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就在我带莲衣离开蓝大将军府去往郊外时,许多事情发生了。




  黛妃娘娘想找我商议拼香的事,铁笛公主也正在驿馆里趾高气扬地对四个西域研香师训话,其实目的相同,都是为了让对方输得一败涂地。

  铁笛公主道:“你们尽管展示绝学,我相信你们是最棒的,况且我已经安排好了,王狄将军到时候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一位研香师说:“公主放心,我等绝不会给蒙古丢脸。”

  铁香公主:“没事了,你们下去准备吧。”

  四个研香师点头称是急忙离开,阿鲁台和王狄推门进来。铁笛公主看了一眼王狄,独自转身向里屋走去,王狄好像明白什么,随后跟了进去。

  铁笛公主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王狄:“你想好怎么对付林一若了吗?”

  “我来不是跟你说这些,我原想在黛妃寿宴之后,朱元璋出正阳门劝农的时候下手,后来…… ”

  “你不是一直说先杀蓝玉后杀朱元璋吗?”

  “我有一法可同时将二人杀死。”

  铁笛公主腾地站起身,兴奋地说:“这是我哥哥的愿望,说说看。”

  王狄凑到她的近前:“西域有一种厉害的迷香叫作‘罩天散’,如果在朝歌之上以拼香之名播散,会有很多人中毒,到时候……”

  铁笛公主的脸突然冷下来:“你不要说了。我不想让天下人耻笑我们用这样的手段迷杀朱元璋。如果我要杀他,定是凭我的武功。”

  王狄想争辩,铁笛公主摆手制止:“你不是一个怕死的人,身为武士和刺客,应该知道靠什么赢得蒙古人的尊重。”王狄沉吟片刻道:“那好吧。”说完转身走出屋子。

  王狄出了驿馆,四个研香师也随后出门,王狄为了掩人耳目从旁边一堵墙后闪身出来,看了看四周无人,步法敏捷地向四人跃身而去。西域研香师们猛见有人横身面前,惊恐地想喊,王狄已出手点了他们的穴道。王狄低声对他们说:“不要害怕,我有任务要交给你们。”四个西域研香师惊魂未定中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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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四 凌晨

  我和莲衣来到平时我搜香的楠溪边。

  我们在清晨的霞光中走着,溪水把朝霞化成点点幻影,风吹竹叶的声响和小溪的欢笑融为一体。莲衣始终拿着她母亲给的那个小包袱,这使她的脚步有些不稳,每次我上前搀扶,莲衣总是不谢也不拒,然后平静地丢下我往前走去。

  我实在忍不住,追上去站在莲衣对面:“哎,你真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一天才说了三句话。”

  “觉得我很奇怪是吗?”

  “是啊,还有你母亲,她为什么憎恨香粉?她跟蓝玉有仇吗?”

  “没人能改变我母亲,除非命运。”

  “你们母女真是奇怪。”

  “我也觉得你很奇怪,你说带我到掬霞坊,可这里不是。”

  “我把你带到这儿,是想让你看一种很奇异的花,它的名字叫作紫金钗。因为它沾着露水的时候最香。”我说话的时候痴痴地看着莲衣,“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得感谢朝霞,是它给你的脸庞染了一抹红晕,不再……不再那么苍白。”

  “我也感激它,不过……不是因为你说的那句话。”

  我笑了:“愿洗耳恭听。”

  莲衣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它让我再一次明白,除了天上,人间没有温暖。”

  “那是你的心里没有温暖,你的心不愿意接受温暖,你没有感觉到吗?我就是上天派来给你带来温暖的人,一直到把你的心暖过来。”

莲衣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弯腰从溪边捡起一块心形的石头:“你能跟我出来,其实心底里就是相信了我。除非你的心像这块石头,不,我这么说是不对的,就算你的心是这块石头,我也要把它捂热,天天捂着它,像女娲补天一样,我不相信捂热它比补天还难。”

  莲衣扭头看着我:“你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我固执地说:“有,等它热过来。”

  莲衣莞尔一笑。我真诚地说:“我要把它带走,证明给你看。”说着,我把那块石头放进怀里,把手捂在上面。

  “公子,你还记得那场用花瓣做的雨吗?”

