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天姥吟留别-----吐血十升之作

金兵甲

1．
若干年前，我骑着一匹杂毛老马，惴惴的离开了生活了两年的帝国首都长安城，出长乐门，一路东行。

那一年我只有三十二岁，却经历了无数的手足情，生死恨，离别苦，有些心事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包括我的挚友杜甫，虽然他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只有在酒醉的时候，我才会对着苍天吼，对着黄河诉，我舞动宝剑，妄图斩尽一切愁思，却总是抽刀断水水不止，举杯消愁愁不散。

杜甫留我在东都洛阳住了两度寒暑，他是了解我的，想帮我排遣我的内心的苦闷。可是每当看到的他那个温柔的妻子和幸福的小家，我的痛苦总是有增无减。终于，一个月明星疏的夜晚，我留下一封信，悄然的离开了。

那以后，我白天游历大江大河，名山险川，晚上月下独酌，借酒消愁。我贱卖过诗稿，吃过村妇的赠食，就这样，孑然一身，孤独的走了许多年，除了一座山，我的足迹遍历大江南北。

今年春，从泰山下来，我一路乘舟沿运河而下，过徐州，淮阴，初夏时分，我终于站在了镇海的沿海峭壁之上，向那云气缭绕的大海深处，极力找寻着海中神山的踪影。

这一年，是天宝十三年。

金兵甲

2．
蓬莱、方丈、瀛州，是烟波浩淼的东海之中的三座神山。当年秦始皇东巡至大海，想找一条去神山的路，可惜缘分未到，病死于出巡的路上，给这世上空留了些许遗憾。

昨天，在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里，巧遇到一位口音奇怪的海外来客，和他聊起了东海仙山。他说瀛洲在渺渺波涛之中，实难寻求。在喝了我一碗酒之后，他讲了一个故事：十几年前有一位老渔者在很远的海面上遇见了风暴，拼斗了两天三夜，筋疲力尽行将死去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幽而绵长的天外籁声，他循声望去，忽见一座神山在海天之间若隐若现，缥缈的云雾缠绕在山峦之间，参天的青松依稀可辨，风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这样老渔者才能够顺着太阳和星斗的方位返回渔村。后来他多次出海想去朝拜神山，却再也找不见了。

我突然想起了在长安时玉真公主曾经告诉我的谢灵运的故事，于是来了兴致，又请那人一碗酒，再让他讲讲天姥山。他眯着眼喝了一口酒说，似乎有些害怕似的低声说，那座山上的阳光终年忽明忽暗，云霞或明或暗，洁白的云雾忽浓忽淡的缭绕在主峰周围，这里的吴越后人祖祖辈辈相传那是座神山，从来没有人敢登上去过。。。。。。

。。。。。。

啊，玉真公主，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典故吗？还记得咱们相约要去天姥山的誓言吗？一晃十年又过去了，我终于来到了咱们当年相约同往的地方，可是，碧落之上，你还在注视着我吗？

金兵甲

3．
第二日，我买了一匹白马，跨上宝剑，背上酒壶，向剡溪飞驰。

那个契丹马贩终于没有骗我，这匹叫岗嘎哈拉的白马确实是一匹好马，飞奔起来又快又平。今天的天气不错，蓝色的天空带着东吴特有的清新，初夏的太阳暖暖的照在我的身上。放眼望出去，方圆几里之内只有我一人一骑孤独而行，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嘈杂的人群总是让我心烦气乱，思路全无。仰视西南天空中的那轮依稀可见的白色的月亮影子，我突然忆起了在长安城里贺知章给我看过他收藏的一幅古画《天山积雪图》，一个人，一辈子，行走在苍穹之下积雪的山路。

稍寒的风吹过麦田，然后吹过我和岗嘎哈拉，长长的马鬃毛在风中飘扬起来，宛如我的心情。

路上我只休息了三次，给马吃了些马背上的干草。不知不觉夜色降了下来，寒气也上来了，我不得不放慢速度。路过静湖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双眼，就在我的旁边，几千顷的湖面就那么波澜不惊，连绵而至视线之外的远方。低头，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之中，随着水波微微晃动。淡淡的月光如水般泄入湖里，却不惊起一丝水花。水鸟栖息在岸边，湖鱼蛰伏于水下，万籁肃静。苍茫的暮色下，镜湖宛如一位安然的处子，默默的卧于我的身旁，乌黑而明亮的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丝毫没有害羞，仿佛她几千年来，就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我今天的到来。那一刻，湖水无波，马不动，我亦不动。

去剡溪界三天的路程，我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到了。第三天的清晨，当我在土地庙的前面勒紧马缰绳，极力远眺时，我看到了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团非常大的云气，从一片青色的暮霭之中向上一直到达空中。我对自己说，那一定就是了。

在市镇上我吃了三个粽子，喝了两斤女儿红，顾不上休息，又开始向着我的梦的地方开始进发。

“今天我一定要登上去”，我对着自己说。

[ Last edited by 金兵甲 on 2004-12-14 at 02:47 ]

金兵甲

4．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诚。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这是我在山下情不自禁吟唱出来的。

