴侣,来晚了。
  
  高高的酒吧椅像是我把凌空托起,我坐在上面晃荡着我的双脚。我点了一杯PASING,PASING呈绿色,略苦。PASING念起来颇像中文中的“悲伤”。一杯下肚,只觉得苦水往上冒,我向酒保招手,又要了一杯。
  
  这时来了一个身材魁伟的荷兰男人,他在我身边坐下,点了一杯啤酒,并一饮而尽。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某家装修公司的水管工,衣服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水泥印记。荷兰小城市的小酒吧好比中国的社区小卖部,来的都是乡间邻里、普通大众,你若想找一个西装革履的小白领也挺难的。
  
  水管工见我一个人,便来搭讪。
  
  我有点心不在焉,任他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接着他便开始不老实了,手渐渐地向下,像条蚂蝗似的在我背上游走,这是传说中一夜情的序曲。
  
  这时候小P走了进来,看到我们两人正在腻歪,一把把我从椅子上拉下来。
  
  水管工有些不悦,我忙说:“sorry, he is my friend。”(对不起,我朋友。)
  
  我被小P拖出了酒吧。
  
  “玛丽!你不能学Jennifer啊!”
  
   “你不懂!当我想到吴慰和一个胸脯下垂得像狗耳朵的老女人睡在一起时,我就要发疯了!” 我歇斯底里地朝他喊。
  
  “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小P把哭泣中的我围在怀里,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和吴慰的无异,男人!我需要一个男人,有烟草味道的男人。
  
  “小P,我要去你家!和你上床!我只想背叛他一次,可以吗?求你了!”我在他怀里,轻轻地说,卑贱地无以附加。
  
  “别傻了!我不容许你错犯Jennifer犯过的错误,错的不是你!”小P轻轻地拍着我背。
  
  “小P,你不懂!你不懂我的心情。”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觉得他是在应酬我,失望之极。
  
  “我懂!我他妈的太懂了。”他的声音比我还大。
  
  小P拉我坐在市中心那个石雕下,说起他的故事。
  
  小P的爸爸是当地一个土大款,有些钱,却疏于对小P的管教。小P早熟,15岁那年他恋爱了,对象是一个比他大5岁的大姐姐。
  
  大姐姐常常向他借钱买衣服,于是小P把他爸爸给他的巨额零用钱奉上,予取予求。
  
  一天小P去找大姐姐,结果在她家的附近的公园里看到她与一个大哥正抱着接吻,小P上去想揍那男的。大姐却和他划清了界限,原来她和他谈恋爱就是为了向他拿钱买衣服去和另一个男的谈恋爱。
  
  小P纯洁的初恋被那个大姐姐无情地践踏了,他痛心疾首地揣在20块人民币,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个妓女阿姨,断送了自己的童子之身。说到此处,小P的原话是:“我英勇就义了,从此成了人尽可为夫的社会渣子。”
  
  创伤有时候会比人变成熟,有时候会让人邪恶。
  
  “玛丽,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洗洗还是干净的,女人要自爱才有资格爱别人,你得记着这个!”他说得语重心长。
  
  “恩。”我点点头,我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现在脑子思量的反而都是小P的过往。
  
  “你不是说去打桌球吗?走!”他拉我起身。
  
  “我想吃羊肉包,饿了。”我胃里只有那杯“悲伤”在晃荡,有些难受。
  
  “行!”
  
  我们去了附近一家土耳其餐馆,吃饱喝足,买单时发现花了整20块,我发笑。
  
  “纯属巧合,既已巧合,实在不幸。”小P说。
  
  巧合有时候就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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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with or without
  命运总是把某些人纠结在一起,错相逢,错离别。错,可能是将错就错,也可能是永远地错过。
  
  我万万没想到带Steven回家却被吴慰撞见了。次日小P来找我,他说吴慰昨天来找他,并且要去了我的新地址。
  
  而他之所以没来找我,估计是因为又误会我和Steven所谓的奸情。小P感叹:“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Steven真是你们爱情的弄臣。”
  
  但几天后吴慰还是来了,我放学回家,在门口被他截住了,他换了新车,是新款的BMW,好不气派,而且有屁股。
  
  “好久不见。”他淡淡地说。
  
  “好久不见,你好吗?”我心里一阵骚乱。
  
  “上车吧,我们找个地方谈谈。”他像没表情似的,机械地吐出这句话。
  
  “恩。”我上了车。问:“去哪?”
  
