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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3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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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有另外风声传来。新皇即位后两个月,瑞媭宫的人数再度裁减。有三名太监,两名宫女,被无声无息地调往他处。
袅烟说,外间有传言,说公主因先帝去世,哀毁过度,病体需要静养。宫里人现在都知道,无论何人,严禁私入瑞媭宫打扰公主养病。
可是我明明没有生病。
端坐在幽深的帘栊下,绿玉蕉叶盏在手。茶烟缭绕。风吹,重重叠叠的花格摇曳。我看到自己身上,一半是日光,一半是阴霾。
宫裙上,青琐荡漾。
或许,我是有病了。病在心里。
不明白为何,此生,总是要被我最亲的人幽闭。我只渴望做一个最平常的女人,却始终被生生逼出世外。
十一皇兄,我还只是小时见过一面。彼时我年纪尚小,当时情境若何,都不大记得了。横竖甚么也不懂,亦不觉得生命中除了必须念书写字之外,还有何缺欠。只记得他那时已然长得很高,穿了太子的袍服,眉目间傲气得很,也不大搭理我。
再见面,便是父皇过世这次。庙堂大典,祖宗古制,我有幸得以见了天日,与其他手足一同,守孝举哀,尽为人子女之礼。
巍巍煌煌的皇家大葬。十八位兄长,六位姐姐。这浩浩庄严的皇室行列。随处是素白银器,闪耀一片光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布幔飘摇,檀香浓烈。经文的念诵与种种名目的朝中赞礼此起彼伏,永无止歇。
一个人的日子委实太久。我竟见不得大场面。置身人群,我有失措感觉。看众位兄姐,神情肃穆,皆不似我恍惚失仪。
举丧的间歇,太监进水盥手。无意间在银盆内照见自己的影。一身缟素重孝,遵制,头上一无插戴,面上亦无半点妆容。那苍白荡漾的脸容,竟似个才从牢里放出来的囚犯,亦或一个自坟墓中逸出的鬼魂。满目迷茫,在这人间踉踉跄跄,仓皇奔撞。
啊,这不是我的世界。我这样渴想它。它却已经放弃了我。
兄姐们哀哀尽礼。不失雍容。却不时有人偷眼看我。我知他们于我有重大好奇。这个背负了奇诡传说出世的妹子。继承了璇贵妃六宫失色的容颜,与鲜血,死亡,灾祸,父皇的性情大变一同降临。而后,是与生俱来的,十几年如一日的幽闭生涯。
(远离人群的人,总是蒙上神秘色彩。成为传奇的素材。不管那是否出自她的自愿。)
在父皇的葬典上,我第一次与我全部的手足对面相逢。(这个给了我们生命的男人,是要在他死亡的时刻,才将所有出自他血脉的后代聚集在一起。)我看到,好奇之外,姐姐们的眼神中,有微妙嫉妒。这一点,我与她们,心知肚明。女人之间,某些感觉,无须言语。
但那又如何。银盆里映出我不施脂粉的容颜。蛾眉惨淡,也曾有人妒。长年不见天日,无血色的嘴唇,摇曳幽冥般的美貌。我知道,父皇的七个女儿之中,我是最美的。就像他的那些女人之中,母亲是最美的一样。但,再是美艳惊世,没有人来看我。
好花无人来采,落了犹是好说。只怕渐渐萎去,最是难堪。
那日,我看到已然身登大宝的十一皇兄。与小时相比,越发轩昂伟岸。纵令哀恸逾恒,亦有他人不及之气概。
和其他兄长一样,他也没有特别注意我。不过是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眸,一闪而过。
那檀香的气味。几欲窒息。
那日之后,我再不曾见过他。他的种种仁政善行,经由多方辗转,迂回折射至我幽居的角落。是百姓之福,在长达十五年之久的暴政后,得遇如此的英主。
这样的仁主,怎会忘记他亲生的妹子。我充满信心。纵使并非一母所出,我们毕竟,有着一半相同的血统。
充满信心等待着的日子里,我的瑞媭宫,人影不动声色地日益减少。粗作洒扫的太监们,做完了事便不见踪影。而侍侯起居的宫女,只剩袅烟一人。什么时候,在我不知不觉间,这宫殿变成了一座华丽冰冷的大坟,深深埋住一段空洞的韶华。
梦淹渐,暗老残春。可是这样的么?
