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女孩在荷兰的情爱纪事《留学不留爱》zt

(一) 谁把爱情丢了
  
  我开始划地自限,24岁的女人,已经从人肉市场的生鲜区掉到了冷冻区。早上去上学,碰到一年级的Bruce。
  “玛丽姐,早。”他抱着一叠画册从我身边经过。
  “姐”,亲切!但足以与他划清界限,他今年21岁,在他眼里我该是老女人了。我推推了鼻梁上的黑框眼睛,故做智者,心想:“根据经济学原理,打折应该还有市场。”
  我在荷兰四年了,我知道这个月哪家超市或卖场在打折。只是爱情能打折吗?
  我宁可一直藏在那只冷冻柜里,等待某人的归来,就算这种等待是绝望的,我也要坚持,因为爱上他是我的劫数。
  我的同学小P不久前与女友分手了,今天他来找我。
  “小P,胡须该理理了,你要须度岁月啊!”他属于毛发旺盛型,所以看起来异常邋遢,且不能用“颓废”二字形容,因为他身上还有一股体味,他那件白色阿迪外套的袖子口已经灰了。对一个单身男人来说,衣服分两种,一种是颇脏仍可以穿,另一种是极脏且已经不能再穿了。
  我又忍不住说:“你应该洗洗了,里里外外都要!”
  他接过我给他倒的水,沉默着。
  “哎,这男人还真需要一个女人管着。”我冒出一句感慨,显然这是句傻话。
  “在我这吃饭吧,我做点意大利面。”我马上换个话题。
  “那应该是吃面!不是吃饭。”他说。
  “你怎么这么矫情?不都是吃嘛!”
  “我说你们女人才矫情!”他斩钉截铁地说,像是有了某种觉悟。
  “何解?”
  “非要戴套!”
  “这哪是矫情,安全第一,不小心可是会弄出人命的。”
  “可这里不比国内,一盒套要十几欧,可不便宜。”出国的日子久了,他在金钱上也长心眼了。
  “这……”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我说戴套也行。钱两个人出。可是她死活不肯,这不就分了。”他闷闷地说。
  “原来你们是因为这事分手的。”
  “你爱她吗?”我一边下面一边和他聊着。
  “没想过,也许爱,也许不爱。”
  留学在外是山高皇帝远的事,家长管不着了,自由恋爱便更自由了。我身边好些朋友也是如此,碰到一个人,有些好感,还在思考也许是爱也许不是爱就已经上床了。关系有了,爱情便有了,接着同居了,再后来分手了,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爱了一场。
  “酱油肉,多放点番茄酱,我爱吃!”他嘱咐我。
  “酱油肉”是我的外号,是一个叫吴慰的男人给我取的。四年前,我、小P、王静、Jennifer还有他都住在B街的CRB里。
  CRB是Chinese Red Building简称,那栋大楼居住的大部分是中国学生,另有一些越南人和荷兰人点缀其中。(中国红楼)
  四年来CRB里疯了一个、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算是半死不活:被人用刀割去了命根。
  这年头,死一个人是一个悲剧,死一个人是一个数字,没有愿意记得那些人的名字,生于八十年代的我们似乎把别人的生命看得很轻,有时候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那时候吴慰住在我们楼下,而小P等人和我住在一套房子里。留学生的住房的分配是学校安排的,没什么章法,有时候是按学生的来源地分,有时候是按留学中介的要求分,有时候就是乱分。
  吴慰首次来敲我们家的门是在十月的一个傍晚。
  Jennifer和我正在厨房做饭,看到他进来了,便凑到我耳边说:“那个天杀的大帅哥来了。”
  “就是那个三更半夜弹吉他的疯子?竟然送上门来了。”此时的我正手握一柄菜刀,虽在切菜,但配合这样的对白,颇似悍妇。
  吴慰正欲穿过厨房去阳台,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What are you doing?”他把我的手甩开。(你干什么?)
  “这是私人地方,不得乱闯!”我师出有名,大声地说。
  “我找东西。”他扬言。
  “找东西?难不成你楼下的东西会掉到我们楼上来?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我佯装发笑。
  “你来!”我拉不住他,反倒给他拉走了。
  “就是这个!”他指着挂在阳台吊绳上的腊肉。这腊肉是我按照家乡温州的习俗腌制的,俗称“酱油肉”,挂在阳台上以求风干,“这些酱油汁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
  “脏了?”我自知理亏,声调降半分,“那我帮你洗干净,你拿来便是。”
  “这不是重点,我觉得你应该在下面放个器皿,接着,这样才不会污染别人。下一次要注意。”他一副说教的口吻,“况且晒什么酱油肉,农民作风!”
  听到此处,我有些来气,说:“什么叫污染别人?什么叫农民作风?注意你的用词!”
  “我没觉得我用词不当。”
  “说到污染,我觉得你的嫌疑更大,三更半夜,半夜三更,多少回了?你在那里乱弹琴,污染了我们的耳朵,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睡眠质量。”
  “这……”
  “这什么这!理亏了就要道歉,道歉还要诚恳,诚恳才能使人原谅。”我说得十分顺溜。
  “说对不起?没门!”他瞪着我,狠狠地说。
  厨房里看戏的Jennifer和小P正在嘀咕:“这女人是不是疯了,竟然与我们的中国之星吵架。”
  吴慰再也没有接话,走了。
  我心情大好,转身教育Jennifer二人:“理直更要气壮。这种小男人就要好好教训一下。”
  Jennifer说:“你可把我们的大帅哥得罪了,何苦来哉。”
  “大姐!请您有点鉴赏力行不!他哪能叫帅?自私、狭隘、嚣张、霸道。”我说。
  “你对他认识还挺深刻的。”小P说。
  “能不深刻吗?我的房间就在他房间上面,他半夜把音响开那么大声,还弹琴!扰人清梦,太混了。”
  Jennifer之所以叫他做“中国之星”,是因为本校有个中国学生建的BBS,名曰荷兰豆。里面常有选校花、校草的闲事。
  吴慰的长相在中国留学男生中算是比较出众的,Jennifer说他是中国版的竹野内丰,但我觉得他长得清淡了些,皮肤太白,没有男人味,Jennifer说他长得秀气,但男人用“秀气”形容,就同女人用“威猛”形容一样,已然废了。
  我觉得同屋的小P长的比他好看:小麦色皮肤加一口白牙。但他放荡了些,据说他小学两年级就会写“停车做爱枫林晚”的句子,到了18岁就已经练就了听女人撇尿的声音而判断出她的年龄的能力,而他却辩解自己对女性情虽不专却也不伪,属于唐璜式人物。
  这一年我20岁,荷尔蒙分泌正常,所以对男人有了一些想法。
  这一年我在荷兰一所大学读预科。
  这一年我高考落榜,被我爸送到了荷兰,荷兰是围海成国,有水没山,到处都是树木和狗屎,好比乡下大自然,但这里毕竟是国外,我爸还是无比自豪地向他的朋友说我女儿在外国留学呢!