  “去麦当劳,只是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换口味改吃KFC了?”他的脸继续暗如暮色。
  
  “我没变!”我一语双关。
  
  “那就去麦当劳。”他发动车子。
  
  我记得我和他第一次也是唯一次来戴芬特尔市的麦当劳时,他叫我去点东西,并嘱咐圣代要去掉草莓汁,汉堡要没芝士的,薯条要两种蘸料,我说他是刁难我,而他却说这是帮我复习WITH和WITHOUT的用法。而此刻我也知道今天的谈话,也将为我们的爱情安排一个结局:WITH OR WITHOUT。
  
  “我去点吧。”进了麦当劳,我主动请缨。
  
  “不用了,我去,你找个位置先坐!”
  
  我们以前坐过的桌子边有人,于是我找了旁边一张。
  
  “这里最近装修过?变样了。”他坐了下来,环顾四周,目光没停在我身上,我有些失落。
  
  “吃啊!”他又说。
  
  “恩。”我拿起一根薯条。
  
  “我要结婚了。”他说,声音不大,但我听得非常清楚,是结婚!我口里那根小小的薯条突然变得有些难以下咽,停在喉咙口,像是一个徇情的女人站在悬崖边,心生眷恋,不忍跳下去。而此刻我的心就站在悬崖边,随时都会碎成一地。
  
  “和,和郭小姐吗?”我强迫自己看着他,让他看到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希望他能心生怜悯,改变主意。
  
  “恩。”
  
  “恭喜你!”我方才设计的那些补救我们关系的对白,是乎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我绝望地想着。他用的是陈述句,陈述了一个他要结婚的事实,而不是“我要结婚了吗?”或者“我要结婚了吧!”这让我的挽救变得无计可施。
  
  “你和那个人怎么样?”他指Steven,“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吗?”
  
  “我们住一起。”我言不由衷地结束了他的疑问,我不容许自己看起来像个失败者。
  
  “那就好,我们也挺好的。”
  
  “你们性生活怎么样?”我说,我企求他会说他们之间没有性生活,其实女人还是在乎这档事的,至少我是非常在乎的。
  
  “咳。挺协调的。”他轻轻地说,像是有点不想启口。
  
  “我们也不错,Steven那玩意像中世纪的古炮,很强。”我引用了小P曾经说过一句黄话,此刻它成了我的谎话,我绝不示弱。
  
  “对不起,我,我去一下洗手间。”他起身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想起上次就在这里他去洗手间时无比邪恶地对我说:“我去放个水先!”
  
  他变了!
  
  他再回来时,我已经走了。
  
  我把手上的戒指拿了下来,和包里的银行卡一并放在麦当劳的托盘里,如果我再接受他的资助,那么我将有一个十分可笑的身份:郭红云那个女人背后的男人背后的女人。
  
  他飞快地跑了出来,上车,驶出麦当劳的停车场。
  
  我从停车场的旁边的儿童游乐区里的巨型积木后面走出来,他真是傻瓜,我怎么能走那么快呢?
  
  我停在了原地,那个叫爱情十里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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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秀才遇上兵
  我在市中心的V&D商店碰到了Steven,他远远向我打招呼,我扭头便走。他对于我和吴慰来说,就像萨拉热窝事件至于一战,是导火线,我对他深恶痛绝,虽然我曾经打过他一顿。
  
  我疾步走出V&D,结果门口的警钟大作,我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拽着一件内裤。
  
  马上跑来一个男店员,把我拉了进去,态度倒也客气,示意我付款。
  
  我顿觉面部充血,估计脸色已经红如番茄,尴尬极了。
  
  Steven走近我,居然落井下石,说:“偷内裤啊?”
  
  我低下头,不于回应。
  
  “开玩笑啦!忘记了付钱而已,没关系的。”
  
  我走出商店,回头对他说:“你不要跟着我!”
  
  “恩。”他扶正眼镜,往左边走,而我向右走去。
  
  我买了要买的东西,开始象征性的逛街,从一家到另一家,慢慢地看,打发时间。接着我走到ABN银行,准备提点现金,发现Steven正站在提款机前。
  
  “我没跟着你!我是来提钱的。”他回头看到我,马上辩白。
  
  我噗嗤一笑,说:“是我跟你你行了吧!”
  
  “你为什么跟着我?”
  
  “哎,我们是两个品种,说不清。”
  
  他站在我身边继续叨叨:“你要说清楚!我要明白。”
  
  “这是巧合!”或者是倒霉,我心里想着,反正绝对不是邂逅!
  