流言,细绿滋长。像罅隙中的青苔,在我这无人空庭,阴阴地自生。
十一皇兄是皇后所生。我未曾见过。但听得传闻,皇后乃是前朝大学士之女,亦是个美人。父皇立了她为后,初也一心一意,纵有佳丽无数,都只似蜻蜓点水。心心念念,最重的,仍是落在这堂堂正正的妻身上。但自从我母阿璇进宫,一夜间君恩似水,去了,便不再回头。
皇后死时三十五岁。那是在我母亲去世五年之后的事了。据说我母亲虽已不在,父皇与皇后的恩爱,亦始终未能重拾。有人说,皇后是郁郁而死。也有人说,父皇这样狠心,直到皇后咽气,竟未曾去望慰一回。(那不是狠心,只是死心。你如何指望,一个自己也早已死了的人,去关心旁人?)
那一年,太子十七岁。事母至孝,有口皆碑。
“袅烟,你相信会是这样的么?”
“……我不知道,殿下。不过……人的心,难说得很。那也是合情理的罢?”
“我也这么想。皇兄一定是这样的。”
“殿下!轻声些!莫要惹祸。”
“惹祸?”我笑了。“袅烟,你可知我如今巴不得惹些祸出来。只要能发生些事情——不管好事坏事——我都快活死了。这样过活,算什么?”
我与袅烟联枕夜话。衾拥蜀锦,两把黑发蜿蜒,拖于杏色缂丝银线花鸟纹的被面。夜长如年,阴森的宫殿,越显高深莫测。我俩这色彩鲜丽的一团,只觉渺小不堪。
是的。我俩都想到了。在流言犬齿交错的缝隙里。这有什么难?只要稍生了些脑子。
皇后因我母亲进宫夺宠,失了君心,以致郁郁而死。缠绵床榻,奄奄一息之际,欲见父皇最后一面尚不可得。她去得定然不甘。十一皇兄为人至孝,目睹母亲长年被弃的苦痛,作何感想。
这中间定有许多人所不知的悲哀与怨忿。
说不定她临终还叮嘱他为她报复。
不不不,许是我太恶毒了。皇后据称实是温柔敦厚,即是怨了这些年,亦未必会怒,更未必会大失体统地将自己争宠妒忌之心曝于儿子之前。但,那有何干系?
一点都不妨碍一个孝顺的儿子,于她死后替她讨回一点点生前未曾得回的公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公道?)
那令得她半生孤苦的女人已在她之前离去。但,她留下了一个女儿。
唯一的女儿。
我知皇兄不会把我如何。他只是想让我也尝尝寂寞的滋味。(难道我还没有尝够么?)
