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依依

“岑伯伯,冒昧打扰您,我名叫欧阳倩,我是欧阳延庆和梁芷君的女儿,现在也在江医读书。”欧阳倩一回到家,就给“铁脱”岑铁忠拨去了电话。叶馨拿着另一个电话,听着两人交谈。

岑铁忠听上去微微吃惊:“你好,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

称铁忠爽朗第声音传来:“不要客气,只要我知道,一定告诉你。”他声音中气十足,根据父母的描述,欧阳倩可以想象出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形象。

“依依在哪里?”

岑铁忠“哦”了一声,随即说:“小倩,只怕你找错人了吧,我从来不认识一个叫依依的。”他果然经过生意场的滚打。

“您真是归人多忘事,您当年在前卫线医院实习的时候,组里是不是有一位让您着迷的女孩子,芳名似乎就是依依。”

电话那端是长时间的沉没,终于,岑铁忠哑着声音问:“依依这个名字,怎么是你们叫的?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欧阳倩冷冷第说:“是萧燃告诉我的。”

又沉没了良久,岑铁忠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不……不可能,他已经去了很久。”

欧阳倩保持着冰冷的预期:“您听上去似乎颇受触动。是不是以前做过对不起萧燃的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月光?听说过月光吗?”

“莫非……你真的知道了?萧燃到底有没有死?”

“果然是你!当年,是你在前卫线医院对依依施加压力,着依依同调查组合作,供出了萧燃”月光社“成员的身份,又让她和萧燃保持距离,并在1967年6月15日晚阻止依依的迟迟不出现,万年俱灰,于6月16日凌晨跳楼自杀。你追求依依的最大绊脚石就是就此消失了,你是不是从此春风得意?”欧阳倩觉得自己的分析尽在情理之中,心中升起对电话那端“铁托”的怒火。

“什么?你在胡说什么?”岑铁忠也发怒了,但随即想起电话那端是个半大的孩子,便又换上平淡的语气。“小倩,你说的这些,离事实差之千里。当年,我年少无知,的确做过江医造反派一个派系的头目,也对依依垂涎三尺,但我还是很尊重她。她和我保持距离,我虽无赖,并没有做过分的事。我也丝毫没有参与调查组的活动,你想想,依依根本就厌恶我,怎么会听我的话,供出萧燃参加过“月光社”?我又有什么魅力,能阻止依依和萧燃见面?我知道,调查组的确给依依施加了强大的压力,但我自信了解依依,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也深爱着萧燃,即便有压力不和萧燃继续来往,却绝不会出卖他。当然……她当时似乎很矛盾,总是精神恍惚,被调查组钻空子也是有可能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发言权。”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欧阳倩觉得岑铁忠说的不无道理。

“你可以去问依依自己。”岑铁忠不假思索地说,说完也想起这似乎正是欧阳倩打电话来的用意,于是他又沉默了很久。

欧阳倩等了片刻,忍不住问:“你一定知道依依的下落,对不对?”

岑铁忠终于回答道:“这回你说对了,但这属于个人隐私,只怕我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405谋杀案。你和老同学仍有广泛联系,一定听说过吧?405正是萧燃生前的宿舍,他也正是从那里坠楼的,你不会不知道吧?难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些许怀疑这其中潜在的蹊跷?那依依又是怎么想,不会人为这仅仅是个巧合吧?”

岑铁忠“哦”了一声:“我听说过405谋杀案,但一直愿意相信那是个巧合。而且据我所知,依依不知道这一切。”

“依依”的真名是孔蘩怡,虽然也是63年入学,和萧燃并不在一个班,倒是和岑铁忠同班。欧阳倩几乎原原本本的讲述了她对“405谋杀案”和“月光社”相关猜测,以及对叶馨处境的分析,这才打动了守口如瓶的岑铁忠。

据岑铁忠说,孔蘩怡在1967年经受了长期的高压调查,甚至早在萧燃自杀前,就已经有了精神崩溃的迹象,在调查组和造反派的“帮助”下,被迫声明和萧燃划清界限。萧燃的死讯传来后,她患了严重的抑郁症,一度中止了实习。后来,她和许多大学生一起到部队农场劳动,之后去了皖南的一个小镇上做医生,七十年代初,渐渐凭得精湛的艺术调到蚌埠的一家市级医院。1980年,她考取了北京协和医院的研究生,毕业后在北京工作了两年,就前往美国一家医学中心做博士后,以脑肿瘤的临床实验为主要课题。自此后,她周游列国,在欧美各地做科研,于脑肿瘤学方面已颇有建树。

“其实,我知道,她背井离乡,辗转各国,几乎不和任何老同学来往,甚至长期和丈夫牛郎织女般分居两地,一方面是为了蒸蒸日上的事业,其实更是一种逃避,我的揣测,她还是不能面对不堪回首的往事。”岑铁忠在警告欧阳倩一定不要莽撞行事之前,将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孔蘩怡并没有和岑铁忠握手言和,成为知交好友。事实上她几乎断绝了和所有老同学的来往。只不过因为她是岑铁忠有生以来唯一暗恋过的女孩,岑铁忠骨子里恰好也有份痴心,一直努力打听着她的下落,知道她后来和一名一同分配到皖南的江医毕业生结了婚,她虽然各地漂泊,但家仍在江京,可岑铁忠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到她。

