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自从净饭王首图驮那用计谋稳住了他的鸟儿,他就决定了拴鸟的锁链必须镀金。因此他把一个大臣召来,说:“如果有人有笼子囚禁了一只天鸟(我这里是指我的儿子),那么他必须变地为天,这样那只鸟就不会留恋天上的生活。因为一个女子无论多美,青年男子迟早会对她感到厌倦,所以必须找来许多新鲜的美女,让这一朵朵人世间的玫瑰织成一个花环,有她们的香气和爱情使这个青年人沉醉。
  你派人北上萨婆底,南下贝拿勒斯,去寻找这样的美女,去寻找能够弹拨六弦琴和七弦琴为神祗们陶醉的歌妓,去寻找四肢白嫩、线条柔美、富于乐感、能够让神祗们陶醉的舞女。你下令为他建造一座冬宫,当喜马拉雅山谷的积雪闪着蓝莹莹的光芒,当那里的河水结冻不流的时候,好使他有安乐的环境。宫殿必须温暖、安静、挡风。他的卧榻上要铺雪豹般的白地黑云图案的毛皮,必须既柔软又光滑。派说书的人到宫中给他讲笑话,讲风流韵事,讲战争,让漫长的冬夜过得更快。窗子外面要加上格子,里面要挂上厚厚的窗帘抵御寒冷,同时也不要让他看见那可怕的月亮,因为她高悬在无边无际的遥远的苍穹,我恐怕儿子见到他,心灵会僵硬得像从前那样无动于衷。”

  大臣行礼后说道:“一切照办。但是……”

  “但是还不够,如果我想睡安稳觉的话,再给他建造一座春宫。宫中要有亭阁,飞檐要小巧玲珑,就像舞女飞旋时向外张开的裙裾那样起伏,亭子的每一角都装上一个银铃,就像舞女的脚环和手镯,能够发出悦耳的叮当声,这样,当山上飘来的微风在这里漫步时,就会奏出动人的仙乐,整个建筑物既像清风堆云,又像蓟花的冠毛,可以升空,可以扩散,美得犹如一场春天的梦。”

  睿智的老臣鞠躬后,说道:“一切遵命,但是……”

  “但是还不够”。净饭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还要为他建一座夏宫,成为他打盹休息的地方。宫殿 阴暗、凉爽,要有长长的柱廊,要造得有一丝微风也会引起轰轰的共鸣。这座宫殿必须建在卢醯腻河畔的草地上,这样,在暑伏闷热的天气里,河水会用她柔润的歌喉唱出冰雪的凉意。宫殿的地面要有山上采来的闪闪发光的石头铺就,墙壁要用深色的杉木镶造,上面的雕刻必须有巧夺天工之艺,每一扇窗子都设有夹层,设有布帘,不让炎热迈进一步。你选的宫址必须有迦树枝繁叶茂,金花怒放;尼姆树蓬顶遮荫,亭亭如盖;金合欢树花瓣如雨,沁人心脾,成为每个人都能陶醉的好地方。那里还要有一个湖,湖边长满青草,湖中芦苇低摇;天鹅、仙鹤和各种各样的水鸟栖居嬉戏,终年不断。我的儿子愿意的话,可以坐在银色的泉边沉思冥想,直到缓缓流水将倦意带出他的心房。但愿他日日夜夜充满幻想,心情惬意而舒畅。”

  老人行礼后说道:“一定照办,净饭王,您是不是需要我派卫兵在这三个乐园门前站岗呢?”

  净饭王回答说:“我很高兴。现在我要去问问儿媳的打算。”

  于是,他来到宫中妇女居住的地方。耶输陀罗得知国王驾到,立刻迎上前去。她全身散发着芬芳,就像夜空的星星沐浴着玫瑰的馨香。她的血红色紧身长衫,显露出她窈窕的曲线美。盘旋而下的金发,缠绕在她那动人的双臂和乳胸上。她身上没有珠宝,只有耳垂上镶嵌红宝石的耳环放着火一样的光芒。净饭王将她拉到身旁,让她坐在垫子上。她那充满孝顺和温柔的双眼,向上望着,等待他的赐语。

  净饭王凝神注视着她迷人的容貌,优雅的身段和端庄的风度,隔了一会儿,问道:“尊贵的女儿,你和我的儿子悉达多结婚已经半年了,你感觉都好吗?”

  耶输陀罗俯身触摸着他的双腿,回答说:“至高无上的父亲,一切都好,与我作主人朝夕相处是无比的快活,我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样的欢乐。他的容貌是美所不能形容的,他的品格是好所无法描绘的,他那谦恭敬话语后面蕴藏着一种力量,他的表情,就像喜马拉雅山对着太阳微笑时的神态一样。但是——”

  说到这里,她的话像盘旋的鸟儿停在她那甜蜜的嘴唇。她沉思着,弯弯的细眉紧蹙在一起。净饭王把手从她头上抽回,探身观察着她的眼睛。

  “女儿,你的疑愁是什么?说给我听?”

  她温顺动人地赶紧回答道:“至高无上的主人,除了欢乐没有别的什么,但是——”

  净饭王大怒,耶输陀罗畏惧地低下头去,双手捂住了脸。

  “‘但是!’我命令大臣用世间所有的欢乐包围住我的儿子,将儿子束缚在这里。他一口答应,可是到头来总说一个‘但是’——好像我的儿子被什么神秘的东西缠住了。而你这个本应该无比骄傲、快活的人也和那个大臣一样。我的儿子相貌超群,自由、尊贵,还分享着我的财富和声望,可是这个讨厌的,讥讽着我的希望的‘但是’,是什么?女人,你说出来,告诉我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净饭王大怒道:“女人应该知道女人的职责!难道不应该吗?如果美貌不能吸引男子,使她心归尘世,那么美貌还有什么用?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只有神祗们用花朵才能做成——可你怎么却不能吸引住他呢?他不爱你吗?”

  “老爷,他爱我。但并不是只爱我。我不知道他爱着什么东西,他的神思总像鸽子离巢那样飞去。”

  净饭王说:“对呀!太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正如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一提起财富、权力、荣耀,他的灵魂就离体而去。我也不知道它逃到了什么地方。但是我并不因此忧烦。你只要回答一个问题:在我建造的宫殿里进来过什么伤心的话和伤心的景象没有?”

  她答道:“一次也没有,全是无边无际的欢乐。”

  “宫里有没有过衰老、疾病和死亡的征兆?我和你说这个,在把他托付给你照料之前,这些都是保守得很好的秘密,我们不能让他看到这些迹象。”

  她神情严肃地说:“这个秘密保守得很好。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的言谈话语中总是充满着不息的欢悦,听不出有别的什么。但是……如果我能永远和他讲话,和他生活,而不——”

  净饭王催促着说:“讲出来。即使是女人的话也常常包含着智慧,况且你是女人中的一颗明珠。”

  “伟大的主人,我们能够违抗神祗们的意志吗?他们在我们的命运中已经安排了死亡,疾病和悲伤,也许只是因为我们知道命中的苦恼,所以才更懂得欢乐的意义。玩童们不断吮吸甘蔗里的糖汁,有时也会感觉恶心,难道成年男女不会对甜蜜的事物发生厌倦吗?不会以他们坚毅的精神去与悲伤抗衡吗?况且我的丈夫还是具有伟大灵魂的人。”

  净饭王看也不看耶输陀罗,气冲冲地说:“愚蠢!愚蠢透顶!纯粹是女人的糊涂!难道你没听圣贤们说,如果王子听到别人提起衰老、疾病和死亡,那他的厄运就注定要发生吗?他的厄运也是我的厄运——也是我的厄运!因为我爱儿子!”

  说着,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就像融化了的雪水一样淌了下来。她哭诉着:“宽恕我吧!宽恕我吧!我爱我的丈夫!如果有什么厄运,把他从我身边夺走,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最最尊敬的父亲,我还有希望——您说我们的孩子能不能束缚住他呢?”

  她的话音刚刚离开嘴唇,净饭王立刻抓住了她的双手,带着胜利的喜悦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女儿,这就是希望!你的话像沙漠中的一杯水那样清心,你从我对儿子的感情中可以看出,当你我都无能为力的时候,孩子的小手会把他位住的,你回去把想法和他说说,并且转达我的旨意,就说我为他设祭没有白费,得到了报偿!”

  她跪在净饭王面前。净饭王激动万分,他毫不掩饰地让泪水直淌到两颗。

  耶输陀罗此时的面容美丽得像刺破乌云的一道彩虹。她回到那雕花的卧室,窗子大敞着,夏日的微风徐徐飘荡进来。窗外,象牙般的杯花,鸡蛋花和星云般的茉莉花开得蓬蓬勃勃,暖暖的香气像是在为太阳祭祀,周围的一切都像天国一样寂静、肃穆,似乎瑜迦笼罩了世界,使它神魂迷荡,花园树影下,卢醯腻河泛着波光,她不再像春天那样蹦蹦跳跳地舞蹈,而是像一个冥思中的圣人,平稳地、静静地、庄严地流过。

  公主耶输陀罗跪在窗前向外望去,只见在尼姆树下的一个凉亭里,悉达多盘着腿,双手放在膝上,一丝不动地坐着,好似一尊金像。在他的平静中,耶输陀罗感到一阵恐惧袭遍全身。但她想到心中的喜事,就鼓起勇气站起身来,把莎丽服的长幅锦缎围在头上,迈着轻松的脚步,穿过乐苑,来到美女们的宫房。这些美貌的姑娘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歌唱,有的则拨动六弦琴和七弦琴,奏出委婉的乐章。她们吃着用山顶冰雪冷冻过的水果,互相之间欢笑着,真是:其乐也,无涯。似乎她们也不相信死亡会结束生命,她像她们也像王子一样不知道这宫中的秘密,以为世上的一切都会青春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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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输陀罗沿着花园中的曲径向前走着,她眼前掠过了一簇簇的鲜花,一群群的蜜蜂,一只只的蝴蝶,她觉得无数种香气袭来,就像天国的大门已向自己启开,世界上的一切都太美了。草地上,五颜六色的雄孔雀和它们的妻子在漫步,身后跟着一群儿孙。银色的山鸡敏捷优雅地在草丛中觅食,小山鸡们充满着喜悦,跟在他们后面跳跃嬉戏。高高的枝头上鸟儿不知疲倦地唱着歌,美丽的羽身掩映在繁枝茂叶之中。碧透如洗的蓝天、广阔洗瀚,无边无际。和暖的阳光下,生命和爱情手挽手漫步在花团锦簇的大地上。虽然耶瑜陀罗心中的秘密使自己双脚生翼,但她还是被这迷人的景色所吸引,不时停下来,与这些生灵分享着从太阳那盈满的酒杯里倾注下来的欢乐之酒。万物的青春使她全身充满了活力。她以落花般轻盈的脚步悄悄地来到巨大的尼姆树下,停在那里向树荫深处望去。

  这里一片出奇的寂静,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生命的脉搏,但是又没能完全使它安静。青苔环绕着的泉眼有节奏地滴下亮晶晶的水珠,它使人们意识到时间的存在,而没有将这个世界湮没在无声的永恒之中。林荫中,深绿色的影子将中午变成柔和的黄昏,透过树荫人们可以看到银色群山高耸的尖峰,在湛蓝的大气里,它们像霎那间停留在智慧海岸的巨人,正探索着人类的志向和高远的进程。

  悉达多就静静地坐在这绿荫掩映的亭子里,他的手心向上翻着,平平地放在双膝上,他的双目凝视着永恒的山峦,他那平静的眉宇间没有一丝欢乐或苦恼。深思中的王子仿佛被一道用水晶石垒起的高墙,隔绝了色彩斑斓的外界。耶输陀罗的到来对他没有一丝影响,他既没看见,也没听到。

  一阵痛楚袭上耶输陀罗的胸口,化作又咸又苦的泪水,她哭泣着,再也无法抑制这不该流露的痛苦。她分开尼姆树的枝杈向他跑去,跪在他的面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悉达多长叹一口气,从冥思中醒来,低头看着她,微笑着说:“怎么啦?我的妻子,你的眼泪流得卢醯腻河水一样,是不是又有什么欢乐所不及的欢乐?你为什么这样高兴?”

  她抽噎着,把她白皙的脸庞埋在他的两膝之中,两手痴情地紧紧抱住他的双腿,不可名状的字句脱口而出:“这不是什么欢乐,而是痛苦!我说是的心里话。”

  他以梵国所特有的那种平静说道:“我的荷花,什么是痛苦?”

  他有生以来从没有听到过,也没有看到过痛苦是什么,所以对她的话完全是陌生的。她哭泣着。过了一会儿,悉达多用双手轻柔地抬起她的脸。她闭着的眼皮上,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从那上面滴下的泪水挂在两腮。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双唇上的红润已经褪去。悉达多美丽的面孔上露出惊诧的神情,但仅仅是惊诧而已。因为他从来只在欢乐中渡过,怎么会知道去怜悯他人呢?他感到困惑不解,于是缓缓地说道:“我的玫瑰,我的喜悦,这个新的东西是什么?你要告诉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这一席话使她感到一阵恐惧,他竟不知什么是痛苦?这样看来她不但要承担自己的痛苦,承担关于人世间悲伤的秘密,还要为整个大地忍受这一切。凡属人类,即使年轻漂亮的王子,也属于凡人。对凡人来说,否认痛苦与悲伤,想把它们拒之门外,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人们都清楚痛苦与悲伤就等在那里,并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人间。但是这样的话她难以启齿,只好抽噎着双唇说道:“今早,当我醒来的时候,在肃穆的晨曦中,我意识到我最珍贵的希望已经来临,我的欢乐盈满神祗们赐与的闪闪发光的宝石金杯,本来我要扑进您的胸怀,讲出这个欢乐,但那时您没有在我雪松建造的卧室,因此我只好孤独地躺着,眼睁睁地梦幻着,沉浸在幸福之中。直到仆人通知我父亲有话要说。我去见了父亲。”

  “这些都是好征兆,我碧水中摇曳的小百合,你的希望是什么呢?”一边说着,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云发。他那单调的、有节奏的动作,轻得好像蜂鸣般的温和,又好像被笼罩了一层雾蔼的遥远的瀑布一般轻柔,这使她在悲伤中平静下来。她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灵魂的主人,我们的父亲问我,您的灵魂是不是从爱情和欢笑中逃走了。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我没能使您愉快?我,你的妻子,是不是罪魁?我的心上人,我还有什么事没有为您做呢?求求您告诉我。”

  他回答说:“没有”。他的目光从她的上方穿过,望着远处的山峦。

  她冲动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我敬爱的人,如果我父亲做了一切应该做的事,又都毫无作用,那么使您疏远我的到底是什和东西?你心底的愿望是什么?我们的父亲以为您会厌烦我的丑容,派人给那画斋里又添了许多美女,我哭过吗?我当时是在微笑,虽然——但我不说这些了,如果那会使您快乐,我除了高兴,还会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您的心却我们相隔甚远。当我从梦中醒来,银白的月光撒进房间时,我发现你总是神情怪异,坐在那里直勾勾地对着浩渺的星河发愣,这种景象刺透了我的心,然而我说过什么没有?可现在,我生命的主人,我倒要问问您,您的灵魂飞向那里去了?它到了什么地方?”她激动得用发烫的双手紧紧地搂住他,像是在恳求。她黑黑的眼睛里充满了热泪,眼神里放射着恳求慈悲的光芒。

  悉达多严肃地答道:“我到我自己人那里去了。”

  “我们不是您自己的人?敬爱的,我敬爱的——您的话像宝剑一样无情。谁是您的自己人?”

  “我不知道。”

  她的希望破灭了,跪在悉达多的身旁说:“我尊贵的主人,吸引您的是生命还是死亡?”

  “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可我说吧,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无边无际的烦闷,我真不明白别人都是怎么熬过来的,生活中没有变化,没有起伏。太阳每天东起西落,给予我们的总像是鸽子咕咕啼叫那样单调的爱情呵,和平呵,这使我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一个人什么都有了,还有那些可求的呢?我现在这种优裕得过头的生活,就是蜂蜜,甜得反倒叫人恶心。婆罗门们祭祀、读经,祈祷神祗保佑,这一切都为了什么?如果说人们已获得了一切,那还有什么东西再可获得?既然没必要,那又为什么祷告?如果这种过分优裕的天堂不分崩离析,今后我们会永远这样年轻、漂亮,无所事事,神祗们会把自己的东西分光的,那将来他们还有什么可给予我们的呢?如果我们做出过失,他们怎么惩罚我们?是不是非要等到那么一天,我举起双手,面向群山诅咒:‘你们这些可敬而不可及的神祗,在你们那无忧无虑的天国里放心休息吧。我不是那种可以让尘世锁住并被驯服心灵的人,我要得到自己的权力,虽然我并不知道权力是什么,但我明白我是在笼罩着我的香雾中行走。终有一天我会醒来’!”