  “no! It is destiny。” (不!这是缘分。)
  
  真是秀才遇上兵。
  
  我开始在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餐馆打工,吴慰的银行卡总有过期的一天,我有这个意识。
  
  星期天收工晚上回到戴芬特尔市已经是12点多。我走出去火车站去旁边的停车场取自行车,发现有两个黑影在我的车子附近,起先我以为他们也是来取车的荷兰群众。
  
  我渐渐走近,却发现他俩在合力撬我的车。
  
  “What are you doing?”我大呼。
  
  两个家伙转过身来,是两个老黑,其中一个走向我,我吓坏了,决定要命不要车,转身要跑。
  
  这个老黑小偷估计想把我吓跑,好成其好事。
  
  这时候Steven从火车站里走出来,见此状,跑来过来,抡起手上的书包奋力向那个老黑扔了过去。
  
  他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老黑两手一伸接住书包,乐呵呵地跑开了。
  
  “你没事吧!”Steven走到我身边。
  
  “你笨蛋!”我戳着他的脑袋。
  
  “我救了你,你还骂我?”他耸耸肩。
  
  “你以为你的书包是炸药包啊?想也不想就扔过去。”
  
  “可是他们还是被扔跑了,不是吗?”
  
  我摇摇头,万般无奈。
  
  “OOPS!我的钥匙在书包里!”他叫了出来。
  
  “知道什么叫笨蛋了吧?”
  
  “那个,我今天晚上回不了家了,能去你家吗?”他吞吞吐吐地说。
  
  “你家没人吗?”我问。
  
  “没人。明天才能去向房东拿钥匙,他不住这里。”
  
  “我可不方便收留你。”我怕这是他的小心眼。
  
  “那好吧。”他转身走进火车站大厅。
  
  我取了自行车,再进了火车站大厅一看,发现他坐在椅子上,估计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了,哎,一个苦孩子!
  
  “喂!走吧!”我叫他,是人情味在作祟,他落到如此田地也是因为我。
  
  “去哪?”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
  
  “去我家!不走?拉倒。”我语速很快,没有停顿,就盼着他说不走,如此内疚没有,而麻烦也没有。
  
  “我去!”他站来起来。
  
  到了我们家,我敲开小方的门,把Steven搁在他屋里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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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标本
  我准备转学。
  
  这一学年的后阶段我一个学分都没修到,个中原由小P最清楚,于是他开始替我奔走,并给我找了一个办转学的中介,我交了600欧,填了一张表格,就算完成一切手续了。但等了一个多月,中介公司来了回复,说我现在申请太迟了,或是我雅思分数太低或是我没有专业背景,所以无法替我申请到学校,退了200欧给我,算是完事了。
  
  我向来知道中介公司多猫腻,猫腻比猫屎可恶,他在我们未交钱时夸下海口,曰:“只要你想转什么学校,就什么学校,死也把你办过去。”
  
  等交了钱后,就只管拖着,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就说:“你不符合学校要求,我们已经尽力了,你另请高明吧。”
  
  我再打电话过去时已是一个荷兰女人在重复地说着“对方已经关机。”
  
  我无可奈何,最终投奔了小P的学校HBS。学校说我必须从大一开始读,所以我索性连专业也换了,报了图像设计,这是冷专业,竞争压力远不如IBMS,中国学生十有八九喜读商,而我投奔了HBS,觉得前途混沌,读什么专业已经无所谓了,这是种沦落,如小P般,我不禁问自己,留学为什么?答案是未明。
  
  我带着未明的疑惑和忐忑踏进了HBS的大门。
  
  临到开学,我发现吴慰留给我的卡里多了8千块,我用这些钱交了学费,并且搬了家,住进了CRB,与小P相邻。
  
  “世界艺术史”是我们专业的必修科目,那天我们拿到新书,书有几万页,厚厚的一本。
  
  我身旁的小方叫了起来:“比电话本还厚,咋整啊?”
  
  小方是从戴尔夫特市转学来的,是位东北大哥,我们初次见面是在IO注册时,因为是同班而熟络。
  
  小方和小P有些相似之处,他会主动向我暴露他的陋习和邪恶思想,但这样的男生反倒能让我更有安全感,记得发学号的时候,我的名字被缩写成:ML GAO 。[玛丽高],他竟然对我说:“你的名字好性感啊!make love Gao。”
  
  所以很快他便成小P二号。
  
  教我们世界艺术史的老师是我们的系主任,一个大胡子老头,我们私下都管他叫“胡大爷”。
  
  胡大爷的第一讲是关于一个雕塑:“Woman from Willendorf”,接着他就这个裸女雕塑延伸开,讨论了一组远古、近代、现代的裸女像。
  
  期间他叫了有个中国女生Tina上去做模特,便在她身上比画女性的身体比例。Tina回座,作恶心状,“这胡大爷变态!”
  
  “没办法,学艺术的男人都这个德行。”小方说。
  
  “你也是哦!”我推推小方的肘子。
  
  “哈!我本来就是那德行了,学了艺术就变本加厉了。”小方宣布。
  
  过了几天,胡大爷把我找去了,说要找一个长发的东方女生拍一组平面照,他给我展示了前几届学姐的照片。
  
  我一看,多半是半裸照。
  
  我把这事和小方说了,他听说胡大爷有恋胸癖,找我去拍照,大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系主任我等岂敢得罪,我还是硬着头皮去的。
  
  我和小方坐在胡大爷的工作室外面等着。
  
  “胡大爷说明了只拍头发,如果要你裸露什么的,你就是SAY NO,要懂得拒绝,知道不?”小方教诲。
  
  “我们女生读这专业怎么这么提心吊胆啊!”
  