但他最后提供了一个信息:前不久他进行过医学检索,发现孔蘩怡最近一次发表的论文出自瑞典的一家研究院。
放下电话,欧阳倩和叶馨立刻去学校图书馆进行文献检索,按照岑铁忠提供的线索,根据作者名检索孔蘩怡的英文名字Faye R Kong,岑铁忠说得不错,她果然在瑞典。

6月16日就在眼前,和依依见面说清楚的机会显然是非常渺茫,更何况,即便见了面,她又能帮得上什么?说的是解铃还需系玲人,但这铃如何解法?

但两人还是按照论文上注明的作者联系电话,拨通了国际长途。

接电话的是孔蘩怡所在实验室的秘书,她告诉她们,孔博士近期回了中国!

怎么联系她?

“她留给我们家里的电话号码,紧急情况下可以用,但这是私人信息,我不方便给你,如果你怎有事,可以传真给我,我再传真给她。”瑞典那边孔蘩怡的助理回答说。

叶馨和欧阳倩一同拟定了一封用英语写的信,说自己(叶馨)是一名医学生,对孔博士的科研项目很有兴趣,想有机会请孔博士辅导一下,以助于立志今后献身医学研究。信上说自己是江京第一医科大学的学生,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在江京某处会面。两人特意隐瞒了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学生的身份,怕的是引起孔蘩怡的敏感。传真发出,两人仍觉得见到孔蘩怡的可能性小到趋近于零。

没想到,孔蘩怡很快发来了传真回复,她说很高兴有年轻的医学生愿意投身医学研究事业,并惊讶于叶馨对她的研究如此熟悉。她说自己在江京没有办公室,会面点只怕要设在一个公共场所。

6月13日14:00
江京市新华书店的装饰一新后重新开张,不但里里外外窗明几净,个人色书记和文化用品琳琅满目,更在顶楼设了茶座,嗜书者品茗览书两不误

说好下午三点钟的约会,欧阳倩和叶馨午后不久就进了茶座,围着小桌,焦急地等待着。

这神秘的“依依”不会爽约吧?

“猜猜看,她英文名字(Faye R.Kong)里的R代表了什么?”欧阳倩见没有人走过来,轻声问叶馨。

“我知道你又在动脑筋了,你一定想说,是燃字的拼音字首,对不对?我后来仔细查过,在她的另一篇论文里的署名里,R代表的全名都写出来了,是Rem,很奇怪,根本不是个名字,念上去是有点像燃字,但显然又不是,否则,用Ran不是更精确吗?我估计,Rem是取了remember(记住)这个词的前三个字母,属于是双关,既有怀念的意思,又暗指怀念的是燃。

欧阳倩是一阵赞叹:“好你个小叶子,看来我借你的阿加莎你没有白看。说得有道理。”

叶馨凝神想着,自言自语说:“可是这样看来,她又怎么会出卖萧燃呢?她似乎对萧燃的感情很深,至今念念不忘。还有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国,会不会也有悼亡萧燃的意思呢?”

欧阳倩忽然挺了挺身,双眼望向叶馨脑后:“大概就是她了。”

茶座里没有太多客人,叶馨转身看去,只见一名戴着墨镜,身着米色吊带便裙的中年女子正向这边走来。

“有没有一位叫叶馨的朋友?”这女子手臂的皮肤竟仍然如凝脂,头发盘起,用一个宽背的发夹拢着,衬着几乎完美的鹅蛋脸型,哪里像是年近半百?叶馨和欧阳倩竟有点看得呆了。

“是我,我是叶馨,这是我的同学欧阳倩,您就是孔博士吧?我们都对您很仰慕,所以一起来见你,多谢你抽空来和我们见面。”叶馨起身招呼。

那女子点了点头,微笑道:“我是孔蘩怡,也真难为你们了,居然把度假的我给挖出来了,说实话,和你们聊聊我的工作,我也很高兴,难得有人愿意听我讲那些枯燥的东西呢,这些天离开了实验室和医院,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但每年都会有这么个适应过程。”

欧阳倩忽然冷冷地问:“孔博士,这么说来,你虽然四处游学,但每年都会回国一次,是不是都在这个时候,六月份左右?”

叶馨心头一惊,轻轻叫了一声“小倩”,再看孔蘩怡的脸上微微一变。

“孔老师,你请坐,我们要向你多请教请教。”叶馨生怕欧阳倩惊了孔蘩怡,连忙笑着缓解气愤。

服务员过来倒上了茶,孔蘩怡忧郁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正色问:“你们找我来,想谈些什么?”

