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虎挥衣袖擦了一下眼泪,他未受伤的手食指中指并拢遥指那团烈火,口中念念有词,猛然间他大喝一声,那火焰瞬间暴涨起来,火焰窜起几丈高,直烧到房屋的天棚,逼得沈虎和梅玉婷连连倒退到墙角。那白炙的亮光,照的二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梅玉婷将头埋沈虎胸前,瑟瑟发抖。
  半晌,火焰渐渐平稳,梅玉婷抬起头,泪眼蒙胧地看着沈虎,哭道:“你为什么要烧了我的身子,秀儿姐姐再也回不来了,七爷的一番心血也白费了。”
  沈虎一眼也不看她,只是紧紧盯着那团渐渐弱去的火焰,手里攥着惠悟和尚的那串一十八颗佛像素珠。
  半空中,不断飘忽的火光还在燃烧,那黑衣人发出的尖利的叫声却一时比一时弱了下去。突然,那火光爆裂开来,一团黝黑的影子从火里窜出,直向窗外飘去。沈虎看的清楚,紧追出几步,手中的佛像素珠向那黑影头上一抛,立刻一道金光,放出十几道利闪,那黑影怪叫一声,被打的支离破碎,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一切都在瞬间沉寂下来,阴冷的小屋内直直地挺立着三个不同世界的生命。沈虎目光如矩火辣辣地盯着梅玉婷,他知道在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子身上将要揭开所有的谜团。梅玉婷喜极而泣,那火焰缓缓熄灭,身披黑袍的身体完好如初地站着,轻颦的秀眉似有一点愁绪。
  沈虎低沉着声音说道:“那是我师傅留下来的冥火,只烧得鬼魂,烧不了肉身。”
  梅玉婷仔细地看着自己,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半晌才幽幽叹息道:“二十年了,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了。”她转过头向沈虎感激地微微一笑:“秀儿姐姐很快就能活过来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沈虎因疼痛而苍白的脸上,露不出一丝笑意,良久才开口说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缘由了吧。”
  梅玉婷秀眉微微一皱,轻轻叹息道:“其实,这由你师傅告诉你才对,是他亲手安排了这一切。不过,我也并没有欺骗你,我在镇子上和你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的。”
  沈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你师傅他老人家,生前就已经算出来,你会命中丧妻,只是一直不敢告诉你。后来果然那一年,秀水瘟疫时,秀儿姐姐一病死了。”
  沈虎心里一阵激动,想到秀儿有可能复活,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这么说,你以前见过秀儿了。”
  “是啊!刘七爷让我们见了一面,我们达成了交易,七爷的计划就在那个时候开始实行了。”
  “什么交易?”沈虎心里已有一丝明了。
  梅玉婷低头嫣然一笑:“关于你、我和她的交易?”
  沈虎默然,半晌讷讷地说:“你所说的那个‘她’,指的就是秀儿?”
  梅玉婷眼波流转,没有回答,透过窗棂望向无限冥远的夜空,那是一个凄冷、寂寞的世界,没有人世间的温暖,只有那不分昼夜的寒冷,孑然一身的孤独,就要将自己的心灵磨灭。良久,她轻叹一声说到:“我再也忍受不了,这鬼不鬼,人不人的生活,此一身何足惜,我要再世为人。”
  沈虎暗自点头,说道:“你还是回阳间的好,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梅玉婷眼里满是泪光,看着沈虎仍是血迹斑斑的断手,声音哽咽道:“不用了,你已经做的够多了,明天你将我送到青石镇我家的老宅,就能见到秀儿姐姐,你们就可以一家团聚,我也可以转世投胎做人了。”
  “秀儿难道也没有投胎转世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来见我。”沈虎语气里有些怨怨,但心里却激动不已,青石镇离此不过两天的行程。
  “七爷用法术定住了秀儿姐姐的魂魄,把她安置在我家青石镇老宅。她没还阳之前是不能见任何人的,否则就会被抓回阴间,不能超生。”梅玉婷断断续续地解释着。
  沈虎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女人,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歉疚的怜悯,似乎有些难以割舍的感情。
  沈虎正胡思乱想着,东方的天空闪出一丝青白,紧跟着一道霞光透云而出。梅玉婷拿手帕擦擦眼泪,勉强笑道:“沈大哥,我要去了,明晚我们再见。”
  晨风起处,一点香魂随风而逝,留下沈虎一人在房中嗟呀不已。
  沈虎又在肥五的客店中住了一天,天黑的时候,他吃罢晚饭,把肥五叫来,细说了前晚间的事情,给了肥五一百大洋,让他把这间死尸客店烧掉,他夫妻拿着这钱去干正当生意,从此离开这一行。肥五夫妻看着沈虎残缺的手臂,也没说什么,痛快地点燃客店,出山而去,从此武陵山中的这条赶尸路就断绝了。

  九、回魂
  青石古镇和秀水一样的古老,就仿佛是一对孪生兄弟分列在大山的左右。
  这也是一个细雨淋淋的雨夜,沈虎不紧不慢地从野外向镇里走着,下半夜的雨下的更加密了些,打在本就湿了的衣服上,浸的肌肤寒冷异常。
