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晴- 1(转.全)

天晴
 第一部 年少  
  爱情,就像初次尝到,那半熟的杨桃滋味,
  酸酸的、涩涩的,却又忍不住想一再深尝,
  流转在青涩杨桃、你憨甜笑靥间,
  我初次的、纯净的爱情,
  悄悄萌芽。
  一之一 天晴
  我叫沈天晴。
  若要说起我的一生,其实乏善可陈得紧,怕各位看得头重脚轻眼皮撑不开,就挑些重点来说好了。
  所谓的「一生」,其实也不长,目前为止,才过了十四个年头又三百二十七天八小时零五秒而已。
  首先,和所有人一样,我有一对慈祥和蔼的父母,还有一个很帅、很优秀,女生看到都会忍不住尖叫的哥哥。
  至于我,从小到大老师给的评语,大抵都离不开:个性冲动、顽劣难驯,宜多管教等等形容词,善良一点的老师,会说我活泼外向、打抱不平。
  不过那有什么差别?换个好听些的说法而已,还是在损我。
  什么?不信让我来批注一下--  
  活泼外向--等于我很皮,相当皮,皮到欠揍。
  打抱不平--另一个说法叫惹是生非,调皮捣蛋。
  最狠的是,国小五年级时的导师还在家庭联络簿上写着:冥顽不灵,目无尊长,行径嚣张,不知悔改,请家长严加管教,以免危害社会善良风气。
  俨然把我写成了混世恶魔,连社会风气败坏、经济景气低略都和我有关,再说下去,孔明先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中国五千年来的成败兴衰都变成是我的罪过了,只差没要我切腹自杀以谢天下。
  我只不过在背后给那个老处女导师取了个「灭绝师太」的绰号,外加和同学赌她内裤的颜色而已,大家来评评理,这样有很罪该万死吗?
  妈妈居然罚我跪,这也就罢了;要我明天向灭绝……呃,吴老师道歉,我也可以接受;写悔过书,小Case,保证文情并茂直追与妻诀别书;可是--最最不能接受的,是妈妈居然不准我吃晚饭,晚餐还故意煮我最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这真是天底下最不人道的酷刑了!
  不过还好,哥哥总是会维护我,不管任何时候。
  小时候一再挨罚,常会哀怨询问:「妈妈,我其实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
  「答对了!你是臭水沟挖出来的。」真过分!居然答得这么干脆,还一副「你这辈子就现在最聪明」的表情。  
  相较之下,品学兼优的哥哥,相当适合被拿来当天神崇拜。
  而,我确实也这么做了。
  那个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家中务农,爸妈每天都好忙好累,没办法兼顾到我,我等于是哥哥一手带大的。对我而言,哥哥不只是哥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不会像所有的人,去批判我的行为,而是用另一个角度看待我,包容我的所作所为。每当我又闯了祸,在一堆皱着眉头看我的人里面,总会有那么一张面容,带着微笑,眼神充满了解与宽容,默默支持我。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哥哥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他是我的守护神,也是我的避难所,每次只要有事,第一个赶来我身边的人是他;闯了祸,第一个想要找的人,也是他。很早以前,我就已经领悟到,我可以失去一切,就是不能没有哥哥。  
  有一年穷极无聊,蹲在一旁看到邻居玩「新郎、新娘」的家家酒游戏,回来之后满口嚷着要嫁给哥哥,在那懵懂无知的年岁里,还不太能理解「嫁」是什么意思,但是隔壁长我两岁的大毛,一副大人样地告诉我,「嫁」就是和最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永远不分开。
  最喜欢的人?那不就是哥哥吗?
  所以我问哥哥,要不要「嫁」给我。
  哥哥说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男生,不能『嫁』给你。」
  「那,我嫁就可以了吗?」
  「还是不行。」
  「为什么?」第一次觉得哥哥很龟毛,用力瞪他。
  哥哥轻轻笑了,摸摸我的头。「因为我们是兄妹。」
  兄妹?我歪着头思考,因为是兄妹,所以不能嫁给我最喜欢的哥哥吗?   那年,我三岁半,第一次讨厌「兄妹」这个字眼。

[ 本帖最后由 littleflyfish 于 2007-5-11 19:00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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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番外篇之三 永别

之三  永别

  自从生病之后,沈天晴的体力直走下坡,常常一不留神就陷入昏睡。随著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她的生命也在流逝当中,健康状态每下愈况,昏睡的时间愈来愈长。

  为了不让哥担心,她总是强撑著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她知道她每昏睡一次,哥就要提心吊胆一次,怕她这一回再也醒不过来……

  抽筋、疼痛的次数愈来愈频繁,想拿个东西,手指头也动得不甚顺畅,吃东西时,逐渐感到吞咽困难,最后就连多说几句话都快耗去她所有的精力,她心知肚明,她快撑到极限了。  

  伪装成了极艰难的一件事,她渐渐力不从心,漏洞百出,哥或许早就发现了……

  昨晚,又不小心睡著了,醒来后是在房里,她摸索到床头的陶偶娃娃,指尖顿了顿,再移到左方。  

  她感到口干舌燥,记得水杯好像是在这个地方……

  她碰触到杯子了,手指却不受控制,握不紧杯缘,掌心一阵空虚,然后传来玻璃碎裂声。

  哥——没听到吧?