叶馨看了眼欧阳倩,见她目光仍是冰冷无情,暗暗诧异,随即又想到,她是那种疾恶如仇的性子,一定还是人为孔蘩怡出卖了萧燃,因此怀恨在心。可是自己怎么一点也恨不起来?还是不要绕弯子了,趁早问清怎相再说。叶馨正要开口,欧阳倩却抢先说道:“孔博士,实话告诉你,我们不是江京第一医科大学的,而是简称江医的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学生,换句话说,和你是校友。”

“哦……”孔蘩怡摘下墨镜,两道细细的长眉蹩起,脸色更凝重了。

“你毕业了足有二十五年,却从没有和任何老同学联络,能告诉我们是为什么吗?”欧阳倩咄咄逼人地问,叶馨在桌下轻轻踢则欧阳倩,她却浑然不觉。

孔蘩怡深吸两口气,显然是尽力压制住了不悦,将叶馨和欧阳倩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彬彬有礼但又冷淡地回答道:“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对不对?”

“但在享受这种自由的同时,我们也不能伤害别人,尤其是自己深爱的人,对不对?”欧阳倩仍是不依不绕,叶馨又叫了声“小倩”。

孔蘩怡身躯蔚微震,眼光中闪过一丝凄楚:“你在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这样对我说话?”

“我问出了他想问的话,对不对?我问出了他想问,却再也没有机会问的话,对不对?这么多年,你也一直这样问自己,对不对?你远离江京,多年来郁郁寡欢,其实是被一种负疚感折磨着,对不对?当年,你大概并没想到,一时的脆弱,一时的错误会带来这么多年的痛苦。”欧泱倩侃侃而谈,似乎是背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

孔蘩怡先是用不解和疑惑盯着欧阳倩,渐渐的,眼眶红了,嘴唇一张一合的,但不发一语。叶馨含着不满看了欧阳倩一眼,抱怨她太过犀利,以至场面尴尬,柔声说:“孔老师,小倩指的是文革初的一段往事,希望你能帮我们澄清一下。”

孔蘩怡猛然抬起头,双手伸出,握住了叶馨和欧阳倩的手臂,问道:“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逼我?”只见她此时目光散乱,泪水已爬了出来,冲走了淡妆,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和刚才气定神闲的中年美妇形象已大相径庭。叶馨心头一软,想起岑铁忠说过,孔蘩怡患得患过抑郁症。过去那段精神病院的经历使叶馨对各类心理疾病和精神病患者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同情,心里更怨欧阳倩太莽撞,继续柔声说:“是这样的,小倩和我住在江医13号楼405室。”

叶馨有意顿了一下,果然,孔蘩怡脸上现出惊讶的申请。

“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13号楼405室自从1977年以来,几乎每年都会有一名女生坠楼神往,从很多年起,就被称为405谋杀案。”

孔蘩怡“啊”地叫出声来,随后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怎么会,我居然不知道?”
叶馨忙说:“这怪不了你呀?这你些年不和老同学联络,许多事当然不知道的。”

孔蘩怡摇着头说:“这不是借口,我应该知道的。”随即又似走出了杂念,问道:“对不起,打断你了,请你说下去。”

“这十几名坠楼的女生中,绝大多数在生前就有程度不等的精神症状,有些人会听见月光这个词,看到一个破碎面孔的女子,听到美妙的音乐,种种看上去应视为幻觉的景象。”

“而这同样的幻觉,在我脑海里也出现了。”叶馨又顿了顿,直视着孔蘩怡。

“月光,什么是月光?”孔蘩怡反复念着这两个字。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阅读一份名为月光社档案的旧档案时,看见了萧燃写的几篇日记,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月光社的渊源。其中,也提到了你,他是如何深爱着你……但他后来选择了死亡,他的遗体和其他月光社成员一样,捐献了本校的解剖教研室。”

“因为历来坠楼的女生中,许多人有月光和古典音乐的幻觉,坠楼又发生在405,每年的6月16日凌晨,不由不让我们将那些坠楼时间和萧燃联系在一起,当然,不能排除巧合的因素,但仅仅是巧合很难解释这一切。所以请原谅我们过于大胆的怀疑,萧燃因为死不冥目,因此想通过这些坠楼事件,让世人感受到他的冤屈

“什么!”孔蘩怡惊得站了起来,险些将面前的茶盅茶盏掀翻,“你们这些小姑娘,思想真是自由!怎么连鬼呀魂呀的都出来了?你们难道会相信这些荒唐的东西?”

欧阳倩也站了起来:“那么请孔博士给我们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为什么是月光?为什么是405?为什么又是6月16日?萧燃曾告诉过你他和月光社的渊源吧,那里是不是也有鬼啊魂呀的?这又怎么解释?”

叶馨忙说:“孔老师,小倩,你们坐下来好好说。孔老师,其实很多往事既然已经成为历史,就不应该干涉到现在的生活,我们重提旧事,不是想刺痛您,而是因为需要您的帮助。我所经历过的,除了那些奇怪的现象,更可怕的是,我认为我……你更说荒诞不经了……我认为我见到了萧燃,甚至见到了郑劲松。”

孔蘩怡刚稳了稳心神坐下,又立刻站了起来:“真的是更荒唐了,你怎么会见到他们?”