  她害怕得哑口无言。

  “我听到了花园外的钟声、犁声和远方牧场赶着牛群归来的女仆们的歌声。我要说,这些人生活都比我强,因此我想改变自己这无聊的生活。他们睡眠一定很香甜,他们的闲暇一定很愉快,他们的来世一定比我更好。我除了闲荡就是昏睡,我要让父亲同意我到这座监狱之外去,到那个愉快的世界去,用舒畅的劳动来换取食物,这样我也能够尝到用自己名正言顺的汗水挣来的的面包到底是一种什么味道。”

  耶输陀罗面色苍白,神情恐惧地答道:“可是,我生命的主人,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生活就那样美满?是不是你在妒嫉那些你所不知道的东西?”

  “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生命永存,欢乐永在。但他们为生活做出了有益的贡献,这才使我们有现在的豪华奢移。我们身边这些美妙的东西都是这些自由人在享受创造美的同时用双手制造出来的。我什么也没造过。虽然享用不尽,可我像宝石笼中关着的一只生翅的鸟儿,一只戴着枷锁的鸟儿。他们不比我幸福吗?我心爱的妻子,你终日服侍我这样的奴隶,难道不觉得心烦吗?”

  她炽热地吻着他的手,光亮的黑发直垂到他的脚上。“我才是奴隶,我的主人——我是为您的美貌和尊贵而服务台幸福的奴隶,我只有永远永远服侍您和您的儿子才会快乐。”

  悉达多神情严肃地望着她,说道:“我的儿子?”

  她回答说:“是真的,这是真的。正因为我的胸膛里有着这样的希望,所以当我看到您那平静超然的眼神,发觉您已在我所不能随去的陌生的天国时,才感到有一种利剑刺心的疼痛。我的主人,如果你真有我所不能接近的异类亲人,那么你的儿子最好是其中的一个。祝福他吧!”

  悉达多俯身将她的头搂在怀里,用一只胳膊挽着她的身体,轻轻地把她搂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下。男人的膝头是天竺国作妻子的王位。他们相视无言,默默地坐了一阵。他的抚摸比言语更起作用。他的沉默像日光一样使她宽慰。在他平静的怀中,在这和平的双翼里,她觉察到了一个个无声的爱情和欢乐。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我至善至美的明珠,我们俩是一个人,这种统一的感觉会生出新的快乐。对于我来说,这个希望比天穹虚幻中的仙乐还迷人。如果你以前爱我,那么猜一猜现在的爱情有多深。但既然我们已成一体,那你应该再靠近一些,不但分享我的外表,也要分享我的心。如果我们再把另一个人,另一个如此心爱的人带到这监狱中,你高兴吗?这里,朝去暮来,暮去朝至,时间的流逝就像永不衰败的花朵。这里,潋滟迤丽的河水无止无境地从雪峰湍湍而下,这里的鸟儿飞呀飞呀,天天如此。但不知鸟儿们是要用自己的美丽把花园打扮得更妖艳,还是像我可能会做的那样飞向自由的土地?如果这个花园挤满了我们的子孙和鸟儿们的后代,那该如何是好?这座花园里我是唯一的囚徒,还是也包括鸟儿们?我父亲一直不让我知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四周静悄悄地,只有闪着光亮的泉水缓缓注出的呜咽声,她预感到了不幸。

  “恐惧葬送了这美好的一天!”她心里说。

  悉达多又进入冷冰冰的冥思苦索中,耶输陀罗被他全然忘到脑后。他的双臂松弛下来,滑落到身体两侧。她从他的膝上下来,而他却没有意识到,双眼仍茫然地凝视着浩渺的苍穹。她冷落地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浑身战栗着悄然走开了。

  尼姆树下,悉达多一动不动的坐着,落日的余晖慢慢地从映着的高高的树干上回到了地平线上面,天空中泛起一道五颜六色的彩霞。接着,皓月徐徐升起,在长空散发着可爱的银光。所有的树木、群山,都已湮没在满天繁星的银白世界之中。

  再也没有人去打断悉达多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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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迦牟尼的故事第四章 老叟拦路










  时间一天一天逝去,日子过得就像金色的蜂房里淌出的闪亮而新鲜的蜜糖一样甜,甜得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可是耶输陀罗公主每天却在地精打采中度过。希望和疑惧交加,使她心神不定。但只向净饭王讲述自己的快乐,至于那些忧郁的心事只能埋在心底。净饭王又能给她什么帮助呢?他不能再加岗哨,因为那些的城门已是坚固无比、森严壁垒,而且城墙也是那么高,上面的烽火台把一切警戒范围都尽收眼底。

  日复一日,悉达多的精神不再穿过那些监视者手持的刀枪剑戟飞向远方了,因为自从公主向他倾诉了自己的希望以后,他渐渐地把心收在了花园之中。这使耶输陀罗公主的面容就像脚边那些烂漫的花朵一样绽开了笑意。她心中的恐惧已烟消云散,除了和平、安全的感觉再没有其他的杂念。她低声地哼着歌儿,发出感激的旋律,犹如融雪后的卢醯腻河水,潺潺地唱着迎春曲。

  一天,净饭王来到耶输陀罗那坐南朝北、面对群山、凉爽舒适的玫瑰卧室,看见她正在用一根金丝穿引玉石、水晶和琥珀。她身边的美女们在采摘玫瑰花瓣制作玫瑰酱,忽然从花园里飘来一阵悠扬的乐声。

  透过窗棂,净饭王看见悉达多正和他最亲密、最真挚的表弟阿难陀一起在河边的草坪上拉弓射箭。提婆达多和另一个释迦部落的王公站在一旁观看。青年人在一起呵呵地笑着、叫着,他们的声音清晰地从远处传到这里。

  净饭王高兴极了,他得意地坐在金色的孔雀垫上,把美女们打发走,对耶输陀罗说:“我们胜利了,我可爱的孩子!”他慈祥地笑着,黑黑的胡须在微微颤动,“我和我所有的圣贤办不了的事却让你这纤嫩聪颖的手完成了,我的孙子的母亲用她的手拉住了我儿子的心。我早就知道——我已经预见,事情一定会如此,因为我儿子是一个善良高尚的人,生活中的孝道像铁箍一样地拴着他。这回你满意了吧?”

  她微笑着说:“尊贵的父亲,我很满意。我再没有什么‘但是’来给您 耳朵添麻烦了。除非是我督促地去和阿难陀、提婆达多以及那些释迦部落的贵族们比武,我的主人是日夜不离开我身边的。他所有这些明智的举动,是因为我们把锁链拉得太紧,嵌进了他的灵魂。现在让他自由自在地和年轻工业贵族们一起是件好事。我尊贵的父亲,我恳求您尽可能给他自由,自由对他是有益的。现在是再也见不现那种夺走他的冰冷的冥思苦索了,那些陌生的声音也不再召唤他,那些无形的大手再也不向他打招呼了。他是我们的——您的、我的和孩子的。他成天说的想来都是这个未来的孩子,他将挎剑持枪,骑在马上,成为万王之王,就像我们所说的那样。”

  始抬起头,地限欢乐的泪水颤动着涌出来,像一颗颗珍珠挂在她那又长又黑龙江睫毛上。净饭王快乐地说:

  “一定的!——摩揭陀王国正被一个名叫频毗娑罗的笨蛋统治着,我们集结力量以后,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能把他赶下台去?哈!哈!我们不也是雅利安人——一个伟大善战友民族吗?难道一只大象就不能制服务另一只?女儿,我想叫你把这个意思诱露给我的儿子,用争得巨大荣誉的希望激励他。”

  她迫不及待地回答说:“父亲,我已经做了,我每天都对他说:‘我的主人,您要继父亲的传统,将它发扬光大,将你所获得的一切都归属于孩子,因为他既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他总是回答说:‘如果我能找到全世界最好的珍宝,那将是我伟大父亲的,你的和孩子的。满意吧,妻子,我的心是和我的亲人们在一起的’。”

  耶输陀罗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兴奋的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滴嗒滴嗒地落到放在她金色膝盖上的水晶、玉石和琥珀上。净饭王高兴提把双手紧握到一起,叫道:“哈!哈!我们真的把他争过来了!噢我吉祥的女儿,把手伸进我的财富堆里去,随你便,拿来什么都可以。你的美丽和智慧是任何奖赏所不能表达的。但现在我们还得小心谨慎。”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严肃,话语深沉,“保重你的身体,要像保护国王的财产一样,这样一切都会一帆风顺。那个讨厌的预言说什么如果他见到死亡、痛苦和衰老,他就会逃到大森林里去。我想不用多久我们就会大笑这种荒唐。哼!难道我的儿子就没有一名伟大的国君那样的气魄来对待这司空见惯的命运吗?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要急,我们必须谨慎从事。”

  聪明的公主看出国王胜利的表情后面还隐藏着另一种东西——他没有完全放心。但是公主自己已经很满意了。

  因此,当悉达多肩箭囊,手执巨弓,容光换发,满面春风地从卢醯腻河畔的共园骑马归来时,她冲上前去,搂住这神采奕奕的青年勇士,神情里散发着光彩夺目的幸福,一轮光晕围绕着她,就像是黎明女神站在喜马拉雅山之巅,将她金色的羽箭射向全世界时那样色彩缤纷。他们来到大理石的寝室中,他把她搂在怀里,说道:“我的小鸽子满意吗?生活美不美?”

  她答道:“十分十分满意。如果我的主人觉得生活美好,那就是我的欢乐。可是我心中最亲爱的——难道你不满意吗?看看这银白色的世界,艳丽的鲜花淌下郁香的露珠;蓝色的鸟儿在繁花中穿行、歌唱,它们扑打着翅膀,飞过一个又一个欢乐的花园;嗡嗡的蜜蜂们如痴如醉地寻找着蜜糖;这一切是多么和谐而又恬静。今天早晨我出去散步,在茉莉花丛中发现了一个藏得十分秘密的鸟巢,鸟巢非常小,但十分可爱,鸟蛋温暖得像爱情,像家庭,蓝得像天空,像大海,我一边看一边数,1、2、3、4。这是个预兆。这是我们将要为父亲生出的3个儿子,1个女儿。首先是3个儿子,一个接一个,然后是1个女儿。她长得非常可爱动人,全世界的国王都会追求她。3个儿子将保卫她的美丽——她的美丽只有三界之王才有权享受!我们要把她藏在花园深处,直到三界之王的到来。既然我已见到这个征兆,那么一定会有四个孩子,只能多,不能少。”

  她扬起脸,阳光下,她那亮闪闪的眸子里映出他的形象,他笑着抓紧她的双手,几乎为她的欢悦和美貌而醉倒。

  他说:“这就是生活。冰冷的梦幻已经消逝,它们就像秋日里卢醯腻河面升起的薄雾,在冉冉向上的太阳面前化为乌有。我的儿子的到来,已经将它们赶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黑夜。”

  这样,宫中一片皆大欢喜,疑虑已被忘却。净饭王在骄傲中决意使儿子更自由,更安全。他在城中又建了一个最美丽的花园,以供悉达多在厌烦卢醯腻河畔的花园以后好到这里来开心。公主非常高兴,并且聪明地说:“我们必须放长套索,这样鸟儿就不会觉出受禁锢而飞向远方了。”

  这是一个非常精巧别致的花园,园中有着一座座巨大的人工湖,绿色的荷花同湖水的颜色一样。这里是人间天堂,谁也不能杀戮或伤害地上、天上或水里的生灵。雪白的仙鹤从早到晚站在荷花塘里冥想,野天鹅无忧无虑地在湖面上滑翔,就像在冲天的群山山脊上。花鹿和人并肩行走,那睁大的眼睛也异常安静,并充满了丰富的青情,像是告诉人们在它那无拘无束的心中所隐藏着的历史。

  有一天,悉达多给父亲捎去了一封信,他说:“伟大的父亲,如果我的花园已经建成,请允许我和表兄弟阿难陀、提婆这多及释迦的其他贵族们一起骑马去游乐一番。”

  回信是:“明天。”

  那一晚上,悉达多与妻子耶输陀罗在印有金蓝色飞龙图案的中国丝绸搭成的亭子里过夜。亭子紧靠卢醯腻河,河水穿过芦苇唱着催人入睡的欢歌。桔红色的落日消失在一片灰暗中,几颗巨大的星星在无垠的穹顶游动。章

  她握着他的手说道:“夜幕的降临多么美丽,天上的星星就像蓝色巢穴中的蜜蜂——我生命的主人,多少世纪之后,当我们和我们之间的爱情已被世人忘却,别的恋人坐在这个小河边,观看黑夜里的繁星像闪光的种子一样播撒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我们在那个预言的冰冷的来世会看到、会知道这一切吗?……”

  他大吃一惊,说道:“被忘却?不管到什么时代,难道你不是最可爱、最温柔,美丽得如同世界上最好的皇后那样的美人吗?那时和现在一样,人们还会因为迦毗罗城中像贝壳含着珍珠那样往着一位最迷人的女人而到这个快乐的地方来。我们怎么能被忘却呢?”

  一时间,冰冷恐惧如同悄悄爬过来的蛇一样威慑着耶输陀罗,这使她记起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她的生命之光里,还不知道这尘世的秘密。

  她立刻调转话题,大笑着说:“真的,谁能忘记我们两个呢?我有时梦想着在全世界的名字中我的主人的名字将是最伟大的,它高尚得就像群山之顶熠熠发光的巨星,不但释迦人、摩揭陀人、拘萨罗人,就连这广阔世界上送给我们礼品,而我们却叫不出他们名字的那些异国人,也会向这个伟大的名字鞠躬致敬。”

  “我亲爱的,你做了这样一个梦吗?”

  “是的,我做了4次这样的梦,梦中的声音翻过四面八方的山峦轰鸣着。我看见,贡给一名伟大君王的香烛青烟缭绕,连日头都暗淡下来。我看到金色的宫殿如同河边的沙砾,我的主人身穿金装坐在宝座上,身边有数也数不清的鲜花散发着浓香……”

  他缓缓地说:“这也是我的梦。神祗们的确总是随梦而来。但谁又敢肯定?我亲爱的,你看人类之母的黑夜正怎样用她的昏暗催促所有的生物进入梦乡。虽然没有月亮,但像月光一样银白而神奇的精灵正在树林中移动。低声地为我唱支歌吧,我亲爱的。我不愿看到这些精灵们的眼睛,因为它们的目光中有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思想。给我唱一支歌,使我眼前完全是你的爱情。唱吧!”

  她拿起乌木、象牙制成的六弦琴,琴声轻起,就像卢醯腻河水流过脚下时奏出的仙乐。

  面对群山,他们被浓重的黑夜紧紧地笼罩着,耶输陀罗马嘴唇像是贴了封条,虽然爱情就在身旁,她却不能唱出。因此,她用轻得如同一只蜜蜂在花朵边盘旋一样的声音唱出了下面的这支歌:

    野天鹅从大地起身,

    坚定地朝着太阳飞奔。

    她伟大的一天开始了,

    有谁会给天鹅们带来欢欣?

    白色的翅膀向上升腾,

    穿过最蓝最蓝的浮云。

    她们升得那么高,那么远!

