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我又上了一晚上的网,但没找到那个叫做风中依铃的女人。

四十六
    重复是一件最残忍的事。尤其是看着一件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次重现,更是极端的残
忍。
青岛的大多数工厂仍在延续着很久以前传下来的师徒制度,一个带一个,不管年龄,只管进
厂的前后。这对年纪是一个很大的蔑视。为了少惹麻烦,我直接要求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庞永铃来当我师父。
我提出这个要求之后,车间主任很惊讶,他问我,你认识庞永铃?
我不想多说什么,就胡乱点了几下头。
庞永铃一见到我就脸红,一付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说你不用脸红,也不用难为情,这没什
么大不了的。我也不是坏人,不会为难你。下班我请你吃饭,我知道你喜欢吃猪蹄子。
你怎么知道的?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还知道下个星期是你的生日。
你……,咱们以前认识吗?
当然认识,只是你忘记了而已,我来这里来就是为了唤醒你的记忆。
她说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徒弟,你来跟我学技术的。
我说得了吧,你有什么技术?我没兴趣,我来这厂里来就是走形式,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这是一条老路,我来是为了复习一遍。
你胡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那你相信缘份吗?实话告诉你,在上一辈子,你是我的女朋友。
去,你这么难缠,谁还敢当你的师父?

我和于亭的接触是在我进厂后的第一天,地点仍是厂里的食堂,时间仍是中午。排队打饭时,
我排到她的身后,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嘿,你好,我回来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转回头来,看了我一眼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我说我认识你,我知道你的一切。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真无聊。
我重新说,我知道你的全部,包括你母亲的病,以及你为母亲的病所做的一切。她干脆转回
身来,用所有人都能听到音量说,你真无聊,你这种泡妞的招式早就过时了,想认识我,你
就明打明的说,玩那么多花里糊哨干什么?
这下我脸上挂不住了,我压低了声音跟她说了两个词,一个是“冷伟”,一个是“潮州城”。
她听后一怔,重又抬头看看我,表情变的异常古怪。
我没再说话,她也没再说话。打好饭后,我刚在餐桌边坐下,她就凑了过来。我们面对面的
坐着,各自吃着自己的饭,谁也不说话。我不说话是地些生气,气既是冲着她去的,又是冲
着我自已的。我以前怎么就那么笨,怎么那么容易上别人的当?瞅她刚才的表情就已经明白,
她之所以做“那一行”,根本就不是因为她母亲,她根本就不是走投无路了才走那一步。
在吃饭的过程中,我发现她一直盯着我,就问她,有事?
她问冷伟在哪?
我说我哪知道冷伟在哪?我连冷伟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是人还是畜牲都没谱,又怎么知道
在哪儿。
她说你不是他的朋友?那你怎么知道他?
我说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她冷笑一声,我就从来没见过你,少在这儿跟我装。
我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现在对你没兴趣了,爱谁是谁吧。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下班时庞永铃就问我,晚上有没有事?
我问有事怎么了,没事怎么了?
她说有事你就忙你的事,没事的话,就去参加一个聚会,是几个学徒工发起的拜师宴,你刚
来,可能不知道,这是这里的规矩。
我说那就按规矩办,咱别搞特殊嘛。
她塞给我二百块钱,说你拿着,这规矩对你不合适,不该让你请客。
我说怎么?拜师还得有拜师宴,还得我请客,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说你要不想去的话就算了,到时候人家问你,你就说请客这钱是你出的就行。
我说别,不都盼着我请客嘛,拿你的钱也不适合呀。其实我本来是有事的,但你这么一说,
我还是先摆一桌拜师宴吧。
她又把二百块钱塞给我,这钱你拿着,不够的你再添。
我推让一番之后问她,你知道我晚上本来那事是什么吗?在她还没有回答的时候,我又告诉
了她答案:我想请你单独吃饭。
一起吃饭的都是刚进厂的半大孩子们和他们的师父,十八九岁,高中刚毕业,都是孩子。与
他们在一起,我说起话来相当有说服力,也相当有震撼力。饭局还没散,他们就对我佩服至
极,纷纷推举我为他们的老大,并对我言听技从。可我觉的这很没劲,跟他们混在一起,我
会觉得自己很苍老,事实上正是如此,我已经不再年青,也不再拥有他们的血气与稚气,我
已经成熟了。
这种情况下我所显现的成熟证据就是把他们全部喝趴下,而自己神采奕奕。

从酒店出来,我跟庞永铃都变的都很兴奋,全是酒精惹的祸。我们沿着海边一线边走边闹,
就跟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说你真行呀,把他们灌倒自己一点都没事,你酒量怎么练的呀?
我说不是我真行,而是他们不行。现在这年月,没点酒量,走到哪儿都是死路一条。她说那
脸不成酒鬼了吗?我说酒鬼怎么了?宁可醉着死,不可醒着生,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摇摇头,你呀,真让你搞不懂。
我说怎么会?对你来说,我是最容易搞懂的一个人,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她摇头,我看不出来,只觉的你胆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让我害怕。
我说你这是什么话,我吓谁也不能吓你,其实咱们之间一直有个秘密。这样吧,今天没能单
独请你,明天,明天我好好请你。
她摇头说算了,你今天钱花的已经够了,明天还是我请你吧。
我说钱这玩艺,好是好,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有就花,没有就借,只有这才能有乐
趣。
我歪着头看我,对我的话感到不可理解。