  她心急地摸索地面,身体失去平衡,跌了下去,她一心只想在他发觉前收拾好地上的碎片。

  指尖有刺痛传来,也许是割伤了,但是伤口应该不大,她不怎么觉得痛,这种小伤口血不会流太多的——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扣住她,身子一阵腾空,她又回到床上。“哥?”

  “嗯。”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也不晓得来多久了。

  一张面纸压上她带伤的指尖。“以后叫我一声就好。”

  “被你发现啦?”她吐吐舌,故作轻快地说∶“小时候打破碗盘都会被妈妈骂呢,可惜你比妈妈精明,想逃避责罚都不行。好吧,你可以打我屁股,但是只能打三下,不准讨价还价。”

  他不吭声,沉默地帮她止血、上药、缠上纱布,倒了杯水放在她手中,然后才回头清理地面的碎玻璃。

  她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扯出虚弱的笑。“哥,我肚子饿了。”

  将碎玻璃以报纸包好丢入垃圾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想吃什么?”

  “嗯……土地公庙前卖的红豆饼好了。”

  “很远。”声音听不出情绪。

  “人家想吃嘛!”

  他眸光深沉地盯视她数秒。“好,我马上回来。”

  听到关门声,她抽干了力气,整个人虚脱地倒回床铺。

头好昏,天地像在眼前旋转,要命的痛楚又在此时造访,她隐隐抽搐,颤抖的手探向床头,如同每一回先碰触到老公公陶偶,胸口一暖,她有了撑下去的力量,移向右边的止痛药……

  止痛药早她一步被拿起,取出标准的剂量与水杯让她吞服。

  她惊吓得动弹不得。“哥……”

  他还是闷不吭声,不发一语地替她按摩痉挛的双腿。  

  一滴、两滴,温热的水气掉在她腿上。

  “哥,你不要这样,不要哭……”她怜惜地轻抚他微湿的面颊,他好像——又瘦了些。

  “我没事。”沈瀚宇僵硬地回了句,第三滴、第四滴水气,无声滴落。

  “哥!”好痛,心好痛,远超过病体的痛,她最在乎的人在为她落泪……

  “我说我没事!你都没事了,我该死的怎么会有事!”他挫败低吼,声音一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搂住他,沈瀚宇将脸埋进她肩头,颤抖著,相拥。

  窗外细雨流光轻泄,窃不去,情痴几许。

  左肩,一片湿热。

  能够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

  她的生命,装在一只沙漏中,剩下多少,几乎可以估计,但是她还有太多牵挂,哥的样子让她好担心,他已经连著好几夜不睡,呆呆地看著她到天亮了。

  他以为她不知道,就像她刻意掩饰的病痛,其实彼此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

  她怕万一她走了,哥会受不了的,他一定会疯掉。

  她去了大毛家一趟。哪一天她不在了,她希望能有人帮她看著他,走过这一段。

  大毛送她回来时,在门外惊呼∶“哇咧——你哥疯啦?”

  “怎么了?”她不解地询问。

  “啧啧!”大毛不敢恭维地摇摇头。“你家活像遭小偷,里里外外每个角落都被翻过一遍了,有够惨。”

  怎么会这样?正欲发问,沈瀚宇已经发现门口的她,一声暴吼轰来。“你跑到哪里去了!”  

  哥从没用那么火爆的口气对她说过话,她一楞一楞地解释∶“我去大毛家——”

  “去大毛家?!你现在什么身体你会不知道吗?就算要去,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一个人到处乱跑是存心想自杀是不是?”

  “我、我有打电话叫大毛来接我……”

  “小晴送到家,我先回去了!”大毛立刻脚底抹油,以免卷入战场。

  别怪他不讲义气,没人会头壳坏掉去惹一个抓狂中的男人。

  “哥,你冷静点听我说——”

  “你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你行动不便,又看不见,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你晓不晓得我回来看不到你,心里有多恐惧?也许你突然病发,也许你被送进医院,也许你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回家,也许你又偷偷躲起来,自己忍受病痛不让我知道,也许……也许还有太多可能性会让我失去你,只要想到这些,我还冷静得下来吗?我几乎翻了家里每一个角落在找你,找你可能留给我的只字片语……”他一口气吼出满腔的怒火,压抑在怒火下的,是极端的恐惧。  

  说穿了,他只是害怕,害怕失去她。

  她懂了,眸底泛起泪光,试图靠近他。“哥,我没事——”