  但对我来说留学其实是流学、流放,在这方圆几百里我就小P等三个朋友,我的信条是“自求多福。”其实小P他们也是。
  出国那阵我还闹过情绪,当时就想马上找份工作,每天穿得美美的,然后在上班的公车上遇到一个什么人,接着谈恋爱、结婚、生孩子。
  我把我的想法和我爸说了,当然只说了上班的那部分,后部分遐想未提及。
  他先批评了我,说我怎么就这么点志气。后又说一个小高中生有什么能耐,现在的社会竞争大,弱肉强食!且要求我珍惜眼下良好的学习环境,云云。
  他最后给我指了两头路:一,读高复班,准备来年再战考场。二,出国留学。
  我哥知道我的性情,向我爸进言,说高复压力太大,我一旦去读准疯了不可。
  而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站得住脚的理由,就范了,出国了。
  那一年出国留学已然成疯了,和我一个中介公司办出来一共有20人,最小16岁,最大32岁。小P就是我那一期的。
  我哥说有些嫉妒我,他想出国,不过他以前成绩太好,考上了北大。
  而我说出国留学生里大部分都是本国大学计划流产者,以此来反衬了他的光辉形象。
  其实留学真不是他们想得那回事。
  我们预科有10个班,大部分都是中国学生,越南学生为次。
  班级实现等级制,按照入学成绩分A班到J班。我和小P在E班,Jennifer在B班,王静在F班。
  据说J班有个中国男生的在课堂上把“toilet soap”(香皂)看成了“toilet soup”,进而翻译成“厕所里的汤”,后被传开,并被引为经典,结果我们这一帮中国学生的名声都臭了。
  吴慰比我们早来一年,现在读二年级的IBMS(国际公商管理)。不久前还买了一辆二手轿车。Jennifer说他的人有派,车子更有派。
  而我对车的看法是:车子没屁股,不性感,像块黑面包。
  早上我和小P等人骑车上学去,在拐弯处,那辆不性感的“黑面包”驶了过来,以惊人的速度。
  我正单手扶车把,另一手正托一块面包,啃着。
  “黑面包”和我擦身而过,我被吓了一跳,随即车子失去了重心,我连人带车栽在了地上。
  面包脏了,手也破了,我和这个吴慰的新仇旧恨又添了一笔。
  “你和他真是天敌。要不他一来,你怎么就倒了呢,我们都没事。”Jennifer来扶我起身。
  “冤家路窄,冤家来了路会变窄。”小P把成语新解。
  当天下午我便上吴慰家去了,并非寻仇,而是寻我的内衣。一阵狂风把它吹到他家的阳台上了。
  我敲门,来开门的恰是吴慰。
  “咦。是你啊?”他有点惊讶。
  “就是我!你上面的人。”我目光向上,故做高傲。
  “摆这么高的姿态?小心摔死你。”敢情他也听说了我摔车的事了,这男人不仅长得像女人,行为更像女人,因为传播和繁殖是女人的天职。
  “哼!”我气结,进屋去阳台。
  “这是私人地方,不得乱闯!”这话我本该申请专利,现在竟被他学了去。
  “我找东西。”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他干笑了一声,以示对我的奚落。
  这栋大楼的房间布局都是一样的,我右转进厨房,再去阳台,他未于阻拦,只是跟在我后面。
  我看到我的那件粉红色的内衣正躺在地上。
  他依在门口看着我,说:“喂!你中文叫什么名字啊?只知道你叫Mary。”
  “凭什么告诉你?想追我啊?”我蹲下身子上前捡起内衣,用手拍了拍。
  “这个建议值得考虑。不过请先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戴安芬。”
  “戴安芬。”他默念,似乎觉得是个好名字,但一看我的手里的内衣便明白了。
  “哈,当我是傻子呢?戴安芬分明是内衣的牌子。”
  “看来男人了解女人的内衣比女人的内心多,这是男儿本色吧?”我把手里的内衣往身后藏,感觉这是惹人遐想的物件。
  他未觉失态,又反驳道:“因为女人的内心比内衣隐蔽些!你不是叫酱油肉吗?怎么改叫戴安芬。女人真是善变。”
  “你!”我穿过他想走,“话不投机半句多。”
  “慢!先说你的名字才能走。” 我像小鸡似的给他抓着。
  “你无耻。”我大叫。
  “求你还不行吗?”他无比诚恳地说。
  “我真叫玛丽,高玛丽。”我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但求他让我离开。
  “不相信!准是打发我的吧。”他仍然不依不饶。
  “信者得救。”我挣脱开,离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和人物、场地、对白都无关联,但我还是说了,大概潜意识里我是希望他相信我的。
  只是世间的男男女女都太多疑了,爱情是如此,婚姻是如此,我们缺少的不是爱,而是信心。这是一种不幸。
  而我和吴慰的不幸也是从这里开始的,这是2001年深秋。

[ Last edited by wuwei on 2005-11-19 at 13: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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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舞会
  周末,学校组织了国际留学生舞会。
  舞会!听起来像是能遇到什么人的地方,这对我有着吸引力。
  当天的舞会在市中心的一家迪斯科舞厅举行。
  舞厅!一向代表着糜烂的夜生活、次文化的堕落天堂、醉生梦死且无助于社会的正面性的地方。但因为是学校租借这里,所以这地方显得比较安全和积极向上。
  我和Jennifer跳了几场,累了,便来到酒吧台边,小P、王静正坐在那里。
  “下去蹦蹦!你们两个坐台啊?”Jennifer拉王静,准备再去舞池。
  “玛丽,你也去啊!”王静来拉我。
  “还去?不行了,得休息一下!累死我了。”我吐吐舌头,“得补钙了!”
  Jennifer两人走后,吧台只剩下小P和我,我叫了一杯可乐。这时候小P旁边的高脚椅上上来一个屁股。
  小P推推我,道:“你的天敌来了。”
  我转过头,和吴慰四目相对,他挤上一个笑容,以示修好。
  “哦,就是那个半夜弹棉花的那个谁啊。”我故意把音量提高,以示不愿修好。
  “玛丽同学,你在说我吗?”他把脸凑了过来。
  小P夹在我们中间,颇为难堪,把屁股一欠,准备逃走。
  我急忙拉住他,给他一个眼色,“别走!”
  他凑到我耳边轻声地说:“我可不想夹在你们中间当三明治,反正你也吃不了亏。我去WC。”
  终于他起身离去。
  吴慰把屁股挪了过来,落在了原是小P的位置上,和我挨边坐着。
  “玛丽同学,何必剑拔弩张,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吧!”他双手抱拳放在吧台上,微微转过脸,望着我。
  “坐过去!少来套近乎。”
  “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老看我不顺眼呢?我现在已经响应群众号召,不弹琴了。”
  “我就看不惯你的嚣张气焰。”
  “那是假象。多接触接触,说不定你会爱上我的?”
  “没门。我们是两个品种,你是动物,我是植物,是没有交集的。”
  “刺猬是动物,玫瑰是植物,都带刺,也是有交集的啊。现在的爱情不讲全等,讲相似。”
  “喂!什么爱情?什么相似?又不是几何证明题。”
  “爱情本来就是个证明题,要证明两个人一起能不能成立,需要理由,需要因为所以,需要佐证和数据支持。”
  “你还真贫!是不是对所有的女人都如此这般?少妖化我们的关系,以后凡是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回避!行了吧花少爷!”我跳下椅子,往舞池走去。
  舞池里人满为患,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找到Jennifer她俩。
  人太多了,你推我挤,感觉有几个男生在里面混水摸鱼,突然有只手搭到我的肩上。这是个中国男生,他的头发很长,一撮刘海挡住了半边的脸。
  我白了他一眼。表示我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过不多久,他的手又来了,还轻轻地捏了我一下。
  音乐变得越来越尖锐,几乎要爆棚了,舞池里根本无法交谈,我狠狠地瞪着他,想用目光杀死他。
  不料他的手又来了,他拉住我的手,强行把我拖出了舞池。
  “放手!放手啊!……”我不断叫唤,心里有些发毛,舞厅里这么乱,没人能顾上我,而且我唯一的男性友人小P也不知所踪了。
  他松开我的手,说:“你干嘛老踩我?提示你好几次了都。”
  “我有吗?”我一阵心虚,哈腰,道:“人太多了,对不起,对不起。”
  “光对不起还不够,你得补偿。”又是一个无赖。
  “那给你踩两脚回去!”我心里很不顺畅,但还是左脚上前。
  他突然笑了起来,“你真逗!”