  “可能你们不太理解艺术。”小方一副先人之姿。
  
  “裸体是人体艺术,做爱是行为艺术,贪污受贿还是交际艺术呢!”
  
  “哎,这就是大众情趣。”这种情趣很和他口味。
  
  “大众情趣和狗屎有区别吗?”
  
  “没区别!”他如是说。
  
  这时候胡大爷出来了,把我叫了进去,因为要清场,小方不能进去。他轻轻地说:“有事,你就叫,我在门口等着。”
  
  “恩。”
  
  胡大爷嘱我脱掉外套,我照办,将其脱去,里面是一条白色的背心,这是他吩咐的。
  
  接着依照他的要求我坐上一张椅子,将头往后仰,摆一个姿势。
  
  我的头发像瀑布般泻下来,胡大爷走过来,拿梳子把我的头发梳理一番,甚是仔细。接着他叫我闭上双眼。
  
  我感觉头部血液倒流,有肿涨的感觉,他还在慢悠悠地摆弄他的照相机。
  
  接着摆二个姿势,他让我蹲在地上,曲成一团,把头发铺在地面上。
  
  我们拍了整个下午,我走出工作室,小方迎了上来。
  
  “胡大爷说下星期二再拍第二辑。”我苦笑。
  
  “怎么样?”他问我拍摄过程。
  
  “全然把我当一个标本,我是任其摆弄,被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了。”我耸耸肩。
  
  “你是为艺术献身。”
  
  “为今之计只有把头发给剪了,干脆剃个光头,一了百了。”我说。
  
  “你头发都美啊,剪了可惜。”
  
  “如果美是一种附累,不要也罢。而且胡大爷要我下个星期把眉毛剃了。”我想起胡大爷临走时对我的吩咐,说。
  
  “你同意了?”小方惊讶于他的特殊审美情趣。
  
  我点头。
  
  “玛丽,你有自虐情绪!我观察你很久了。你的思想很消极、很灰暗。”
  
  的确如此!现阶段我觉得生活索然无味,觉得自己的确是一只标本,是个实体,外表仍然光鲜,但内心已经空了。
  
  引一句小P的话:“爱情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我有内伤,在隐隐作痛,我以为我一伸手就那点伤痛挡住,但不知不觉它却溜进了我的身体,深入到骨髓。感情的伤痛与疾病无异,它来,它走,不是人能控制的,它赖着不走,我也无能为力。
  
  第二个星期我借了小方的剃须刀,这刀曾经被我假借刮手毛为名来刮过脚毛,我对着镜子,把两片眉毛刮了下来。
  
  小方推门进来,嚷:“鬼啊!”
  
  我微微一笑,“我把脸丢了。”随即眼泪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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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别把我当人
  