  “你走开!反正你没有我也可以,你什么都不需要跟我说,病发时也可以自己坚强地熬过去,我只是多余的,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手一挥,不让她靠近。

  她很清楚,他不是气她,而是气自己无法为她分担丝毫苦痛,气自己的无能为力,还要让她强颜欢笑地在他面前苦撑……

  “不是的,哥,你很重要——”她伸手,再度被他挥开,她突然一阵晕眩,失去平衡感,由轮椅上跌落,他赶紧接住,心脏差点停掉。

  “晴,你别吓——”

  她一仰首,吻住他的唇。

  他闭上眼,心痛地搂紧她,相贴的唇畔尝到咸涩的水气,分不清是她还是他的泪。

  “这样,就不怕了吧?”将自己揉入他怀中,以实质的体温安抚他惶惧的心,低喃:“下次我去哪里一定会告诉你,让你陪著,别生气了好不好?”

  “你每次都骗我。”信用破产的小骗子。

“这次不会,我发誓。”他情绪逐渐平定下来,她放下心,窝进他胸怀,声音渐弱。“我可能又要再睡一下了,两个小时后叫我,晚上我们还要一起看星星,别让我睡太久。”

  “嗯。”他轻应,温柔地抱她回房,舍不得离开她,也跟著在一旁躺下,陪她小睡一会儿。

  “晴,醒醒。”

  声音温柔的呼唤,催促她由睡梦中挣脱,睁开眼时,有一瞬间茫然得不知身在何方。

  “清醒了没有?你不是说要陪我看星星?”

  “星星?有吗?”她忘记了,最近记忆力愈来愈差,有时早上说过的话,晚上就不记得了,可是却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真奇怪。

  “我刚刚梦见妈妈了,她问我是不是要去陪她……好奇怪,妈妈不是在煮饭吗?她早上去买菜时还问我要吃什么……”

  “闭嘴,不要再说了!”沈瀚宇一阵心惊,严厉斥喝。

  梦见往生的亲人,这代表什么?他不迷信,却忍不住心头发寒。

  “都说你是小笨蛋了,既然你连晚餐都睡掉了,现在当然是半夜,不黑黑暗暗难道还要有十个太阳等你射?乖,闭上眼睛再睡一下天就亮了。”

  “那你陪我睡?半夜醒来找不到你,我会怕……”

  “不会,我再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他搂紧了她,想安抚的,分不清是她还是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哥会一直陪著你,不要怕……”

  沈天晴的思路时而清楚、时而混乱,清楚时,会如往常般陪著他说说笑笑;混乱时,总是分不清楚过去现在。他看在眼里,心痛得难以言喻。

  他想送她去医院,但她坚持不去,她要待在她最熟悉的地方,如果把她丢到陌生的环境里,她找不到路回家,会害怕。

  这两天,她老是说梦见爸妈,他每听一次就不寒而栗,厉声斥责她不许胡说。

  夜里,他再也不敢合眼,深怕一不留神,她就会忘了呼吸,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醒她睁开眼……

  这天清晨她醒来,表情一片空白。  

  “哥,我昨晚又梦见爸妈了。”

  心一沉,他低斥:“我不是叫你——”

  她恍若未闻。“他们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平静。他们的样子没变,一点都没有老,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慈祥,她说她不会再打我骂我了,然后还问我,要不要过来陪他们……哥,我好想爸妈,好想去陪他们,可是、可是那里没有你,我舍不得你,我怕你想我的时候,会找不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别去,留下来陪我!”沈瀚宇紧紧地抱住她,不敢松手片刻。

  “可以吗?”她表情一片茫然。

  “可以!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就可以!”

  她眨了眨眼。“哥,你知不知道,黄泉路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黑、很暗?可不可以带手电筒去?你知道我一向怕黑、怕孤单的,如果没有人陪,我一定会吓哭……”自从那年父母相继离世,她一个人待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开始,她就怕极了黑暗,怕极了被抛舍下来的孤单。

  “晴,你想要我陪你吗?我说过,我再也不会让你找不到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哪里都陪你去。”  

  要吗?