  “用不着给我下定义,你说怎么办吧。没见过男人这么小气的。”我心想,中国人竟难为中国人。
  “我是想咱们上那个台跳去,怎么样?”他指着上边的舞池。
  那个舞池是清一色的老外,其实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都有强烈的民族归属感,我本身是不喜欢和老外呆在一块。
  “那里都是老外啊!”
  “凭什么他们就站上面跳,而我们在下面?”
  “你这么热血沸腾,你自己去吧。”
  “不行!你要做我的战友。”他的手劲很大,我又被牵着走了。
  上了台,我心里有点不塌实,因为要和上面的人挤,且要供下面的观瞻,还有一阵阵体臭随着音乐飘荡,很是郁闷。
  “我们跳恰恰。”他把脸凑到我跟前。
  “这和音乐可不协调。”我觉得他的思维异于常人,若非天才,便是疯子,我偷偷地瞄了他几眼,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
  “忘记音乐,看着我。”他拉起我的手示意。
  他不时的把脑袋探过来。“恰恰……”给我打拍子,带动情绪。
  舞会散了,学生们陆续离开了,我和同我跳舞的男子一起走出舞厅。
  “你怎么回去?”他问我。
  “我骑车来的,自然骑车回去。” 我答。
  “等等,能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Leo。”他又唤住我,这时舞厅里的学生们鱼贯而出。
  “我叫Mary,我走这边。Bye。”我转身去取车。
  他追了上来,“Mary,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有朋友一道走。” 我向来对太殷勤的男人没有好感。凌晨2点的风把我吹得直哆嗦,但却异常的清明。
  “玛丽!”Jennifer向我走来,“我和王静去Ellen家玩碟仙,你去吧。听说人越多越灵的。”
  “妈呀!大半夜的那个太可怕了。我不去。”这游戏我听着就害怕,何况实践。
  “就是大半夜才灵的。我们今天不回去了,你一个人回去小心点。”王静嘱咐我。
  “小P呢?” 我四下找小P,不见人。
  “他早回去了。”Jennifer说,接着她就和Ellen她们往右边走了。
  我感觉是自己像只落单的候鸟。
  “你没有理由拒绝我送你吧。”他的话让我心中一暖。
  我没说话,笑了笑,当同意了。
  这是我们听到一阵急促地汽车喇叭声,我转身看到吴慰的“黑面包”停在我们后面,车灯亮着。
  “我们走吧。”我跨上车。
  “那个开车的是我们学校的Jacky吧。拽的不行,上学期还和人打过架,听说他爸在国内是个当官的,不过铁定是个贪官,不然哪容得他在这里摆阔招摇。”他说得酸溜溜的。
  “他就住我们家楼下。”我透露。
  “这年头多少贪官污吏的子女留洋啊,这叫铺路,要是国内的老爸顶不住了,就举家大逃亡。……”
  我没接话,彼此沉默了一阵。
  接着他又说:“你跳舞的样子很逗的。”
  “是啊!我没那根筋。”我窘了,忙以笑掩饰。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你的节奏感很好。”
  “喔。谢谢。” 听他如此口是心非,我更窘了,但也只得说谢谢。
  “哪怕没有音乐,我可以一个人跳舞,舞出拍节。哪怕没有喜悦,我可以一个人疗伤,直到忘却。”他开始念诗。
  我正咀嚼他的话,那辆黑面包冷不防从我们的身边驶过,绝尘而去,汽车屁股上的红色尾灯像一对眼睛,灼热得像火,很刺眼。
  回到家,我发现小P房间的灯已经关了,估计已经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他房间里出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小P的睡衣,睡衣过长,她索性没穿裤子,两条白皙的大腿曝露在外面。
  “嗨。”她很大方地和我打招呼。
  “嗨。”
  “能借一下你的洗面奶吗?”
  “好。你等一下。”我进房间给她拿来了。
  接着她进了浴室,小P出来了,我正在摆弄我的早饭。
  “她是谁啊?”
  “叫Suzy,隔壁学校的。”
  “女朋友啊?”
  “昨天才认识的。”
  “啊?一夜情。”
  “一夜情不够,起码一月情。”他进了厕所。
  “哎,又一个娃子废了。”我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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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再遇Leo
  
  我在会计课上碰到了Leo,会计是我们新开的一门课,因为在大教室上,所以D、E、F三班同堂。
  我们虽然同是预科,但上课的时间都不是同的,所以很难在学校碰到,先前我还以为他不是本校的。
  “你也是预科的?”他很自然地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像老朋友似的。
  “我是E班的。”
  “我是D班。”
  我们的会计老师是一个荷兰男人,叫Tom,头发极少,大概是用脑过度,导致头发提前下岗。
  讲台离座位有段距离,但有个眼尖的同学看到Tom老师的裤子上的拉链好像开着。
  于是台下开始骚动,我定睛一眼,发现他的拉链果然开着,他的深红色内裤呼之欲出。
  Tom老师发现台下有些异动,停了下来。
  “What’s up ?”无故被打断讲义,他有些恼火,语气很硬。(怎么了?)
  大家都静了下来。
  “Sir, you forget close your door!”我身边的Leo站了起来,几十双眼睛看了过来,我恐被波及,微微把身子往里倾。(先生,你忘记关上你的门了!)
  Tom老师听得莫名其妙,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Sir, you forget close your door!”Leo重复了一次,并把手指向他的裤裆。(先生你忘记关上你的门了!)
  Tom老师一低头,我们哄堂大笑。
  我边笑边想:Leo死定了,一定会被轰出去的。
  不料Tom老师整理好他的门户,走到Leo身边,说:“You are my door keeper!”(你是我的看门者!)
  我对Leo说:“你有一颗勇敢的心。”
  放学后我到机房上网,这里的电脑属于伤残型:聊天功能,缺。下载功能,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我们中国留学生。我们常常三五成群凑在一块,有人打游戏,有人聊天,并且吃点小零嘴,更有人用这里的打印机打印了一整本《天龙八部》。
  不久机房里的老师就把电脑给限制了,打印也开始收费了。
  现在学校里的其他非中国学生都很仇视我们,所以我灰溜溜地进了机房,找了一个角落位置,坐下。
  我看到小P,他和他的“一月情”在一块,“一月情”已经搬来和他同住,确切地说是和我们同住,为此我们颇有意见。但小P表了态,他说一个月后准让她走。对这事我们还是将信将疑。
  我把老师发在网上的作业下好,便回家了,冬日将至,天黑的时间也渐早了,回家的路上已华灯初上。
  我打开冰箱拿了一盒鸡蛋,我不精烹调之道,所以鸡蛋是我做饭的撒手锏,简单且快速。
  我的主要菜式是番茄炒蛋、香肠炒蛋、蛋炒饭和饭炒蛋。
  几个月下来我也有了一个厨房宝号:“Everything炒蛋”。
  Jennifer手里晃荡着一个杯子从房间里出来,估计是倒水,她有一天喝八杯水的指标,小P说水桶腰就是这么喝出来的。
  “玛丽,我房间能上网了。” 她高兴地说。
  “真的?”我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看她。
  “你也去拉一条吧,免费的。”
  “真的?”我喜出望外,“学校给安的?学校可发善心了!”
  “不是,是楼下的Jacky,他说可以免费提供给我们。”原来是吴慰。
  “他啊?”我顿时像泻了气的皮球,把打散的鸡蛋倒入烧热的锅子里,哧!