  这是她在笑过之后说的话,这句话让我的心瞬间飘摇得四散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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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四 下午

  我正在研香台前为黛妃娘娘研香。莲衣也在这个房间里,我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纱帐。她正靠在我为她安排的临时榻上小憩,从昨夜起她就跟着我奔波,此时真的很累了。

  因为不是第一次为黛妃娘娘做香粉了,我已经知道黛妃对香品的品味与喜好,所以香很快就研好了,心便又不安分起来。

  早晨与莲衣在楠溪边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就在朝霞渐渐淡去的时候,我带着莲衣找到了那朵还带着露珠的紫金钗。不喜欢香味的莲衣也被那奇异的香气吸引了,我们一起恣意地嗅着、享受着……那一刻,我感到了幸福。

  我记起了大家见到莲衣时的奇怪的表情,还有父亲那充满不信任的眼神。

      快正午的时候,我带着莲衣回到掬霞坊。我落落大方地向大家介绍说:“她是我的 朋友。因为家里遇到了一些不好处理的紧急事情,要在掬霞坊暂住一些日子。”

  父亲显然对我这种先斩后奏的做事态度极为不满,但当着莲衣这样一个美丽柔弱的女子也不好发作,只好严厉地看着我说:“还不快去研香。黛妃娘娘已经派人来说,明天一早就要来取香粉。”




  我正在研香台前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就听得院外一声长宣:“林一若接旨—”

  我不大情愿地起身来到门外,只见陆子厚带着一队官兵站在那里。陆子厚见我出来,面露喜色:“皇上有旨,宣林一若明天上午带着研香的器具进芳泽宫。”

  我心中大为不解:“父亲不是说黛妃娘娘要派人来取香粉吗?还有为什么要带着研香的器具进宫呢?”

  谢主龙恩后,我将陆子厚拉到一边,悄声问:“陆公公,能告诉我皇上想让我明天进宫做什么吗?”

  “咱家听说,是黛妃娘娘与金兰公主推荐你进宫去与西域来的研香师拼香。如果你能胜了他们,赏赐少不了的。要是输了,你这掬霞坊可就别指望开下去了。”

  我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陆子厚不耐烦地转身欲走:“明天来时别忘了带上你给黛妃娘娘做的香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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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四 夜

  王狄本该在杀朱元璋的前夜养精蓄锐,却有一件事让他不能入睡。他记得白小酌的话,他说不清楚出于什么目的,只让脚步带他来到了风月舫,他静静站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下,看风月舫的眼神有些犹豫不定,就像他那一刻的心。

  风月舫中早已人满为患,吵闹声不绝于耳,在大厅里最显眼的位置,竖着一道四扇的描金屏风,恰好把大厅的喧哗与宁静隔为两段,中间摆放的桌上放着一把独弦琴,上面缀了两朵红绸花。

风月舫的管事葫芦瓢兴高采烈地从屏风后面闪出来,干咳一声大叫:“各位爷久等了,今天是我们风月舫小桃红的开苞大会,底价一百两,只要各位爷有银子有气魄,您就能拔得头筹独占花魁。看见没有?美人就在这屏风后面,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姑娘有言在先,她瞧不上眼的,和她无缘的,你就是搬座金山横在这秦淮河上,她也不答应。”

  有人大声叫道:“葫芦瓢,别光吹,叫出来让我们瞧瞧,值不值一百两?”

  葫芦瓢笑道:“我们小桃红说了,谁出的价高就近前和她说话,但是和她有缘的人,今夜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我葫芦瓢这就给大家开板儿搭价。”

  风月舫里的吵闹声传到王狄耳朵里,王狄脑海中现出白小酌姣好的容貌,眼神中满是惋惜。我相信王狄是个性情中人,所以他明白当一个女子给一群男人快乐的时候,她的尊严即被撕毁了,当一座画舫给一个女子快乐的时候,她的牺牲便是得到了应有的补偿,而今夜的风月舫肯定是沸腾的,因为男人们的眼睛和欲望都将被一个女子的容颜照亮。王狄沉默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不知道该不该接受白小酌的嘱托。

  在这个近似疯狂的时候,有人出到了三百两纹银,人们尊他为老倌。

  葫芦瓢开心地大叫:“这位爷好大方,出到三百两了,哪位还出再高的?说呀说呀,银子算什么东西,跟自家老婆裆里掉出来的一样,没了再拉,我们小桃红色艺双全,天下难寻,再不说可没机会了,哪位爷再来?”