    我也愿加她们的飞群。

  隔了一会儿,她从古老的经文中选出一段著名的赞美诗,有更低的声音唱出:

    虽然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我就是你,

    但你,我的主,并不是我。

    因为大海的确有波涛,

    而波涛却不是大海。

  接下去是一阵寂静,悉达多的脸和她的脸贴在一起,两人长时间地坐在那里,默默地仰视着繁星闪烁的苍穹。

  与此同时,净饭王的命令已在迦毗罗城的每个角落传开:“明天,我儿子的战车将穿过街道驶向觉苑。大家注意,不许任何老人在城里露面,因为我儿子的眼睛是不应该看到老、病、死的,这是统管他的神祗们的旨意,只有健康、愉快、漂亮的人才可以在路上欢迎他。违令者处死。”

  命令已经家喻户晓,人们怀着恐惧交头接耳议论说:“这是命令。”然后不论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匆匆忙忙装饰这欢乐的街道。他们竖起了油漆过的杆子,挂上迎风飘扬的彩旗。并把按中国方式修剪过的花盆中的灌木摆在街道两旁,上面是天蓝色和紫红色的绸制天幕,各家各户的窗子上都悬着富丽堂皇的壁毯,整个城市被装饰得像须弥山上神祗们的天堂一样美丽。一群一伙的孩子们如小天使般地跑来跑去,在悉达多将要经过的街道上撒满了鲜花。

  乡村的居民也像滚滚的河水源源不断的涌到城里来,他们要看看年轻的王子。欢乐的人们挤满了街道,他们穿着最好的衣服,带着万寿菊花和小巧的玫瑰花蕾扎成的花环,并在上面喷洒了花露以增加它们袭人的香气。城墙的烽火台上站满了男男女女,树林边的土坡上,家家的窗台上,石阶上,到处是眼巴巴的观众。男人们仔细地四下打量,恐怕还有一丝不顺眼的东西会惹怒王位的继承人。漂亮的姑娘们被一群群兴高采烈的孩子围扰着。到处是欢乐,连山里吹来的阵阵微风也显得那么温和舒适。

  花园的大门前,停放着王子的镶金象牙战车,挂在上面的烫着金花的彩绸在风中微微抖动。四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佩带着光彩夺目的鞍辔,更是威风凛凛。战车旁站着出身高贵而心地善良的青年驭手阐铎迦。

  悉达多向妻子耶输陀罗行礼后,前行几步,登上战车,他身着黄金和珠宝制成的长袍,光芒耀眼,就像天顶的太阳神苏利耶下凡,人们都不得不遮住自己的眼睛。

  马匹轻轻地踏着步子,战车穿过城中的街道。被欢乐激动了的人们犹如过路的微风拂动着的烂漫的花朵,不断地向他发出敬畏的赞叹声。

  王子看到众人无比喜悦,感到十分欣慰。他想:“这就是我的欢乐的人民,为他们做好事将是我永生的幸福。那些身强力壮的父亲,举着他们可爱的孩子在期待着我,他们的心和我的心一样充满了爱。那些把婴儿贴在温暖的胸口上的母亲们,她们只是不如耶输陀罗那样白皙,但同样充满了温柔与爱情。英俊的小伙子们个个都是高高的躯体,笔直的身段;姑娘们生着灵活的眼睛,油亮的云发。神祗们一定知道这些高贵的人们组成了多么美好的世界。而我那些讨厌的梦幻,使我对这种幸福世界和我的人民所享受的无比欢乐竟一无所知。”

  他向人们招手致意,并不断掉传身来向所有的人微笑。他不时从战车上抓起一把把鲜花,轻轻地向人群中撒去。人们喜悦地拾起鲜花,放到嘴唇和前额上亲吻,因为这些花朵接触过王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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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见到这种情景,心中产生了疑虑,为什么父亲至今才让我看到这种国富民强,欣欣向荣的景象呢?可是,就在他撒出最后一把鲜花时,命中注定的时刻从天而降了——这种神祗们预先的安排——在他战车正前方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老态龙钟、步履艰难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些威风凛凛的战马弯起脖子,轻蔑地朝着这个令人作呕的怪物摇来摇去,因为它们也同样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愉快的景象。

  按理说净饭王下令后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据传闻,这个才夫不是凡人,人类对他是无能为力的。而且当时迦毗罗城所有的人们也根本没有看见他,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有两个人——王子和他的战车驭手阐铎迦。

  老夫白花花骷髅般的秃顶上立着几绺散乱的白发,就像树桩上长出的苔藓。他拄着一根木棍,每迈出一步都显得异常吃力、虚弱和笨拙。他那皮包骨头的颌低垂着,露出光秃的牙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正在化脓,没有一根睫毛,只有不断涌出的脓水。他吃力而又痛苦地喘息着,神情极为恐怖。当他踉踉跄跄的穿过撒满鲜花的道路时,像一滩烂泥般的跪倒在地,蜷缩着的身子紧紧地偎在战车旁,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脑袋像风吹树叶一样摇摆不定。

  顿时,如同乌云遮住了太阳,人们由欢乐变成恐怖。大家纷纷把视线转向欲行又止的战车,吃惊地屏住了呼吸,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想起了净饭王的命令,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孩子们也呆住了。然而,他们除了看到王子脸上掠过一道阴影外,什么也没看到。王子用手拉住缰绳,战马嘎然而止,马鬃也从颈上竖起。王子惊悸地颤抖着,对驭手大叫道:“阐铎迦!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人?”

  老夫蜷缩在那里,嘴巴嘟嘟囔囔地蠕动着,恐惧使阐铎迦哑口无言。

  王子又大叫道:“这是什么?什么?”

  人群中发出一阵叹息,好似朔风初起。阐铎迦站在那里,俯身向前,手中拉着金制的辔头,回答道:“王子,这是一个老夫,这是老……”

  拥挤的人们闻听此话,惊恐之状犹如听到宣布自己的末日。

  王子战栗着,难以启口地问道:“什么是老”这个不幸而人是生来如此,还是受到了天国的审判?”

  人群又像朔风初起那样发出一阵叹息。阐铎迦捂住脸答道:“王子,他既不是生来如此,也不是受到了神祗们的惩戒。这是人人共有的命运,每个在大地上出生的人都逃脱不开。这个气息奄奄的可怜虫,曾经是他母亲乳胸前的婴儿,然后是欢蹦乱跳、无忧无虑的对世界充满着好奇心的少年。后来,他长成青年,也是相貌英俊,多情多义,勇敢无畏,享受着巨大的幸福,享受着五欲之乐,但是衰老就像毗牙咧嘴的猎狗追随着每一个人,他终于被衰老捉住,摧残蹂躏,从此他就只能在痛苦艰辛中度日,他既为男人回避,也被女人们远远地抛开。”

  众人中有几个妇女哭出声来,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和哀叹。老夫呻吟着,没牙的下巴上抖动着,嘴里仍在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

  王子听后非常吃惊,但仍然不相信地问道:“我伟大的父亲也会遇到这一天吗?”

  “尊贵的先生,是的。”

  “我的美女们的美貌也会沦为这种命运吗?”“是的。”

  “那么我呢?”

  人群像死一样的寂静,气氛恐怖。阐铎迦一声不吭。

  突然,王子大叫:“战车掉头,我要回去!我还有什么取乐的心思!把花环都扯掉!我已经看到我曾经看到过的景象了!”

  阐铎迦一声不语地掉转马头,驾着战车,沿原路返回。人们闻声纷纷向后退去,给车马让出一条路来。男人和女人都用手捂住脸,好似一群吊唁者,哭声恸天。他们似乎通过王子的言谈举止察觉到自己恐怖的末日已经到来。







释迦牟尼的故事第五章 病死相继










  悉达多回到花园,一个随从把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宫中的美女们。女人们又来到等待消息的公主面前如实叙述了一遍。
  耶输陀罗听后叫道:“我的心呀!难道我不知道,隐藏这个人人都有末日,不让生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的人知道它的密秘,是要激怒神祗的,遭到惩罚的吗?谁又能与命运抗争?如果这件事使我的主人沮丧,那该怎么办呢?”

  于是,她捎信告诉了净饭王所面临的危险,然后她到画斋中去找王子。悉达多正独自一人坐在屋里。周围的墙上嵌满动人的图画,上面画的是欢乐、胜利与爱情之神,她们手挽着手,在花丛中舞动着四肢,沉浸在一派明媚的春光之中。

  过了好久,他开口了:“原来这就是那个秘密。你早就知道,可是偏偏不告诉我。”

  画斋中没有一丝声响。

  “你费尽心计往我的脑子里填上这些骗人的东西。”他说着,抬起胳膊指着墙上的图画。“你隐瞒我,不告诉我,它们就是包藏着恐怖的假面具!”耶输陀罗哑口无言,低身将头埋在手中。

  “而我这最可怜的人,最无知的人,竟然因为儿子的到来而欢欣,岂不知儿子一落地就会套上这不幸的枷锁,并不可避免地要蒙爱耻辱,以至死亡。而且这个命运又没有挽救的余地,原来神祗们给我们安排的是无止境的苦难,无门的牢狱,只让我们可怕地活下去,身心衰老,遭他人耻笑。难道人们就不能结束这黑暗中的世界!如果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的话,我决不要孩子,以免他也被套上这样的锁链。这个我并不怪罪你,你只不过是个女人,但我的父亲……”

  斋中一点动静也没有。公主掩住脸,想着:“我要把终结——死亡,告诉他吗?”她不敢这样做。

  悉达多高声唤来宫女们,说:“抹掉这些骗人的图画!看到它们,就像有一把刀子在我的伤口里搅动。用黑色把它们盖上!”人们照办了。

  从此以后,惊恐中的净饭王要求美女们把花园宫里的欢乐加倍。他花了一大笔钱从外国买下了一个美丽的女奴。她的头发像黎明一样闪耀着金辉,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犹如喜马拉雅山巅明亮的冰凌,她的皮肤如象牙一样白,鲜花一样嫩。她精通风流韵事,淫技高超。她在花园中肤色稍深的美女群中,就像是黑夜突转,飞然而至的白昼。邻国的君王们闻听此事个个心生妒意。

  于是,她又派人给净饭王送信去。“我的主人,您的儿子对这美妙陌生的白人连看也不看一眼,别人就更不用说了。我恳求您给他以自由,因为他被关在这美丽的花园中,只有冥思苦索。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使我非常担心。当然我们还必须严加防守,不许他看见任何可怕的景象,否则我们就彻底失败了。”

  净饭王答应了。在王子出发前命令又传遍全城。街道照样飘扬着彩旗,撒满了鲜花,无数双眼睛迫切地等待着他的到来。可是他这次出行,郁郁不乐,神情严肃。旁观的百姓也受到感染,致使全城没有一丝快意。就在王子的车队来到上次遇到老叟的地方,据说那个神祗又掩饰了真貌以一个奄奄一息,无可救药的病人形象出现了。

  他的身体浮肿,形状可怕,深深陷入的两腮泛着高烧时才有的红晕。在他临近死亡的眼睛里,饱含了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他几乎拖不动自己的身体,呻吟着,哭叫着乞求怜悯,他热泪如泉,不断地滴落在滚烫的两颊上,看到他,王子勒住缰绳叫道:“这个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驭手阐铎迦觉得一阵恐惧涌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但是他感到有一股力量迫使他说出实话。于是答道:“王子,这是一个病人。他身上的四大已经紊乱,并虚弱无力,身心受着折磨,他只有依靠别人的慈悲度日,其末日也不过稍迟一些罢了。”

  围观的人们战栗着向后退去。

  “这也是人人共有的命运吗?”

  “王子,谁也休息逃脱。”

  “那么,在老朽后寥寥几年里,我们就得在这样悲惨的状况中苟过罗?”

  “是的,王子”。

  悉达多叫道:“掉转战车,我不能再往前走,我已经看到了我曾经看见过的东西!”

  消息传到净饭王耳朵里,他气得简直发疯了,在狂怒中他把那位足智多谋的大臣召到面前对他说:“这回我们怎么办?我儿子快要知道全部秘密了。如果把他关在花园里,他会造反,破墙而走。如果允许他进城,一定会有更恐怖的景象伤害他,摧毁我对他的期望。我建造的觉苑多么迷人,他只要看上一眼,我不用不着再担惊受怕了,因为凡人都不会放弃那园中蓊蓊郁郁、令人陶醉的景色而甘愿到苦行僧的世界去受罪。我在那里安置了一个朱唇胜以玫瑰的美女,哪怕他只看上一眼——可是我说什么呢?像我这样权力无边的人就不能在他路过的街道上警戒得水泄不通,不让任何可怕的景象发生吗?如果连这也办不到的话,我真是的的确确的老朽无能了!”

  但年老睿智的大臣摇了摇头,“伟大的国王,应该说这都是可能的,可是当我听说这座城市已经如此搜索、警戒了两次都失败了,那我怎敢妄下结论呢?国王大人,这会不会是天上神祗们的决定……我们不能和这注定的命运争斗……”

  但他的主人不容分说地大怒道:“你这个笨家伙!你没见到神祗也给了我们挽救的机会?如果我能封锁这些真相,我的儿子就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君王。如果他发现了秘密,那么他将成为野林中的苦行僧。有哪个父亲的不选择我所做的努力?我还要送他到觉苑去,这次如果再不成功,就拿你的头来示众!”

  王子又被送出花园,但是满目彩饰的城里已没有一丝快乐的气氛,就连拉车的马也耷拉着耳朵,显出害怕的样子。

  当王子来到人群熙攘的街道时,神祗又准备了一个可怕、可悲的场面。战车缓缓前进,忽然,前面来了一队送殡的队伍,四个人抬着一副棺木,上面停着一个僵硬冰冷的尸体,下巴难看地歪在一边,呆滞的双眼直直地对着太阳。四周放着枯萎的花朵,送殡的人捶胸顿足,放声痛哭,长长的悲切的嚎啕声划破长空。

  王子想闭上眼躲开这令人发指的景象,但已来不及了。他两手紧紧地抓在一起,问道:“这是什么?”

  阐铎迦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要说的话已经涌上嘴边,他不得不低声答道:“那是死人,他身上的一切已被摧毁,生命已告结束,思想和智力已经消散。身躯也已枯萎,他像一根朽木躺在那里,同他的亲人永别了。他们恸哭着抬他去火葬,将他的肉体化作尘埃——因为这些亲人也不愿再见到他,他的样子已经到了可憎的地步。这就是死亡。

  王子搓着双手自言自语道:“这也是人人共有的命运吗?”

  驭手捂着脸,答道:“是的,王子。人有开始生命的一天,也有终结它的一天,如此而已。死亡在任何时候都会向我们袭来,并把我们送到黑暗之中去。”

  悉达多一下瘫在战车里,他的灵魂和躯体像在进行一场搏斗。他扶住战车的拉手,将脸背着光亮。灵柩缓缓地从他面前走过,凄凉的痛哭声撕裂着空气。

  悉达我对着握紧的双手自言自语道:“可怕的骗局,凡人!在母体的疼痛中诞生后就处在这种骗局里,经过悲惨伤、疾病、衰老,直到终结!把人们驱散,将战车掉回头去,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弥天大谎。我已经看到我曾经看到的东西了。”

  人们流着眼泪,像狂风驱散残云一样的离去了。

  但由于净饭王的严令,驭手阐铎迦不敢把车赶回,而是长驱直至觉苑。王子蒙着脸,蜷缩在金丝绸帐里,一点也不知道,也不介意他来到了什么地方。

  觉苑,这绿草如茵,流水潺潺,枝繁叶茂的地方,是净饭王最后的希望。王子痛苦地走下车来。

  突然间,战车四周蹦蹦跳跳地像鸽子一样跑来一群动人的少女,她们如同神祗们在天国中养植的鲜花一样美丽,身上挂着一串串的珍珠和各式各样的宝石,这是净饭王派来专门为王子取乐的。

  这些美妙的佳丽,都是像商人为王后的项链挑选最后一颗珍珠那样精心选拨出来的。姑娘们那细长的,惹人喜爱的眼睛,隐藏在浓黑的睫毛后面,亮晶晶的象深夜里的星星;个个朱唇皓齿,犹如裂开的石榴,露出一颗颗洁白的种子;长至脚踝的头发弯弯地垂下,散发着幽香。

  最迷人世间还是美女们的酥胸,那柔和的曲线表现出了全部的温柔和爱情,有的白净净地裸露在外,有的则用一层轻薄如水的透明绢纱遮掩着,一种无可言喻的魅力,令人神荡心摇,犹如饥饿者面前的佳肴。

  王子正在痴痴呆呆的痛苦冥思之中,脸上仍然挂着被死亡惊吓后的苍白,美女们围了上来,在王子周围做着各种多情的动作。这些可爱的少女熟谙爱的微妙,她们身上,就像天空撒下滋润的露水一样,散发着沁人肺腑的清香。有一个美女看到王子的愁容,自己也低下头来,大颗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好像是要说:“亲爱的王子,我也尝到了痛苦的味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另一个美女欢乐的双眸不时飞来笑意,她用玉臂搂住王子,想让他忘掉痛苦,重振情绪,还有几个美女像连根生长的玫瑰一样互相搂抱在一起,似乎爱情也不能将她们分离。她们有这些动作引诱着王子,想为他驱走不幸,带来甜蜜。

  但这时的王子却没有注意到她们,只是在极度悲痛中来回踱着步子。尽管美女们使尽了全身的技艺,但仍如遥远的星星不能吸来冷月的目光那样,无法引起悉达多功的注意。最后,她们丧失了信心,只好三一群、俩一伙地退走了。

  这时,竹林的阴影中站着一个相貌酷似净饭王的人,他就是国王派来巡视情况的大臣优陀夷。当王子心不在焉地离开这里后,他把美女们召来说:“你们这些优雅白净的女人,难道就这样认输了?自古以来,女人只要使出自己的本领,从来还没有制不服男人的。你们灰心也太早了点。虽然王子给自己的心套上了缰绳和嚼子,但到头来他还是个男人。在过去,就是最英明、最伟大的人也还是要在女人身上失足。世界上再没有比套在男人脖子上的玉臂更坚固的枷锁了。再想点新办法!加倍努力,必有重赏。”

  这睦少女们被他的一席话说得满面绯红,于是又向王子端坐的瞻部树下走去。她们在王子周围跳来跳去,不断做出放荡的引逗动作,似乎下决心要牵动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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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王子仍然无动于衷,他神情淡漠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美女们说:“你们这些最最可怜的人呵!一点儿不知道衰老、死亡的末日即将到来,你们忘记了美貌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没有觉察到就在你们的喉头上悬着快刀利剑,你们在行将毁灭的虎口里做着这些无谓的动作又有什么意思呢!”