  “他主动来找我,就在早上,可惜你们不在。不然你们也可以安了。”她已倒了水,靠在厨房的流理台边,和我聊天,并小口小口地喝水,像是在品日本清酒。
  “我不稀罕。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小心他被他骗了。”
  “我有什么好被骗的,财没有,如果骗色,我还求之不得呢。”她笑了,如花灿烂。
  “笑得如此淫荡?难不成爱上他了?”我打趣道。
  她但笑不语。
  而我对吴慰的憎恶感又加剧了,他本来是一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自私且招摇之辈,现在看来还要加一条:用心险恶的色狼,以为施以小恩小惠就能把我们这里的小花摘了去。
  按理说我应该和Jennifer一样,20岁应该是思想比较单纯的,情欲蠢蠢欲动的,对男人充满遐想的。
  但我不是。
  我有我表姐的前车之鉴,她20岁那年被一个中年男人骗了身子,怀了孩子,偷偷去黑户诊所流产,弄得不能生育,结果现在还待字闺中,现在已是32岁的高龄。
  这年头裤裆比经济还开放,可是女人生育还是比声誉重要,中国人的思想有几千年的沉淀,不是说丢就丢的。
  渐渐地,我对男人至少是那些看上去不太可靠的男人有了一份本能的抗拒。而吴慰就是那种看起来非常不可靠的男人。
  晚饭后,我下楼倒垃圾。折返时在2楼的楼道口碰到了吴慰。
  “走这么急干什么?我有事和你说。”他叫住我,有点守株待兔的意思。
  我箭步向上,不予理会。他追了上来,拉住我。
  “为什么一定要拉拉扯扯的,你才能听我说几句。难道你喜欢拉拉扯扯?”
  我有把手里的垃圾桶扣到他脑袋上的冲动,“你的脸皮是猪皮结构?这么厚!松开!”
  “你的脑袋是钢筋混泥土结构?这么固执!”他的思维倒很活跃。
  “要说话就说话,把你的蹄子拿开。”每次碰到他,我总是忍不住大动肝火。
  “我是想问你要拉网线吗?我免费提供。”他把手插回裤兜,一派悠然。
  “不要!”
  “白给都不要?”他有些诧异。
  “不要!这是的答案,我可以走了吗?大少爷。” 我是无欲则刚,这种刚表现在语气上。
  “等一下,听说你是温州人?”他没有让我走的意思。
  “与你何干?”
  “因为我也是温州人。”他改用温州话对我说,“确切地说我是混血儿。”
  “是吗?”我没看出来。
  “我爸是温州人,我妈是宁波人。”
  “这应该叫杂种吧!”我难得找了足够恶毒且让我舒坦让他不舒坦的字眼。
  “你!算你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的面前,亲吻我的脚。”
  “看,恼羞成怒了吧!你就这么点修养。我走了。”
  我拎着垃圾桶乐呵呵的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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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车祸
  
  一个月后,小P的“一月情”搬走了。
  小P说爱过就算,爱过就放,只留学不留爱。
  接着他开始堕落了,从一月情到一周情,到一夜情,他枕边的女人就像猪肉临近夏天,保鲜期越来越短。他们之间所谓的爱情旦种暮成,完事拍屁股走人。
  但局面也是那些女人们造成的,如果她们能矜持一些,那怕是扭捏一些,小P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脱手。
  不多久王静也恋爱了,她的男朋友是一个越南人,个子很小。
  “Vietnamese”(越南人)和“维他命”有点谐音,所以小P管他们叫“维他命”,还说他们个子小是因为缺少维他命。他变得越来越不厚道,我感觉一个滥情的男人必将成为一个无赖。
  最近他有了一些口号,比如:背叛是男人的血统,博爱是男人是宣言。自由是男人的口头禅,见异思迁是男人的风尚。
  更自封自己叫FBI:Female Body Inspector。(女性身体检察者)
  不过小P也有他的好处,就是不招惹良家妇女,以及不吃窝边草。
  转眼间已进去隆冬,荷兰的冬天冷得很彻底,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早上我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并带了一个有毛边的帽子,徒步去巴士站。路上的积雪化成水又结成冰,很湿滑,自行车根本没法骑。
  刚走到一半,我就摔倒了,吃力得爬起来,再往前走,心里正在诅咒这鬼天气。
  “早!爱斯基摩人!”我听到有人在叫我,是吴慰!他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又缩了回去。看起来优越极了。
  他把车停了下来。
  “早,缩头乌龟!”我朝他喊,当吵架吵到一个程度,能成了一种乐趣。
  “我载你去吧,虽然你看起来臃肿了一些,但我想还坐得下。”他说。
  “不稀罕。”
  “我怕你还没走到巴士站就已经摔死了。”
  “你死我还没死呢!”
  “那我走了。”他发动车子。我朝他的车屁股竖起中指,一大早就碰到他,倒霉。
  就在下一秒我看到他的车子在转弯处打滑,飞了出去,一头撞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上。
  我赶紧跑过去,期间又摔了一次,利索地爬起来,跑近一见,挡风玻璃全碎了,碎玻璃散了一车,他的头撞在了方向盘上,脑门上还渗着血。
  我六神无主,大叫:“Help……”。
  他微微地张开眼睛,手动了一下,接着便昏厥过去了。
  路上有辆车停了下来,下来一个荷兰男人,他掏出手机拨了112,并把吴慰从车里抱出了出来,我帮忙抬着他的双脚。
  我估计荷兰男人把他拉出来的原因是怕车子会爆炸,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我想问问,但这时候已经魂不符体了,何况ABC。
  荷兰男人在地上铺了吴慰车上的外套,再把他放上去,我看到吴慰的左额头血流如注,触目惊心,这时候的吴慰已经毫无意识了,我赶紧把手套脱了下来,用它捂住那个伤口。
  大约五分种后来了一辆黄色的救护车。吴慰被七手八脚地抬上了车。
  我望着呼啸而去的救护车,不禁问自己:“这事儿与我有关吗?”
  一个星期后,吴慰回来了。他在我家厨房碰到正在倒水的我,他说找Jennifer借软件,他最近老来找她。
  “哟,还活着啊。”我庆幸他还健在,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惯性的走了敌对路线。
  “我缝了5针。你看看。”他上前为我展示他的伤口。
  “哈!破相了最好,这世界又多了一只青蛙。”我本想说蛤蟆,不过念及他刚脱离灾劫,便用了比较厚道的字眼。
  “你的嘴巴最毒啊,害我撞车。”
  “知道我嘴巴毒就不要惹我。”我端着杯子往厨房外走,想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拉住我,但凡和他吵架的时候,总离不开肢体语言。
  “放开你的蹄子。”我呵斥道。
  “你就这么绝情吗?看在我劫后重生的份上,就不能和我聊几句吗?我可是专程来看你。”
  “你不是才说来找Jennifer吗?她现在不在家,你可以回去了。”
  “其实我是找你的。”他低下头,轻轻地说,像是向我透露了天大的秘密似的。
  “鬼才信!我看我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吧。你快滚到楼下去。”我自然是不相信的。
  “我说真的!咦!你在吃醋吧。”
  “我哪有?”
  “我看像!我会证明你已经爱上我了。”他皮笑肉不笑,在窃喜。
  “你不要自我魅力膨胀。神经病!”我气急,失手把杯子里的水泼到他的衣服上。
  他未觉不爽,反倒笑了,道:“泼妇者,泼人开水的妇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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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爱情十里亭
  
  这是一场愚蠢的爱情,但它却发生了,而且是在我的眼皮底下。
  Jennifer告诉我,她正在和吴慰交往。我问她何谓“交往”,她说是交流来往。
  我不相信,只觉得她和吴慰那厮一块,定是米已成炊了。但他们的事与我何干?我只是怕吴慰误了她,使她步了我表姐的后尘。
  但Jennifer看起来幸福极了,像是将要嫁入豪门的小媳妇,整天都在盘算着以后过怎么样的幸福生活,还一口气买了一套LANCOME化妆品。
  她对我们屋里的人说:“记得姐姐一句话,男人好色,女人要增色,色,颜色也,也可以指彩妆,做一个魅力女人更要多笑,所谓载色载笑,这样才可能迷人眼,虏人心。”
  她爱得有些洋洋得意。
  这天我在楼下车库停车,刚把车锁上,回头看到吴慰站在我身后。
  我吓了一跳,嚷:“人吓人吓死人!”