  她偏头思考。“我也答应过你,以后去哪里都会让你知道,现在我告诉你了,可是,我不知道要不要你陪……”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想好再告诉我。”他微微松手,抱她起身梳头。“来,我们去吃早餐,吃完去大毛家串串门子,你好几天没去了,大毛的儿子很想你。”

  “好。”她甜甜笑了。

  小小毛很黏她,于是大毛就说,既然他们和他儿子那么投缘,干脆收了当干儿子,反正他们不结婚,将来也好有个儿子孝顺他们。

  她笑著附议,和哥一起包了个大红包给干儿子。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大毛是怕没人给她送终,要儿子为她戴孝……  

  一整天,她精神特别好,好到不可思议,赖著他说了一堆话,像个刚发现说话乐趣的小娃娃,聒聒絮絮讲个不停。

  她抱干儿子,陪他玩了一个小时;又和他到溪边去,要他抱著她,踩踩水花。经过田间小路,嚷著要吃杨桃,他爬上去摘了一颗。

她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精神好得出乎寻常,他心底隐隐有股不安,怎么也不愿往回光返照的方向去想,宁可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傍晚回家时,她还一路嚷著晚餐要吃他煮的海鲜拉面,谁知一进了家门,她就像颗泄了气的皮球,倒了下去。

  “晴!”他心惊,立刻抱她回房。“你休息,不要说话。”

  “哥……哥……我胸口好闷,快不能呼吸了……”她揪著他胸前的衣服,慌急地攀附。

  “别怕,哥在这里。”贴上她的唇,想将氧气渡入她口中,也将生命力分送给她,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将生命分给她,只要让他活到她生命最后一天就好!

  心急地取出床头的药,和著水想让她服下,但是她根本吞不下去,难受地又呕了出来,不管他试多少次都一样,

  “晴,你乖,吃了药就会好一点……”他没有办法,将药丸含在嘴里,嚼碎了强迫送进她口中,再用水强灌进去。

  她还是吐,痛苦得直流泪。“哥,我好难受,我可不可以不要吃了……”

  见她这个样子,他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受更多的折磨。  

  “好,晴不想吃,那就不要吃了。”

  她伸手,攀住他肩头。“哥,你抱抱我……”

  他小心地想移开身体的重量,哑声道:“我会压痛你。”  

  “没有关系……”紧搂住他的腰,肢体亲匿相贴,怎么也不肯放。“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老是躲著要你找,但是都会被你找到……”

  “知道你有多皮了就好!”他将头埋在她肩上,闷声道。

  “但是这一次,我可能会躲很久很久,久到让你找不到……”她轻喘了两下。“哥,我想过了,我死了以后,你就回去找大嫂,不要陪我。”

  “你——”他抬头瞪住她。

  她根本早就打算好了,却故意挑在这种时刻来告诉他。

  “你……不是怕黑、怕孤单吗?”他轻道,声音颤抖。

  她摇头。“没关系,我有爸爸,有妈妈,他们会陪我,那不是好地方,你不要去。”

  “晴……”他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自私地占住你半年了,这半年……我很快乐,你已经给了我一辈子的幸福,这是我……从来都不敢奢望的……够了,该把你还给心苹姊了,她还在等你……她好爱、好爱你,你不能忘记……”

  心苹爱他,那她呢?她为什么不说说她自己?“你……不要我吗?”

  她想要啊,可是要不起。“对不起,哥,我太想爸妈了,我要先去陪他们……”

  “不许!”他大吼。“你去陪他们,那我怎么办?你要丢下我不管吗?”

  “我、我……”她哽咽得难以成言,泪水汹涌滑落。“你还有心苹姊。”

  “我不要,我只要你,晴,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当一辈子兄妹又怎样?不能肌肤相亲又怎样?无法结婚生子又怎样?我还是只要你,你听到了没有——”

  他吼得好大声,吼得她耳膜生疼。

  眨了眨眼,淡淡光束穿过角膜。“奇怪……哥,我好像看见你了……”

  他微震,说不出地一阵寒栗。  

  她伸手,抚上他清俊憔悴的面容,心,好痛、好痛,他的泪水,一颗颗落入她掌心。

  “哥,你不要哭,我死了以后,还是不会忘记你的……”她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抚触他的脸庞,以指掌记忆。“我好久、好久没看见你了,你长得很帅哦,我好怕会忘记你的模样……”

  “那就趁现在好好看著我,牢牢记住我的样子,我们谁都不要忘记谁。”他深深地凝视著她,以便储存日后思念的依据。

  “嗯。”这张脸,她要牢牢记住,永生永世不忘。“哥,你可不可以吻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他俯身,心碎地吮住她的唇,辗转吻出一世的爱恋,一世的辛酸,一世的相思情愁……  

  她满足了,很满足,他的吻告诉她,他的心情与她一样,这一生她爱过,也被人如此爱著,不该有遗憾。

  虽然,他从没对她说过他爱她。

  “哥,你答应我,一定要回去找大嫂,只要把我放在心里偷偷想念就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不语,只是不断地吻著她滑过颊畔、耳际、颈间的泪痕。

  “天色……好像暗了,哥,我又看不见了……”她用力地眨眼。“哥,你去开灯,我怕黑……”

  “好!我立刻去,你不要怕!”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打开屋里屋外所有的电灯开关,再回到她身边,牢牢地、颤抖地紧抱住她。

  “好像……真的很晚了。”她放弃寻找光明,疲倦地垂下眼皮。“哥,我想睡了,你唱歌给我听……”

  “好……”他强忍哽咽,努力由发酸的喉头逸出声来,哼出她最爱的那首太湖船。

  山清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

  走音了!