真正站在了山的脚下，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的贫瘠，才明白自己的所见所闻是多么的渺小，原来在蜀中所见的大山大江，乃至在中原所见的五岳，在天姥山的面前都是那么的不足一提，天姥山高耸入云，横卧天际，峰峦高高的刺入青天。一片浓浓的云雾之中，它仿佛是一座通天的天梯，遥遥而不见其顶；是一座撑天的石柱，连天地于一体。无比的气势就好像是远古的巨人盘古站在这里，守卫着赤诚镇。相比之下，传说中高达四万八千丈的天台山，象拜倒东南偶下的童子了。

金兵甲

5．
我费力的骑马穿过一片茂密的柏树林，向天姥山的深处走去。仰望云雾之中，清波荡漾，猿猴长啼，景致凄凄。

望着各式各样杂生着的灌木丛，树林，以及嶙峋的怪石，我找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找出一条岗嘎哈拉能落脚的路线，看看天色不早了，我不敢久留，把马拴在一处避风的长满青草的山坳里，转身上山。

如盖的树荫下，回头看看了美得让人心碎的夕阳和晚霞，火红色的霞光照在大地上，把钢嘎哈拉变成了一匹赤色的骏马。晚风吹起我的衣袖，也吹乱了我的发髻。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了碎叶城外那一片无边无垠的大草原，听到了每天傍晚夕阳下炊烟中的鲜卑歌谣：敕勒川，阴山下，风吹草低见牛羊。。。。。。哎，离开那里已经快30年了。。。。。。

从思绪中回来，我把剑背在背上，紧了紧剑鞘上的皮绳，开始向山顶攀去。

起初有很多的灌木丛，阻碍我的前行，半个时辰后，我不得不把被树枝上的刺划破的长衫脱了下来，撕出来两条长布条，在同样伤痕累累的裤腿上打好绑腿，然后拔出宝剑开路。再行了约一个时辰，我渐渐的发现了一条似乎有些人迹的小路，我兴奋而惶恐的顺着走上去，这似乎是人为的小径，不宽的小径草是新长的，还不能没过我的脚背，我看见小径旁还间或的长有一些芍药，除了我能辨认的一些外，似乎还有很多在皇宫里也从未见过的名贵品种。一条小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我的耳边丁冬作响，水流不大却很清澈，我试着用手掬起一捧来喝，甘甜清冽。





[ Last edited by 金兵甲 on 2004-12-14 at 02:48 ]

金兵甲

6．
天色终于完全的黑了下来。

光线很暗，周围全都置身于黑暗之中，我不敢继续登山，在一块巨石的后面坐了下来，吃些干粮，饮些美酒。仰望穹庐，月亮始终躲在薄云之中，浓浓的夜色笼罩着大地，繁星闪烁。

“李白，你看这么多星星，多美啊！”

“李白，我最喜欢那颗天琴星，小时候皇祖母告诉我，如果女孩子天天和上面的天琴仙子说话，长大了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李白，你说在塞外的草原看星空比长安城的美很多倍，那时候我要你还像这样陪我看一晚上。”

“李白，。。。。。。”

不知怎的，十一年前皇宫尚书房外的一幕一幕又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她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面前，历历在目。自从天宝三年我出了潼关，这么多年来，就再也没有回去看过她，没有再去过我们一起喝酒吟诗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每晚坐着同一个梦：。。。。。。她坐在出嫁的花轿上，凤冠霞佩，美极了。。。。。。我想跑过去骑上那披挂着红花的高头大马，可是总有人拉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过去。。。。。。我看见她对我露出了笑容。。。。。。我想喊她的名字。。。。。。她突然将一把短刀插入左胸。。。。。。

金兵甲

7．
看来夏天真得来了，因为夜越来越短了。

休息了两个时辰，天空便的有了一丝的亮光，慢慢得，光线越来越强，我看清楚了天上布满了鱼鳞状的云朵。

起身离开了巨石，提脚登山。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海鸟的鸣叫，然后又是一声，渐渐的，鸟声海鸥声越来越多，我知道要看到大海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草路变成了青石路，一级级的石阶上还有凿出来的痕迹。攀登峻峭峰峦，如上青天云梯。只是路更加的危险起来，我把半个身子探到了悬崖的外边，山风呼呼的吹过来，几乎将我吹下山谷。我只有抓住岩缝里生长的树根，将全身的重量尽量加在双手之上，一寸一寸的挪动双脚。我情不自禁向山谷中看了一眼，只见下面袅袅全是浓雾，深不见底。我想，百年之后，这倒是个理想的墓地。

转过一处山棱，眼前豁然开朗，我终于上到了平坦的一处坡顶。眼前正对着东洋大海，昏暗的晨光下，波涛万顷，一道道的海浪拍打着岸边，海鸥贴着浪尖在尖叫着，飞舞着。

远处的海天之际越来越亮，中央的一处海水和一片流云被照射的饱含金光，突然太阳出来了，起先只是一个小边，慢慢得那片橘红色越来越大，越升越高，天空的不再是浅灰色了，柔和的变成了青色，淡紫色，粉红色，红色，直到满天布满了火烧云，从东方的天际延伸到我身后的无穷远。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一瞬间，一声高昂的有如金属铮铮声的鸡鸣从我头顶想起，回荡于天际。天下仙山脉相通，这应该就是桃都山桃都树上天鸡的鸣声了，那么，此刻天下百姓家里的凡鸡都应该醒来，挣开惺忪睡眼，跟着啼鸣了吧？