什么是沉沉风雨夜如年。什么是残灯明灭枕头欹。什么是斜阳却照深深院。什么是那堪冷落清秋节。难道还有谁比我更清楚,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实在倦了。倦得哭不出来了。流眼泪也要些力气。
我拥住袅烟单薄的肩头。睡意朦胧。她芬芳的长发披了我一脸。或许我俩的一生就是这样了。两个一无期待一无眷恋的女子,封锁在一座宫殿内,缠裹着自己的头发,在沐发香脂与干枯花瓣昏醉的气味中徐徐下沉,直至暮色灭顶。
这一生,等于没有活过。
床头的销金博山炉内,燃着龙涎香。高贵奇异的香,每年千里迢迢从海外进贡而来,才配得起堂堂皇室,金枝玉叶的身份。传说中,是茫茫大海上,月明的夜晚,潜于渊底的龙会浮出水面,蟠于礁石,呼嘘海雾月光,涎沫吐出凝结而成。这样高贵的香。龙的精华。只合帝王家。但寻思那情景,迷离月色,黑暗的海,巨龙蟠于礁岩,鳞甲映闪诡异光芒……我竟有惧意。隐隐有不可测的邪恶气息,令我惶恐。
神物如龙,可行云布雨,难道就不可择人而噬?它那么强大。强大的本身,便与魔近。
半睡半醒。龙涎香的气味里,我思考龙的恶意。
即使把我幽囚至死,并不妨碍他爱民如子。我知道他确是个好皇帝。他那样仁爱,勤政,睿智,精明。但同时可以是个挟了上代恩怨,好整以暇地折磨亲妹子的兄长。没人有资格评说他是好是坏。这人世如此复杂,表象未可轻断。
说好说坏,都是错。
夜漏迟迟。香烬了。人困了。我朦朦睡去,不多时又醒来。要喝茶。袅烟披衣下床,盥手倒了茶来,又顺手揭开炉盖,拿香箸拨一拨灰烬。
我用臂肘支起身子喝茶,看着她持了嵌金雕万字的银香箸,一手揭开镂空兽首炉盖。那香灰烧作完整的一个心字,一拨,顿然烟灭。魂飞魄散。
有什么分别。龙涎香,再是高贵。冰片熔肌,水沉换骨。
到头来,这断魂心字,还不是面目全非。
如父皇在世时一般,皇兄予我的供养,从未缺欠。八方珍馔,四季衣裳,无一不是应时送到。
或他待我实在还不够狠绝。他完全可以让我粗衣恶食,至少,缺一短二,将发放的时日稍稍延误,也让我略知民生疾苦。父皇是因我母去世才变得倒行逆施,朝中众臣不会对我有什么眷顾。纵有,谁管得皇上的家事?
但他从来没有。相较父皇,他待我的衣食妆次之供,只有加倍。
给我的寂寞也加倍。
父皇在日,我尚有机缘,偶尔乘轿去他寝宫问安。皇兄却从不见我。也从来未有令旨,让我走出这瑞媭宫半步。
或许他胸襟宽广,纵然恨我,亦无意小眉小眼地,在衣食上头委屈我。又或许,他着意将我的生活,细枝末节,处处安排妥当,令我别无烦恼挂怀,好专心咀嚼这无喜无恨日长如年的寂寞、寂寞、寂寞——
这人世如此复杂,表象未可轻断。
无论他的初衷为何,我已太知寂寞滋味。
我终于明白,原来我始终未曾被遗忘。
我只是被禁锢。
永巷长年,别殿箫鼓。冷宫的生涯,我已深尝。而我这里,连别殿的箫鼓亦无从听见。夜深时,凝神谛听,就如置身荒野。
都说纨扇弃捐,长门青草。谁想到一个未曾出嫁的女儿身,也得到打入冷宫的命运。人说红颜未老恩先断。谁又知,红颜未老,这恩,已无从断起。
母亲,若说天道最公,这便是对你三年占尽六宫恩宠的平衡么。
当圣旨颁下,说公主悲念过度,以致罹患心疾,特令于瑞媭宫外筑一道红墙,又设了御林军日夜把守的时候,我终于绝了今生所有的指望。
无望了。这红颜误我的一世。如花美眷,儿孙满堂,都成泡影。到死的那天,我怕是任什么也无从回顾。这一生不过是空白的过场。
桃花潭水,深也不过千尺。我的一生,那些可以预计的晨昏,相同的重重叠加上来。无穷无尽,满目昏黑。
罹患心疾。这么说,我是疯了。
这一年,皇兄登基恰正三载。我十八岁。
十八岁。这韶华花月盛极。却畸零。
幽闭的日子里,我渐渐的,渐渐的,昼夜颠倒。白昼是属于人间生活的。在日光下,人与人往来,谈话,交易,形成种种的关系。每个人都必须做一些事情,承担一些责任,牵挂一些人和被一些人牵挂。由此,这世界方能如七宝楼台,各各关联,自成因果。
我却一无所有。没有责任要承担,没有人要牵挂,也没有人来牵挂我。若说这生涯如同空门,空门中人总还须诵经打坐。我连任何事情都免了。有道是礼义之国,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三纲五常,天经地义每个人都框住的,我好似要守亦无从守起。一个人,什么都不必担当,那还叫做人么?