  我似被吴慰放逐了,他一连两个月没回家,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我们失去了联络。两个月前他发表了不分手的宣言,然后又从我生命里蒸发了,我知道他在矛盾,他在痛苦。
  我在IO(国际学生办公室)碰到了小P,他约我去他家吃饭,我拒绝了,现在我已是草木皆兵,自嘲为:“恐男症”,我一再忠告自己有些男人不能碰。
  这一天吴慰回来了,他说过往不咎,却没说原谅我。
  晚上我们并排躺在床上,像两具干枯的木乃伊。我伸手向他的股间探去,轻轻地摩擦。
  “别这样!”他说。
  “真的吗?”我诡异地说,我了解他的欲望,不消片刻他就来劲了。
  “我脏!”他把我的手推开。
  “我不介意!”我旨在取悦于他,面子尊严都丢开了。
  他转身背对着我,说:“我和别的女人上床了。”
  “这是报复吗?”我的眼泪如决堤般。
  他沉默。
  第二天他上班去了,在茶几上放了500块,但没留字条,像是过夜的嫖客给妓女的补偿。如果没有爱的点缀,钱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剑,直刺伤我的尊严,我拿起钱,把它们一张一张撕碎。
  我放学回来,推开睡房的门,看到他蹲地上,他见我进来了,急忙往床底下藏东西,但我已经发现了,那是一根注射器,他的手臂上还系着一根粗大的橡皮筋。
  他在吸毒!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似被打了一记闷雷,忍不住把手里的书包朝他扔去。
  “我说过如果你伤害了我,我不会伤害你,但我会伤害我自己。”他见已被发现了,便继续他的注射,他把针头扎进手臂,动作娴熟。
  “你至于吗?至于这样做吗?我他妈的不值得你这样做!”我恨自己,亦骂自己。
  “你要离开我,对吧?”他看着我,笑了。
  “不!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我吼。
  他站了起来,接着笑:“那就让我们一起毁灭吧!”
  “你是不是疯了?”他看起来像个初级精神病人。
  “是的!我是疯了!”
  “啪!”,我上去给他一个巴掌,“我说了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没有!”
  “但我做了!”
  我夺门而出,朝Steven家奔去。见到他,没有开场白,就一巴掌过去,他完全被我打懵了。
  “你干什么?”
  我再给他一巴掌。其实打他是毫无意义的,但至少这可以让我的痛苦有个出处,事后我发现痛的其实我的手掌。
  我和吴慰住在一个房子里,睡同一张床,吃饭的时候他仍然会给我夹菜,我们的爱没变,但把信心丢了。
  但爱情里所附庸的坚强和脆弱都是出乎我们的想象的,我们可以接受彼此残缺不全的样子,继续生活在一起,却也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崩溃。
  半夜枕边的他突然起身,我不知道他是去如厕还是吸药,也起身,跟去。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客厅,在沙发坐垫下面拿出一个袋子,又开始吸食海洛因。他看起来很消魂,就连站在几尺外的我都没发现,我没有揭穿他,只是躲在房门口泪眼朦胧的望着他。
  第二天他上班离去,我把沙发坐垫下的那包白粉翻了出来,再倒进马桶,一个按扭,冲得干干净净。
  夜里我睡得正酣,他突然来摇我,并尖着嗓子叫:“我的粉呢?我的粉呢?”
  “马桶里。”我乍然醒来。
  他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进了厕所。我批上外套下床,跟去,看到他瘫在马桶边,开始抽搐,发抖,我俯身去扶他,发现他裸露在外的双臂起满了鸡皮疙瘩,这让他的寒冷看起来是如此的真切。
  我扶他到睡房,他缩在被子里,不停喊冷,我脱掉睡衣赤身抱住他,试图用身体去温暖他,但可能拥抱只是种浅层的接触,他仍然觉得冷,这种冷像是已经深入到了他的骨髓,冻住了他的意识,他开始咬我的膀子,我因疼痛而呻吟,他却充耳不闻,这是我生命里最疼痛的拥抱。
  此后他开始整天窝在家里,不去上班,也不外出,窗帘都被拉得很严密,他不容一丝阳光溜进来,我们像是住在一个被下了诅咒的古堡:黑暗,恐惧还有潮湿,某次他小便失禁了。
  我忍不住对他嚷:“你振作点,行吗?”
  我忍不住把手里碟子朝他扔去,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但他总是从我的视线里溜走,躲到一处,或者用一种极尽幽怨的眼神看着我,说:“别把我当人。”
  待他的毒瘾发作时,局面几乎无法控制,他先抓耳挠腮,或痛哭流涕向我哀求给他点海洛因,进而摔东西、撕咬手臂、抓扯头发、口吐白沫、用头撞击地面,完全失去意识,这情形可比灾难。
  终于我出现在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准备进行一次毒品买卖。
  我向迎面走来的一个黑人,他对我吸吸鼻子,这是吸毒者的暗号,在试探我是不是来买毒品的,我也吸吸鼻子,表示同意交易。
  我左手竖起两个手指,把手里的100块捏成一团,扔到了路边,他穿过我,拣起它,跑开了。
  接着我前面跑来另一个黑人,他把一团纸包扔到前面的路边,我走过去,拣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疾步离去。
  看吴慰如此自虐,我终于不忍心,找到了小P的一个朋友,他是个瘾君子,向他打听了如何能买到毒品,他给我指引了方向。小P以为我是开玩笑,没在意。
  海洛因在荷兰常常是用塑料薄膜以小球的形式包装,我回到家,把它放在一张白纸上,包好,再在外面裹一层尼龙薄膜,扮成和吴慰之前拿来的样子。
  我把海洛因拿给吴慰,他如获至宝,他先将海洛因倒在一个只小勺上,然后加入柠檬汁,混匀后用打火机加热,然后再将加热的混合物注入体内。
  他缓过神来,对我说:“你上次没扔?”
  “恩。”我苦涩地想着,这可是我以身犯险得来的,但我情深无怨尤。
  安抚住他后,我去学校了一趟,期末考试临近,教授的课业布置了很多,我花了一个下午把所有的落下的作业记录完毕,准备回家补过。
  但回到家,发现吴慰不在。他留了一纸条:
  玛丽:
  我走了,不必记挂。把我忘了。慰。
  信封里有一张银行卡,密码1218,我的生日。
  我爱你,所以要留住你。
  你爱我,所以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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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胆结石
  信任就像胆结石,要积累到某一个程度才会产生。大部分的爱情其实都处在病态,包括我和吴慰的。
  