  男人们只是小声议论,无人敢再报价。

  王狄终于走进了风月舫,他从远处挤进来,鹰一样的目光看着那道屏风。

 老倌趾高气扬地大声道:“美人,银子我出了,请现身弹奏吧!”

  风月舫里静下来,人们都等着白小酌表态。

  稍顷,白小酌在屏风后面淡淡地说:“我从未说过要走出这道屏风。”

  人们都是一愣,老倌继续道:“只要你走出屏风,在下身上的银票今天全部放在风月舫。”白小酌不屑地说:“公子买的是我这双脚不成?”

  人们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也有些起哄地看着老倌怎么收场。

  老倌的脸有些红:“是又怎样?只要你肯出来。”

  “我并非贪图银两才来这里,你恐怕要失望了。”

  “太不识抬举,你会后悔的。”

  白小酌冷了声音道:“只要敢和所有喜欢风月舫的男人为敌,这倒是个有趣的游戏,你何不试试?”

  白小酌一边说话一边隔着屏风的缝隙寻找,终于看到了人群中的王狄。王狄也正看着屏风,只是脸上的表情阴晴难辨。

  白小酌满意地笑了,换了极柔的声音道:“实不相瞒,我有个心愿,今夜能让我走出这道屏风的人,必须也会弹独弦琴。”

  “你这是耍赖,这么怪的乐器谁会弹?”

  “他现在就在舫中。”

  人们不由互相看着,眼神里充满了醋意,仿佛除了自己,别人都是会弹独弦琴的人。

  老倌气极败坏地喊道:“那好,在下今天花三百两银子不看女色不听曲子,倒要看看这位让美人倾心的男人是谁?让他站出来。”

  白小酌深情地说:“这位公子虽是异域之人,但与这把独弦琴却颇有缘分,只要他肯今天弹上一曲,我愿斗胆卖弄为他弹一阙独弦琴的圣曲,算是对他的仰慕,因为世上听过这个曲子的……绝超不过两个人,这也是所有弹独弦琴的人梦寐以求想听到的。”

老倌恨恨地说:“干吗说得这么玄妙?你说的圣曲叫什么名字?”

  白小酌一字一顿地道:“凤、求、凰。”

  人群中,王狄的眼睛陡地睁大,情不自禁大喝一声:“你再说一遍——”




  众人被喊声吓了一跳,齐看王狄,而王狄挤出人群一步步来到屏风前,激动地想透过它看清后面的白小酌。

  白小酌惊喜地呼唤:“公子,你终于现身了。”

  白小酌说罢示意身旁的婢女,婢女绕过屏风抱了琴递到王狄手里。

  王狄激动地看着独弦琴,抬头看了看众人,随即淡淡说道:“诸位,你们可以走了。”

  人们根本没有走的意思,王狄看了看人们的神情也不再说话,只是淡淡一笑盘膝坐下,然后随手挥了挥衣袖。

  众人被一阵劲风荡得东倒西歪,舫中的灯笼刷地熄灭,只有屏风后面的灯笼亮着。人们这才情知不妙,纷纷抱怨着四散而去。

  舫中静下来,王狄陷在屏风的阴影里,静心片刻,动情地弹起来。

  白小酌在第一个音符响起之际,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公子,你居然也会《凤求凰》?”

  空旷的风月舫中,王狄动情地弹着独弦琴。白小酌走出来站在他的身旁,脸上的泪水让灯笼透过来的光映成红色。

  良久,琴声停止,画舫里奇静。两个人默默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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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四 夜

  一轮明月当空,风月舫黝黑的窗户里,窗扇被风吹得轻摇。

  这真是个适合纵情的夜晚,就在徐徐吹拂的暖风中,大厅里的王狄和白小酌走到窗口遥望无垠苍穹。

  白小酌的衣裳被风吹起,不禁用手捂住肩头:“公子,你方才所弹又好像不是那首曲子。”

  王狄笑道:“姑娘不知道《凤求凰》有文、武之分吗?”