我好象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一般的逍遥。逍遥到无所依傍。
人间生活,已经与我无关。而日光底下,并无新事。
我于是理所当然地爱上黑夜。如每一个孤魂野鬼分内的所为。
黑夜令我身心自在。想到此刻世上的人们大抵都已入睡,我有自欺欺人的安慰。仿佛如此,我的孤独便有所减轻。而深夜在屋中高烧红烛,坐看窗外漆黑的夜空大风呼啸的时分,令我感觉耽于安适的沉溺。
黑暗在窗外。寒冷在窗外。恐惧在窗外。我是安全的。
这一刻,阴暗的温暖遮蔽双眼,可以暂时遗忘未来无尽的荒芜与没有痛处的疼痛。
在黑夜里我做许多事情。我焚香,喝茶,饮酒,沐浴,弹琴,写字,和袅烟说话,或者无所事事地游荡。
但最喜欢做的事却是梳妆打扮。精心地妆扮,从头至脚。在目迷五色的华裳美服中挑拣。娴熟地使用那些数目惊人的瓶瓶罐罐之中,一切令女人美丽的魔法。对着镜子,费时可达几个时辰。造一个光华绝艳的美女,给渐淡的黑夜欣赏。我终于又成功地杀掉了一个夜晚。然后,天亮了,我也就该睡了。
这是我乐此不疲的一个游戏。
那晚我坐在镜前。左右一对波斯黑檀木镶和阗玉烛台内高插十八枝麝煤翠蜡,照得满室通明。
唤袅烟打来热水,洗了面。又是一个漫漫的长夜。于我而言,我的身体是一个精致的大玩偶,而我的脸是一张无瑕疵的素绢。可以尽情寄托我所有无处发泄的颠狂幻想。
这已是我仅剩的兴趣。尚未曾厌倦。我知自己无聊。但,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于是我在镜前坐下来。今日新到了一批胭脂水粉,全套江南点绛斋的贡品。午间皇兄才遣人送了来。正好于此试试。
这点绛斋并不是一间老字号的花粉行。有资格供奉宫里的应用,也不过是近三两年的事。却是一炮而红,声名鹊起。他们的货品,我试过,确是色艳香清,与众不同。据闻,大江南北都有他们的分栈,堪称树大枝多,但凡是进上的贡物,必是由总行的老板亲手制成,因此格外的精良洁美。
看他们的器皿,也的是琳琅。装于一个黄缎团龙暗纹四方盒子内送来的,打开来,小瓶小盏,安插得错落有序。一个个那么别致。所有物事,一色桃红洒金细笺,端楷写了名目。(不知何人,把女人的心思体认得这般真切?)