  虽然他并没有说出来,但美女们看到他的眼睛里那种可怖的神情,又都惊悸地缩了回去。

  油嘴滑舌的优陀夷看到只剩下王子一人,就沿着觉苑的幽径走来。他拨开两边的鲜花,像一和蟒蛇一声不响地盯着王子。过了一会儿,他走到王子身边,行礼后说道:“至善至美的王子,你伟大的父亲恐怕你独自坐在这里发愁,特地派我来照顾你。请允许我和你讲几句话……”

  悉达多抬起眼皮,讲道:“说吧!如果在这种困境下你还有什么要讲的,那就都说出来好了。”

  优陀夷一只胳膊靠在火焰树的粗枝上,他那保养得很好、肤色发黑的脸稍稍向下倾斜,那双轱辘转动着的双眼盯着王子,说道:“的确,我们总有一天会被病魔缠身,衰老和死亡也决不会在它们的猎物面前止步。但是,青春就是青春,美貌高于一切,如果有谁因为赏心乐事总有消逝之时而故意躲避它,那么他就是懦夫。正是由于玫瑰花在怒放时也走在死亡的路上,因此我们才感到她们更加可贵。我的王子,说句真心话,您的脾气太盛了些。应该说生活的秘密就是默许,聪明人都知道这些事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衰老和死亡就没有什么可怕。我们应该寻欢作乐,因为现在的时刻是属于我的。爱情多么甜蜜,情欲是生命的动力。死亡、衰老还不能马上从我这里夺走这一美好的时刻。我将像一个知道明天就会被洗劫一空沦为乞丐而痛快地花掉自己所有积蓄的人那样,去享受今天的这种快乐。”

  但悉达多一声不响,两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

  优陀夷把语调放得温和一些,又接着说:“你以为欢乐和美貌都是永世不变的,几百年后这些美女们还会在你周围施展她们的美貌和温顺,那你就会像蜜吃得太多而讨厌甜味那样,因为欢乐太久,而渐渐觉得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这就是说永久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我的王子,难道不是这样吗?”

  王子缓缓地张口答道:“的确如此。当我看到湍急、因融雪而上涨的河水,我就想,如果能达到什么目的的话,我宁肯让狂奔的河水卷起并撞在石头上摔个粉碎,也比这觉苑里单调的爱情和靡靡之音更好。能说会道的优陀夷,这回你算说对了,的确是这样。

  王子的一席话说得优陀夷非常满意,他又接下来说:“现在既然知道事事总有终了,那么你将选择怎样的道路呢?当一个被释放的囚徒知道这种自由只是暂时的喘息这机,总有一天监狱的大门还会把他关闭在里面的时候,他只有享受这一段宝贵的自由时间。一个勇敢的人决不应该因为他不能占有整个世界而抛弃他已有的东西,也不应该因为没有看到他未来的敌手是什么样子而甘认失败。绝对不有这样做!接受神祗们赐予的一切——因为神祗们也从来都是美色的奴隶,在动人的玉臂前面他们也总是服服贴贴。谁也不愿生活的阴影处悄悄地溜过自己的一生。或是吃喝,或是嫖赌,应该像一个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要不断享受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的人那样去消磨生命。除此以外还有别的选择吗?我们都不知道后世将是什么样子,谁又能知道呢?”

  王子答道:“听起来这番话颇有几分智慧,其实不然,生活的问题是有答案的,有超度苦难的道路,但是我至今还未发现。也许这条道路不会被人发现——要是真的没有的话。然而我宁愿舍弃一切去寻找这条道路,也不愿庸庸碌碌随遇而安。至于这些女人,对我来说,她们没有诱惑力,如果有的话,那我便无法找到那条道路,透过她们可爱的面容,我看见的是骷髅,她们的一举一动,就像没有知识的愚蠢的猿猴。如果神祗们就是这样安排世界,那只能是残忍之举;如果神祗们不这样安排,那么我们滑进莹闪着死亡之梦的深渊便只能是机遇之谈。能说会道的优陀夷,不要管我了。我愿意一个人独自在这里。”

  这位大臣默默地穿过树林,脚下轻轻地践踏着草皮和落花,边走边想:“谢谢命运,幸亏我不是悉达多。我还能举起盈满的酒杯,一干到底,尝够滋味。”他心里嘲笑着悉达多,笑话他的懦弱——人们记住优陀夷的名字,只因为他终有一天会把那套荒唐的东西摆在佛陀面前。

  王子的眉宇低垂,朝向生命死亡。他盘腿坐在瞻部树下,两手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想着:“无价值的驯服,矛盾的内心,这就是生活?难道就没有更好一点的形式吗?生死之忧重矣!如此沉重,以至于可怜的人类费尽气力也无法扭转这永远不能理解的东西。如果在人们的周围到处都是不公平,那么可怜的人们就会起来将国王从那血淋淋的宝座上推下来。可是祭司们说,神祗虽然也犯下了这样的罪过,但还是值得我们敬拜和纪念。这哪里是祭神,分明是为魔鬼赎罪。如果他们得不到人们奴颜卑膝的歌颂,那他们就会折磨人们。好人受罪,恶人得意,他们给富人更多的财富,给穷人的都是身力不支的劳苦。现在,所有隐藏着不让我知道的事情像划破夜空的闪电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心中,过去所有因不理解而被搁置一旁的事情,现在都在我耳边大声疾呼。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人们在死亡线上挣扎,为的是只需我在财宝中拔一根毫毛就能买下的一点点食物,而竟然没有人来照料或怜悯他们。我为什么穿着珠光宝气的衣服?为什么我的父亲那么大方、慈善?为什么我的妻子是最美丽、最可爱的女人?为什么我就应该比穷人多占有?为什么一些人恶,一些人善,似乎生来如此?残忍的神祗们呵!你们在遥远的居处只知沉迷在欢悦中,却不顾我们的痛?,你把好东西撒到恶人那里,把坏东西撒到好人那里,你们自己也许就是被嘲弄的对象。

  所有这些悲切、伤感、暗淡的念头,以及类似的想法就像一场风暴,冲击着悉达多心里的那个已经支离破碎了的世界。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终于从沉思中醒来。觉苑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撒在树丛和河水上的皎洁的月光。美女们早已在羞愧之下不声不响地回到城里去了。王子来到林中的空地上,在那里等待他的是战车和像大理石雕像一样蜷曲着双膝,呆坐在马旁边的阐铎迦。他的头低垂着,活像一个痛苦的化身。

  王子坐在车上,马儿缓缓地在城中穿行,四周没有一点生气,马蹄踏破街道的宁静,发出哒哒的声响,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

  刚到花园,一个头裹纱巾,像月光中的幽灵般的女人从门里忽然冲出来叫道:“幸福的王子,最最幸福的王子,神祗们保佑着这座欢乐的宫殿,保佑着你,因为公主已为您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听到这个消息,王子浑身一阵怪异的颤抖,一时间,他用手捂住脸说道:“一个覆障,我的身上落下了一道新的覆障!好吧,就叫他罗睺——覆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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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迦牟尼的故事第六章 向往孤寂










  公主生下儿子以后,高兴得生死在她的眼里也不过就像缓缓流逝的河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她一天比一天更美丽,怀里的婴儿就象偎在弯月那圆孤中一颗亮晶晶的星。悉达多看到这些,只好把他的悲伤深深地隐藏起来。
  虽然母亲温柔的目光是那样美妙,但悉达多一想起这种美丽的生活图画在任何时候都会分崩离析,不免露出对隐伏着的死亡和黑暗十分害怕的情绪。

  神祗们已经把世界做成现在这种悲惨不堪的样子,那么哪一个圣贤还会相信他们可以建好下一个世界呢?希望,无处可寻。

  他每天总是独自坐在卢醯腻河畔,目光停留在遥远的银白色雪峰上,他的脚下,小鱼在明净透亮的河水中穿来穿去,野鸡领着她的孩子们摇摇晃晃来到他面前嬉戏,发着奇光异彩的孔雀在他的身边觅食。野天鹅伸开雪白的双翅,排成长队飞过他的头顶,向着远山,向着他一无所知的远方走去。有沉思中,他觉得所有这些快乐的生物都服从并满意地遵循着一种规律,它们的生活要比自己好多了。

  自从他眼睛向另一个世界打开以后,他的怜悯心也一天强似一天。他周围的苦难就像一个要把生命带走的伤口一样,不时地刺痛他的心。一天晚上,他看到身材小巧、美貌动人的舞女阿姆拉的动作疲倦、沉重,就把她召到面前问:“孩子,你有什么不舒服?”

  “伟大的主人,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再也不跳舞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里。”

  “孩子,我命令你讲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四下张望着,睁圆的眼睛里充满着慌恐,好像一只母鹿看见了悬在头上的闪闪发光的猎刀

  “伟大的主人,这是命令,我不敢说出来。”

  “我的命令更有效!你讲!”

  她站在那里吓得发着抖,两腿软绵绵的,浑身无力,“我的主人,这是疾病。两年前,我的姐姐在这里当舞女,您曾经称赞过她。可是不久她就患了哮喘病,一发作就像胸膛被撕裂那样难受,最后,她几乎连腿都抬不起来,人们悄悄地把她打发走了。她嘴里吐着鲜血,咳嗽得连气都透不过来,最后死去了,现在我也染上了这个病,昨天夜里我吐了血,明天非走不可了。伟大的王子,我恳求您不要说出我的话,因为这里不允许用任何悲伤的东西来染污您周围的空气。”

  “可是你歇一歇咳嗽就会退去,那时你又会高兴的。”

  “伟大的王子,我一定会死去,因为这个病是没办法治的。”

  一阵长时间的寂静。

  “你害怕吗?”

  “我的主人,我非常非常害怕——但是害怕也没有用,人是无能为力的。我再也不能跳舞了,现在我已经一文不值,成为我贫穷的妈妈身上的负担和烦恼,这样活着真不如死了好。”

  羞耻、惊惧之下,一般热血冲到悉达多苍白的脸上,他说道:“唉,原来我的幸福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他人流血流泪是为了我一时的欢笑。可恶的神祗们,你们办的这些事,可耻!可怖!人们怎么能够饶恕你们的罪过!这三界之中的正义到哪里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串珍珠,套在舞女的肩上。舞女眼泪汪汪地凝视着王子尊贵的仪容和伤心的表情,然后抽泣着离开了。

  第二天,悉达多给净饭王捎去了一封信,“伟大的父亲,既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秘密,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再阻止我自由自在地去观察一切呢?也许我会看到一些欢乐,这样会减轻现在灼烤着我的那种怜悯的火焰。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儿子,那么我出去看看,了解一下我和儿子将要统治的臣民一定是件好事,我的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现在我烦透了一切,包括那些舞蹈、音乐,以及我在这”监狱“中所有的消遣。如果说我还有什么希望的话,那就是我想干男人们的事业,我已经对女人感到厌烦了。放出您的囚徒吧,您的儿子在向您恳求。”

  当净饭王答应后,王子又派人送去一封信,“城里不要再张灯结彩,我想看看人民的真实生活,而不是看他们怎么装出样子取悦于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

  净饭王欣然照准了。他命令宰相和一队释迦贵族陪伴着王子。

  于是战车和马匹又准备停当,车上装饰着闪亮耀眼的宝石和金器。他们出了城门,来到一个王子完全陌生的世界。

  他面前的道路干净、发亮,两边都是花园,有的树上开满了花朵,有的则挂满了果实。他看到这些,知道这并不是专为自己摆设的,他冰雪般痛苦的心蠕动着、融化着,因为他觉得在苦难之外,毕竟还有一些幸福和自由。当他再往前走时,天越来越热了,好像一块沉甸甸的铅锭夸压在人们的头顶。王子在绸篷的战车里也感到发闷,前额挂着汗珠,衣服贴在湿漉漉的皮肤上,这使他越来越觉得疲倦。

  悉达多除了看见一些美好的景象以外,余下的全是一片苦劳动的场面。他了解到人们要想吃饭,就一定得做完活计,净饭王的地必须种好。王子看到劳动者们弯曲的身体,拉紧的肌肉,突出的眼睛,憔悴的面容和散乱下垂的头发,以及闻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汗臭,不禁产生了怜悯之感。更何况有些已经老朽不堪、疾病缠身的人,也是毫无例外拼命地干活。

  拉犁的耕牛命运更苦,它们没有报酬,只知道没头没脑地干。就是皮鞭落在身上,光滑的皮毛渗出血珠,也还要拉下去。

  悉达多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地观察着,他那受到折磨的心意识到:“原来世界就是建立在疼痛与苦恼的基石上。残酷而不公平的神祗呵,如果有拯救苦难之路,它在哪里呢?如果有能带来幸福的方法,我又将在何处找到它?我现在已被囚禁在绝望的苦牢中了。”

  他从战车上下来,坐到一棵瞻部树下,让陪同他的释迦王公贵族到别处去闲逛,自己独自一人留下,他们谈笑着走开了。炎热中,仆人为他们撑着伞来到森林的树荫下钦酒取乐。

  这时,悉达多又习惯地进入冥思:生存、死亡、无常,构成所有生物的全部发展进程,也许会在某个地方找到永恒的境界,并在那里得到安息。他询问着自己的灵魂:“难道财富有安全保障吗?难道富人就可以免于一切苦难,受到神祗们的青眯吗?不——不。正是他们的财富和奢侈浇灌了他们的身心,使之成为疾病与死亡的家乡,因此他们的灵魂就变成了邪恶和恐怖的窝主。因为要人放弃黄金建造的宫殿总比要人离开泥棚因难得多,所以这些人就成了宇宙间被娇生惯养,宠坏了的孩子,致使三界里也没有能够抵御三大敌人——死亡、衰老、疾病的妙法。”

  苦索中悉达多的心已经入定,五种感觉全部消失,他眼前展现的是事物内部清晰的影象。这时他进入了无上正觉的第一个阶段,所有低下的欲望都被湮没,在只有正觉,没有欢乐的痴狂中,他看到了世界上的苦难和不幸。他探索着深邃的烦恼与老病、死所带来的毁灭——还有这一切之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迄今他只是部分地了解了秘密,所看到的一切,也只是像翱翔在高空的雄鹰俯视着在神圣的阳光下图画般展开的暴露无遗的大地。

  忽然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道巨大的光亮,这种光亮是言语所无法描述,是一般的思想所不能理解的。这是他脑子里的第一束觉悟之光。

  他说道:“我听到了人们的智慧,就像熊熊大火中劈劈啪啪燃烧干柴。现在我正在找一种圣规,一种隐藏着属于神祗们所有的圣规,我将用它和病、老、死较量,束缚住它们那恐怖的力量。如果道路敞开,在这之后的不是寂静。我要寻找它,一直到死。”

  慢慢地,过了很长时间,他的意识从狂想中又回到了尘世。他开始觉察到有人朝他走来,这人身着黄色布长袍,手里拿着一个碗,当靠近他时,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王子开始感到从来也没看到过这样奇怪的托钵僧式的人,他起身彬彬有礼地向来者问好,心里却说:“此人是谁呢?他的表情平静,愉快。他的眼睛表明是一他灵魂已得到安息的人。他的身上没有一丝迹象证明他是五欲之徒,看上去生活朴素庄严,心满意足。虽然他脚踏着大地,但似乎是飘空中。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我要问问。”

  陌生人走过来,严肃地向王子施了一礼,然后说:“伟大的主人,我是一个托钵僧。我看到了老、病、死的胜利进军,看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暂存,任何地方也找不到永恒。于是我离开束缚我的家庭,去寻找值得信赖的幸福——永不衰老、永不腐烂的幸福。这种幸福对朋友和敌人机会均等,对富有者和贫困者也机会均等,这是唯一能使我满意的幸福。”

  悉达多听到和自己想法如此类似的话,急切地问:“圣贤,你到哪里去寻找它呢?”

  “伟大的王子,我在孤独中,在密林深处的寂静中寻找它,这样才不至于被外界侵扰。因为在静中存在着觉悟。我托着这个大钵,乐善好施的人们会放进一些饭菜,这就是我向世界所要求的一切,恕我加紧赶路,因为我的路是在那面的群山密林之中,那里有真光和快乐在等待着我。”

  托钵僧上路了,从此以后再无人看到他,据说,这个苦行者仍是神祗之化身,他就是那个把老、病、死三者传给王子的神。

  此人离后,希望照亮了王子心中的悲伤的黑夜,他对自己的灵魂说:“这是一个谋求幸福的人,他的生活使我垂涎欲滴,因为世俗间的赏心乐事就像海水,似乎能够解渴,实际上叫人口干舌燥。生活给我提供了什么,不就是去寻求真理吗?世界上不只有我儿子、父亲和妻子,现在痛苦和流泪的是整个世界。如果我不用自己的血和泪去减轻他们的痛苦,我就是懦夫,我要走的路已向我敞开。步步进逼的衰老还在我的耳边叫嚷。”

  这时,释迦王公贵族们玩够了,已回到王子身边搭辕套马,车子又向城里走去。人们看到了王子的到来十分高兴,成群地拥到一起向他欢呼,表示敬意。共中有一个标致的姑娘从窗子探身出来,为王子的美貌而高兴叫道:“幸福的父亲,我向您祝福!”