  白小酌恍然大悟:“你弹的是……武曲?”

“不错,《凤求凰》乃是一百年前青城山一对仙侣所创,这也是他们相爱的见证,可惜天不遂人愿,被人活活拆散,二人从此天各一方,我……便是武曲的传人。”

  白小酌惊喜地说:“公子,你我相见真是缘分,文曲也是我的先人秘传。”

  王狄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一个让人心醉的故事,一个心碎的结局。”

  白小酌柔声而羞涩地说:“公子,小酌就是来和你重新完成这个故事的,这是先人的愿望……也是天意,让我在这儿遇见你,这太好了,你和我是他们的后人,也是这首曲子的传人,我们今晚……可以继续他们没有完成的这个故事。”

  王狄尴尬地:“姑娘的意思是……”白小酌激动地说:“今天十四,明天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月圆人圆,今天能遇见公子是小酌的福气,公子……随我来。”

  白小酌说着拉了王狄的手向舫中走去,王狄的脚步有些沉重。两个人轻轻拉着手在舫中走着,一扇扇紧闭的门擦身而过后,白小酌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间。

  烛影摇红中,一团喜气扑面而来。白小酌把王狄拉到床前,含羞为他解着衣扣。

  王狄下意识向后躲着:“小酌姑娘,我不想……我……我不想做嫖客。”

  白小酌的手不由停住:“公子错了,小酌今夜是替先人还愿,而公子代替的是你的先人。”

  “可这……毕竟是我们……我们还……”

  “不太熟是吗?一整夜的时间够吗?小酌只有这一夜了,只有这一夜……是自己的。”

  “可是……我身无分文,他们……”

  “从明天开始,小酌会用一生补偿这一夜欠下的亏空。”

  王狄还想说什么,白小酌轻轻捂住他的嘴:“公子不必说了,这个美妙的夜晚是先人们的,我们只是替他们做了没能做成的事。”

  “你这么说,王狄……甚是不安。”

  “公子,就算小酌自作下贱吧,小酌把冰清玉洁的身子给了你,总比给了那些……”

  白小酌哽咽地说不下去,流泪放下柔软的流苏纱帐。王狄的心陡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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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上午

  芳泽宫里,诸位大臣和铁笛公主、王狄向端坐的朱元璋和黛妃娘娘跪礼,金兰公主站在黛妃旁边,一副少见的乖巧样子。

  蓝玉和李沫大踏步走进芳泽宫,跪倒在朱元璋面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祝娘娘千岁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朱元璋并不知道今天要发生什么,神情和往常一样平静:“蓝爱卿来晚了。”

  “臣路上遇到一位旧好,耽搁了片刻,罪该万死。”

  长公主听到他的话,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朱元璋挥手示意他落坐:“今天是个好日子,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平身。”

  蓝玉的坐位与长公主相临,二人点头示意,装作若无其事。

  蓝玉奇怪地问长公主:“公主,怎么没见驸马?”

  长公主诡秘一笑:“他也遇到一个旧好,一会儿会来的。”

  太监一声长宣,四名西域研香师走进宫来跪在地上听令。

  铁笛公主看了看宫内并没我的身影,不满地说:“黛妃娘娘,你答应我要拼香的,我的人已经来了,你们的人呢?”

黛妃并不介意她的不礼貌,对小太监道:“叫林一若进来。”

  “宣林一若觐见——”

  我身穿那袭染了花渍的白衣不紧不慢走上前去,芳泽宫里出现一时短暂的寂静。铁笛公主乍一见到我,眼神突然直愣起来,而金兰看着我的衣裳,嘴角露出一丝甜蜜。




  我站到宫内却不下跪,诸位大臣见我不跪,面露不悦。朱元璋威严地说:“林一若,世上盛传你身负琴棋书画的绝学,应是懂礼识节之人,见到朕因何不跪?”

  我笑道:“非是一若不跪,而是不跪才更显得对皇帝陛下的尊重。”

  朱元璋:“哦?这是什么道理?”