“孔老师,你一定记忆犹新,萧燃虽然出身富裕,但是不是比较不修边幅?他是不是有一头不经常梳理的浓密黑发?他是不是脸上经常会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似的,但其实内心敏感多愁?他是不是会死缠烂打,粘扯不断,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尤其在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叶馨动情地说着,和“谢逊”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从心底泛起,心眼前掠过。

她失去了一份难以描摹的感情。

她泪眼婆娑。

孔蘩怡站着颤抖了一阵,又颓然坐了下来,也回想起当年和萧燃在一起缠绵的日子,脸更被泪水布满,苦痛难支地埋下了头。沉没了片刻,又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可能?但你说的一点不错,你说的的确是萧燃。”

“郑劲松是个冷面小生,很冷,但很英俊,几乎苍白的脸,目光也很冷,双眼下有两个眼代,他总是在萧燃身边,萧燃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会远远地,冷冷地注视着我们。”叶馨看着孔蘩怡,见她脸色更显得惊诧莫名。

“你说的没错,真的很对,他是脸色苍白,大大的眼袋,那时候我和萧燃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远远第,冷冷地盯则我们,有时候看得我发毛。”孔蘩怡开始认真的看叶馨,她已经相信,这两个女孩子不是来找她无理取闹,事态看来真的很严重。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找我……事实上,经过仔细思考,我并不人为他们真的存在于客观世界,我所见到的一切其实可以算是精神分裂症的幻觉症状,因为他们并没有实体的存在,而只是存在我的脑子里,一个人的脑子里如果有了不该存在的东西,不就是有精神问题吗?所以我被劝说到精神病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惊诧的发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孔老师,你仔细想想,知道汪阑珊这个人吗?"叶馨觉得汪阑珊是这种种迷团中的一个环节,就顺便问了出来,并不指望有什么答案.

谁知孔蘩怡只是稍稍一怔,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她是精神病总院的一个老病号.对不对?"

叶馨和欧阳倩不约而同地惊问:"你怎么会知道?"

孔蘩怡想了想,轻轻叫了声天哪,说道:"好像是我们读大学三年级,文革前一点点的时候,当时教学还很正常,萧燃他们班去精神总院见习,我正好没课,也跟着去看热闹.那天,示教用的病例是一个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在我们众目睽睽下,准备接受教师的提问。不料她忽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了萧燃,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看得旁边的同学都毛骨悚然,萧燃更是觉得难受。众人将她拉开,她忽然放声大哭,嘴里叫着:"难道这都是真的?难道这都是真的!"突然又变了腔调,温柔无比地说:"你留下来,就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这样才安全."
"我当时觉得好奇怪,难免有些不高兴,紧盯着萧燃问是不是认识这个女人.萧燃一脸无辜,说从来不认识这个人.我们后来打听了一下,知道她就是汪阑珊,严重的人格分裂患者,进出这精神病院足有二十年了.正因为有那么一场大闹,我才会记住这个名字.我以前从来没有将她的话和后来发生的事联系起来,现在看来,她似乎预言着什么."

叶馨说:"就是那个汪阑珊,说是在我脑子里有两个人,我问她,那两个人是谁,她竟然将萧燃和郑劲松以素描的形式画了出来!"

孔蘩怡仍是觉得匪夷所思,又问道:"如果说他们真的在你脑子里,又是怎么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但据说所有坠楼的女生,都曾在午夜进入过解剖楼.而萧燃和郑劲松的尸体一直何存在解剖楼."

孔蘩怡"啊"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江医的方向,心口剧烈地起伏着,片刻后才说:"你是在暗示,萧燃进入女生的脑子里,支使她们在6月16日坠楼?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像你们刚才说的那样,是为了引起世人的注意吗?"

欧阳倩冷哼了一声:"更有可能是单纯的报复,报复从江南来的女孩子."

"报复?报复什么?"

欧阳倩恨恨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非要我点破,我也乐得做这个恶人"他当然有理由报复,他深爱的那个江南女孩,非但抛弃了他,更出卖了他,连他想见最后一面的要求也置之不理.他是因为你的背叛,你的绝情,从而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才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你错了!"孔蘩怡厉声打断道."我的确是顶不过压力,和他划清了界限胸也是惶惶惑惑,没能去见他最后一面,因为当时我已经有了严重的抑郁郁症,生活已是一团糟。但我差没有出卖他,没有揭发他是月光社成员的身份,我还有做人的准则."

"不是你?那会是谁?根据萧燃日记所说,知道他月光社身份的,只有你和郑劲松,如果不是你?难道是郑劲松?可是,郑劲松在萧燃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安慰他,鼓励他,后来又分明陪着萧燃自杀,这样重情谊的人,怎么会出卖自己最好的朋友?"欧阳倩仍是疾言厉色.

"你们说的这个日记......"

欧阳倩从书包中取出一摞文件,推到了孔蘩怡面前:"就猜你不肯认帐,我还特意为你复印了一份,只怕你未必有勇气看,"

"小倩!"叶馨觉得欧阳倩又过激了.