  “对不起。”
  “找Jennifer应该去楼上找,你这种身份不该出现在自行车库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官家子弟有敌意,他们总是不自觉地摆出高姿态来,总是强迫我听他说话。
  “我是来找你的。”他郑重其事。
  “你这种身份应该懂得辟嫌,叫Jennifer看见了该说不清了。”我想起他正和Jennifer在交往,便说。
  “你左一个Jennifer,右一个Jennifer,你在吃醋?”
  “我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吃醋?笑话!”其实我稍有吃味,现在少了他在身边转悠不免有些失落,有时候觉得他的围绕,满足了我20岁的虚弱心,但这与爱情无关。
  “你的难过不该用愤怒表达,现在我要知道你的答案,你吃醋了,对吧?”他逼问道。
  “没有!”
  “你和我好吧!”他上前一步,把我拦到了车库里。
  “好是一个怎么样的概念?”
  “做我的女朋友。”他低头,眼睛看向别处。
  “你想脚踏俩条船?你少做梦了!”我的声调上去了,不能自控。
  “不,我只喜欢你!”他的眼睛仍在别处。
  “那Jennifer呢?”
  “我晚上就和她说清楚,在我心里她只是一条辅助线,来证明我们两个彼此喜欢是成立的。”他终于正视着我。
  “SHIT!”我忍不住爆粗口,“这是什么鬼逻辑?难道她的爱情是用来辅助你的爱情的吗?你完成了人类的进化了吗?你是不是上次撞车把脑子撞傻了?”就立场而言,我得维护Jennifer。
  “是她提我和我交往的,交往难道就是爱情吗?我们根本什么都不是!”他辩解道。
  “占了她的便宜再一脚把她踢开?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不,我们没有实质的关系!”
  “你们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不过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让开!”我越过他。
  “玛丽。”他在我身后哀求,我径直上楼了。
  半夜,我上了厕所,转到厨房洗手,一开灯,发现Jennifer坐在桌旁。
  “啊!吓我一跳。”我惊呼出声,现在的人怎么都是一惊一乍的,我想起下午在车库亦是如此。
  但她没接话,双眼发直,没有焦距。
  “你怎么了?”我还没顾得上把手洗了,走近她。
  “没什么!就想坐一会。”她缓过神来。
  “哦。那早点睡吧,你明天有课吗?”我转身,伸手拧开水龙头,水哗哗地泻了下来。
  “我和Jacky分手了。”她幽幽地说,像是在说一件遥远的往事。
  “分就分了,那种人不好。”我有些心虚,觉得这事同下午吴慰和我的谈话有些关联。
  “也许吧。”她起身回房去了。
  她看起来有些哀伤,但只是浅浅的,第二天她便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爱说爱笑,依旧爱玩塔罗牌。
  Jennifer那天摸到了一张死神,那张牌上描绘着一个穿著盔甲的骷髅骨骑着白马。Jennifer说这张牌叫“过渡”与“改变”。
  那时候我完全察觉她的异样,我本以为她的爱情观会和小P的女友们接近,可以爱过就算,爱过就放。
  每个女人心里都有一座城,它的名字叫“爱城”,当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便开始打点包袱准备和那个男人去那里,他们要走很长的路,最后那座城可以变成婚姻,变成归属。
  但那个男人走了十里,不想走了,或者想换个女伴。
  这时候有些女人会回头,有些女人会一个人继续往前走,而有些人就会永远等在那里。
  那个地方叫爱情十里亭,那种女人觉得在一个地方等一个不会出现的人是种浪漫。而Jennifer就是这种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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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鹤顶红
  
  2002年荷兰的大年夜,我被我哥大学里的师兄约去吃饭。
  此人叫徐建华,在恩斯赫德市的屯大读博士已经有些年头了,去年结婚了,他老婆也是这儿的学生。我来荷兰那天就是他们去接机的。
  那天是美国的911事件之后的第二个礼拜。过安检的时候有个胖大叔走在我前面,结果他被扣了,海关大哥说机器照出他行李里有形似炸弹的物品。结果跑来一群海关大哥。
  他们开箱一看,发现里面躺着只是一只辣椒酱。
  我们受了大叔连累,个个都要开箱过验。
  “你留学的吧。”海关大哥对我说。
  “是。”我点头。
  “现在的留学生都这样。”他喃喃自语。
  我的行李很杂:樟脑球、洗衣粉、牙膏牙刷、日用型卫生棉、夜用型卫生棉、牙签、筷子等等等等,在行李箱的外兜我妈还楞是塞了两打袜子进去,使得行李箱鼓胀如一个怀胎数月的妇人。
  另外我妈还在我的托运箱里放了枕头、棉被。
  “你的行李超重!”海关大哥的表情严肃得像党的总政策。
  “帅哥,你看这些东西都是民生需要,一个都不能少啊。再说我个子小,和行李互补,前面的大叔这么胖,可比我重多了。”我一副无赖嘴脸。
  “你严肃点!”海关大哥呵斥道。
  这时候走来另一个海关大哥,长得慈眉善目,说:“让她过吧,都堵上了。”
  “但你针线包留下!这是金属物品,你写个条子叫你家人来取吧。”严肃地海关大哥说。
  “绣花针而已,难不成当我是东方不败!”我嘀咕。
  不过最后我还是理解了他们的草木皆兵,这都是给“911”闹的。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未觉害怕,害怕其实是我的爸妈,他们托我哥的师兄来接我,并且请他千万给我点照应。
  一路上我把来荷兰第一天的事回忆了一遍,等出现在徐建华家门口已经是晚上六点。
  “嫂子。”他老婆给我开的门,她是一个老派的女人,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呢子大衣,厚厚的刘海盖住了眉毛,带着一副金丝眼镜。
  “你来啦。”她笑着说。
  这时候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玛丽,你来了?坐一下,马上可以吃饭了。”
  “哥。”我和他打过招呼,走进客厅,坐下。
  徐建华的老婆给我倒了杯汽水。徐建华在客厅的桌子上摆开了阵势,看样子是吃火锅。
  “建华,汤底少放点辣,玛丽不吃的。”嫂子嘱咐他。
  他们都是嗜辣之人,即便已少放辣了,但这锅子常年被辣椒浸泡已有了副作用,成了“辣锅”。
  “哥,你们还养鱼啊?这鱼真好看,叫什么名字啊?”我看到窗台上放着一只鱼缸,里面又两尾鱼。
  “这鱼叫鹤顶红。” 徐建华说。
  “鹤顶红可是巨毒啊!”我说。
  “你知道鹤顶红是什么东西吗?”徐建华说。
  “是从仙鹤的丹顶提炼的巨毒,对吧?”我又问。
  “不是,鹤顶红其实就是砒霜,即不纯的三氧化二砷,呈红色,也叫红矾。”嫂子说。她还用筷子沾了些火锅子里的汤汁在桌面写下了三氧化二砷的分子式:As2O3。
  “对!就是这个分子式。”徐建华附和。
  我似笑非笑,觉得他们简直就是臭味相投,大概就是所谓的学术派夫妻。
  徐建华夹了一个牛肉丸,咬了一口,说:“这个还没熟透。”又把它放回了锅子再煮过。
  我顿时傻了眼,之后便不太敢动筷子,但他们却十分好客,一个劲地给我夹菜。
  “上帝啊,请赐我一个铁胃吧!”我在心里呐喊,甚是郁闷。
  11点多,门铃响了。
  “我去开。”此时我最靠近大门。
  门一开,映入我眼帘的竟是吴慰那张小白脸。
  “怎么是你?来拜年啊?”我没让他进来,把他堵在门口。
  “谁啊?”徐建华走了过来,“你是?”