  我和Steven孤男寡女处了一夜,即便清白如小葱拌豆腐,但我在吴慰回来之前,把家里Steven接触过的东西都查看了一遍,特别是马桶。我怕再起无谓的争吵。
  
  第二天中午Stevn离去后却又折返,他来取遗落在我们家的手机。
  
  当他正欲离开,吴慰开门进来了,两人相视愕然。
  
  “Hello。”Steven与他握手,但吴慰没给予回应,于是他的手僵在了空气中,好不自然地缩了回来。
  
  此时我从睡房里走了出来,看到吴慰直勾勾地盯着我,盯着我身上的睡衣。表哥事件可鉴,小P事件可鉴。我知道我要完蛋了,或者倒霉的该是Steven。
  
  我防范于未燃,赶紧走过去,对吴慰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把行李袋丢在地上,接着转身,开门,离去。
  
  Steven回头看着我,说:“他怎么了?”
  
  “你害死我了!你走!你走!”我把他推出门。
  
  我把吴慰放在门口的行李袋拿进睡房,袋子里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我将它打开,是一条白金链子,我再翻了翻行李袋,翻出一张汇款单,收款人竟是我妈,金额高达一万欧元。”
  
  我换好衣服,出门,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定要吴慰找回来,向他解释,向他忏悔,向他下跪。我终于明白他去鹿特丹做事是为了我。
  
  我沿着自家去市中心的方向走去,大病未愈,冷风一吹头脑便发昏,没走都远,便觉得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厥倒在地。
  
  我再睁开眼睛时,映入我眼帘的竟是Steven。
  
  “怎么是你?”我虚弱地问。
  
  “我把你给救了。”他笑得有些暧昧。
  
  “这是你家?”我环顾四周,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地方不大,床挨着桌子,桌子挨着椅子。
  
  “对。”他点点头。
  
  “你怎么把我给我弄到这里的?”
  
  “用手抱啊。”他牵牵嘴角。
  
  我试图起身,“我要回家。”
  
  “还是躺着吧,明天看了医生再回去,而且你男朋友不在家啊!”
  
  我心头一紧,执意要下床,他按住我,“病人不能出去。”
  
  “我不是病人。”我扯着嗓子喊。
  
  “你是!”
  
  “你凭什么?” 我的胸口都开始发痛,头昏得要命。
  “因为我喜欢你!”他的手劲很大,按着我无法动弹。
  
  那一天一夜我在他家度过,几乎是半软禁的形式,我数度想逃走,但他却似火眼金睛,盯牢了我。
  
  我想起来,却无力起来,我无法选择我的身体,也无法选择我会不会生病,我卧在Steven的床上昏睡,只消一夜,我和吴慰的爱情便要灰飞烟灭了。
  
  第二天我仍高烧不退,Steven带我去家庭医生那里,一量体温,医生吓了一跳,以为是SARS复辟。
  
  接着他替我做了检察,我被告之是细菌感染所导致,另外严重贫血,医生填了我的医药保险单,开了几瓶药给我。
  
  Steven送我回家,没留下来陪伴,我嘱咐他帮我把医生开的病假单拿到IO(国际学生办公室)。
  
  我拧药瓶,想倒几颗药出来,但手一抖,全撒了,散一地,我蹲下身子,把红色的药丸一颗一颗往瓶子里装,再起身,眼前一黑,跌坐在地。
  
  我肚里泪下,在心里不断喊着:“爸爸,我该怎么办?”
  
  我的病没被耽误,所以我又活了,而我们感情的病已然被耽误了,我再见吴慰已是一个星期以后,之前我完全不知他的去向,喝酒、赌博甚至是嫖妓,我都想过,也做了相应的心理准备,这大致男人伤害自己的方式。
  
  “我……”我酝酿了一个星期的告白或者解释全部断了线索,再见他时我竟说不上话。
  
  “我不会和你分手的!”他恶狠狠地说,极尽叫嚣。
  
  “对不起!我……”
  
  “我来拿衣服。”他恢复平静,进了睡房,我跟在他后面,他停住,把背影留给我,说:“对于你来说,我可能是某人,但对于我来说,你是我的全世界,你得明白!”
  