  她嘟嚷:“哥,你认真点唱,都唱得零零落落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重唱。”

  “山清水明幽静静、山清水明幽静静……”下一句是什么?他记不起来了,泪水淹没了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变得好遥远,远得难以捕捉,但是她没有忘记叮咛:“吃晚饭时要记得叫我,别让我又睡过头了……”

  她记得,她记得她还要吃他做的海鲜拉面……

  那一晚,他唱了整夜的太湖船,唱到声音都哑了,但是她没再醒来过,也没吃到他为她做的海鲜拉面。

  沈天晴去世后,沈瀚宇沉默镇定地打理后事等事宜,所有清楚他们感情有多深厚的邻居反而感到不安,就因为他太冷静了,冷静到不合常理,甚至从法事、头七到下葬,一滴泪都没掉。

  小小毛被肃穆气氛吓得哇哇大哭,他伸手抱来,站在灵堂前轻喃:“不要哭,好好看著干妈,我们都不要忘记她。”

  造坟时,他吩咐刻碑师傅将他的名字并列其中。

  这……好好的活人,没事把名字也刻上去,多触楣头啊,他该不会……想做什么傻事吧?

  “阿宇,你要看开一点啊……”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如此劝他。

  他只是轻轻点头,没多说什么。

  从他死后,沈家屋宅的灯光在也没关过,白天黑夜,每个角落灯火通明。

  “晴怕黑。”他总是不让人关灯,只说了这一句。

  为她煮的海鲜拉面,已经放到冷掉了,没人去动一口。

  处理完后事,他全身的力气也抽干了,茫然看著空荡荡得屋子,走遍每一个角落,找不到穿梭其间的娇声笑语,他苦苦地笑叹:“这一次,你藏得真好,还真的难倒我了……”  

  回到房中,抚触每一个她用过的物品,那条鹅黄色的围巾还静静躺在床头,只织了三分之二,再也等不到女主人将它完成。

  太多回忆不堪负荷,他闭了下眼,匆匆转身,不经意撞到床头柜,他听到一阵瓷器碎裂声。

  他回头,地上面目全非的,是晴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却只碎了老婆婆陶偶,巧合得让人毛骨悚然。

  碎了吗?

  是啊,陶偶碎了,承诺碎了,执著了一辈子的爱情,也碎了。

  随著碎裂的陶偶,里头五颜六色的纸鹤也散了一地。他弯身一一拾起,没想到陶偶底部挖空的缺口会塞了东西,是晴吗?  

  上面有小小的编号,既然有编号,表示有时序性。

  他找到编号1的纸鹤拆开观看。

  “听说,折了一千只纸鹤就可以许愿,不晓得真的假的,我想试试看。”

  晴的字迹赫然跃入眼底,稍稍青嫩的笔迹,约莫是十五、六岁时。她将她的心事,句句藏在老婆婆陶偶中。

  “哥,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我希望你早点回来。”

  “哥,是不是我的愿望太奢侈了?那不然你只要回来看看我就好。”

  “哥,你去哪里了?”

  “哥,我找不到你。”  

  “哥,妈妈今天又发脾气了,我好怕。”

  “哥,你不要我了吗?”

  “哥,我做噩梦了,睡不著,想听你唱太湖船。”

  “哥,我怕黑,怕孤单,你不要丢下我。”

  “哥,我想你。”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哥,你是不是把我忘记了?”

  “哥,今天好累,去医院照顾爸爸,如果你在就好了,好想好想你。”

哥,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

  他一张拆过一张,无法停止地看著。

  “你走后的第385天……

  “我终于明白,那痛到不能呼吸的想念意味著什么……”

  他呼吸一顿,颤抖的双手找著第386天的纸鹤,又慌,又急……

  “原来,只是再简单不过的理由……我爱你。”

  当纸鹤内的句子完整呈现眼前,刺痛了眼,再也关不住的泪水疯狂决堤——

  “原来,只是爱你啊……我好笨,居然现在才领悟。

  “哥,我还有机会,把这句话告诉你吗?”

  他心急地抹著泪,深怕错过她的一言一语。

  “如果,我真的这样告诉你,你又会作何回应呢?

  “哥,我好想知道。”

  他会怎么回应?

  “我会说……我会说……”哽咽得发不出声音,他懊恼地顿了顿,喑哑地逸出声来。“我也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但是晴,你还听得到吗?

  他哑了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来,接下来她又写了些什么,他再也看不见,只是捧著所有已拆、未拆的纸鹤,拼了命地狂泄泪水,任情绪崩溃。

  直到指尖碰触到掺杂在各色纸鹤之中,色泽较新的纸笺。

  这会是她特地留给他的吗?她想告诉他什么?!