  梅家的旧宅坐落在镇子的东头,因为是镇子的边缘,所以并不繁华,到大有书香门第的清幽雅静。宅子年久失修早已经破败不堪,人迹罕至之处遍地是深秋衰败的枯草。沈虎带着身披黑衣的梅玉婷孤零零地站在院子当中,月黑风高,地上连一个影子也映不下来。穿过重重叠叠的几层院落,越往后走,就越荒凉些,等到了梅府的后花园,已是断壁残垣、荒蒿满院,一派凄凉景象。
  时近子时,夜愈浓,而风雨却都停了下来。院子中的一座瘫颓的凉亭上,一个身着银白色旗袍的美丽女子迎着凛凛夜风伫立着,不时有恼人的微风在她乌黑的发丝间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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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她听到了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沈大哥,别来无恙。”当沈虎走到亭子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时,梅玉婷却笑语盈盈的抢先问候。
  “别来无恙?”沈虎心中一阵苦笑,手臂上的伤口仍是钻心般地疼痛。他故意举起受伤的手臂在梅玉婷眼前一晃,冷笑道:“托福,无恙。”
  梅玉婷并不介意,温婉的笑意更加从容,含笑道:“沈大哥马上就可以与心上人团聚,这点伤又算得什么?再说穿越生死,扭转阴阳,不付出些代价,恐怕也难以成事吧。”
  沈虎尴尬一笑,心意登平,心中那隐藏的一点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梅玉婷莞尔一笑说道:“沈大哥如约而来,我自不会食言,我这就带秀儿姐姐来,好让你们一家团圆。”
  沈虎心中一阵不舍,低声问道:“你这一去,我们可还能见面?”
  梅玉婷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沈虎,然后慢慢向亭子后面走去,远远的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从此之后,秀水镇上再也没人见到过沈虎的踪影,只是隐约听说他又接了一趟神秘的赶尸的活,进了武陵山后就不见了。秀水小镇上的人为此议论、惋惜了好一阵子,想起沈虎这个人,都觉得上一个难得的好人,虽然自从他老婆死后,人变的有些怪异,但终究还没有害过、坑过那个人,更有以前得过他好处的人,每当想起他来,记得的都是他的好处。
  一晃十几年过去,人们早已经记不得沈虎这个人了。随着战火的延伸,日子过的越发艰难,小镇秀水似乎还和以前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房屋依旧是青黑的,小巷还是那么幽深,就连这天空也总是当初那样灰蒙蒙的。
  又是一个深秋的雨天,清晨,秀水郊外的那片乱坟岗也笼罩在蒙胧的水汽里。一个身材魁梧,面色憔悴的独臂老人默默地站在一排四个坟前。靠上是三个旧坟,显然是被他从新修葺了;三个旧坟下一点是个刚刚铸好的新坟,坟前石碑上新镌刻的字迹清晰“义妹玉婷之墓”。
  沈虎是昨晚到的秀水,连夜修好了三座旧坟,将梅玉婷的骨灰埋好。现在天已亮了,他不愿意见到秀水镇的乡亲,他只想和几个亲人说上几句心里话,就离开这里。
  他在刘七的坟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眼泪潸然而下,哽咽地说道:“师傅,我们都错了,秀儿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你有法术让她伏到玉婷的身上活过来,又能怎样。十几年来,我都不能把她当成当初的秀儿,不敢和她亲近,虽然我知道她的魂是秀儿,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玉婷的样子当成秀儿啊!这是命啊!你改不了,谁也改不了。”
  沈虎抬起无臂的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知道这么多年,秀儿也生活的很苦,她在玉婷的身子里,也是度日如年。现在她死了,是活活愁死的啊!今天我把她带回来,让她有个自己的归宿,来生有缘就还能见到我,没缘的话,就各奔前程吧。”
  沈虎颤抖着身子站起来,站在秀儿和小虎的坟前,低声道:“你们娘俩在一处吧,也好有个伴,在那边也不寂寞。”
  在梅玉婷的坟前,沈虎掏出那枚刘七爷留下的玉坠,将它深深地埋在坟下,然后抖抖手上的土,说道:“我还是叫你妹子吧!十几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照顾你,关心你,我知道你不高兴我这么叫你,可是你不是我要的那个秀儿,如今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还是那句话,将来有缘就再见,没有就行同路人。”
  天终于大亮了起来,几个赶早路的乡民,隐约看到乱坟岗上有人蹒跚而去,魁梧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但谁也没多想,总不过是那个送亲人回乡安葬的游子。这年头,死后还有人送回祖坟,真是福气了,如今走脚的人越来越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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