  显然他们是不认识的。
  “我来找玛丽的,你好?我叫吴慰。”他上前与他握手。
  “请进,请进。” 徐建华欲迎他入内。
  “不了,我们马上要走的。”吴慰说。
  我给吴慰一个眼色:“谁说我要走?”
  “大哥,我能单独和玛丽谈谈吗?”吴慰说。
  “你们谈,你们谈!”徐建华识趣地走进了里屋。
  “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很是诧异。
  “我来接你回去,小P他们都在等你呢,是小P告诉我的说你去师兄家了,后来我从一个屯大的朋友那里知道你师兄的地址,这就来了。走!我们回去吧!”他倒理由充足,俨如我的知己好友。
  “我和你很熟吗?再说我今天准备留在这里过夜,你快走吧,不然人家该误会了。”我马上和他划清界限。
  “你如果不走,我也不走。”他开始耍无赖。
  “你!”我气不打一处,但又奈何不了他。
  “你如果不走,我一定会做让你后悔的事。别不信!”他进而威胁我。
  “少威胁我。”我底气已经不足了,他的疯狂我是领教过的。
  “要试试吗?”他欲进屋。
  我拦住他,心想他定是向他们丑化和我关系,这事不能让他们误会,万一传到我父母的耳朵里,就不妙了。便说:“好啦,跟你回去就是了!不过你要保证不能……”
  “不能侵犯你是吧,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Who knows!” (谁知道!)
  我进屋和徐建华夫妇道别,我借说同学那里有聚会,非要我回去,便和吴慰走了。
  从恩斯赫德市到戴芬特尔市大概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上了高速,已近午夜12点。
  突然有礼花上天了。
  “你看,烟花!”我叫了起来,此时我坐在车子的后排,我似乎觉得应该和他保持距离,他说我农民作风又发作了,但还是依了我。
  我卸下车玻璃,看到更多的礼花上天了,高高低低,美极了。
  “真可惜,把最美的遗落在路上。”他说。
  “想不到你也能说出这么感性的句子。”我说。
  “这就是你不了解我的地方了。”他有些得意地说。
  我看着远处的天空,有朵礼花散了开来,把天空都点亮了。
  “你相信有天堂吗?”我问。
  “天堂?我只相信有银行。”他说。
  “你似乎不太应该说这句话,你并不缺钱,不是吗?”
  “是啊,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听说你是官家少爷?”
  “这些事我不太愿意提,我只是能说我们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他似乎很回避谈他的父母。
  车子的唱机里传来费玉清的声音:“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环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现在兴听周杰伦。”我说。
  “这歌我妈爱听!”他说。
  “你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该有选择听什么歌的权利吧。”
  “对不起,玛丽,我不想谈这个。”他把我的好意挡了回去。
  我们沉默了。
  到了戴芬特尔市,我们先去和小P他们会合,接着去Disco。
  Jennifer不在家,但我们在Disco看到了她,她穿着一件桃红色吊带上衣,正在舞池里和一个荷兰小伙扭成一团。
  “Jennifer在那!”王静说。
  小P看了吴慰一眼,说:“还是别去叫她了,她现在有朋友在呢。”
  我们全体呆在了酒吧边,因为Jennifer,我们不太愿意让她发现我们和吴慰在一块,这一点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但Jennifer看到了我们,她带着那个荷兰小伙走了过来,荷兰男人很年轻,大概只有十几岁,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奇大,长得有点像哈里波特。
  “你们都来了?新年快乐!”她看起来很High,身子还随着背后的音乐一颠一摆的。
  哈里波特也逐一和我们说新年好。
  我看到Jennifer的胸脯有一半露在外面,脸上的淡妆却浓抹了,一脸的风尘。
  “Jennifer这男的谁啊?”小P说。
  “我的一夜情呗。”她说得很大声。
  接着他们离开了,不知去向。
  王静说:“你看出来了吗?Jennifer在向吴慰宣战。只是这是一个人的战争,吴慰是乎无动于衷。”
  “何苦来哉!”
  有时候认真爱上一个人反倒错了,而将错就错才是真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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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点不露
  
  小P带了一个女孩子回家,是个日本人。他开始向外扩张恋爱族群,性伴侣日趋国际化,我们打趣说没准哪天他会带个黑妞过来。小P说这不是现阶段的目标。
  这个日本妹长得很白,但这种白透着一丝凉,像是一块浸在水里的豆腐。小P说日本有道菜就是把一块水嫩嫩地豆腐放在墨绿色的碟子里,再点上水,就像一个美丽的女子停在水中央,日本人管这道菜叫“冷奴”。
  于是我们都管叫她“冷奴”。
  冷奴来家里的频率不太高,通常她是半夜来,半夜走。她从不留宿,她说和那样容易产生真感情,他们之间是有协议的,谓之:“Short Relationship”。(短期关系。)
  为此小P十分苦恼,向我诉苦。
   “你爱她吗?”我问。
  “不知道,但每次她办完事离开,要不我去她家,完事就让我走,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午夜牛郎,更可笑是,她走的时候还会哈腰对我说谢谢,您辛苦了。”小P边说边学冷奴哈腰。
  “你何必难为自己呢?”
  “现在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很多女孩子都很开放,哪怕是矜持一点,我觉得我都会认真去爱,可是她们对我说别爱上我,动什么别动真感情。起先我也奇怪,后来我明白了,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恋爱中受了伤害或者欺骗,所以有了恐爱症。”小P陈述了一个事实。
  “恐爱症?有那么邪乎吗?”
  “我小P可是对女人有长期的研究的,其实男人女人,都在循环着,你爱上了她,又爱伤了她,她再爱伤另一个他。后来这个循环就恶性了,到最后谁也不敢来真的。当然我招惹的都是那些思想堕落女,像你和王静还是健康成长的小花。”
  “那Jennifer呢?”
  “她?你看看她现在都三点不露了,敢情裤裆里都可以操兵练马了。”小P说。
  “三点不露”是指她通常都是凌晨三点才回家,最近还常带一些男人回来,我对门的一个女孩对我说,我们家是“一龙一凤”。
  妓女有种经营模式就是租个房间,待客上门,俗称“一楼一凤”,而我们家的“一龙”当然是指小P了。
  想到此处,我不禁问:“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纯纯的爱。”
  “纯纯的爱没有,蠢蠢的爱倒有若干。”他指Jennifer对吴慰的感情。
  二月份,我们又考试,再分班。
  我和小P分开了,却和Leo分到了一块,D班。
  那月学校组织预科去阿姆斯特丹旅行,我们三班一队,分批去。
  我们上午逛梵高博物馆,下午坐船游河,一切索然无味,因为红灯区才是我的兴趣所在,据说这里也是性都阿姆斯特丹的精髓,这是小P的教诲,他嘱我一样要去那里开开眼。
  傍晚时分我们准备返回学校,我和Leo向Tutor请示说不一起回去,她同意了。
  我们穿过二战纪念碑广场,广场中央的石碑上刻有“1945”字样。在走一段过了小桥就到了红灯区了。
  其实红灯区就是一条不太宽的老街,两边的建筑有点古旧,霓虹灯和招牌灯点缀出一种破落地繁华景象。
  迎面走来两个晃晃悠悠的黑人。
  “这些个都是瘾君子?”我让看道给他们走。
  两边建筑物的底层有一个挨一个的橱窗。每个橱窗至多不过两米宽,前面是一面落地大玻璃,里面坐了一个个穿着荧光内衣的女人,仅三点不露。有人正翘着腿在化妆,有人在打电话,也有人在吃零嘴。她们身后挂着着一幕布帘,帘后是一张床。
  “这就是传说中的橱窗女郎啊?”