  我朗声说道:“研香之人莫不通晓地上三尺有尘埃的说法,一若不想因为礼节而钝化了嗅觉,对于我,不能丢了掬霞坊的名声,也是为了有机会请皇帝陛下和黛妃娘娘知道,大明的研香之术比西域高妙在哪里。”

  铁笛公主:“林一若,这么说,你有绝对的把握拼过他们了?”

  我说:“我从不屑于做与人争执长短之事,因为有些东西是不知道有多高的。”

  铁笛公主:“你什么意思?”我淡淡一笑:“你知道天……有多高吗?”金兰看着我的表情,开心地笑了。

  殿下一位武官不屑地道:“再高,也还是个卖香的匠人!”众人一阵嘻笑。

我没有在乎,反倒淡淡地说:“方才这位大人之言大错特错,在《华严经》入法界品中记载善财童子参访一位名叫优钵罗华的卖香长者,卖香长者为其宣说调和种种薰香法门的经过。善财顶礼了长者的双足,围绕长者无量圈之后,合掌站立。他对长者说,圣者啊,我已经发起无上正等正觉心,所以我想求取诸佛的平等智慧,想满足诸佛的无量大愿,想清净诸佛的最上色身,想面见诸佛的清净法身,想知道诸佛的广大智身,想清净治理所有菩萨的种种德行,想照明所有菩萨的三昧,想安住所有菩萨的总持,想除灭所有的障碍,想游行十方世界,但却不知道菩萨应如何修学菩萨行、修习菩萨道,才能出生一切的智慧?卖香长者告诉他人间有种名为‘象藏’的香,这是因为龙族互相争斗而产生的。如果有人焚烧这种象藏香丸,虚空就会生起大香云,弥漫覆盖整个王都,在七日中降下细香雨。如果有人沾到这香雨,身体就会变成金色,如果衣服、宫殿、楼阁沾到,也会变成金色。如果微风将这香雨吹入宫中,凡是嗅到的众生,七日七夜都会欢喜不已,身心快乐。还能除去各种疾病,人人都不相侵害,并且远离各种忧苦,不惊慌、不恐怖、不散乱、不嗔恚,都慈心相向,志意清净。”

  我的一席话出口,殿中众人皆哑口无言,而且面露敬佩之色。

  朱元璋突然大声说:“林一若,你自诩世间研香奇才,可辨人间所有香味,能否为朕做出‘象藏香’?”我坚决地道:“皇上,我不能!”

  朱元璋一愣,不悦地说:“为何?”我朗声说:“此乃传说而已,它只证明一个佛家的信念,香人合一。”朱元璋冷冷地说:“那是朕痴心妄想不成?”

  我郑重地大声道:“皇上没有明白一若的意思,佛说香人合一,香即是人,人即是香,香魂即是人心,也是宅厚仁心,这颗普渡众生的心本来就在皇上的胸膛里!”

  朱元璋听罢,不由喜笑颜开。

  黛妃看朱元璋高兴,急忙说:“好了,皇上一会儿还要去劝农,你们比三场,第一场,先让你们猜一件失传多年的香器,看看你们的见识,来人啊,抬上来!”

  原来是一个样式奇特的大香炉。四个西域研香师迫不急待地围着它交头接耳起来。

  朱元璋大声说:“这是朕十日之前得到的一件熏香宝器,据说乃一千多年前的大汉宫中之物,有谁先说出它的来历便可获胜。”

四个西域研香师观看半晌,无可奈何地看了看铁笛公主,最后摇摇头。

  人们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走到香炉近前看了看,微微一笑。

  金兰眼里露出欣慰的光彩:“林公子,你可知道它的来历?”

  我淡淡一笑:“此炉名叫博山炉。相传博山乃是东方海上的一座仙山,所以炉盖和炉身上雕刻了仙山、神人和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种灵兽。古人把熏香放在炉里点燃,烟缕会从这些镂空的孔里飘散出来,就像神山终年盘绕着团团的云雾,好不壮观。公主,一若可曾说错?”