  悉达多把姑娘这吉祥的祝福当做自由的呼声,微笑地盯住她的眼睛,说:“吉星高照,这个算是对您的报酬。”说着,他解下一串珍珠项链,扔给了她,然后又回到沉思中……。

  第二天,王子面如满月,神采奕奕,步伐稳健有力地来见父亲。

  他行过礼后,问道:“净饭王大人一切都好,愉快吗?”

  “好极了,儿子。我非常高兴能看到你多日忧愁之后,脸上又发出了平静的光彩,忧伤消失了吗?”

  “我的父亲,已经消失一半了。我的面前已经展现了一条清晰的大道。”

  “那很好嘛,就让我们歌颂驾驭雷电的神祗和所有能听到我们祈祷的神祗们吧!”

  接着,王子小心翼翼,但非常坚定、慎重地讲出了他心底的愿望。“慈悲的父亲,值得尽孝尽顺的父亲,您听我说。折磨着我的痛苦并不是一个人的痛苦,如果我要死去,只不过是一个人死去,但当一个男人眼看其他的人受到老、病、死的折磨,他就感到伤心、羞耻,世间的这种种不幸和没有拯救的办法而感到气愤。如果我去探索的话,还是有办法进行拯救的。”

  净饭王大恕道:“什么办法?这简直是荒唐的儿戏!这些不幸乃是从永恒世界降临的。人们对待这种共同命运的态度只能是尽情享乐,逆来顺受。你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悉达多坚定地回答道:“我的父亲,我希望得到您的允许,去寻求孤寂。我在那里独坐冥思,一定可以找到对我,而且也对您和全世界人类的解脱。”

  净饭王听到“寻求孤寂”这几个字时,他的心发出一阵巨大的颤动,刚要说的话就被噎住了。他就像一只庞大的野象用它沉重的身体去晃动树丛中一颗嫩苗那样,一把抓住儿子的双手,怜悯地把它们靠在自己的胸口上,叫道:“住嘴!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假若这种事情非来不可,时候还没有到呢!你还年轻,还正生气勃勃,如果做出这样的蠢事,你将后悔莫及。这是为老者,为厌世嫉俗者准备的后路。但你长得如此英俊,你的妻子温柔妩媚,你还有儿子,你怎么能到那里去呢?我的儿子,我真为你丢脸,应该是我去过苦行者的生活,而让你统治迦毗罗。就这样吧,我马上走。”

  悉达多轻柔地拉住父亲的手,这样回答道:“我光荣,敬爱的父亲,您是统治者,我有什么理由将您从宝座上赶走呢?您一定要心情舒畅光荣尊严地统治到注定的那一天。至于我——留在这里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您能保证我不会受到老、病、死的折磨。”

  头发和胡须布满了银丝的净饭王,被悲伤的泪水遮住了眼睛,说道:“此话不虔不诚。难道我是神祗,可以对这三凶相发话?到此为止吧!不——你还是像他人一样去寻欢作乐,关心国事,忘掉这些不幸,没有别的拯救方法。”

  悉达多一下跪到父亲面前,紧紧抓着父亲的长襟,神情苦恼地继续乞求着:“父亲,您爱我的话,就不要再阻挡我吧!我如果是被关在一个大火熊熊的房子里,您也要把门闩上吗?让我们自己拯救自己吧?因为这种苦难折磨着我的生命。让我走吧!让我走吧!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方法?人们为了比我的希望小得多的要求都能杀身成仁,我也许会在那寂静的冥思中发现在这人慌话连天,道貌岸然的世界上所找不到的东西。”

  悉达多的乞求失败了。当他说得连自己也觉得烦乱时,就神情严肃、闷声不语地走开了。净饭王立刻下令将花园宫严加防守,又找来新的舞女、歌妓,要她们发明新的取乐方式。同时,用10倍的警戒把住每一条道路和每一个路口。

  悉达多看到父亲的眼泪,产生了同情感,但他的决心仍是坚定的。他回到花园,默默地坐下来回想,不知到何处去寻求帮助才好。

  耶输陀罗在树下等候着他,怀里抱着他的幼子。这孩子长得仿佛夏日芳蕾初绽的玫瑰花,和悉达多的相貌非常相似。他想:“就让这个小东西替我恳求吧!”

  悉达多抓住妻了的手,说道:“我最亲爱的,如果我们的孩子是在同甘共苦间行将坍塌的房子里,而我在旁边袖手不管,任其被砸伤,您会怎么想呢?”

  她带着骄傲和满意的神情微笑着说:“问这做什么?绝不能有这样的事,您会视死如归、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救他。”

  “我最亲爱的,儿子的母亲,您说得对,您是知道的。难道就在我置身危亡而不顾,冲上去拯救他的时候,您这个最爱我的人会出来阻挡吗?”

  “我要用爱情发誓,我会请求您冲上去。”

  “您又说对了。我们民族的女人就是这样说话办事。但是您再听我说。假使我的儿子忽然忽然陷于贫困,而我却知道在远方的森林中藏着巨大的财富,但是那个地方非常遥远,非常危险,并要和您长期分开才能弄到,那么,您是请求我去还是留下呢?”

  她抬头望着悉达多,那美丽的眼睛里浮起一层疑去,“我心灵的主人,这我可不知道。对于我和儿子来说,您比任何财富都宝贵。在您的容颜面前,宝石、珍珠和黄金都相形见绌。我们宁愿头顶蓝天,脚踏大地,穷在一起,也不要您为谋求荣耀而彼此分开。”

  他慢慢摇着耶输陀罗的手回答说:“但饥饿会使儿子面容消瘦,终日受着悲痛和苦难的折磨,您是请求我去还是不去呢?”

  她回答说:“我会说,去吧,没有别的选择。但是我敬爱的人,这话是我最最担心的,忘掉吧!您看,落日的余晖像玫瑰花撒在冰冷的积雪上,太阳神完成了一天光照的职责之后已驱驶着战车坠入西天,他也在追求着清爽的露水、黄昏的安谧以及深夜的恬静。他那金色的眼睛和那不可思议的神容在告诉我们:神祗们在远方,悲伤就在眼前。”

  他轻轻地松开她的手,说道:“您说的这些话都对,我聪明美丽的妻子。”接着,他又缓缓地说:“深夜来临,神祗远去,进屋去安睡吧。亲爱的,不要忘记我们在一起时所说的话,因为悲伤是谁也不能避免的,当它来到时,我们只有一个办法去对待它,那就是欣然地去做你要做的事。”

  她掸去他脚上的尘土,销魂地注视着他那美丽的眼睛,然后抱着孩子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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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迦牟尼的故事第七章 弃世出家










  在一个恐怖、奇妙的夜里,不知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喧动,一直到互相之间发生战争。这不是君王之间的吞并,也不是夺取王位的厮杀,这是一场奇怪的,非世俗的搏斗。一方是食欲和情欲的队伍,另一方是般若和无色的大军。
  这一夜没有月亮,星星低低地挂在天边,显得格外大,格外明。周围静静的,连一丝风也没有。悉达多坐在卢醯腻河畔,聆听着潺潺的水声,看着水面那泛起的道道涟漪,一直穿过花园,流到他一无所知的地方,他本想整夜坐在这里,但根据净饭王的命令,美女们必须形影不离地跟着他,绝不能让他到处乱走或失去踪迹。所以,他知道在每一个灌木丛中都有明亮的眼睛在注视着他,因此他不能呆的时间太长,否则幽灵般轻捷的脚步就会向他走来。

  最后,悉达多叹息着起身来到大殿。这里舞女们列队已毕。正准备摇动她们美妙的腰身,他看到一排漂亮的面容一直伸向自己的宝座,而离他最近的也恰恰是最美的,此时公主耶输陀罗正搂着儿子,睡在较远的大理石寝宫。

  夜越来越深,悉达多疲倦极了,来回重复的乐曲,有节奏的舞步好像都在为他催眠。不久他的头便到高高的扶手上,睡着了。舞蹈渐渐地停了,舞女们悄声地议论着:

  “王子越来越苍白,憔悴了。不要叫醒他,惹他生气。”

  “慢慢地停下乐器,不要出声。”

  “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因为他可能会突然醒来又要寻欢作乐。”

  “我们都留在这儿,但是要安静,能睡就睡一会。”

  “我早已唱够了,跳腻了。这个活儿可真不容易。姐妹们,睡觉吧!歇一歇可多美呀。”

  据说,当黑夜用它的面纱遮住大地和天空时,无声的神祗就像夏夜里无数扑扑嗒嗒的飞蛾那样振动着翅膀来到这里。此时,悉达多的思想随之转化成“悟”。就在美女们躺在他周围酣睡的时候,他的心已经可以听见、看见一切了。

  突然他觉得袭来一阵奇异的音乐,开始时细细的,像远方的薄雾那样飘忽不定,但是越来越近,越近越悦耳,其声音之美是尘世间闻所未闻的。起初,听不出音乐中有什么言语,只觉得它带来一种世界上所没有的甜蜜,使人为之陶醉。

  最后,王子听到了这声音渐渐变成了清晰的语言。但谁也不知道他是在灵魂以内还是在灵魂以外听到的。就这种音乐中所含的思想而言,恰似高处飘下来的雪花一样冰冷、无情,它可以把人的一切欲望杂念通通湮没:

  勇敢伟大的人,

  这里有一条路:有一条路。

  年长的圣贤踏过它,

  起来吧,到那里去。

  去寻找光明,

  和人们共享。

  并让所有的人,

  安静地钦正义之水。

  你有前世,

  曾为人们担扰。

  悲伤的征服者,

  现在就应毫无保留地冲上前去。

  他在怅想中静静地听着:

  世界之光呀,

  牢记前世

  无边的苦难;

  森严的牢狱,

  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你生在这时,

  应耐心、怜爱,

  对那些加害于你的人,

  施以宽恕。

  前进吧!

  当王子听到这音乐里的话语之后,从梦中惊醒,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四处环顾,心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是一个无可言喻,无法表达的念头。

  美女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像酒后熟睡一样酣声四起,她们脸颊的肌肉严重变形,表情丑陋,张开的嘴巴歪向一边,流着长长的涎水,她们仰面朝天,四肢分开,嘴唇和乳房向下耷拉着,仿佛一群肮脏的怪物。在这毫无顾忌的睡梦中,她们身上平素所隐藏的缺陷全部显露出来,就好像真理的光线突然来临,照见了她们本来的面容。

  王子缓缓地说:“这是坟场,这些美女们不过是死尸。”

  说着他站起来,带着恐惧的目光在人堆里小心地迈着步子,轻轻地走到花园宫的屋顶上。

  他的脸转向东方的地平线,周围是一片寂静,连大气都停止了运动,好像宇宙也在屏息等待着他做出抉择。

  悉达多孤寂地伫立在黑夜中,合上双手,向他以前所有的觉悟者致敬,赞颂他们开创了通往永恒之世的道路,并把自己的意愿与他们的意愿合为一体。

  就在他合手祷告时,看见了自己命运的星宿明亮地挂在空中,他立刻意识到行动的时刻来临了。

  他转身走下屋顶,一种离别的痛苦感情驱使着他想再看一看孩子和妻子,因为她们已在他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但他恐怕这会动摇自己行动的决心,所以就先来到驭手阐铎迦睡觉的门道。阐铎迦身上裹着白衣,一见王子就纵身跳起,一副精神抖擞、忠诚可靠的样子。他向王子行礼后,两人在暗淡的灯光下面对面互相注视着。

  悉达多说道:“忠实的阐铎迦,今晚,我已得到了上天的赐福。把我那高贵的白马拉出去,我在这里的生活已经结束,该离开了。”

  可是阐铎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默默凝视着悉达多的面孔,不知所措。

  悉达多又开口了:“该发生的事必然要发生,我一直盼望能够痛饮一次甘露。不要再耽误了,马上备鞍,这是命令。”

  阐铎迦只好遵命行事。

  接着,王子走进大理石寝宫,公主下躺在金色的床上,沉浸在甜蜜的梦中。她紧紧地搂着孩子,全然不知痛苦的到来。悉达多以为自己带进来的冷风一定会将她惊醒,不成想她仍然微笑着安睡在惬意的梦中。夜空里的清风透过窗棂吹进来,与屋中悬挂的花环所发出的香气混合到一起向他袭来。他意识到:这就是家,是自己的家,而且只能看这最后一次了。凄凉的感觉使他禁不住两次伸出手去,想把那天真可爱的孩子抱在怀里,但又两次都缩了回来,因为他唯恐惊动那输陀罗这最后的一个美梦。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脑子里想着不可言喻,也无法言喻的事情。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他几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俯下身去,轻轻地搂住她们母子,直到自己的呼吸与她们的呼吸成为同一个节奏。然后,他毅然转身离去了。穿过寂静的宫殿,他来到门道口,阐铎迦面色苍白,正牵着白马等候在那里。

  这匹白马有着高高竖起的鬃毛,舒展的长尾,宽宽的脊背,适度的前额,浑圆的鼻孔,一副尊贵的相貌,它注视着自己的主人,巨大的双眼里放射着先知的光芒。

  王子走过去抚摸着它那结实的脖子,说道:“勇敢无畏的勇士,现在拿出力量来走向更严峻的征途。今夜我们要到遥远的地方:永生之河。我到那里去寻求解脱,不仅是为人类,也是为你们,为一切生命。现在我们起程吧!”

  说着,他翻身上马,在鞍中坐定,白马轻飘飘地迈开匀称的步伐向前走去。悉达多和阐铎迦像在梦幻中一样走出城门。他们骑在马上犹如站在云蒸霞蔚的太阳宫殿上,闪闪发光,胯下的战马就像轻轻浮动的白云,悄无声响,唯恐惊动熟睡的人们。

  据说,当时有四位神明在暗中陪着他们,用手托住了铿然作响的马蹄。另一些神明则施展法术使看门人入睡后,把沉重的大门无声无息地慢慢打开来。

  王子走出城门,紧催几步战马,然后勒住缰绳,回首望着城郭说:“我的神圣使命是战胜老、病、死。不达目的,我决不回来!”

  此时神明的声音轰鸣着:“善作矣。善言矣。”

  不知王子是否听到了这些话,只见他继续向前赶路,似乎马匹也和他一样自信,蹄声铿锵坚实而有力。当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为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辉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大森林的边缘:那些披剃出家的苦行者的驻地。

  精疲力竭的战马停下来,在池边喝着晶莹碧透的神水,呼吸着清爽的空气。

  王子转过身去,对阐铎迦说道:“你,我最最忠实的勇士,已跟随我很久了,我对你一直充满了感激之情。你陪我到这里来是会招致危险的,许多要说的话我都不说了,但我的心将永远把你铭记。就在这里分手吧——我们的相处到此结终。骑着我的马回宫去吧!”

  他从脖子取下金箔和明珠穿成的项链,交给阐铎迦,“拿去留作纪念吧!它会为你摆脱悲伤。”

  接着,王子又从头饰上取下那颗最名贵的宝石,放在手心里玩弄着。宝石发出绚丽的奇光异彩,犹如因陀罗宫中的太阳。然后,他拉长声调嘱咐道:“把这个也拿去,交给我的父亲,要恭恭敬敬地摆在他的面前。这是我的心。告诉他,我已开始了苦行僧的生活。但我并不是去谋求永生,我是要找一条解脱的道路,如果找到了它,那我就没有必要再和我心爱的人分开了。我现在走了,不要让父亲为我担忧。但愿他能够忘掉我,重新高兴起来。”

  阐铎迦一边洗耳恭听,一边抽噎着插话说:“这些我都遵命,可是这难忍的悲伤,我怎能摆脱得了?您的父亲已经年迈,您的儿子还是婴孩,您的妻子还正年轻,抚养您成人的姨妈也爱您如亲生骨肉。我的王子,在这一切都要完结之前再好好想想吧!不要把我从您身边赶走,为了可怜我,请您掉转头去,面向家乡。我恳求您。”

  王子脸色苍白,然而依然神情坚定地回答说:“亲生血肉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死去,那就会离开他们,就像我的生身母亲已经从我们中间消失。这个世界上的亲友们就像栖于同一个树枝上过夜的鸟儿,黎明一到就各奔前程了,没有什么办法能维持永恒的团聚。这个道理不用再费唇舌了,我忠诚的勇士。回去以后,告诉全城的人:不找到解脱之路,不找到能够结束这痛苦的生死轮回这路,我决不回来。如果我不能达到目的,那我的躯体就将在这丛林中腐烂。”

  就在王子转身欲走的时候,白马好似听懂了他的话,弯下头去舔着王子的脚,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悲痛的神色。于是王子疼爱地抚摸着它的头,以示告别。

  接着,他抽出镶着宝石的佩剑,流星闪电般地割去了自己那装饰着珠宝,挽成髻状的长发。正在这时,路边走来一个手持弓箭身穿粗布衣服的猎人。

  悉达多唤他过来,说:“朋友,咱们换换衣服好吗?”