孔蘩怡怔住了,她呆坐了片刻,身子微微前倾了过去,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在纸面上摩挲,她在感触什么?

终于,孔蘩怡抬起了眼,:"你说得不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去看。你们也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请想一想,如果真是我出卖了萧燃,他人已逝去,我又何必抵赖?我还可以坦白地说,小叶同学感觉到那些奇怪的现象,我相信,但你们的那些猜测,我不同意,我很了解萧燃,他的心很软很善良,他即便含恨离去,也不会在死后那样作祟,这其中一定别有蹊跷,"听到"别有蹊跷".叶馨又问道:"孔老师是否听过庄霭雯这个人吗?"

孔蘩怡茫然地摇了摇头.

叶馨猛然站了起来,匆匆说了声,:"谢谢您,孔老师,我也相信你,保持联系吧."说话间,她已跑出了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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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隐私大揭秘

6月13日16:00
欧阳倩一路小跑,总算追上了叶馨,在六月的似火娇阳下跑得大汗淋漓.

"我猜猜看,你又要去二附院,找汪阑珊,对不对?"两人站在公共汽车站,焦急地等着公车的出现,欧阳倩认为这次一定不会猜错.

叶馨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这个小叶子,怎么不问我是怎么猜出来的?"

叶馨叹了一声,责怪道:"我正生你气呢,你这个鬼精灵的小倩,却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孔蘩怡回国是来休假的,却热心地来见我们,再想想她一生坎坷,得过严重的抑郁症,你怎么对她那么凶?'

欧阳倩嘟起了嘴:"就知道你要训我.我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悔,可奇怪了,当时就没忍住,也许是我先入为主,认定了是她揭发了萧燃,又看她那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而可怜的萧燃已在九泉之下,所以一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可是我们也不能冤枉人啊?她说得有道理,如果真是她做了错事,时隔这么多年,她没有道理再抵赖.我听说那个年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很多,如果她那么做了,也只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抵赖能有什么意义?"

欧阳倩"嗯"了一声:"我已经很难过了,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再说我临走时和她很友好的,给了她我的呼机号码,她问哪里能看到萧燃的日记和月光社档案的内容,我就自作主张,把书包里的月光社档案复印件给了她。我们去找汪阑珊,具体问些什么?"

"和孔蘩怡谈话时我想了很多,也同意她说的,这件事其中另有蹊跷。于是我又想到了汪阑珊。她既然能从我脑中看见萧燃和郑劲松,说不定会知道更多离奇的东西,还有她那个庄霭雯的人格,歌声,碎脸,显然也和这件事有关,可惜这个老太太实在是不爽气,问她什么她都绕着弯子说,故弄玄虚的,今天我想好了,一定要和她纠缠到底,问清楚她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欧阳倩说:"这次我一定要为你护驾了,上次多吓人哪,我昨天找章云昆说了,让他好好分析一下这汪阑珊的病历,说不定会对我们有帮助."

叶馨一怔,随即笑道:"我看出苗头来了,我们自持才高的小章老师已经听命于你了,可喜可贺."

赶到汪阑珊所住的病房时,病床空着,护士说老太太到楼下散步去了.两人倚窗向下望去,果然看见汪阑珊正坐在一条石凳上,自己提着打滴用的盐水瓶.两人正准备下楼,欧阳倩眼尖,叫道:"这老太太还爱读书!"

原来汪阑珊的庆头柜上堆着一摞书,叶馨笑道:"我知道都是些什么书,无外乎表演艺术,假戏真做之类的,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学的,早就炉火纯青了."

欧阳倩过去看了看,说道:"果然,都是表演理工科论的著作,这本比较特殊一点,,应该算是休闲读物了.奇怪,这本书里还夹了几张纸,难道读这种书也要记笔记吗?"欧阳倩说着,就动手翻开那本书,取出那几张纸,边翻边低头看支,突然"啊呀"叫了起来,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叶馨.

叶馨忙走了过去,只见欧阳倩手中是几张发了黄的旧纸,上面有着纵列的繁体字,像是剪自一份旧杂志,其中最左端的一列标题让叶馨微微一颤:"独家号外,:当红沪上影后,今日深院惊魂,"副标题是:"内情揭秘,庄蝶(霭雯)严重精神病障,豪门鬼影憧憧."

"你再看这个,"欧阳倩将最上面那张纸移开,这第二张纸和上一张显然是一个出处,一幅黑白照片占去了大半张页面,照片上,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面窗俏立,她轻柔的长发垂过削肩,典雅气质竟能跃出纸面,叶馨不由暗暗叫了声好,但随即想起,那晚精神病院的病房中,汪阑珊模仿的正是这个形象

第三张纸仍像是出自那旧杂志,其中一半是花旗银行的广告,剩下的正文中夹着两张小照片,其中一张是位美艳女子的特写,下面注明“昔日庄蝶“;另一张则赫然是那张破碎的面孔,裂痕累累,鲜血淋漓!