  诸位大臣一片赞誉之声,朱元璋、黛妃娘娘和金兰公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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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铁笛公主笑着拱手:“得罪。”铁笛公主并不着急,也冲我一笑:“你是汉人,汉人的事情自然懂得多些,这没什么,下面还有两场,总有我得罪你的时候。”

  王狄若无其事地看一眼四个西域研香师,四人微微点头。一位西域研香师不屑地说:“世间之香本是从我们西域而来,你先胜了又能如何,一本一末,一天一地,自有高低,你有如簧巧舌,也不能改变事实,我等就是比你强出一头!”

  世人都知香从西域传至中土,殿上众人闻言皆沉默下来看着我,金兰更是眼中透着焦急。我淡淡一笑,没有立即应答他的挑衅,而是朗声说:“淳熙十三年,太上皇八十大寿,孝宗至德寿宫问安,文武百官随行,除了法驾五百三十四人之外,另有大乐四十八人,架乐正乐工一百八十八人,还有数不尽的仪仗鼓吹,仪仗中人各执香球,香云自香球中逸出,于是车过驾经之处香烟如云,尘土皆香。”

西域研香师不屑地又道:“那又怎么样?”我淡淡一笑:“贵邦可曾有过如此排场?”西域研香师尴尬得不知如何回答。

  我趁机正色道:“香出西域,但不一定光大于斯,就像你从西域而来,但并不是西域一样,如若不然,你方才跪于殿下,岂不等同于西域跪于中土。”

我的一番话博得殿上众位大臣的赞许。

  西域研香师的脸通红,气极败坏地说:“你一派胡言!”

  我的脸陡地冷下来,凛然道:“依你之言,西域与中土的香事如同一天一地,可是对我而言,你就算在天,也不过是天上的一滴雨,而我就算地也无妨,不要忘记天水乃地气所生,没有地,你都做不成无根之水!”

  我的话刚一落地,金兰公主大声叫好,殿内欢喜的笑声一片。

  一位西域研香师从怀中拿出四个绿色小丸向众人展示说,他即将燃放的熏香乃是西域有名的“地绝丹”,迎风十里都会旷日不绝兰馨之香气。我乍一看到他手中的四个绿丸,神色陡然一凛,继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目,因为在他刚刚拿出来的时候,我已闻辨到了它们浓甜的毒性。

  黛妃见我闭目不语,担心地问:“林一若,你呢?”

  大臣们见状不由小声议论。片刻,我睁开眼睛,看到蓝玉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门外。

  长公主装作热情地冲蓝玉举杯:“蓝大将军,来,我们同饮一杯。”

  蓝玉慌忙举杯:“请,请。”说完和长公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黛妃急切地:“林一若,怎么不说话?”

  “一若有个不情之请,想和四位大师一同在这博山炉里熏香。” 我没有回答黛妃娘娘的话,而是淡淡一笑间对四个西域研香师说,“这样可以吗?”

  四个西域研香师互视一眼,点点头。

  我心里踏实下来,这才朗声说道:“一若所熏之香名曰“水无涯”,香韵如同……还是不说为好,稍时哪种香味脱颖而出,便是哪种熏香获胜,这很公平。”

  黛妃:“好吧,第二场开始。”

  门口一位小太监走到朱元璋耳边说着什么,朱元璋点头离座而去。

  蓝玉心里正惦记着朱元璋出正阳门劝农,此刻看着朱元璋不到时辰便离座而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地和李沫对视。长公主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悠然举杯自饮。一直静观其变的王狄看了一眼朱元璋的去向,面露焦虑。

  我心里有了胜算的把握,大声叫道:“拿我的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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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正午

  我把莲衣留在了掬霞坊,不知道她是否为我在大明皇宫里的拼香担心。

  她只是新奇地看着我的房间,用手撩开覆盖在琴台上的银色锦缎,让那张二十五弦的卧式箜篌展现在面前。

  莲衣显然没有见过这种乐器,轻轻用手拔了一下琴弦,声音很是动听。她试着弹起来,是我的那首《陌上别》。

  这时,父亲在院里的说话声传进来:“这个畜生,一声不吭就带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子回来了。我看这掬霞坊早晚得毁在他的手里。”

  素儿急忙说:“老爷,人家在屋里呢,别让人家听见。”