  那人应允了,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王子。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站在一旁的阐铎迦也愣住了。

  据说,这个猎人也是一个神明的化身,他借此机会把获得觉悟的秘诀传给王子之后,便拿着王子的衣服默默地上路了。

  悉达多换了衣服,把一颗颗闪亮的宝石交给了阐铎迦,并凝神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然而却没说出来,接着,他慢慢转过身,缓缓向森林走去。他用手拨开繁茂的枝叶,顿时消失有密林之中了。阐铎迦孤伶伶地站在那里,哭喊着,把手伸向毫无知觉的蓝天,灵魂中充满了恐惧和悲痛。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拉着白马,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去。








释迦牟尼的故事第八章 拜访名师










  王子在密林深处迈着镇静而坚定的步履。一路上,惊恐的野鹿闻声而逃,鸟儿叫着从树梢飞起。他一边走一边采摘山葡萄和野果充饥,真难为这高贵而富贵之皇家之子弟,这时,阳光透过微微颤动的树叶和那些令人肃然起敬的枝枝杈杈的古树从空中撒下来,抖动着的露珠水晶般的伏在清秀的叶片和花朵上,晨风夹杂着花香同薄雾一齐飘来,少女般的轻柔而芬芳。他走着走着,看到这样美丽的景色,不安的心情顿时消失。
  于是他自言自语地说:“风暴之后就是平静。控制住自己的痛苦吧!记住,过去的事就像卢醯腻河注入大海那样一去不复返了,漂流的木块可以在水中遇到一起,但浪头终究还是要把它们分开,父母、妻子和儿女的团聚也不过如此。”

  正午时分,他感到疲惫不堪,脚掌已被蒺藜和盘根错节的野葡萄藤划得鲜血淋漓,他想到:“假如我在卢醯腻河畔那迷人的花园里,我那举动轻柔,声音温顺的妻子看到这双脚要流多少眼泪呵!她一定会用清爽的香膏帮我裹住伤口。可是现在我连块擦血的布也没有……”

  趁此机会,魔罗附在悉达多身边的一棵大树上说了一些话,他的声音像渴求鲜花的蜜蜂一样由远及近,微妙而甜蜜。这是悉达多所有的感觉都被封闭,只能听到魔罗的语言:

  “王子呵!慈悲、怜悯、误入歧途的王子呵!您在这荒山野林中干什么呢?难道这是为统治都准备的地方吗?您是尊贵的人,是轻信了谁的坏主意而放弃了自己的职责,这样毫无顾忌地跑到这里来当一个苦行僧?什么理由使您相信肉体的折磨和损害会带来心灵的超脱?心随体而灭,就像燃料耗尽,火也要熄的道理一样。如果您的理想是要普渡众生,那么这一使命正需要一个正义、威严的国王来完成。您出生时的吉祥预卜不是说您将成为一个主宰世界的国王吗?现在您独自一人坐在这乱树林中,岂不是浪费生命,岂不是对您的臣民的背弃吗?”

  这声音变得越来越动人,悉达多似乎看到了这个美丽而忧伤的魔罗那恳切的目光和乞求的心灵,也看到了像作祷告一样向自己伸出的双手。

  “王子呵,再好好想想吧!您知道,拘萨罗王国凌驾于迦毗罗之上,征服它易如反掌。拘萨罗的阿输陀城商店鳞次栉比,鲜花郁郁葱葱,街道宽得可以并行两个象队。从中国、锡兰,还有撒马尔罕各地来的富商大贾们在那里云集,他们的骆驼队、马队、驮来了国王梦想不到的各种奇珍异宝。那里有人游乐的确良花园和芒果林,有天鹅和各种水鸟嬉戏的清水池,不重重叠叠山峦般的色彩斑斓的宫殿,有充满轶事趣闻载歌载舞可使人一饱眼福的戏院,有从天涯海角买来供人取乐的绝代佳丽;那里到处是漂亮的大象和马匹;那里仙乐飘然,通宵达旦,终日不绝;那里没有饥馑,水甜得赛过糖汁。邻国到那里进贡的君王对这个富丽堂皇的城市无不拍手称赞,所有这些,对您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王子听着魔罗的劝诱,眼前呈现出一幅美妙迷人的图画,他看见耶输陀罗就在身边,那么美丽,那么尊贵,简直是女中之王;他看见儿子罗侯罗站在自己膝下,那么骄傲,那么文雅,俨然是一位未来的国君;他看见沉浸在欢乐中的臣民的影子,那是一个照亮着周围黑肤色部落群的高贵民族。

  魔罗的声音像六弦琴一样轻飘飘的响着:“阿输陀的城民也没有忘记神祗,他们从未间断牺牲祭祀。如果一个圣王登基,那么罪恶一定会被全部驱除。宽宏、仁慈的王子,所有这些都在您的手中。那城中有尊贵的婆罗们的行列,他们精于学识、长于虔诚,在这智慧的气氛中,各家各户都是牛马成群,五谷丰登。所有的人都会心满意足,谁也不醉心于贪欲……”

  当这柔声蜜语停下来时,王子问道:“那么大家都这样清心寡欲,贪欲者就只有我一个人。难道我必须来奴役他们,把这座城市淹没在血与泪中?难道我必须杀戮能给他们带来幸福的国君?这就是你要求我去做的吗?”

  魔罗严肃地说:“强中自有强中手,如果那个国王英明善治,那么您比他更胜一筹。您要循名责实,回到迦毗罗去,回到为人民谋利益的事业中去,我可以保证这一切都会在7天之内成为事实。”

  王子鼓起他坚毅的精神,慢慢地说道:“这城市充满了欢悦、美色、财富和满意,那么智慧的魔罗,它是不是受到了很好的保护?它是不是已经城防坚固?”

  魔罗迫不及待地回答:“问得好极了,非常明智,我的王子。它的城防在世界历史上还是绝无仅有。它那巨大的城墙上可以并排奔驰国王的所有战车,它周围的护城河既宽且深,城门还有无数的士兵把守,他们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将。从来也没有过这么坚固的城池。如果我不在城门里给您安下朋友的话,您单枪匹马是不能征服他们的。”

  “那么,老、病、死,包括那些战死的敌人必然都停留在城门之外罗?他们就不会进城了吗?”

  王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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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寂静,悉达多接着又说:“从我这里滚开,你这老魔!你的圈套也太愚蠢了。这些人民尽管有无尽的财富,也还得像其他人一样蒙受痛苦,衰老和死亡。的确,我终有一天会作为征服者到阿输陀城,便那时从我手中拿出的将是永恒的吉祥,而不是象你说的那样……”

  说完,王子起身,拖着鲜血淋淋的双脚又上路了。他一边走一边想:“当我还未虑到老、病、死的时候,我总是倾倒在这些美好的物质财富的脚下。但现在,当我觉醒了,意识到它的危险之后,我追求的却是与此无关的极乐和净志。”

  这时的魔罗还在追随着他,仍想让他屈从在自己的魔术之下。魔罗这样想:“即使用财富来引诱不能成功,那么或迟或早一些伤感或邪恶的念头也会在他的心灵之中重新燃起,走着瞧吧!”

  从此,魔罗就悄悄地形影不离地跟在王子身后爬行,监视并等待着他的失足。

  王子走了很长的路,来到频毗娑罗统治的摩揭陀王国的首府:王舍城,这是一个他永远铭记于怀的名字,因为世界之光曾经在这里停留。该城坐落在神圣的恒河东岸的山谷中,四周环绕着巍峨壮丽的温德亚山脉。但与迦毗罗的雄峰——那些神祗们的巨大城堡相比,却不能不黯然失色。

  王子疲惫地穿过树林,向着被巨树环绕的山洞攀援,最后,他来到一个藤蔓垂悬、开满鲜花的洞口。洞前有一个身穿红树皮衣服,名叫阿利耶的僧人,摆出驱邪除恶的莲花姿端坐在那里。王子见他这种冥想的样子,便心怀敬意地在他周围绕了三圈,随后自己也安静地坐下,以等候愉快时刻的到来。

  时间慢慢过去,那个苦行僧一动不动,只见他的影子在随着西去的太阳不断地变换位置。

  过了好久好久,苦行僧的注意力终于回到俗世,他用一双虚幻的,毫无兴趣的眼睛打量着悉达多。当他见到悉达多恭恭敬敬地坐在那里,于是问起了来意。王子如实做了回答,并恳求苦行僧的指教。

  苦行僧阿利耶沉思片刻之后,便向王子讲起了如何学习《吠陀经》和《奥义书》这两部古老而神圣的经文。从此,王子就在他的指引下,和那些男女圣贤们一起苦读,开始专心致志地追求着升天之道。

  一天,王子双手合十,恭敬地请求道:“我只是刚刚出家,伟大的法师,我还不知道宗教生活的戒律,请您指教。”

  这时一个血统高贵的婆罗门便给悉达多讲了各个法师的戒规,说明生活在这里的人有的只靠纯净的水维生,有的是吃树木的根叶和嫩枝,有的以野果、鲜花充饥,有的则像野鹿一样专吃各种各样的杂草,即使托体化缘,也是将大部分施舍他人,自己只留一点点碎屑。

  阿利耶还讲起一些以折磨自己的躯体来止住欲念的苦行者生活。据称,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发明了各种残酷的苦行术来进行肉体摧残,以做到清心寡欲。这样在生命结束的时候。才能换来升天的幸福,才能在那里尝到天国的平静和乐趣,他讲:“极乐就是如此得到的。它虽然无法用语言表达,但却是心灵的佳肴。”

  王子怀着极大的敬意听完了介绍。其他苦行者看到了王子英俊的相貌,平静的神情和礼貌的举止,又惊奇,又羡慕。他们互相议论着:“这个绝代的美男子是谁?为什么那样尊贵?”

  许多人都觉得王子的相貌不凡,和他一起摒弃尘世,谋求道法是一种乐趣。

  法师给王子指定了一个悬垂着黑蜂巢的山洞居住。洞口不住地往下滴着金色的蜂蜜。这里的圣贤们对所有的生物都十分友善,除了有时吃些滴落的蜜糖以外,从来不去惊动这些蜂巢。当他们冥思苦索的时候,黑峰作为惬意的伴侣在四周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远处大海发出的轰鸣声那样听来使人舒适,

  悉达多在这里,每天都和同参们一起背诵《吠陀经》和《奥义书》,他们没有书籍,只能依靠记忆传授所有的知识。当需要食物充饥时,他就拿起大钵,穿上黄袍,到城里去化缘。他想:“家庭的生活到处都是羁绊;是感情的留连地。而无家的境况却自由得像空气。”以往的奢侈生活,现在都像晨光中逃去的梦一样从他眼前溜走了。

  他想:“我讨来的施饭要比那冰雪冷冻过的美味更鲜,比在宫中吃那些用迦毗罗人血汗换来的鸡鸭肉更香甜。”虽然开始时他的确吃不下这样的菜饭。

  一天,当王子到山城化缘的时候,摩揭陀国王频毗娑罗正站在宫殿的台级上向外观望。他看见这个年青的苦行僧手里托着大钵,彬彬有礼地接受着施舍的物品,身上显露出了一种高贵的气度和明显的雅利安出身的特征。于是他向身旁的人说:“这个年轻人,纯洁、谨慎,精神集中,目不旁视,王子般的高贵,贵族样的文静。他那孤寂宏伟的步履真像是移动在淡淡星群中的朗月,赶快派宫廷的信使去打听一下他的去向。”

  信使们听到国王的吩咐,立刻朝着悉达多的方向追去,不大工夫他们就返回宫殿把沿途探听到的情况向国王做了报告:

  “那个比丘住在潘达瓦山的东坡,就像山中之虎已成为万众之王。”

  国王听罢,命令拉出战车,亲自向潘达瓦山驶去。刚到山前,路就在脚下断了,国王跳下车来向山上爬去,当他爬到离王子不远的地方,便急不可待地向王子打招呼,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说道:“我恳求您告诉我您的家庭和世系的情况。您十分年轻,气色新鲜,您那健康的身体就象军队中的壮士。如果财富会使您高兴的话,我会把它们放在您的脚边,说吧,说出您的心里话。”

  这时,随国王同来的王公贵族们也在纠正着自己不雅观的姿势,他们看出眼前的这个人非同小可,连他周围的空气都十分纯净。他们看到他那尊贵的躯体,深蓝色的眼睛,以及那君王般的风度,都感到非常吃惊。

  王子带着感激的神情,庄重而又有礼貌地回答说:“伟大的君王,您的心肠十分慈善,我珍视您对我的慷慨,但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早已被我抛弃,就好像黎明驱逐了黑暗。因为这些都是阻碍我达到‘悟’的障碍,只有这孤寂的生活,才是我真正的心愿。”

  在他向国王讲述自己的身世时,所有的人都被惊呆了。

  国王叹了口气,最后说道:“尊贵的人,我当然尊重您的选择,然而我也感到痛心。因为这个世界需要您,我宁愿与您分享我的王土,如果这样做您能够承受的话。”

  但决心坚定的王子说:“我作为光芒四射的,遐迩闻名的雅利安人的后裔,我的国王,我怀着极大的敬意,听您诚挚地讲出自己发自肺腑的言词,我祝福您——伟大而正义的国君。但我已听到另一种召唤。我脱离了自己身上的五欲,就象从蛇口脱生的兔子。我既然逃出了凡世的禁锢,就再也不愿意回到以往的梦幻和虚妄中去。国王大人,人各有所求,我的目标是要使人类从那无情的生死轮回中解脱出来。这个方法我一定能够找到。您回去吧,尊贵的国王,回到您欢乐的城中去吧。愿神祗保佑您。愿所有美好的事物属于您。”

  国王感激地回答说:“我祝伟大的王子在寻求自己的目标上如愿,从而获得您应该获得的果位。但此目的达到之时,我请您再回到这里来,让我也分享您的快乐,愿那时您能仁慈地把我收留为弟子。”

  王子听完,恭恭敬敬地起身向国王施礼之后,又开始寻求他的孤寂去了。这时,国王和同来的王公贵族们双手合十,礼貌地随悉达多走了几步,接着便心事重重地回城了。










释迦牟尼的故事第九章 宫廷来使










  再说驭手阐铎迦与王子分别后,牵着那匹知情达意的白马,哭泣着,慢慢往回走。他走走停停,心神恍惚地不断回头。这时,白马也在为它的主人悲哀,原来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不见了,它既不吃草,也不喝水,脚步十分缓慢,精神沮丧,没有一丝愉快,最后终因郁闷成疾而死去。就像王子所预见的那样,由于它的忠诚,一定会投生到另一个欢乐的地方。阐铎迦的步伐越来越慢,他在路上哭了一场又一场。在他眼里,大地已经枯萎。好像一个从远方归来的人发现原来生气勃勃充满欢乐的城市已经变成废墟,好象太阳藏到了群山之后,就不再照亮世界那样,阐铎迦的心被撕裂着。路旁的人看到他如此悲伤,不禁暗暗吃惊,其中一个大声叫道:“世界的爱子——王子上哪儿去了?你把他偷走了吗?他现在藏在哪里?”
  阐铎迦停了一下,叹息道:“我一向敬爱王子,跟随他这么长时间,难道我愿意离开他吗?你们太不了解我了!他把我打发回来——我的迦毗罗公民们,他现在独自一人藏到大森林里去过苦行僧的生活去了。”

  听到这话的人都感到这是一种不吉之兆,好像世界改变了自己的进程。他们觉得在自己的道路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深不可测、奇怪而神秘的东西。王子的生活曾经缺过什么,竟使他出去寻找?或许他看到了人们所没有看到的东西?

  消息传到城中,男男女女涌出城门。当他们看到阐铎迦独自一人边走边哭时,这些人也弄不清王子到底是死是活,连声喊着:“出了什么事情?遇上了什么灾祸?”

  接着,消息又闪电般地传到宫中,美女们匆匆忙忙穿上长袍,披头散发地从门里冲了出去,四处探听消息。当她们看到驭手独自一人回来时,就嚎啕大哭起来,因为她们寄予的全部希望已经破灭。

  哭声传到波阇波提那里,这位王子的姨妈、养母、摩耶的妹妹,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自言自语地说着:“真可惜呵,你的美貌!我的儿子呵,我仿佛看到了你一绺绺的黑发,看见了你澄蓝而深邃的眼睛,看见了你那宽宽的肩膀,粗壮的胳膊,你仿佛就在眼前,谁料想你竟会到森林里去遭受那寒冬酷暑的摧残,你的亲人再也看不到你,这怎能叫人忍受呵?”