[ Last edited by 金兵甲 on 2004-12-14 at 02:49 ]

金兵甲

8．
山中尽是奇山怪岩，道路千回万转，迷恋倚石赏花。

忽然我发觉天色渐暗，远处的天空中，云层犹如数条翻滚的巨龙，时而扶摇直上，时而盘旋闪烁。熊吼声龙吟声，在我看不见的松林深处震响，深林为之惊栗，峰峦为之抖颤。乌云沉沉低垂下来，空气饱含着水汽，似乎快要落雨了。我俯视山涧，只见水波荡漾，急促的飞下千尺陡峰，在蓝宝石的湖面上腾起云烟。

霎那间，闪电划破长空，一片惊雷滚滚袭来，山丘峰峦，仿佛突然崩裂倒塌。我回首东南方，忽然看见神仙石府的石门，在隆隆声中打开。洞里天空暝暝深邃，望不到边际，日月在那里交相辉映，照耀着犹如金银台一般的仙台楼宇。云神以彩虹为衣，以风作马，踩踏祥云，飘然而下。老虎奏起琴瑟，鸾鸟拉着车驾，云雾里隐约可见仙人们翩翩起舞，旁边的仙童仕女列队纵横如麻。

我呆呆得站在这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时空虚幻，忘记了世俗尘世，忘记了儿女情长，我长时间的注视着眼前这片不断变化的天空，时间在我的身旁停止。

金兵甲

9．
忽然一阵狂风从背后袭来，我几欲跌入万丈深渊之中。我踉跄跌倒于一棵老松根旁。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亭台楼阁，仙人舞女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疑惑的看看四周，青山依旧肃立，白云不停流动，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似乎一切都发生过。刚才所见的是一场梦境，还是真的仙家亲临？我的思维愈发的混乱了起来。

静坐于山颠之上，身旁瀑布激流的声音更加浑厚起来，令人胆颤，我不由魂飞魄散，恍恍惚惚，惋惜长叹。回想刚才的一切，如同南柯一梦。此时身边唯有一壶一剑，方才美丽烟霞，已经无影无迹。

也许这世间行乐之事，就如同一个个美丽的梦幻，世间万物自古都象那东去流水一般，不可复得。曾经的欢声笑语，海誓山盟，爱人无数，在这天地之间，又有谁能够真正的做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一千年前的孔子站在黄河岸边，一语惊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妙哉，壮哉，好一个不舍昼夜！

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蜀中，祖母总是在傍晚的时候，用她那苍老的声音呼唤着我回家吃饭，“天快黑了，快回家吧”。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物是人非，如梦如幻。

当年王维曾书赠我“生亦何哀，死亦何苦”，没想到真正明白了这八个字确是在多年以后的今天。是啊，这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短短的一生数十年，爱过，恨过，哭过，笑过，无悔了。

是时候了，我的脚步该停下来了。这些年纵酒狂欢，访仙拜道，足迹遍布燕山以北，南岭之南，每每路过金陵，总是要故意避过敬亭山，没有想到，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无法忘记玉真公主，我就像一个愚人，在茫茫宇宙之间不停的游荡着，欺骗着自己。你是我的结发妻子还是我的红尘知已？竟让我如此刻骨铭心永难相忘！你是我的前尘旧梦还是今生有约？竟让我这样一见钟情难舍难分！我的爱人啊，你孤单一人，深深的沉睡在敬亭山的臂弯里，已经有太多太多年了。

神仙道友啊，原谅我今天与诸君作别了，莫要问我归期是何年。透过浮华的烟云，纯真的友情和深沉的爱情都是同样的永恒，纵使千年之后再见，一样如同一坛刚启封的陈年老酒，久而弥笃。我把旧日的那只白鹿放养在那青崖之间吃草，无所牵挂的时候，我一定会再回来寻它，悠然的骑去，访问名川大山。

哈！哈！哈！唐玄宗，杨玉环，高力士，李林甫，这些蚍蜉众生，又怎么能够禁锢住我自由的思想，又怎么能够明白我破旧的衣衫下所饱含的雄心壮志？我狂我癫，我笑我哭，天上地下，前朝后世，试问又有谁能够让我摧眉折腰侍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 Last edited by 金兵甲 on 2004-12-14 at 02:51 ]

金兵甲

10．
又要日落西山了，我健步地走下山来，一日一夜之间，我似乎顿悟到了很多的东西。记住了该记住的，忘记了该忘记的，这就足够了。

在山脚下找到钢嘎哈拉，很久没有见到我，它似乎很想念我，它不停地打着欢快的响鼻，把头在我的手臂蹭来蹭去。我抚摸着它的面颊，注视着它那双温顺的眼睛，然后翻身上马。

背后山峦重迭，浩渺的苍穹下，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