先拧开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子,里头是貂油素蟾膏。挑了一点儿,在掌心打匀,抹在脸上。这样浓郁的香膏,脸和脖颈都抹到了,掌心还余许多腻泽,便涂在手背腕臂上。
而后是水粉。且捻一撮,调了清水,成一种晶莹的乳浆,细细打在脸上。待稍干,再拿了雪兔绒的扑子轻蘸些须散粉,薄敷一层。那便肤光致致,圆莹似雪。泛着半透明,绝无滞重之感。
青黛是装在一个天青冰裂扁瓷盒子里的。十二根比小指还细的棒,三寸来长,拿在手里不会沾染,把来画眉却浓淡得宜。且方便即时,再拙笨的女子,也能得一副八九不离十的蛾眉。但今夜,我不想远山淡扫。
用小银剪剪下三分来长的一小段青黛,放入乌金盂内捣碎,研至极细。兑入琉璃瓶子内,些许蜀葵叶捣的汁,调匀。这是日长无聊之际我兴的许多新鲜法儿之一。据载,唐代元稹、白乐天等曾以此种汁液制笺作诗唱和,号葵笺,纸微绿,入墨觉有精彩。再调入云母粉,成一种粘稠似蜜的厚汁,便用青铜簪子蘸了,画一双浓郁飞扬的眉。眉梢曲曲,剔出一个小小的尖儿,好似黄蜂尾上针。
眼尾也给它描得长长。黛色与葵汁,果相辅弼,“微绿,觉有精彩”。眉目间,闪烁云母银粉。镜里顾盼,有毒辣的妩媚。
这是呼应我今夜凄厉的寂寞的一个妆容。但,我还不满意。
——这张脸上,尚欠了最重要的一件物事。
胭脂。是的。女人没有一朵如醉如焰的胭脂唇,就好象玉树琼枝开不出花。
点绛斋的胭脂向是招牌货色。每季总有些新货品出来。今次送来的,也有好几种。择了一种薰紫里头透着莓红的,说不上究竟是何颜色,沉甸甸交缠暧昧,配合此番神秘剔透的容颜。
点绛斋的胭脂柤做成浓稠的膏,盛于墨玉圆盒。他家不出坊间常见的那种朱纸,简单平易,千篇一律。买回家,直接润湿了嘴唇一抿便是。早年间,这种朱纸我也用过的。薄质粗材,再是浓艳,那色到底淡薄。不若这种,浓重如同午夜噩梦,夙世冤孽,化也化不开。
有特配的貂三狼七玉柄小刷,专门用来上这种胭脂。苦心孤诣的配搭——貂少了,不够丰润,便无法涂得饱满均匀;狼少了,不够硬,根本支持不起这样浓稠的膏体。必得是貂三狼七,刚柔相济,方堪这不曾存在于人世的海上方儿。
拈了玉柄,刷头轻挑,只要比米粒稍大一点儿的尽够了。对着镜子,细细地,慢慢地,渐次晕染——啊,会有这样妖艳的颜色。这样妖艳,浓得像下了毒——
我的嘴唇,好象有了自己的灵魂。鲜明得几欲脱离了我的面孔,作妖蝶飞翔而去。
我捧住自己的脸庞,有丝丝惊吓。莫非这胭脂里头,下过什么咒吧?
唇涂好了,刷头上剩余的胭脂,便点一二滴水,化于掌心,在面颊上轻染。末后,额头正中贴一星花钿。翠羽裁作火焰,捧一粒指肚大小的明珠。
袅烟在身后,替我梳了个反绾九环髻。一头丰厚黑发,一半绾作九环,却是倒着梳上来,枝桠张狂。另一半泻在身后。犀角为贯,青珥为坠。
我移近烛台,向镜中张望。镜里的人,妖娆邪媚,半点都不像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没有人向我说起一个公主若打扮得失了体统,会得到何样的惩罚。我也不在乎。这样荒凉的瑞媭宫,便是裸了身子走上一圈,想也不会得人瞩目。
况我知自己早不是那庄重贞淑的公主。或许从来都不曾是过。一缕暗火,蜿蜒烧蚀。
我的心,如同一点墟墓优游的磷火。荒芜的长草之间,闪烁忽明忽灭的森森碧绿。它美艳而寒冷得,已经不堪闻问。
雕花的镜槛,冰凉凹凸。俯身,在幽暗镜底,看到自己艳丽的面庞。丰容盛鬋,颜如蕣华,却一双空洞森冷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古怪。
那面镜子。似一汪青铜色的圆月。里头光怪陆离。
我多像一个,风尘堕落的嫦娥。
碧海青天的,寂寞的嫦娥。夜夜,拥一颗魑魅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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