  贵夫人一下昏倒在地,美女们围在她的身边,悲痛使她们像大理石雕像一样呆在那里纹丝不动了。

  公主得知消息以后,把阐铎迦召到殿中,大发雷霆:“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你这不忠的奴仆!你们一起出去,却自己单独回来,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眼泪中藏着狞笑,假装朋友,却暗中为敌。有谁可怜我们的痛苦?他尊贵的母亲的预见已成了今天的现实。房子空空荡荡,只丢下我们母子!”

  阐铎迦的心一阵刺痛,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公主又说:“你现在痛苦,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把人们叫醒?”

  阐铎迦没生公主的气,因为他理解她的悲痛,“伟大的夫人,可怜可怜我吧!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清白无辜,从他出世的第一天起我就有了预感,这一切都是神祗们的意志,难道我有力量违抗吗?”

  公正、高尚的公主顿时平静下来,她深知神祗们的意志是人类难以抗拒的。于是她对自己刚才说出的话追悔莫及。阐铎迦走后,她回想起王子的音容笑貌,仍然不断地抽泣,忽而一种强烈的悲痛压得她浑身无力,慢慢地从那坐着的金垫上滑落下来,伏倒在地。

  女仆们发现了,轻轻地把她扶起来,她吩咐道:“把我和主人同寝的金床抬走,今后我就睡这光秃秃的平地;把我的绸衫和珠宝拿开,我要穿苦行僧的黄袍。从今天起,我决不要华丽的服饰,把我的长发剪掉,我要和美色绝交。以后每天给我端一餐苦行僧的膳食,为的是保持生命的火焰轻轻燃烧。享乐对我来说,已经就此了却。”

  她那长至脚踝的云发就像面纱一样散落下来。从此她过上了苦行僧的生活,而且也仅仅是为了她的儿子才活下去。

  说到净饭王,则又是另一种景象。爱与恨在他的内心展开了角逐,各种思想的冲杀搏击,犹如一群野象横冲直撞。当贵族、大臣们围扰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劝说时,他暴跳如雷地吼叫着:“我曾经有一个儿子,现有没有了!这个王国,包括这个可怕的,空荡荡的,响着回音的宫殿,对我来说还有什么价值?统治和王权还有什么留连?为什么要把他夺走?

  王宫的僧侣和那个睿智的老臣用尽心机仍不能平息国王的愤怒和痛苦。最后他们心生一计,准备去寻找这位流浪者,以强迫或说服他再回到宫里来。国王听到这个主意才略带喜色发话说:“去吧,越快越好。不要耽搁,你们不把他带回来,这里的生活是无法平静的。”

  于是,僧侣和大臣两人匆忙出发,照着阐铎迦指点的方向奔去。他们心急火燎,日夜兼程,不敢迟误一步。

  当他们来到王舍城的山林时,便对那些神情严肃的出家人和山洞里居住的苦行僧们说:“我们来到这里请求你们的帮助。我们君王的权利犹如大梵天一样伟大,我们是他的使臣。他的儿子生得像洞察心灵的神祗,但是却背弃了君王的旨意,跑到这里过着孤寂的生活。想要寻求一种办法来战胜谁也看不见的老、病、死。现在乞求你们指点该到哪里去找他?”

  苦行僧们齐声回答说:“我们知道他,见过他的美貌和尊贵。他已到婆罗门阿利耶的山洞去寻求大悟了。”

  僧侣和大臣闻听,也没来得及道谢就又匆匆赶路了。

  一路上的寂静和从那圣人的居处升起的冥思苦索的精神,使他们油然产生了一种敬畏的情绪,于是两人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当前面遇到断路,他们开始弃车步行时,都主动把自己身上达官显贵的徽志摘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着目标进发。不一会儿,他们看见一个年轻的苦行僧坐在树下,双手合十,眼睛凝视着脚前的潺潺溪水。那青年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后,主动起身行礼,他正是他们要找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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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的景象真是言语不能表达的,眼前的王子和以前的样子已有了天壤之别,不仅是外表,就连思想也和原来的王子隔着一条无涯的鸿沟两人都深深地感到了这一点。

  虽然如此,他俩还是比以前更恭顺地向王子行礼,得到允许后才坐到了王子身边,犹如陪伴月亮的双星。他们被森林的阴影笼罩着,周围是一片沉寂。

  两人就像勇士选择一支决定生死的的羽箭那样耐心仔细地措辞,轮流阐述君王的旨意。他们以十分真挚的情感询问了王子出走的理由,并讲述了他放弃职守的后果:给他心爱的人造成了比死亡还在的忧愁。

  当他们说完了这一席话,只听得潺潺的溪水在如怨如诉地奔流。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子抬起头来回答说:“说得不错,但是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能回返的路,因为我所谋求的并非个人的解脱,而是为了全体生灵。整个大地都充满了这种思想。不管你们使用什么言语来劝导,我只是听着,而且今后还会听着,但我现在和以后的回答都是——即使日月背弃苍天而坠落,山脉上下而颠倒,我也绝不动摇。”

  说毕,他站起身来。两位使臣也跟着站起来,温柔地说:“我的王子,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们也不会再来打扰您。我们回去见到国王将把您这不可更改的决心如实转达。”

  他俩向王子告别后,慢慢地穿过树林往回赶路,并不时地停下来和在这里谋求般若之乐的居民们交谈。他们都想从这些人嘴里领悟到如同花香引蜜蜂那样把王子引到这里的教义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听来听去仍如坠入十里烟雾般的迷惑不解。最后他们只好沮丧地离开这块绿色的海洋,来到凡世,两人登上战车,扬鞭催马,直奔迦毗罗城。

  从此,王子对被自己抛弃的人所充满的爱不断地升华着,至使这种爱变成了另一种为人们所不能理解的东西。












释迦牟尼的故事第十章 苦行失败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未来的佛陀悉达多在寻觅着光明,然而一无所获。他的心就像在这密林中闷热的黑夜,看不到有哪一颗星星在闪烁。
  他在阿利耶这里耐心地学习了很长时间,他对阿利耶的思想体系已经掌握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以至于追随阿利耶的苦行僧们都要求王子作他们的法师。但是王子不答应,因为在阿利耶的教义里他看不到结论,看不到解脱,他认为即使还有升天的欲念,也不能说完全消灭了欲念,世人还会被卷人那残灭自己的生死转轮之中。

  于是,悉达多放弃了阿利耶的教义,闷闷不快地去找法师陀伽。陀伽是一个睿智孤寂的苦行僧,悉达多耐心地跟他学法,抱着一线希望:也许会在这里看到曙光。

  他又精通了陀伽的体系,并且提出了许多既无法解释,也无法解决的难题,难住了法师:他发现陀伽所提供的闪亮的天国不是建立在无为法上,而是一种无常的虚幻的东西,这种教义也不是“道谛”,更不是亘古不变的“法”。

  经过长期耐心的冥想,他终于悟出一个结论:任何人类的子孙都不可能解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个谜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高不可及,他们的翅膀在这碧蓝、可怖的高空中只能扑腾,却无力升起。只有自己的思想才可能升到这样的高度,而现在他却还不够。他心里想:“这里所有该学的东西我都学到了,这儿的牧草已经啃完。我得独身去苦行林,在那里,我要进行一种残酷得超过我在这里所见的任何一种苦行术。因为也许这些人说的对,只有将躯体全部摧毁,才有可能解放灵魂。我现在还不敢肯定它,但我一定要寻遍所有途径,去找这个‘道’。”

  他独自一人走着,思忖着:

  “如果一个旅行都碰不到一个胜过自己,或实力相当的伙伴,那么他最好是坚定不移地孤寂的旅行,决不能与一个笨蛋为伍。”

  他终于来到苦行林镇。一看到这个地方,他就产生了喜悦的感觉。后来悉达多曾这样描写过苦行林:“那时,我自己想,这个地方真是可爱、有趣。这里的森林广阔,还有一条纯净的河流。小小的水湾可供人们沐浴。这真是寻求解脱的人们居住的好地方。”

  但是此时他十分疲倦,他对自己说:“失眠的人总觉得夜长,疲惫的人总觉得夜远,懒惰的人总觉得时间缓慢。我总会在这漆黑的夜中顿开茅塞,看到这一线光明。”

  悉达多在这茂密的树林采取了极残酷的修行方法,林中的其他人都惊羡着他采取的这种严格方式,虽然他们自己也同样走着一条痛苦的修行道路(我们后面将特别提到他们中间的五个远道而来的人)。这些人在悉达多附近选好自己的位置,个个希望在悉达多到达止观时能从他身上学到一些东西,并且想和他交谈一些重大的事情。

  就在林中的小河边上,悉达多敛心静息地终日冥索。他一天天把饭量减少,到后来,他只靠令人不可思议的一点点食物维生,如果他的躯体再单薄下去仍能关注灵魂的话,他甚至连这么一点点也废止。此外他还控制自己的呼吸,尽管人们几乎看不出他的还在呼吸。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进入了人们所不能进入的境界。

  悉达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从早晨坐到晚上,他几乎像为他遮荫的那棵大树一样,和周围的大自然融化到了一起。森林里小动物都毫不畏惧地在他周围走来走去。四肢动物带着它们的小崽依偎在他的脚边,鸟儿们栖在他肩膀上召唤着自己的雏子,野孔雀在他的身边伸开色彩斑斓的羽扇,在这仁慈的菩萨即未来的佛陀周围,根本没有恐惧的概念。

  不久,这位伟大尊贵身居苦行林的苦行者已经名闻遐迩,人们纷纭从城里跋涉到此,都想站在远处看他冥思苦索的情景。当他们胆怯地透过树林的枝杈望去,见到他那瘦骨嶙峋仿佛枯树般的躯体和他那平静、超然闪烁的目光时,个个都产生了一种惊奇与怜悯的感觉。他们只好蹑手蹑脚地离去,内心在不断地为他祝福,同时也恳求得到他的祷告和保佑。

  悉达多为了通过苦行达到解脱的目的,他又给自己规定了严厉的斋戒,身体进一步羸弱下来,然而般若的强大力量却使悉达多的心里逐渐豁亮。

  他冥索的第一个问题是无常,周围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个真理:任何事物都不能永驻,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化,转瞬即逝。这种运动永无止境,一个新的东西产生了,立刻就会变成一种更新的东西。就在他的周围,四季悄悄地轮转着,春天刚刚进入蓓蕾初绽的时期,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来,到小河边照一照自己的容颜,就被花团锦簇的盛夏所替代。然后,既没有停顿,也没有间隔,金黄色的秋天飘撒着果香和感情充沛的泪雨就来到这里,最后是以清爽舒适的冬天结束这一轮回。接着下一个永不停顿的轮回又重新开始。

  悉达多想:“既然没有什么停顿的东西,一切都在变幻,那我们行事的基础应是什么?”

  在他的眼前,蜘蛛正织着细嫩的纱线,晨露使根根丝缕一闪一闪地发着亮光。这使人想到旭日初起,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到王后的锦衾那种迷人的景象。不多时分,这种景象即化为乌有。悉达多想着:

  “人的存在实在是朝不保夕。一阵恶疫袭来他就会死去,成为人人讨厌的东西,人就是这样来来去去,和最低等的昆虫毫无二致。”在他紧张的内心知觉中,一幅幅思想的画面迅速地闪过,它们像一道屏障把永恒的无为法藏在后面,使它无法透过,也无法识其真象。在他的眼前,各种生灵沿着它的缘起之处登上它面前展开的一级经台阶,但是,就在它们到达最高点时,却化为烟雾散去,因此那里仍无通途。

  大自然不知不觉地撒开了她那黑色的帷幕,悉达多的周围一片沉寂。徐徐升起的月亮用她那皎洁的光芒将温柔的梦飘飘洒洒地投向四面八方。微风轻拂,好像她那凉润的手贴附在了悉达多疲倦的太阳穴上。流水欢唱,歌声仿佛来自寂静的远方。

  生命的画卷在悉达多的眼前展开,他细细地咀嚼着其中的教诲。乐是梦,苦是谛,个人的生活是不幸。只有超脱其上的不动感情的冥索才是心灵的解脱。这些都是正确的吗?难道不动感情的冥索才是心灵的解脱。这些都是正确的吗?难道一个圣人要从“迷”中解脱出来,就必须排除一切念头,除了自己,其他任何人的苦难都不去理睬,这就是不为任何欲念所诱惑吗?不——万万不是!这样生同行尸走肉,还不如跌进那黑暗的虎口里丧生。怎么能看着别人流血、死亡而熟视无睹呢?

  这时,悉达多觉得心灵中有一个轮子在不停地转动,就在无限之境从他头顶上平静地穿过时,他感到一阵眩晕。因为那轮子仍在无情地运转着,一圈又一圈。

  难道要向被动的无明让步,不再努力下去吗?难道甘心滑落到那讨厌的屈从中,接受皮鞭和枷锁吗?每一个生命都存在于数百万生命之中,到哪里去寻找对于这种微不足道的个体的拯救呢?一切皆空,则让一切都任其自然吧!

  但是这时候,悉达多又把思想集中在对“法”的冥思上。法的别义就是必然,难道一个人能够平心静气去适应这种必然吗?难道就没有“寂静”和觉悟吗?自然为什么不遵守这个法?人们眼前出现的这个不断变化,而又单调重复的景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人在梵天的势力之中,那他对法一无所知,同时还要为没有遵守它而痛苦吗?如果一个人能够发现此道,那这个法就一定存在,而且它就属于这个人,而这个人本身就成了法。

  随着时光的流近,他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智慧的顶峰,就是发现这个无所不包,甚至连人的灵魂也逃脱不出其轨的法——但是他绐终没能发现它。他已达到了不惑之境,他的视觉如同金刚石一样明锐。他肯定,宇宙有基本原则和最终目的,但他却苦于找不到能够接近这些东西的途径。

  悉达多就这样静坐了6年之久,他虽然已发现了“有为法”和“无常”,但“无为法”还是不能见到。这样他从一个未知的起源走到一个毫无希望的终结。短短几年的挣扎,最终还是归于失败。悉达多已经精疲力竭了。

  现在他的精力已经消耗殆尽,生命就像挂在一个破损的蜘蛛网上,随时都可能坠入死亡的深渊。这种残酷的修行方法,使他的名声就像悬于天幕的大钟发出的巨响一样传遍四方。如果说他已经获得了一些所追求的东西,那么这在他的眼睛里却算不得什么。因为在这漫长的六年中,他并没有如愿以偿。他所花费的力量,就像撞在岩石上的巨浪,溅起白花,迅速散开,然后便消失了。痛苦的心在折磨着他。一天,在他冥思苦索后起身欲行时,他浑身一阵发软,摔倒在地,躺在那里喘息着,全身的力量已经耗尽。他想:“死到来了,我终于失败了。”

  后来,悉达多曾对弟子们描绘这如此可怕的苦行说:“记得我那时每天只吃一个山楂,或是一粒米。我的躯体变得特别瘦弱,四肢如干枯的芦苇,臀部像骆驼的蹄子,脊椎像一绺头发,胸骨参差突兀,就像屋顶露出的房椽。眼窝深深地凹陷,眼珠几乎消失了,就像放入溪水中的一片镜子,小得难以辨认。我的头像灼日炙烤下枯萎变空的葫芦一样干巴。用手触腹,会碰到后脊,用手触脊会碰到肚子,然而尽管这么苛刻的苦行,我还是没能发现那种超人的明觉。”

  悉达多这样一天一天地躺在死亡的边缘。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世界之光就会熄灭,太阳就会在黎明时分下落!但事情不会如此发展,悉达多慢慢地恢复了意识,他那沉重的眼皮睁开了,又一次看到了光。他想:“如果我能爬下山,到河边去,那温暖慈善的河水会振作我的精神,思想就会回到我的身上,在那里还可以休息一会儿。”

  悉达多艰难地扶着树枝,小心翼翼地爬到河边,来到温暖的浅水中,他躺在一棵映在水面的大树荫影里,河水轻轻地泛着银光从他身边流过,他感到舒服了许多。

  特意远道而来观看他修行的那5个苦行僧暗中议论着:“他现在要死了;苦行僧乔答摩现在就要死了,难道羸弱到这种地步的人还会活下去吗?”