“碎脸!“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叫起来。欧阳倩又翻开那本《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只见书签之处,正是一篇题为〈依今葬花人笑痴——病魔缠身的”萧湘妃子“庄蝶〉的传记。

欧泱倩问道:“快拿主意,先看哪一篇?“

叶馨说:“小报杂志。“

欧阳倩说了声“正合吾意“,两人从”独家号外“的开始看起

独家号外:当年沪上影后,今日深院惊魂

内情揭秘,庄蝶严重精神病障,豪门鬼影憧憧
申江周刊 邹文景

国难平复后一度以〈月光寒〉、〈蝴蝶梦〉享誉沪上的影后庄蝶两年前突然息影,“下嫁“金融巨子萧氏,归隐江京,曾引起一片唏嘘。而近日来本刊获内情人士消息,庄蝶的神智健康每况愈下,每每有出人意表的神异举止。

记者与上月末接连收到三封匿名电报,称内情人替萧府安危顾虑,欲揭示女主人庄霭雯为萧府所添的恐怖氛围。庄霭雯即昔日有“影后歌仙”之称的庄蝶,三年前与金融买办大族萧氏的二公子结同心之好。其时庄蝶之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天资聪慧,戏路宽广,非属昙花一现类的姿容明星,因此,艺界公认她仍能领风骚多年。而庄蝶婚后仅半年就骤然宣布息影,虽是以身怀六甲,今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为由,仍是引起众说纷纭,终成迷题一道。记者在动手前往江京时,也存了奢望,在如实报道萧府内情时,也试图揭开庄蝶息影的真相。

萧府坐落于江京西难,独立院落,高墙威楼,近似城堡。西临昭阳湖,被接领事馆区,东南为别墅区,四围幽静青葱。府中内情人引领入府,反复告诫记者不可照相。

至夜,有如仙乐般的歌声忽然响起院中,
清清月光
段段愁肠
为斯人
鬓成霜

冷冷月光
难洗忧伤
心荒芜
夜未央

我行XX(不好意思,那字实在不会读)
忧思如狼
念兹在兹
画楼西窗
愿逐月影
伴卿终长

正是庄蝶于成名作《月光寒》中的独唱《月光》。循歌声,记着登上萧府后院的一幢小楼,拍下了一张庄蝶的背面照。

镁光灯惊动了面床而立的庄蝶,她猛然回过身,记着险些掉落了手中的相机,庄蝶原本国色天香的姿容被一张破碎的面皮取代,甚至可见有鲜血顺着裂缝渗流。

据内情人透露,她婚后夫妇曲协,也并没有息影的打算。但自怀了孩子后,庄蝶情绪大变,举止乖张,常于夜半游走歌唱,戴着精制的一张“碎脸”面具,并常言“碎脸”是个归宿。若被问起是谁的归宿,庄蝶会纵声痛哭。正是这等神志异状,在医生建议下,庄蝶和萧家宣布了她息影的消息。之后庄蝶的病情时好时坏,萧家求遍海内外名医,仍无根治之相。去年四月间,庄蝶入住“福安堂”医院,受精神科名医罗仰乐治疗。罗仰乐早年曾于美利坚攻读弗氏精神分析学,乃国之名医,对记者此次的问讯不予置评。庄蝶病情好转后出院,近日来,又复发作,旧态复萌外,更添狂躁,对家人和下人非打即骂,以至于府中佣人纷纷各寻出路,管家说服萧承摹,挥重金,方将欲散之众留住。

只是庄蝶的可怖形象仍在府中屡现,萧承摹新入行轮船业,万绪待理,仍不得不抽身陪伴庄蝶,四处寻医。但让萧承摹心寒的是,庄蝶口口声声,竟说那“碎脸”的归宿是萧家小公子。

内情人言,罗仰乐医生上门问诊数次后,自觉无能为力,建议萧承摹去美利坚过一试运气,并推荐其同窗学友,在美国声名赫赫的比尔.霍花德医生为主治。萧承摹已着手安排,不日将携妻跨海求医。

叶馨和欧阳倩只读了个开头,就异口同声地说:“莫非是他?”两人都是一个想法,庄蝶庄霭雯是否和萧燃有关,等后来看到“小公子”时,再难不将两人联系起来。

“现在明辨是非了,萧燃一定是庄蝶的儿子,当年庄霭雯碎脸的印象印在了萧燃幼小的脑海中,以至于后来他将这些印象施加给那些女大学生们。一切似乎很容易解释了:萧燃经受了孔蘩怡的打击,从日记里可见对母亲抛开他离家也有诸多怨言,孔蘩怡是江南人,庄霭雯也是江南人,所以萧燃自杀后觉得一生都是被美丽的江南女子毁了,对江南女子格外愤恨,才会造起一桩桩的惨案,”欧阳倩觉得这个分析天衣无缝。

叶馨还是不愿相信萧燃竟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死后这样作孽,问道:“可是,他如果真那么生气,为什么不去直接缠上孔蘩怡,却等这么多年,等到文革后,开始害那些素不相识的女孩子呢?说不通

“因为他根本不存在。”门口传来了汪阑珊老迈的声音,她看到两个女大学生因被发面在翻看自己的收藏而略显尴尬,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惊怒,只是缓缓地将盐水瓶挂回了架子上,坐在床沿,冷冷地看着她们。