  他恍恍惚惚地摊开——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纸鹤里的字句,请你记住我爱你的心,为我保重,带著我爱你的心意,好好地过日子,只要偶尔上坟时,记得为我带上一束野姜花,轻轻诉说深藏的思念,这样就可以了。

  珍重,哥,我爱你。

  笔划重叠,字体凌乱扭曲,他可以肯定,那是她后来才补上的。

  一直到死前,她都还不放心他……

  他闭上眼,想止住不听话的泪水,却徒劳无功。

  抬头寻找天空最亮的星子,想像那是她爱笑的眼、撒娇的眸,回忆与她依偎在星空下的每一段时光,他可以假设,她没离去;他可以假设,怀抱不曾空虚;他可以假设,每一颗星光,都是她温柔的呢喃;他可以——

  滑坐地面,他痛苦地将脸埋入膝上。

  今晚,没有星光。

  “咦?阿宇,进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抱著儿子正要出门散步的大毛见到他,连忙出声招呼。

  他摇头。“不了。丧家不方便进别人的家门。”

  “都什么交情了,你是我儿子的干爹耶,还介意那些吗?快进来。”

  他还是摇头。“有件事麻烦你们,说完我就走。”

  “什么事你尽管说,别跟我客气。”

  他顿了顿。“如果有一天我也离开人世,请把我和晴葬在一起。”

  “啊?”大毛呆了呆。“阿宇,你别想不开!你知道小晴那天来找我做什么吗?就是你大发脾气的那天!她告诉我,她死后,你一定会崩溃,她要我们帮她看著你,陪你熬过来,还要我转告你,叫你好好走完该走的路。她那么不放心你,你要是做傻事,小晴会很伤心……”

  “我不会让她伤心。”他没多解释什么。“总之,麻烦你们了。”

  没等大毛再多劝什么,他转身离开,一阵风迎面吹来,带著寒意。他拉拢外套,春天的风,竟然也会刺骨。

  经过邮局,他取出外套口袋中预先写好的信投入邮筒。

  今生,我欠你。

  我与她,生死缠绵。

  他在心中低喃,看著收件人署名“刘心苹”的信件由手中滑开。  

  转身时,看见对面的花店,他买了束野姜花,步行来到甫建好的新坟。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就只是静静地伴著她,任时光流逝。

  在最后一抹夕阳隐入地平线之前,他取出一份文件,在她坟前燃烧。文件在火光包围中,隐约看得见残余字体,包括医院诊断书、Multiple Sclerosis,对应中文名称——多发性硬化症,以及,沈瀚宇。

  晴,等我。

  他无声地,轻轻说著。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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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番外篇之二 归来

之二  归来

  在一个下著毛毛细雨的午后,他们回到了家。

  左邻右舍都是看著他们长大的,心疼病痛缠身的小晴瘦骨憔悴,直嚷著要帮她补一补。

  一整晚,聒聒絮絮说著他们兄妹俩小时候的趣事,直到夜深了才放他们回来。

  好温馨啊,真的有回家的感觉了。

  浪迹天涯,一身疲惫之后,才发现还是家里最温暖。

  他们说好要找一天到父母坟前上炷香,告诉他们不肖儿女的归来,顺便整理多年未曾看顾,已经杂草丛生的墓园。

  那天晚上,他们都没睡,坐在伴他们度过童年时光的杨桃树下,听著由小听到大的虫鸣蛙叫,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就这样依偎著到天亮。  

  她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睡著的,生病之后,人容易疲倦,无法撑太久,常常聊著聊著,就昏睡在他怀中。真正让她清醒过来的,是阵阵尖锐的刺痛。

  她咬紧牙关,不敢有任何动作,先轻喊沈瀚宇两声,确认不在他视线范围内,这才卷曲起身子,放任自己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痛,好痛,浑身像有数万根细针在扎,这样的痛苦,她三两天就要承受一回,她已经很习惯了,真的,她说服自己要习惯,别让哥看到,那会比杀了他更痛苦,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她强忍著痛楚,忍得满头大汗,痛到知觉几乎麻痹。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意识渐渐回笼,她掌心贴向胸口,感觉到微弱的律动,她松了口气,擦去额上的汗水,凭著触觉摸索判断她应该是在房间。她一路摸到床头,摸到一对老公公和老婆婆的陶偶,这是哥的房间。

  她露出浅笑,拿起陶偶抱在怀中轻抚。这是她送哥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在他上台北读书之前;在那之后,她就不曾再快乐过。他的离去,同时也带走了她生命中的欢笑。

  “醒了?”沈瀚宇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她放下陶偶,伸手让他抱到轮椅上,他顺手梳理起她的长发。  

  “剪了好不好?”她偏头问。

  “好好的干么要剪?”修长十指穿梭在秀发之间。“辫子还是马尾?”