  他的话勾了起前尘往事,他的母亲,他的父亲,还有他最好的兄弟老麦都离开了他的生活,他的确是孤独的。
  
  “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要相信我!请你相信我!”我上前抱住他,哀求道。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们这样拥抱着,却像对峙着,僵硬如两个笨重的兵马俑。
  
  他绝对不会相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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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软饭
  
  我晚上回到家,突然觉得头有点晕,也顾不上写作业,便上床躺着了。半夜醒来,漆黑一片,如堕入了墨斗鱼肚子一样,还有点闷热。想到吴慰前天出差了,房子里就我一个人,感觉没有开灯的意义,我只听到隔壁厨房里的那只二手冰箱的马达轰隆隆的作响,像是我空空的胃在擂鼓。
  
  我抚弄手上的戒指,想起小P曾说得一句话:珠宝是点缀,卫生棉才是呵护。女人要什么其实自己心里都清楚,但男人有时候是不明白,走之前他给我了很多钱,可是生病了钱不能当药吃。
  
  我躺在床上有病呻吟,终于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嗓子眼像着了火似的,我想起身去厨房倒杯水,岂料一头栽在了地上,我发现我使不上力气,如一只无脊椎动物,无法站起来。
  
  我费力地爬上床,接着拨了一个电话给小P,但他关机了,大概是在上课。
  
  吴慰手机也打不通,我陷入了科技带来的恐慌,感觉关了手机,我们便失去了所有的联系,现在我求救无门,即便我此刻死去,也不会有人知道吧。
  
  我呆呆地看着发黄的天花板,正在自我悲剧。
  
  这时手机响了,我希望是吴慰,退而求其次是小P,但其实是Steven。
  
  “Hi,How are you doing?”(你好吗?)
  
  “你来好不好?”我哀求道。
  
  “你怎么了?”
  
  “我病了,大概快死了。”我哽咽着。
  
  “Coming soon!”(马上来!)
  
  他来了以后,帮我打电话约了家庭医生,岂料被告之要2天后才能去家庭医生那里应诊。荷兰的家庭医生不来病人家里看病,而是要病人到医生家里去应诊,医生给你一个地址,到时候我再自己摸上门去。
  
  荷兰的就医制度让我无法理解,除非你病的快死了,打112求救,不然不管什么病都要预约、排期。但2天后我可能已经病死了。
  
  “没关系,我会照顾你。”他看出我忧虑。
  
  “我要喝水。”我虚弱地说。
  
  “好。coming soon。”他跑开了。
  
  “我饿,想吃东西。”不久我又提出来要求。
  
  “好,你等下。”他果然有求必应。
  
  许久他端了一碗粥过来,把它放在床边的柜子上,接着把我扶着坐起来。
  
  “吃点软饭吧。我放了糖。”他把粥端到我面起,拿起勺子准备喂我。
  
  “软饭?”他竟然称“粥”为软饭。
  
  “是啊,软软的饭。”他舀了一勺粥送我到嘴里,“啊!”
  
  “噗!”我一乐,嘴里的粥喷了出去,喷到了他的眼镜上。
  
   “很难吃吗?”
  
  “不不不。”
  
  “那再来吧。”他喂我第二口。
  
  我看着他脸上如此认真的表情和他眼镜上那些米粒的点缀,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生病还高兴?”他噘着嘴,十分不解。
  
  “我高兴是因为你喂我。”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就在下一秒,他把他的嘴凑上前,吻住我。
  
  “你……”我感觉自己受了轻薄,举起手想打他。
  
  “你不能打我,因为我吻你是因为我爱你。”他认真地说。
  
  “你!下次未经我的同意,你不能,不能和我对嘴巴。”我不愿意承认我们接吻了,吴慰曾经说过吻是因爱慕而用嘴真诚地接触,没有爱慕,所以不是接吻。
  
  “对嘴巴?”
  
  “你还说!”
  
  他暧昧地笑了,道:“继续吃饭吧。啊!”
  
  我有些害怕他的率真,说不定他会爬上我的床,进而和我发生关系,然后说这是行为是因为爱我,他会把任何的不合理的行为都用合理的理由解释,然后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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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锦衣夜行
  安妮很早起床,凌晨一点。
  
  她先在浴室洗了澡,再化妆,穿衣套鞋,出门。
  
  我看我们家楼下停这一辆黑色的轿车,安妮上了那辆车。
  
  早上上学的时候我在门口碰到她,她的隔夜妆凋谢了,看起来异常的疲惫。
  
  “早!你早上有课吗?”我问。
  
  “不去了。困!”她把鞋子踢到一边,进房间去了。
  
  通常锦衣夜行的女人有两种可能,一是劫富济贫的女侠,二是经营暧昧事业,其实在我和吴慰心里都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道破而已,你不说,我不问,是处好关系的保证,这是吴慰教诲。
  
  某天凌晨我们听到一阵巨响从厨房传来,跑去一看,发现安妮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她弄翻桌子上的一个水壶,水壶摔在地上,碎片散开了。
  