庞永铃换了一套淡青色的连衣裙,新买的,工作时间也不换,别人都骂她臭美,可她还是不
换。她说想开了,有钱没钱都得一样过,所以就买了这件连衣裙,二百多呢!衣服就是用来
穿的,既然花了钱,就得时时穿着,这才能充分体现它的价值,这都是我跟你说的。
我和穿着一身淡青色连衣裙的庞永铃去了一个同样也是以淡青色为主的酒吧。我们要了两杯
酒,听着舒缓的青音乐,细细的品,静静的喝。
她说这里的气氛真好,就象电影里的一样。
我静静的看着她,脑子里浮现出一幕永恒的画面:我们在丽晶大酒店的大厅里旁若无人的拥
抱,热情奔放的相吻……
她的吻是什么滋味,很软?很柔?
她推推我,你准备让咱们在这儿待一晚上?
我说是呀,我以前的生活就是这样,一泡就是一晚上,喝着酒,听着歌,飘飘摇摇,一夜就
过去了。
泡一夜?她说受不了,别的不说,肚子就受不了,我饿了,光喝酒也喝不饱吧?
我说那好,你挑地方,我请客。
她说去吃自助餐吧,我知道一个好地方,就在标山路上,是个火锅城,我现在饿了,咱们去
肯定能吃够本。
那还等什么,走吧。
世界真的是不可想象,稀奇古怪的事情在重复时能愈发变的稀奇古怪,我们去的地方熟悉的
不能再熟悉,那家火锅城竟然是我第一次跟于亭来的那家。
酒店的外貌有些改变,门口挂起了两个迎风飘扬的酒幌子,在夜风里左右飘摆,沙沙做响。
酒幌下面是两个破旧不堪的灯笼,里面高瓦数的灯泡随着风的力量晃得地面阴影频移。
我们钻进酒店,服务小姐把我们领到座后告诉我们,这里已经取消了自助餐,原因是酒店对
面新增了一片工地,那里面的工人隔三叉五的顶着饿了三天三夜的肚子来扫荡,酒店已经忍
无可忍,赔无可赔,所以只好取消了自助餐。吃火锅吧,我们这里的火锅很不错,而且价格
也很低,比你们吃自助餐上算多了,不信你们就试试。
服务小姐说的挺在理,这里的火锅确实不错,盘大量足。但部分海鲜怎么看怎么不新鲜。我
把服务小姐叫来一通盘问,小姐笑容满面的告诉我,绝对没问题,出了任何不适她都负责。
劣质的音响里奏着一首舒缓的轻音乐,我们听着音乐,吃着火锅,喝着冰凉的啤酒,时间消
失的很快。我渐渐的有了些醉意,瞅着对面的她,也开始有些想入非非……
我返回这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事情没有按照我规划的轨道前行,它们完全都
错了位。该发生在这里的都转到了那里,该发生到那里的又发生在了这里。我开始怀疑我返
回的意义了。
我回来是干什么的?我是来救人的,救我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老婆。
可我现在能干什么?孩子不是我的,老婆也不是我的,我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义?
可我又无法按原路返回,已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好在这里还有庞永铃,只有她带给我一段
惊喜。我甚至开始考虑,返回这里是为是为她而来?
饭后所发生的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们什么也没做,我拦辆出租车就把她送回了家。

四十七
周军摸上门来,对此我毫不意外,我问他怎么才来?我现成正缺钱,快把那定金给我。
他吓了一跳,傻了半天,问我怎么搞的,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我说你现在已经迎风臭出了四十里,做恶太端,臭遍街了。
他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二十万字,二万块,你只管写,我只管给钱。
我说屁,四万,一口价,少一分你另找别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那个傻帽身上挣了多少
钱。
妈的,算你狠。扔下钱,他瞪迷茫的眼睛忿忿不平而去。

四十八
我守在寂静的夜里,无聊的看着满天的星光灿烂,越看越觉得心酸。那种遥远的距离感冷得
让我浑身都在颤抖。我想我是在后悔,后悔自己与时间开了一个不应该开的玩笑。
时间是一个巨人,没有人能够把它玩弄在股掌之上。包括我,也包括一直那个一直所依赖着
的“月光宝盒”。
没有任何事情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结果的,这是我返回过程中得到的唯一结论。
在我的努力下,在我的帮助下,我跟时间开了一个玩笑,但时间却跟我开了一系列玩笑。
玩笑之一:工厂里的于亭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眼。这个玩笑让我很是费解,难道根本就没有
这样一个人?
玩笑之二:洗头房的于亭也再无踪影。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得不把这两个形象完全重合在
一起。难道她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玩笑之三:凡是我和于亭之间发生过的事,又一样样的落到了我和庞永铃的身上。难道我是
专程返回来找她的?
玩笑之四:印象里,风中依铃的形象越来越越近于立亭,越近得都让人难以置新。难道她们
竟然也是同一个人?
……
……
……

四十九

关于这一切的一切,注定我将永远无法知道答案。
我不得不相信这一点。
如果过了明天 我连你都忘记了 也请你握紧我的手 陪我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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