  “为什么说他不存在,难道那天你不是画出了他?”叶馨问道。

  “要我说多少遍,他只在你的脑子里。”汪阑珊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是说,他不在孔繁怡的脑子里,所以无法纠缠她?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他又是怎么进入我脑子里的?你上回默认了是解剖楼对不对?”叶馨一定想让汪阑珊明白地说出来。

  “无论我说是或不是,都只是我的感觉。”

  欧阳倩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纸,接口说:“不要卖关子了好不好?听听以前你自己说的话:‘我能看见和听见他们,因为他们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在,你叫它电波也可以。别以为我在谈迷信,我是坚决不相信有妖魔鬼怪在祖国美好的大地上横行,一个筋斗翻十万八千里什么的,完全是胡闹。但我认为,人死时如果有强烈的意志,那么死后这种意志还会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留下来,这种能量因为不是任何实体,所以不会到处招摇,而是以人脑为宿主。各个人脑的结构各不相同,记得有个外国医生指出了我的脑结构的异样,所以我想是因为我脑结构的特殊性,决定了我比别人更容易感受那些微弱的能量,因而看到奇怪的景象。也许可以归因于我对表演艺术的执着,因为表演的要旨,不是表也不是演,而是感受,我认为我有很强很敏感的感受力。’这是八十年代初你和罗仰乐医生在治疗过程中的谈话,你当时好像是很认真的。”

  叶馨和汪阑珊都惊讶地望着欧阳倩,叶馨心想:“这治疗记录往往是要保密的,章云昆怎能随意就给了欧阳倩?莫非爱情真使人错了头?”

  欧阳倩看出两人的迷惑,说:“你们不要奇怪啊,这是发表在杂志上的一个病例分析,要怪也只能怪罗仰乐医生把它写成了论文。”

  汪阑珊冷笑道:“也亏得你会去信一个疯婆子的话,不觉得很荒谬吗?”

  叶馨心头一动,说道:“荒唐是有些荒唐,不见得荒谬。按照你的理论,你既然承认去过本校的解剖楼,也默认是在解剖楼里‘感受’了所谓的‘能量’,能告诉我有几道这样的能量吗?”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是两道,其中一道有股子煞气,而另一道相当温和,长期以来,这两道能量离得很近,几乎像是绑在一起,但今年似乎分开了,离得很远。”
  “那天你……滕医生受害那天,你是不是受了什么能量的指引,才会对滕医生进行催眠?”

  “我不知道,我又怎么会记得?我在发病。”

  “一定是这样,那天我头痛难当,却感觉有种力量在牵引我,我顺着这牵引找去,就发现你和滕医生。这样说来,似乎有些可以理解了,因为你我的脑中都有邪恶的能量,它在你脑子里肆意胡为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才会有那样的头痛。更可怕的是,我能感觉滕医生冤死的缘由,是那邪恶的能量想让我出院,迎接6月16日坠楼的命运,而滕医生恰恰是不主张我出院的,那能量借助你除掉了他计划里的一个绊脚石。”

  汪阑珊浑身一震,老眼瞪大:“你比我还疯狂,你比我还荒唐。”

  “我在寻求答案,哪怕是荒唐,我只是不愿轻易接受被强加的命运。”

  “可是你逃不脱的,真的,没有人能够救你,包括我,”汪阑珊忽然一指欧阳倩手中的那几张旧纸。“你们找到了没有,庄蔼雯怎么预言她儿子的命运?结果又是怎样了?

“原来你知道的,萧燃是庄霭雯的儿子,所以当年你会当着他面说出他的命运?”

叶馨心里一紧,觉得这一切似乎是一环套着一环的悲剧,莫非自己真的难逃宿命,成为下一幕悲剧的主角?她的头又隐隐作痛。

  “我想帮他,想救他,但他嗤之以鼻;我也想帮你,想救你,但你更有自己的主见;何况,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我似乎只能帮倒忙,会让你的心情大起大落,最后还是难逃一死……我的头有点痛。”汪阑珊躺倒在病床上,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欧阳倩忙跑出去叫护士,返回时,却发现汪阑珊和叶馨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倚在墙边,都失去闻知觉。

  “她醒了!”

  叶馨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的临时病床上,两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中,正是欧阳倩和章云昆。

  “叶馨,你这样忽然晕厥好像不是第一次了,我对你的健康很担忧,希望你明天去彻底检查一下,因为小倩极力反对,这次我们没有通知你的母亲,但你一定要重视。”章云昆皱紧了眉头。

  叶馨微微笑了笑:“没关系的,我现在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都是他……在捣乱。”

  “你说谁?”欧阳倩看了一眼章去昆,问道。

  “还有谁?那个萧家小公子啊!”叶馨轻叹一声,心里有些酸楚。

  欧阳倩诡秘地笑了笑:“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又转向章云昆问道:“章老师,分享一下你的调查结果吧。”

  章云昆道:“这几天我先是一丰在看汪阑珊的病历,好家伙,她从解放前就开始接受治疗,进进出出精神病院近半个世纪,病历积攒的可真不少。不过,看看她的病历真的很有价值,比如我就发现了她和已经去世的一位老医生的谈话录音,你听听。”

  他揿响了手里的录音机,里面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你年轻的时候常常说你能感觉到过世的人,最近还有吗?”