  事情果真是这样,当悉达多挣扎着想河水中站起上岸时,他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也站不起来了。据说这时一位天神将岸边一棵大树的枝杈对着悉达多向水中弯垂下来,于是他用手抓住树枝,头晕目眩地爬到岸上。他坐到树荫下,酸软的身体无力地靠着树干,合上了眼睛。

  他觉得浴后精神振作了许多,也有了重新思考力量,此时他心里嘀咕着:“这种苦行方法像以前所采用过的其他方法一样,又使我大失所望,白白费了力气,而且没有一点可以补救的东西。我的躯体已无法支持,思维活动也难以进行,现在必须恢复钦食,保养这磨难之后的身体,以达到我的最终目的,我现在学到的东西已为入定铺平了道路,在将来的禅定中我可能会看到般若的开端。遗憾的是,我目前还没能找到它。”

  就在他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由于饥饿,一股无法克制的昏眩中断了他的沉思。

  话说在树林的另一边,居住着一位十分富有的牧主,他的牛羊成群,稻米满仓,并在河边拥有一块肥沃的一望无际的草地。牧主有个女儿叫尸迦罗越,长得聪明又颇有几分姿色,她曾对森林中的树神发誓说:“如果我能找到一个与我身心相当的丈夫,并且头一胎是儿子的话,那么我每天都躬身祭祀,永不忘记这分恩德。”树神接受了她的祈祷,果然婚后第一胎生了个儿子。

  于是,她决定在望日祭祀神明。她在林中放养了1024头奶牛,用这1024头牛的奶水喂养其中512头;再用这512头牛的奶水喂养256头;最后剩下的8头奶牛,是靠着1024头牛身上的力量喂养起来的,再也无法找到这么纯净,这么健壮的奶牛了。到了那一天,尸迦罗越天没亮就起来,提着桶来到牛栏,当她走近时,奶牛身上的奶水不等去挤就自动喷射出来。

  尸迦罗越把奶接下来,倒在一个罐里,掺上一些大米,然后点起火来。将罐子放到上面加热,不一会就烧开了,泡沫四起,却一滴也不向外溢。火也烧得十分干净,透亮的火焰中没有一丝黑烟。就这样她做出的饭就像从蜂窝里取出的王浆一样纯净而香甜。

  尸迦罗越对使女富那说:“富那,亲爱的孩子,神灵们真是保佑我们,一切征兆都很吉祥。快走吧,你先去看看,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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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那驯顺地回答:“是,夫人。”说着就跑去了。

  当她跑到那棵树旁时,菩萨——即未来的佛陀——正坐在树下,身躯放射着一道道的光环。富那的脸一阵通红,激动地颤抖着,说道:“感谢您的保佑,征兆都很吉祥,请您准备接受我们的祭品吧!”

  她说完就拼尽全身的力量飞跑回家,把所见到的事情告诉给主人。尸迦罗越听罢高兴地叫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因为你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

  尸迦罗越跑到自己放珠宝的地方,找出适合于这种家庭中女孩子佩带的所有珠宝,挂到了幸福的富那身上。她想:“今天真是了不起的一天,我还应做什么?”想着,她拿起一个金碗,提起罐子一倒,奶饭就像一滴滴的琼浆玉液流进碗里,不多不少,正好装满。然后她用一个金色的盖子盖好,自己披珠挂玉,好生打扮了一番,就愉快地出发了。

  黎明时分,尸迦罗越沿着河岸轻快地走着,心情无比喜悦。她那苗条的身材穿着云灰色的长衫,纤细的手腕带着白玉镯子,这灰白相映的色彩更显出她的庄重美丽。

  她用手分开林中的树枝,一眼看到坐在那里的悉达多,头靠树干,两眼微合,双手下垂,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敬重心情。她知道这不是树神,而是圣人,心里想:“愿他接受我的祝愿!”

  于是,她走过去双手高高地擎起金碗,接连不断地向悉达多叩头致意,并把碗中的食物毕恭毕敬地递给悉达多,说道:“主人,请接受我的礼物。”悉达多把这看作是天赐之物,接过金碗,就香喷喷地吃了起来。这时,尸迦罗越在一旁仔细地看着,似乎感到新的生命在悉达多的血管里流动。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心情说道:“主人,愿您和我一样如愿以偿!”说完,她转身走开,将那宝贵的金碗留给了悉达多,她毫不吝惜,就像丢在地上的一片秋叶。

  那5个曾在暗中议论的苦行僧得知这种情景后又说道:“苦行僧乔答摩失败了。现在他又吃又喝,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和普通的众生没什么两样。不要指望会从他这儿学到什么东西了。我们这儿来真是大错特错!”

  从此他们又回到贝拿勒斯练自己那套苦行术去了。

  当尸迦罗离开后,悉达多站了起来,立刻感到身心振作,脸上也焕发出一种新的光彩。他又觉得自己此时的精力犹如涨满春潮的河水一样,充沛得可以直下大海了。

  悉达多白白花了6年时光,结果发现自已追求的乃是一个捕捉不到的幻影,于是他决定不再回苦行林,那里对他来说已失去意义。

  悉达多上路了,他向一个打牛草的人讨了一捆柔软的青草,来到一棵蓬蓬勃勃、茂叶挂满了枝头的菩提树下,铺开青草,结跏趺坐,双手合十,开始了新的冥思苦索。这时,黑夜又静静地来到人间,笼罩了一切。












释迦牟尼的故事第十一章 大彻大悟










  悉达多其后发生的事,据说崇高而神圣,这时于凡人来说是无法领会的,它就像寓言中所包含的哲理那样,深奥而难以表述。只有罗汉:已经取得最高果位的圣人才能解释并可能从中悟得真谛。
  在这荒林中,强大、狡猾的魔罗又来引诱悉达多。一天,他正在寂静地打坐,忽然他那一平如镜的心像风暴来临那样翻起了巨浪。那些他认为已经战胜了的敌手重女气势汹汹地出现在眼前,向他进攻。竟然有一些情景甜蜜得使人陶醉,强烈地刺激着他的心。

  迦毗罗这天堂般的城市像一幅镶嵌在黑幕上的图画出现在他面前,这使悉达多不得不站起来,身入其境。在许多年不见的迦毗罗城,卢醯腻河水泛着金色的波纹缓缓地流过,他看到了绿荫下自己曾经躺在她们怀中尽兴的那些可爱的美女。那富有弹性的乳胸,对他这长期处在痛苦和孤寂中的人来说,更显出一种无法抵御的诱惑。美女们在召唤着他到那里去休息。那一对对充满着挚情的眼睛仿佛在向他恳求。后来,有一个窈窕多情的姑娘靠近悉达多,她那张俊俏的脸上,似乎集中反映了所有他曾经占有过的美色的温情。

  “靠近我——靠近我,亲爱的主人。您多年来忍受着痛苦、折磨,忍受着饥饿、干渴,您流着血一般的泪水,消耗着宝贵的生命,可是怎么样呢?您还是找不到‘道’。因为那只是一种欺骗,只能白费力气。天堂是梦幻,爱情才高尚。”姑娘说着跪在了悉达多面前,她是那样婀娜妩媚,那样情甜意蜜,一双充满痴情的黑眸又是那样富有诗意。她亲吻着悉达多,然后蹲下来,用自己雪白的双臂搂着悉达多的双腿,一阵胜过一阵的爱情之网扰得越来越紧。他的触觉和嗅觉已感到姑娘那柔软的乳胸发出的温馨,他的手被细嫩玲珑的纤指抓得紧紧,他多么想品尝一下这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鲜果,因为以往这些曾深深地打动过他的心。

  “放下您那毫无意义的天梦吧,我亲爱的王子。这天国此时此地就在卢醯腻河之畔。来,享受一下这欢乐,这是人间的珍品。您这可怜的,疲劳过度的,就要垮掉的人,回到我们这里吧!恢复您的体质,重享荣华富贵。我难道不是您的吗?躺在我温暖的怀里,溶解一下您那冷冰的心。回到富丽堂皇的宫殿,您还是王子,仍是勇士。来吧!时光赛黄金,不要把青春当成沙砾让狂风掌握命运……”

  她好像要把悉达多拉走。他被眼前她那多姿多情的肉体所带来的巨大魅力吸引着,她那长长卷起的乌黑的头发松软地披在胸前,她那白嫩细腻而修长的双腿,呈现出柔和的曲线美,她那挂在丰满而鲜润的双唇上的得意微笑,犹如开在腮边的艳丽花朵,这一切都表明她是一个可以奴役男人的倾城倾国的王后。看样子她似乎意识到已经达到目的,于是她自信而羞涩地低下头去。

  接着,这姑娘又骄傲地扬起脸来,骄傲地凝视着悉达多,那样子好似汹涌的涛面上浮起一轮静静的明月,令人心醉,但这时的悉达多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感情,他的眼光穿过她的头顶,又停留在远方的希望上。

  突然,这个可爱的姑娘像冷雨中被晃动的荷叶一样颤抖着,摇晃着,伴随池中泛起的涟漪慢慢地消失了。  但是花园的影象仍然萦绕在他的视觉中:在那可爱的河边,一个陌生而亲密的人影在默默契凝视着他,她的手里拉着一个孩子。他这个情欲所不能征服的人,此时也激起了感情的浪花,拜倒在了爱情的脚下。他悄声地喊着:“我的公主!”心几乎停止了跳动,这重新呈现的记忆是那么奇特,甜蜜,好像她在喊“亲爱的”。她那双由于悲痛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充满着爱怜和恳求,虽然她红颜已退,但对悉达多来说她的感染力比以前胜过千倍。她无声地把孩子展现在他面前,站在那里等候着他的最后判决:是让她活还是死。

  忽而父亲的形象犹如灯下的影子从公主身边掠过,由于哀伤他已苍老了许多,身体也被重担压得佝偻起来。那温柔的王后,也就是曾用自己的奶水哺养悉达多成人的姨妈,正站在一旁擦着眼泪。周围站满了他的青年时代的好友和奴仆,所有这一切组成一个又一个召唤他的热浪,接连向他涌来,他心中思忖着:我有仅伤害这些忠顺的人的感情吗?我应该怎样对待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呢?“

  谁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缘故,忽然他想到自己的妻子会成为绊脚石,或是诱他的邪魔。他肯定这只是一个幻影,一个根本不能成立的幻影,这个幻影同第一个一样危险,于是,悉达多的目光又穿过她的头顶,仍旧停留在远方的希望上。他的神情像末日来临时那样平静而安详。

  于是公主惊恐地尖叫着跑开了。

  接着,狂乱的梦幻和错觉像夏日的滂沱大雨一样包围了他,他的周围全是可怕的,奇形的,像妖魔一样的怪物,到处是地狱中发出的烟雾、尘埃,混浊的空气也发出尖叫,惊呼和呻吟。他感到震耳欲聋,好像是神祗们与魔罗的军队展开了空战一样。

  夜深了,他的面前又展现出一幅巨大的、不断变幻着的画面——权力和荣耀等在那里,只需他去俯身拾取。他又头顶王冠在宝座上,俨然成了世界之王。接着团团火焰吞噬了一切,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一种无形的恐惧感向他袭来,冲天的巨浪似乎要裹起他将他摔个粉碎。他心里清楚,现在哪怕是稍一放松,就会前功尽弃。

  但是悉达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神情依然如故。据说在这翻腾、混乱的场面中,他身边的那棵树仿佛石雕一样,竟没有一片树叶摇动。

  这场争斗还在他面前继续激烈进行,贪、爱、权、财在他的耳边或是大声疾呼,或是细雨恳求,但悉达多仍然无动于衷。魔罗施尽了狡猾、奸诈的手段向他召唤,既令人沉醉又使人震惊。甚至有一些魔罗还打扮得如同天神一样,给他指引着所谓的“道”。在那个可怕的晚上,悉达多所看到的东西既没有办法说出来,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但是,当魔罗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显现出了最迷人、最伤感、最恐怖的景象之后,没有能够征服悉达多,就再也无计可施了。他比悉达多还要疲惫,于是他只好停止这种磨难,随着,那怒吼狂卷的浪头也便慢慢地平息下来。悉达多的心安稳以后,周围的黑暗已迎着清冷的晨曦渐渐散去。

  东方呈银灰色,所有的生灵都十分宁静,月亮和星星又重挂上天边,撒着惨淡的光线。障碍既然除掉,到来的是将是奇迹!悉达多在邃的冥索之中,达到了禅定的第一阶段,这是第一观。

  此时,他的意识扩展到无限之境中,它穿过了人类理解的边缘,使悉达多看到的不是世界的假象,而是其本来的面目,他的心就像一只轻松地飞向太阳的鹰隼,不断地向前,向上冲击,周围这个世界的表面和它的实质差异之大难以想象。达到“悟”后,就从“迷”的枷锁中解放出来,在这个阶段,看到的世界再也不是它的表面。而是它的实质了。

  在这种觉悟中,悉达多看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前世以及他们在前世的得与失,功与过。这些景象一个个接连地在他眼前闪过。

  悉达多被那种“悟”的力量更快地携进,继续上升,内心的聚变使他处在了二观阶段,这样他眼前的图象已无比清晰,他看到了所有有生命的东西,以及整个人类的生死轮回。看到了这种轮回是建立在虚无梦幻的基础上的,没有一点实物,全部是须叟即逝的无常。他看到眼前的生物一次一次生出,死掉,再生,再死,善与恶没有区别,都承袭着这个自作自受的痛苦,就好像用自己制作的匕首来杀害自己一样。

  他也看到了那些由私欲、奢望、杂念等导致的善行所获得的短暂的天乐,虽比人间的乐持久,但仍然是无常的,因为那些以善行作为货币来购买个人天乐的人,毕竟还是贪欲的奴隶,尽管这种贪欲只是谋求天乐。他还看到欲念中的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总会经历这样或那样一段兴亡过程。

  他又看到充斥苦难的地狱仍把这些囚犯再投生到世上,使生死之轮一刻不停地旋转,那无法控制的轮子一会儿高高在天,一会儿又与人世相平,但不论是怎样,它总在转动,既不耽搁,也不停顿。

  当悉达多进入三观阶段时,他的视线又上升到新的高度,进入了深刻理解“谛”的阶段,在这一阶段,悉达多久莫能解的生死之谜已昭然若揭,他看到了老与死的根源就在于生,就像大树置根于土地一样。人以其在尘世所做恶事的多少,把自己划分成形形色色的种类。简言之,在尘世,生活与痛苦是同义语。无知使人们两眼一摸黑,既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那些高尚的东西即使在他们周围移动,但却因罩上了一层面纱而难得看清。

  他还看到了再生之缘,取决于前世的行为和思想。

  在这禅定中,悉达多越升越高,他看到人世间没有永恒和永生,因为那些追求长生的人只能是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循环往复,无边无际,接着,在更高的地方,悉达多看到了长长的生命的链条从没有缘起的一端跨到了没有终止的另一端。

  边些苦难的链条是:

  触觉带来感觉,

  感觉带来欲念,

  欲念导致假象和虚幻,

  假象和虚幻导致迷惑

  迷惑的结果,

  为则有生,

  生则有衰老和死亡。

  这个让人厌烦的轮回是无明的结果,轮回由生的长索拽着,使之无穷无尽地旋转。那些无知的人追求着毫无价值的、迁流变化的、虚幻不实的东西。他们看到的只是假有,而不是那真正的事物。于是,人们身上产生了一种冲动,而这种冲动又引出更多更多的幻觉,结果他们就成了自己的受害者。但当这种邪欲消失时,幻觉就立刻结束,这无明也就像黑夜一样散掉,让位于智日,此时周围的世界才是以真象出现。当这个人觉悟后他就会知道自己不过是时间、地点的奴隶而已,此时在他身上,万恶之源的无明已消失,他就达到了明心见性的地步。

  正因为这样,悉达多才把世界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般若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眼前再没有假象和幻觉,而且那种想占有一切的假我也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狱中。在他的身体中,一切贪欲和邪恶都已摧毁,就像柴禾不够而自动熄灭的火焰。现在他的身上一切东西都与缘起相连,他已摆脱了无明状态,怎么会去追求那些薄如晨雾的迁流变化之物呢?在他的上方,“死”与“欲”这两个互不分割的东西再也不能对他实行控制。

  这样,悉达多终于来到了真理之源,在他的眼前,过去、现在和将来化作一体,他已超越六识。观照清晰,再不是通过一个狭缝向外张望,而是消除了阻碍,看到了四面八方以及真如之境。

  悉达多此时已被所有的慧光照耀,成为佛陀。那慧光越来越强烈,在他的周围,世界一片平静,明亮,微风习习,树影婆娑。

  佛陀在那菩提下整整坐了七天七夜,冥思苦索着世界的现实真象。他沉浸在爱海中,进入了涅盘圆寂之境。日、夜在他的身边变换,而他都丝毫不觉,他的心里说:“我在这里休息,已经达到了那恨生的愿望,我经过许许多多的周折,实现了这一目标。现在我已经杀掉了假我,枷锁已经打断,这不仅仅是为我自己。”

  他知道障碍涅盘的就是那个假我,他是梦幻的梦幻者,又是欲念、虚骗的创造者,现在,他身上这种假我已经消失,只剩下真我:即与神秘、高尚融成一体的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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