  “马尾。”她回道,又接续∶“省得你麻烦啊。”

  “居然跟我客气起来了,沈小姐。”梳完发,接著推她进浴室,打湿毛巾帮她擦脸。“不准剪,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我自己来。”

  沈瀚宇帮她挤好牙膏。“有事叫我一声。”

  他顺手整理起房间。许多年没回来了,灰尘堆积如山,许多地方都要打扫。

  沈天晴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是多沉重的负担,他一个大男人,要打理她的日常起居,洗衣煮饭样样都要自己来,而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因为他说,她是他唯一的快乐……

  但是,真的值得吗?为了这短暂的快乐,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

  “发什么呆?我煮了稀饭,吃完之后,我陪你四处去逛逛,这么久没回来,你想先去哪里?”

  手中被塞来碗和筷子,沈瀚宇不时往她碗里加菜。

  “我想去溪边,小时候你常抓大肚鱼给我的那条小溪。”

  “好啊,不过现在可能没大肚鱼可抓了。”时代进步,天然环境也被破坏得差不多,就连纯朴的乡间都无法避免。

  “是哦……”她失望低喃。那么珍贵的回忆,一样一样地自指缝间消逝,留也留不住。

  沈瀚宇不忍见她眼底的落寞,刻意换上轻快的口气。“对了,刚刚阿婶有来帮我打扫家里,还告诉我说,下个礼拜她家大毛的儿子满月了,要请我们去喝满月酒。大毛你还记得吗?那个大你两岁,老是把你欺负得哭哭啼啼跑回来向我告状的小男生。”

  “记得啊,他好粗鲁,每次都捉弄我,我起码发过一千三百五十次的誓言,说在也不要理他了。没想到他都结婚了,不晓得他现在还会不会扯女生的辫子,拿水泼人家……”

  他轻笑。“要是现在还这么糟糕,可见他一点都没长进。”

  “对啊,我要去笑他,向她老婆抖出他以前的恶形恶状。”

  “你不要太缺德了,破坏人家的姻缘,当心遭报应。”

  “没关系,如果有报应会去找你的。”

  “关我什么事?”

  “我是你妹耶,你不帮我扛谁扛?”

  “你好样的,沈天晴!自己干缺德事,还要把我扯下水。”

  她吐吐舌。“活该,谁叫你是我哥。”

  说说笑笑中,他们吃完早餐。

  他带她逛过每一个创造他们童年记忆的地方,回想每一个地方发生过的每一件事,夜里就依偎在树底下,透过他的眼睛,去看今晚的星空有多明亮,直到在他怀中睡著。

  有他如果出门,她会点一盏小灯,在星光灿亮的庭院静候他的归来;归来后的他,总会记得为她带上一束野姜花,让那代表幸福的香气飘进她每一夜的梦中。

  较空闲的时候,他会枕在她腿上看书,而她以极龟速的进度,认真地织著一条以鹅黄色为底色的围巾。

  她说要替他打一条围巾,还特地去向阿婶讨教织法。

  他说,以她这种速度,等她打好都夏天了。

  她却笑笑地回答他∶“没关系啊,我可以把我的温暖储存起来,明年你就不怕冷了。”

  她看不见,只能凭触觉,太繁复的织法她应付不来,每每她织著、织著,织到累了、睡著了,他轻轻拿开她抓在手中的半成品,对著睡梦中的她笑叹∶“傻瓜,我不需要围巾,你就是我的温暖。”

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条围巾织得有多可笑,真要将它围在脖子上出门,那可需要十足的勇气啊!

  但是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喜欢在回家时,远远就看见沉静等候的身影,很朴实的居家生活,就像世上每一对平凡的小夫妻,日子过得平淡,却充实愉快。

  他们很像夫妻了,真的很像。

  大毛请满月酒的那一天,他们一起去了。

  沈天晴私底下悄悄问他∶“大毛的老婆漂不漂亮?”

  他也小声在她耳边回道∶“还不错,不过比起你还差一大截就是了。”

  她笑著轻捶了他一记。他要是被赶出去,她绝对不要帮他求情。

  她和大毛聊了一下,私下无人时,他意外地告诉她一件她打死也想不到的秘密——

  “你知道吗?其实我喜欢过你。”

  “啊?”她惊楞地微张著嘴,完全无法接受。开、开玩笑的吧?她没忘记他多爱捉弄她,可以说是从小被他欺负到大的耶!后来她觉得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开始学会反击,他会喜欢一个像泼妇一样和他打架的女生?

  “干么惊讶成这样?小时后拙嘛,不知道怎么表达好感,只好用捉弄的手段来引起你的注意啊,不然我真要卯起来打,还会打输你吗?”