  橱窗里的一个女人见到Leo便娴熟的添添嘴唇,拍拍自己的大腿,等到我露脸,那女人朝我竖起了中指。
  “真小气,不给女人看。”我说。
  突然有个男人冲到了街上,他是一个精瘦的白人,穿着一件黑色礼服,他朝我们叽里咕噜地说日语,大概以为我们是日本人。
  他见我们没答话,便操起了半生不熟的国语:”先生、小姐,里面有精彩的脱衣舞表演。”
  “不,谢谢。”Leo说。
  我们赶紧越过他继续往前走,背后又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看表演,开发票,开发票!”
  “开发票?”
  “就是中国那些当官的人留在这里的规矩,回去好报销。”Leo说。
  “为什么他先用日文和我们打招呼?”我十分好奇。
  “大概日本男人最色吧。”
  参观完毕,我们走进了街口的一家广东人开的烧腊店,进门便有一阵油腻的香味扑鼻而来,引我空空的胃一阵痉挛。
  烤好的鸭子和乳猪都是整只整只挂在窗口里,里面站着肥头大耳的大叔,正挥舞这一把大菜刀,切切剁剁。
  我们点了一份”双拼”,双拼就是烤鸭和烤乳猪拼成一盘,另外还有一些小菜,跑堂的落了单子,窗口里面的大叔大刀一挥,斩下半只鸭。这里规矩是现点现剁现卖,吃完了再付钱。这不禁让人想到附近橱窗里的那些女人们,被看中了便被直接拖到帘子后面的床上,完事后再给钱。
  “在这里妓女和烤鸭便无区别,连买卖的形式都一样。”Leo说,显然他在思考与我一样的问题。
  “荷兰的红灯区据说是被规范化管理的,妓女也是一种正当职业,她们要定期做身体检查、打预防针,也要报税。”我说。
  “你觉不觉的中国的妓女则有点灰头土脸,一个不小心就得蹲在派出所过夜,人民警察把妓女整顿成暗娼的结果就是街头的灯柱上出现了老军医治梅毒之类的广告纸,这种广告纸在荷兰是没有吧!”
  “Leo,你走一趟红灯区都要变成哲学家了,你是用脑子思考问题的人,而我则是用肚子思考的。”我夹了一块肥鸭肉,咀嚼起来。
  “那你多吃一点吧。”他给我夹了一块肉。
  “谢谢,我吃饭可是无肉不欢哪!”
  “真的?我也是肉食动物。”
  我们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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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泾渭天空
  
  市场学老师新布置的作业要求和一个同学一组做一个商品的市场调查,几天后还有一个讲义。我选了Leo同组。
  放学后我们一起回我家。
  “今天天气真好,好不容易有太阳。”我举头向天。
  “是啊,这荷兰的天老是灰蒙蒙的,想是要下雨,却有不下,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今天可不一样。”他附和。
  “春天要来了。”
  “我看要下雨了。你看那里!有一片很大的黑云。”他指着我背后的天空。
  “奇了怪了,这可是同一片天空啊?竟然有两种状况。”
  他看着我,扬起嘴角,“我听说从前有一条河,一半是清的,一半是浑的,两半清清楚楚地分开着。那便是泾水和渭水,于是有个成语叫泾渭分明。”
  “这里的天空,一半是清的,一半是浑的,该叫泾渭天空吧。”
  他看着我笑了,他爱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地酒窝。
  做好作业,他便要走,我送他到门口,正好碰的王静的越南男友来找她,我们彼此打过招呼。
  “你们家真是送往迎来啊!”楼梯上传来吴慰的声音。
  “无聊!”我不与理会,进了屋子。
  我们的调查报告写好后,便开始着手写讲义,那天我们约在他家写作业,他住在小城的另一端。
  他的房间和我的一般大,整理得很干净,大概是太干净,让我感觉是特地打扫过的,小P说男人的房间如果很干净,那么有两种情况:一是他是个变态,比如有洁癖,二是他有某种目的,比如取悦女人。
  “坐啊!”他给我倒了杯水,他转身把门轻轻地掩上了。
  “老师要求我们要加Powerpoint,今天我们先做这个吧。”他坐了下来。(幻灯片)
  “好。不过我不太会。”我说。
  他打开电脑,“没关系我教你,要不你坐过来吧。”他站了起来,把椅子腾出来给我坐。
  “你的鼠标不好使。”我说。
  “我看看。”他伸手,便把它搭在我手背上,他的手掌有些湿热,像块温玉。“你看,你要这样。”
  等到鼠标上手了,他的手还在上面,我干咳了一下,但他没撒开。
  “别这样。”我轻轻地说。
  突然他从后面一把搂住我。
  “你撒手!你放开……”我求饶。
  “玛丽,我喜欢你。”他在我耳边吹气。
  “你放开!流氓。” 我反抗。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开始扯我的外套,我听到一个纽扣“劈啪”被扯了下来。
  我动弹不得,求救无门,心想今天要被这暴徒给污了,害怕极了,两股颤颤。
  “好,我顺你,先放开我,到床上去。”我强作镇定。
  他松开我,笑着说:“早知道你是装的,你们温州人很开放啊!”
  他把屁股落在床上,示意我过去。
  “我。我先去洗洗。”
  “原来你是老手啊!”他又笑了,“浴室在右边第二间。”
  他掐了一下我的屁股,嘱我快些。
  我出了房间,便溜出了屋子,书包、车钥匙全没拿。
  我一路狂奔,眼泪涌了上来,后怕、恶心还有无力感,另外还在诅咒Leo,伪君子比真小人可恶,近日来我心里头囤积的对他的那些好感,一下子塌方了。
  第二天Leo来还书包。
  “你滚!”他才进门,我就逐他。
  厨房里六只耳朵竖着,今天我们全体在家。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我是一时糊涂才……”他不未敢正视我。
  “上次你说有一条河,一半是清的,一半是浑的,我本以为浑的是我,但其实是你。”我欲与之化清界限,陈述道。
  “我是和你闹着玩的,你要相信我。”
  “我们泾渭各自流,恩情于此分!”我一字一顿。
  “玛丽,我真是开玩笑的。”
  “还有我告诉你,我们温州人开放的经济,不是裤裆!”我补充。
  小P蹦了出来,嚷:“打你丫的!滚!”
  LEO落荒而逃。
  那天讲义只有我一个人做,教授最后说Team work旨在培养团队精神,言下之意是在批评我。
  我突然想到小学里的一篇课文“蓝树叶”:
  林园园不愿意把绿铅笔借给李丽,李丽便画了蓝树叶。
  虽然我的错误是别人造成了,但很多人却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还是错了。
  市场学老师最后没给我学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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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婴
  
  那周正是考试周,大家都是临阵擦枪,亮起了长明灯复习。
  Tutor突然找我和小P过去问话,问我们知不知道Jennifer的行踪,她说:“Jennifer’s disappeared!”(詹尼佛消失了!)
  我们找不到Jennifer,因为她在这里除了我们几个便没有其他的朋友了。
  两个礼拜后,Jennifer回来了。
  我们第一眼看她时,她的领子破了,颈部还有瘀青。她出事了!但我们装做若无其事,还尽量把话题拐入别处。
  “你死哪去了,想死我们了都。”小P说。
  “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盼回来了。”
  Jennifer一言不发,像丢了魂似的走进浴室,久久不出来。
  我们议论:
  “这怎么办呢?她一定出什么大事了。”
  “看出来了?”
  “我们别把人家的不幸当事儿说,洗洗,睡吧。”
  自那天起Jennifer变得不爱外出,她已经是一变再变了,我们完全不记得她原来的样子,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一具木乃伊。
  两个月后,她来找我。
  “玛丽,我想做人流。”她说得很平静。
  “人流?你怀孕了?”我是个心理素质极低的人,被吓了一跳。
  她点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怕!”
  “这个……怎么办?”