  莲衣听到二人的对话停下手,脸上竟是宽容的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安。

  她停下手坐在放着小包袱的床上,素儿端着点心盘推门进来。

  “小姐,这是夫人让我端给你的。”

  莲衣礼貌地露出少有的笑,素儿放下点心,偷着看了一眼莲衣之后离去。

  莲衣望着点心出神,也许是素儿提到了我的母亲,她又开始想她的母亲。

  其实,那天莲衣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跟我离开蓝府后,心里一直放不下母亲。她不想就这样离开母亲,更不想让母亲在蓝家等死。

  莲衣喃喃地道:“母亲,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不能一个人躲在这里,我不能扔下你。”

  莲衣从窗户朝外看了看,院落里已经没有人走动,她回身拿了小包袱,推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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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正午

  我不知道蓝玉如此缜密的谋反计划是怎样败露的,或许有人告密,或许是柯桐等人的防范。正午时分,事件的发展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因为原定的时辰未到,城门里突然有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拥着龙辇而来。

  张举本来耐着性子在一处茶摊前喝茶,忽见行人骚动着齐向城门里涌去,又听到人们关于皇上已经出宫劝农的叫喊,端着茶碗看了看太阳,一脸疑惑。

  “怎么回事,时辰还早呢?”张举低声问身边的一位副将。

  那位副将还没反应过来,三三两两的蓝玉的家丁已经围过来看着张举,张举一时很为难。一个家丁紧张地问张举:“张将军,怎么办?”

  张举站起身看着城门里,浩浩荡荡的人马拥着龙辇已经走出城门,领先的两个黑衣将军骑在马上喝斥行人,行人跪下一片。

  一位黑衣将军大喝:“皇上劝农了,闲杂人等闪避。”另一位黑衣将军用马鞭指着众人:“跪下,跪下。”行人们陆续跪倒在地,齐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家丁们齐把目光放在左顾右盼为难的张举脸上:“张将军,怎么办?”

一位黑衣将军看到不远处站立的张举等人,挥着马鞭过来,皮鞭抽在张举肩上:“大胆刁民,还不跪下。”

  也许这一皮鞭打恼了张举,他捂着伤痛看了看龙辇,又回头看看周围聚拢过来的家丁,最后气极败坏又孤注一掷地将怀中的小红旗高高抛向空中,接着抽出背后的双钩大喊了一声:“杀——”




  一声暴喝过后,张举顿足踏着宫人们的头顶向龙辇飞去,手中的双钩在空中划过两道闪电,直奔龙辇而来。双钩轻而易举刺穿了黄绸轿帘,哪知张举用双钩撩开轿帘之际发现龙辇内空空如野,他不由一怔。

  张举的愣怔只是瞬间,但是一柄缨枪从旁边刷地刺破他的衣衫也是瞬间,他还没来得及叫喊便被凌空挑落地下。张举情知有变刚要起身,几把大刀已经逼在他的项上。

  手持缨枪的曹云站在一旁朝张举微笑:“张将军,你估计这些杂役下人能扛多久?”张举惊慌地朝乱战中看去,自己带来的家丁已被从天而降的锦衣卫重重包围,不由得面无血色、心哀如死。

  曹云一阵朗笑,随即狂抖缨枪大喝:“给我杀——”城门外顿时乱战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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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 下午

  城门外杀得难解难分,芳泽宫大厅内那鼎博山炉壁上镂空的孔里也散出缕缕烟雾,人们的视野里氤氲弥漫。

  黛妃奇怪地问:“方才还是一绿一白两种烟雾,怎么眨眼之间只剩下白色?”

  我微微笑着不语,四个西域研香师困惑地看着博山炉,最后把目光投向王狄。

  王狄神色凝重,目光只盯着朱元璋走后留下的空位。

  朱元璋离座有些时辰,蓝玉和李沫开始坐立不安,而长公主却越来越气定神闲,她颇有兴致地看着博山炉里的烟雾渐渐消失。

  我不动声色地说:“请各位仔细闻辨,可曾觉出‘地绝丹’迎风十里旷日不绝的兰馨之香气?”诸位大臣用力耸耸鼻子,互相摇头,四位西域研香师的脸色却极其难看。

  我又不动声色地道:“我的‘水无涯’呢?”诸位大臣又用力耸耸鼻子,互相摇头。

  我移步大厅中央,朗声说道:“你们一定会奇怪,既然是水,怎么会有味道呢?其实,‘水无涯’的本味如同六月之橙,涩中夹裹着清新的酸甜之气,它是善解百毒的奇药,也只有在解毒之后才会没有味道。”

铁笛公主听出弦外之音:“林一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燃的熏香有毒吗?”