  “怎么了?”吴慰说。
  
  “别看我!”她情绪有些失控,嚷了起来。
  
  “你怎么了?”我走近她。
  
  “别看我!别看我!”她别过脸去,不让我看她。
  
  我一看,她的脸有些发肿,该不会是第二个Jennifer吧,我思绪有些乱。
  
  “你先回房间去。”我支开吴慰。
  
  “你没事吧?”我问。安妮正蹲在地上,捡水壶的碎片。
  
  “我来吧,你去休息。”我也蹲了下来。
  
  她默默地流泪,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我们就这么蹲着,我就怕碎片捡完了,我知道很多事还是不要提为妙。
  
  “你去休息吧。”我又说了一次。
  
  “玛丽!你要救我!只有你能救我。”她抬起头,看着我。
  
  我陪她回房,也听她说明了一切。
  
  原来她在做应召女郎。
  
  她的老板是一个叫红姐的女人,她在鹿特丹有一家“贵夫人”的按摩院,以按摩为幌子经营皮肉生意,此外它在各个大城市都有分部,红姐在华人风月场也算有个名号,所以她在各地的分部,就被称为“红馆”,而这些红馆则比较简单一些,没有按摩做门面,所以也有人叫它们“暗娼阁”。
  
  务特勒支市的红馆里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中国妇女或者有些马来西亚女人,个个都是风骚刻骨,而那些散在外面的兼职女孩,大多是中国留学生,年轻又略带青涩。安妮就是其中一位兼职的女孩。
  
  荷兰有让人目瞪口呆地性文化,大小城市红灯区林立,很多有钱的中国人已经厌倦了这种过于直接又过于粗糙的性交易,于是他们开始钟爱红姐所提供的这种送货上门的青春女孩。进而这种供求关系也使得红姐在招人方面有了一个特点,在这里工作的小妹最多不能工作长过半年,任何女人的撇脚和呻吟成了惯性,那么那些老油子的嫖客就会厌恶。在华人报纸上,“贵夫人”有长年的招工广告:高薪聘请公共小姐,学生优先。可兼职。月薪5000欧。而安妮也是因为此广告才开始她的应召生活的。
  
  而在昨天,她没有经过红馆的联络而私自接了一个熟客,不料此人早已心怀鬼胎,迷奸了她,并拍了她的裸照和DV。事后以此要挟她交出2万欧元,不然就到她学校或是各火车站那那些照片贴出来。
  
  “可是我怎么能帮你呢?2万太多了。”在钱上我也长了心眼。
  
  “你叫Jacky和红姐说一声,红姐一定可以帮我的!可以的!”她哭歇,对我说。
  
  “这和Jacky有什么关系?”
  
  “Jacky也在帮红姐做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几乎要喊天了,强作镇定,“他也做应召?”
  
  “不!他在她的财务公司上班,这是接送我的那个男的告诉我的。” 财务公司就是放高利贷。
  
  安妮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明白了,原来她口中的红姐和吴慰口中的郭小姐是同一人,她叫郭红云,一个风月场的名女人,人蛇集团的老大,还是安妮和吴慰的老板,我惶恐极了,我试图想回忆起那个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郭红云,但记忆好像一张拼图,缺的正是需要的那一块。
  
  我走进房间,吴慰已经睡下了。
  
  “起来!”我拉他起身。
  
  他大概睡意来袭,对我的拉扯有些排斥,把手一挥,试图摆脱我的纠缠。
  
  “你起来啊!”我大叫,对他生拉硬拽。
  
  “怎么了?我要睡!”他不与理会。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我嚷,脸上已是两行清泪。
  
  “怎么了?”他终于起了身,伸手抚我的脸,“哭什么?”
  “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什么工作?”我劈头问。
  
  “在贸易公司啊。”他试图拉我坐下来。
  
  我把他的手挡开,“贸易公司?不是放高利贷的吗?不是妓院?不是人蛇集团吗?”
  
  “听谁瞎说的,没有的事,真是贸易公司。”
  
  “安妮已经把你揭发了!”
  
  “安妮……”他寻思。
  
  我们一夜无眠,吴慰向我坦白了一切,他说他在帮郭小姐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在室内办公,很安全。
  
  他靠在床头,抽着闷烟,眼里尽是苍凉,他说他像个没落的君王,生活就是一场战役,钱是他的军队、他的武器。若没钱,房租、学费、生活费很快就会兵临城下。
  
  我知道这不是他的辩解,我们真的被生活胁迫着,回想我们同去打工的时候,一周一共是150元的收入,一个月内房租先花去300,加上电话费和车油钱,就已经所剩无几了,平常我们只带5块钱出门,而这5块钱让吴慰觉得极度不塌实。有时候男人的安全感来自钱,甚至这也是男人为了维持女人的安全感的筹码。
  
  第二天吴慰带着安妮去找郭红云,据说郭红云找人把那个嫖客教训了一番,并取回了照片和DV带,此外她还要求安妮离开荷兰,因为她私下接客,坏了她的规矩。
  
  不几日安妮搬走了,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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