  “你陪我去吧,我怕!”她直哆嗦。
  “这个怎么办啊?”我六神无主,惟嘟囔这一句。
  后来Jennifer告诉了我们,她在酒吧认识了一个荷兰老男人,结果被他带到了家里,遭强暴,还被他关了两个星期。
  我说报警吧,她说她怕,怕丢脸。而且后来小P分析时间太久了,报警也无法取证。
  星期五,我、小P、王静三人陪她去鹿特丹打胎,医生是小P约的。
  这家华人诊所处在鹿特丹唐人街后面的住宅区里,是家黑户诊所。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国妇女,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她的身材偏圆,不像医生倒像食堂大娘。
  她说:”流吗?有约吗?”
  “下午两点,姓马的。”小P说。
  “你们这么多人都要流吗?”她把我们堵在了门口。
  “一个。”小P说。
  “进来一个作陪的。”她退了进去。
  “我怕。”Jennifer抓着我的手。
  “我陪你,不怕。”我扶她跟了进去。
  屋子里除了挂着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外,摆设和一般住家无异,客厅的暖气机上还挂着一件女人的内裤和胸衣,颇为碍眼。
  “信得过吗?”我寻思,但没敢说出口。
  医生大娘倒很利索,已经换好衣服,道:“进去。”
  艳红色是从她股间流出的死婴,我别过脸去,不忍看。
  出门后,看到小P他俩正坐在外面的地上,小P在吸烟,遍地是烟头,见我们出来,便赶紧把烟踩灭。
  “我们回家吧。”他说。
  临到火车站,Jennifer几乎已经支持不住了,脸色惨白如蜡,直冒冷汗。
  “我抱你吧。”小P说。
  “不,不用。”Jennifer很倔强地说。
  在火车上Jennifer睡着了,她靠在王静身上,我和小P坐在对面,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只听见火车行驶的声音,像是被擂动的鼓,敲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车厢玻璃上的水雾冷凝,成了一颗颗水珠,静静地往下垂,我看着它们,感觉自己的心也是湿漉漉的。
  半夜,我端了稀饭进去时,看到床单上有血迹,一翻被子,发现Jennifer大血崩。
  “王静,你们快来啊!”我手里的饭碗翻落,稀薄的粥水溅了一地。
  “我会死吗?”Jennifer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替我叫吴慰上来好吗?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恩。”我飞奔下楼,按了他们家的门铃,来开门的是麦克。
  “吴慰在吗?”
  “睡着呢。”
  “哪个房?”
  “那个!”他指给我。
  门没锁,我便推门而入。
  “谁啊?”他似被我惊醒了。
  “快和我上去!”我把灯打开,他半眯着眼睛,呈迷糊状。
  “穿衣服!快!”我把他的被子掀了,发现他只穿着一件三角裤。
  “干什么啊?”他揉揉眼睛,以适应乍亮的灯光。
  “Jennifer出事了。”我凑到他面前,轻轻地说,怕麦克听到。
  他起来穿好衣服,正要穿鞋。
  “穿什么鞋,拖鞋,给!”
  上楼后,小P已经拨了112,他说救护车马上要来了。
  我们围在Jennifer床边。
  “Jacky。”Jennifer叫。
  小P把站在后面的吴慰推过去,吴慰说:“你好好休息。会没事的。”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Jennifer声若游丝。
  吴慰用力地点头,“你会好的,不会死的。”
  “你算个屁!”小P揪起吴慰,一拳打过去。
  “都什么时候了!别打了。”我和王静拉开他们。
  终于救护车来了。
  Jennifer看着吴慰,浮上一个绝望的微笑,接着闭上双眼,被抬走了。
人生如梦 亦真亦幻
苦乐如水 本色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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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结拜
  
  Jennifer出院后,萌生了回国的念头。
  经上次救护车那么一闹,CRB里已是流言四起,关于她的事有好几个版本。
  最初的版本是:Jennifer滥交,怀孕,流产,送院。
  再转:Jennifer被人强暴,丢弃街头,怀孕,流产送院。
  再再转:Jennifer被人轮奸,怀孕,再遭强暴,流产,送院。
  流言就像流水,越流越脏。
  最后她决定在六月一日回国,她说那是一个充满新生的日子。
  我们最后一次聚在厨房吃饭,我做了“Everything炒蛋”,小P他俩包了饺子。
  “Jennifer,我坦白,昨天把你的杯子摔破的人是我,而且我是故意的。”王静说。
  “啊?你心理这么阴暗?”Jennifer说。
  “因为我买了一个新的给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给!”王静递上一个杯子,寓意深长。
  我递上一瓶护手霜,说:“呵护你的手,并用它创造你崭新的未来!”
  “怎么听着像护手霜的广告语。”小P打趣。
  “到我了。”小P拿出一个很大的盒子,“打开看看。”
  我们一看,原来是一包卫生棉。
  “你太缺德了吧!送这个?”我们集体抗议。
  “等下,我的祝语还没说呢!”他站了起来,清清嗓子,“她轻轻地来了,在Jennifer无力醒来的梦里,送上这个给你,给你生命护翼,呵护你始终如一。”
  “好烂啊!好恶啊!还让不让我们吃饭啊?”
  “你这就不懂了吧,一般男人送珠宝,名贵吧?那是点缀,我送卫生棉,俗吧?但这是呵护。”小P解释道。
  “谢谢你,小P。谢谢你们。”Jennifer眼框湿润了。
  “少煽情了,又不是倪萍大姐。”小P说。
  “还记得吗?小P这名字还是Jennifer给取的呢!”王静追忆往事。
  “当时我特烦你,你知道吗?”Jennifer对小P说。
  “你好像说这楼里叫PETER的比狗还多!还给我们排列,大P,中P,小P,小小P。”小P说。
  “那个大P好像有30了,现在还混大一,告诉你,那个人特恶心,凡是个母的,他都要请吃饭,我们管他叫到处撒网,重点培养。”王静说。
  “那培养出一个吗?”我问。
  “哪能啊!他在家都有老婆的,他这叫偷。”王静说。
  “你不也是个偷心贼吗?小P。”我说。
  “级别不同,我这叫心灵捕手。”
  第二天Jennifer走了,她穿了一件大红色衣服,像是在预示这样的别离是喜庆的。
  “不要为完结而哭,要为曾经发生而微笑。”Jennifer嘱咐我们。
  小P别过脸,骂道:“妈的,和你们这帮娘们住在一起久了,我都快变女人了。”
  我看他用手指擦去泪滴,“给!擦擦!”
  “擦鞋啊?擦?”他把纸巾丢回给我,故做潇洒。
  “Jennifer,认识你这么久了,有句话我一直不敢说。现在我忍不住了,我一定要说!”他停了几秒,说“回国后一定要减肥。”
  大家都笑了。
  小P努力搞活气氛,末了,还拉我们在飞机大厅搞结拜。
  小P念叨,我们作揖。
  “一拜天地,二拜机场,姐妹们交拜。送入机舱。……”
  “再见了!姐妹们!”Jennifer像我们挥手。
  小P拉拉我衣角,“给点纸擦擦。”
  我们回来时看到吴慰的车子停在楼下。
  “姐妹们,动手。”小P一吆喝,我们拿起石头,在车子上一阵乱画。
  “毁容了!毁容了!”我们欢呼。
  楼上阳台上吴慰探出脑袋,“喂!你们三个干什么?”
  “干什么!干你老母!”小P把石头抛了上去。我俩也效法他,抛石子。
  “疯子!疯子!”楼上的吴慰气急败坏地叫着。
  其实到最后吴慰也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把Jennifer当一条辅助线,他是瞎子啊炳!
  我记得Jennifer最后那个晚上对我说:“不要花时间在不花时间在你身上的人,爱只是一个人的事,爱或者不爱都要自我了断,伤口是别人给予的耻辱,自己坚持的幻觉。”
  我想她已经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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