  我淡淡一笑,特意看着四位研香师:“一若只说‘水无涯’能够解毒,尤其是西域的秘制迷香‘罩天散’。”四位西域研香师心里有鬼,不安地装作看别处。

  铁笛公主腾地站起来:“你说你的‘水无涯’本味如同六月之橙,谁都没有闻到,他们说‘地绝丹’有兰馨之气,大家也没有闻到,谁输谁赢呢?我认为是平手。”我玩笑般地点头,金兰不满地看着铁笛公主,悄悄拉了一下黛妃的衣袖。

  黛妃:“铁笛公主说得也有道理,双方平手。比第三场。”

  铁笛公主骄傲地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我的研香师能在发功的时候以掌代石研碎香料,再以功力催香散出味道,不借助任何研香的工具。林一若,你能吗?”

  金兰的神色慌乱起来,不安地看着我,我的心里也陡地一沉。

  铁笛公主得意地对其中一位西域研香师说:“你,让他们见识一下。”

  那位研香师往前走了几步,从怀中拿出一块五彩的石头,突然低吼着用双掌将石块研碎。俄顷之间,掌中升起五彩的氤氲。诸位大臣们连声称奇,大呼好香。

  铁笛公主看那位研香师退回原位,趾高气扬地对我说:“该你了。”

  我知道这关躲不过去,而输了就意味着输了全场,但我是从不认输的人。其实我稍做一点手脚便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过,我愿意让这拼香闹得更像个闹剧,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世人传我林一若琴棋书画和搜香研粉五绝,却不知道我身负绝世武功又从不出手。也罢,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作……”我说着胡乱做了几个招势,拖着腔调喊道,“大风起兮,乾坤飘香——”

  我还没有收势,驸马柯桐匆匆走进芳泽宫直向大厅走来。金兰没有看柯桐,只是担心地看着我,而就在众人都看柯桐的时候,一位西域研香师乘机把右手悄悄向怀中摸去,王狄也悄悄把右手放在左衣袖内。

  我不知道王狄放在左衣袖内的手里拿着什么,这个动作对我始终是个谜。

  柯桐坐在长公主身边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蓝玉,然后和长公主举杯示意,长公主的神情舒展开来。蓝玉看着久已空空的龙位,表情越来越阴沉。

  我假模假势地舞动双手操练着武林中都找不到的招势,王狄的手刚要动,那位西域研香师已从怀中抽出手,一件细亮的东西在指尖上弹出。我正转动身形,胸前啪的一声,一件细亮的东西恰好弹落到长公主刚举起来的酒杯里。

  我安然无恙,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坦然地摸了摸前胸,笑着向长公主走来。

  长公主奇怪地倒了杯中酒,把一粒碎银捏在手中。我走过去特意很礼貌地向长公主伸手,长公主笑着将碎银放到我的手中。

我俏皮地说:“谢谢。”四个西域研香师和王狄神色大变。

  “我看得很清楚,刚才是你用弹指功夫打林公子的,”金兰走到那位西域研香师跟前鄙视地看着他,然后又对铁笛公主说,“你们不遵守规矩暗箭伤人,输了。”

  铁笛公主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绯红一片。我说:“不,公主,这不是西域研香大


师之物。”金兰显然对我的话很惊讶:“林公子,你……”

  我半玩笑半认真地捏着那粒碎银说:“我大明百姓富庶,一若身上的银两自然很多,方才发功之时不小心露财,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都被我的话逗笑了,铁笛公主、王狄和四位西域研香师难堪至极。“好,说得好,朕最爱听这种话,林一若,你赢了。”朱元璋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芳泽宫里,他坐在黛妃旁边,赞许地看着我。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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