  这样说也对啦,他是常常被她K得很惨,却不会真正还手对她造成伤害,想想他还满窝囊的。

  “你活该啦,照你这种追女孩子的方式,有人会买帐才怪。”

  “我也不想啊,谁叫你老是满口哥哥长哥哥短的,我听得不是滋味嘛,不跟你作对一下就浑身不对劲。你记不记淂?有一阵子你还成天嚷著要嫁给你哥哥,我不服气地告诉你∶‘兄妹才不能结婚,不要做白日梦了!’那时你哭得多惨啊!我妈以为我又欺负你,把我拎回家K得满头包。”

  “记得。”她微微一笑。好像就是她三、四岁那年吧!

  “现在想想,阿宇对你呵护备至,我却老是在找你碴,难怪你满心只有他,甩都不甩我。是我呆,用了最笨的方法,才会暗恋了大把年岁却没半点成效。那年你母亲去世,阿宇回来奔丧,我妈骂了他两句,其实那时她就料到阿宇会带你走了,害我连表白都来不及,足足呕血呕了三天三夜,捶心肝恨得要死。我妈看穿我的心意,叫我别再妄想,因为她是亲眼看著阿宇出生的,你妈就只怀孕过那么一次,可能是怕阿宇孤单才会又领养了你。你和他感情那么好,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所以我才会慢慢死心,放下对你的感情,由衷祝福你们。”

  “是吗?”大家都是这么看待他们的?

  “是啊,你们很相配,都这么多年了,你和他应该已经在一起了吧?”  

  “在一起的定义是什么?”

  “当然是结婚、生子!”  

  “我现在这个样子,能结婚、能生子吗?”

  大毛被问住了。

  “其实,我们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每天早上醒来,知道他就在身边,能够碰触到他,和他说说话,感觉他的存在,这样就够了,没有人规定爱情必得经历结婚、生子,甚至两性亲密,我不这么想,哥也是。”

  “……我就不信阿宇不想,真爱一个人哪会不渴望,除非他性无能。”声音很小,但她听见了。

  “大毛先生,你很无礼哦!”

  前头轻咳了两声,沈瀚宇抱著今天的小主角,站在三公尺处。“大毛,阿婶要你过去帮忙招呼客人。”

  “我马上去。小晴,回头再聊。”

  她摆摆手。“你去忙吧!”

  待他走后,沈瀚宇随后走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气氛似乎不错,他不扯你辫子了吗?”

  “他敢!他要是欺负我,我就欺负他儿子,父债子还。”

  “那你机会来了。”沈瀚宇将抱来玩的小娃娃塞到她怀抱。

  “哇,你真的把小肉票绑架来啦?”她想摸娃娃粉嫩的脸蛋,结果只摸到一摊口水。

  “是啊,你下手可以狠一点没关系,我帮你把风。”

  “呵呵!”她笑得好开心,揉揉娃娃头上稀疏的毛发,在拍拍他的小屁股,只拍到一团厚厚的纸尿布。不识人心险恶的小娃娃当她在跟他玩,大方赏她一记无“齿”的笑容,附赠一摊有如黄河奔流的口水,软软地扑倒向她,竟然好死不死地啾了她香唇一口,以一岁稚龄失去了纯纯的处男之吻。

沈瀚宇瞪眼。这小色鬼简直——简直幸福得可恨!

  她楞了下,讶然失笑。“这么小就懂得偷香,长大肯定前途无量。”

  “我来,你别抱了。”他很闷!

  她听出异样,偏头问∶“哥,你心情不好?”

  “哪有?好得不得了。”

  明明就火爆得很。她会意地笑了,轻喊:“哥,你蹲下来,我告诉你——”

  “干么?”

  摸索到他的所在位置,两手贴在他颊边,轻轻地迎上他的唇。

  没有更火热的激缠,也没有更多情欲的表达,只是烙上她的温度,而后,退开。

  沈瀚宇愕然,什么都还来不及感受,唇上温软的触觉便已移开,但,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震动他整个灵魂了!

  世间狂热的情欲激缠都变得没有意义,远远不如这一瞬间的美好……

  那一天,她被大毛灌了两杯酒,微醺地睡去。

  躺在她身边,他久久无法合眼。

  半撑起肘,侧身凝视她的睡颜,指掌眷眷恋恋,怜惜地来回轻抚著她的脸,为这一刻美好得心口发痛的幸福,轻声喟叹。

  “哥——”

  他指尖一顿。“吵醒你了吗?”

  她摇头。“哥,你会想……那种事情吗?”

  他楞了楞,才领悟她指的“那种事情”是什么。

  “怎么突然这样问?”

  “今天无意间和大毛谈起的,我在想,也许你会觉得遗憾……”

  “你管他胡说八道了什么,我们这样很好!”

  “是吗?”她喃喃道,疲累地垂下眼睑。

  许久、许久,她即将沉入梦乡之际,温温的、柔浅的触感落在唇际,不知来自何处的遥远声浪飘进梦中——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会有遗憾,你懂吗?晴?
爱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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