  “我知道我和您合作需要诚实,所以我的回答是‘还有’。”汪阑珊没有任何迟疑。

  “既然持续了这么多年,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老医生又问。

  “我能看见和听见他们,因为他们以一种微弱的能量存在……”

  欧阳倩立刻打断道:“这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刚才念给小叶子和汪阑珊听过。告诉我们你的新发现。”

  章云昆尚未开口,叶馨先说:“我倒是有个新发现,这个老医生的声音我听见过。”

  “这怎么可能?罗仰乐医生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你怎么会听过?”

  “汪阑珊就是模仿了罗仰乐医生的声音和语气,用催眠和暗示将滕良骏医生引上了绝路。这说明她脑中的那个影子有着很强的能量,他千方百计就是为了让我出院,顺着他设计的路线走下去。”

  章云昆“嗯”了一声,大概觉得叶馨的话有些耸人听闻,说道:“我的这第一个新发现和你的这个……推想……假设有关。我查了汪阑珊近期的病史,发现一个有趣的小插曲:她在5月11日下午,到病房护士办公室请求给亲戚拨打一个电话。护士欣然同意了,开始并没有在意,但后来发现,她原来是在向一家出租车公司订车,而接车的地点正是江医侧面罕有人至的医苑路,她还说了候车人的名字,可惜护士没有留神听前面的部分,因此没能记下来。”

  “她是叫车来接我的,”叶馨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的确和我的推论有关,她脑中的声音不想让我住院,因为那有可能破坏他为我安排的死亡之路,所以让汪阑珊打电话帮助我逃出学校,他因为同时也在我脑中,所以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选择苗圃那个偏门出逃……难怪我当时接到游书亮提醒的字条时,有一阵头痛。”

  章云昆说:“你说的这个‘他’,如果真的存在,究竟是谁,还很难定论。我让你看一下这个,是我刚才接到小倩的电话后,立刻去市图书馆旧报检索里找到的。”

  叶馨接过章云昆递过来的两张旧报纸的复印件,微微一惊。每张报纸出自1948年8月12日的《江京新报》,标题为:“庄蝶疯像揭秘人,原是含怨旧仆。”新闻内容是:

  近日在上海《申晚报周刊》披露的昔日影后庄蝶遇疯魔一事,非但震惊淞沪,更在本市掀起波澜。庄蝶(霭雯)三年来一直在江京城的富庶区的萧府深居简出,消息究竟如何会传到千里之外的上海,立时成为本市新闻界追逐之重点。

  本报记者孜孜追访,终获真相:密报庄蝶疯像的“内情人”,正是萧府里经营二十载的管家郑知恩。据悉郑知恩已被萧府解雇,其原由更令人瞠目:萧府恚怒于郑知恩收受《申晚报周刊》记者邹文景重金,泄露府内私情。

  另据报导,萧府正与江京知名律师频繁接洽,拟控诉郑知恩以及《申晚报周刊》,其目的无外乎置“背信弃义”的郑知恩倾家荡产,向《申报》索取巨额赔偿。

  萧府的指控是否属实?水深火热处境中的郑知恩有说法?记者昨日走访了穷困潦倒的郑知恩。郑家目前在江京旧城东二门内的一个大杂院中,记者观察,院中四领均为贩夫走卒之众。郑知恩所居的一间平房上均是碎瓦,据郑言,下雨天必漏水,覆上油毡方缓解一二。

  当郑知恩被问及是否如萧府所言,收受《申刊》巨款,郑怒道:“若真是如此,我怎么住在这么个地方,每日以拉人力车和打零工为生?”难以回避和抵赖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做“内情人”?郑知恩称,他是为了萧府的未来着想,尤其是为了萧府小公子的康健着想,小公子即萧承搴和庄蝶之子。

  “试想,若是小公子在长大成人的经历中,总是看到其母戴着一张碎脸面具的恐怖景象,会受何等创伤?更令人心悸的是,他若总是听其母说着落在他运命中的归宿,竟是一张碎脸,他今后一生又会在何等心境下度过?”
  据郑知恩称,曾亲眼目睹庄蝶疯态的府中仆众均觉心悸难平,实对健康不利。萧府也深恐庄蝶之疯状对小公子幼小身心有弊,故庄蝶发作周期中,累月将其寄养于萧承搴之兄长萧承柬在南京的府弟。郑又称,年中家小自乡下入江京与郑小聚,寄居萧府,郑的两岁幼子无意中遇见庄蝶凭窗歌《月光曲》,又与那血腥碎脸面面相对,当场人事不省,虽急救得当,但至今懵懵懂懂,每每有梦魇缠身。记者看见郑子正在院中玩耍,确是苍白憔悴,本应天真无邪的面容上却冰冷一片。

  对于萧府诉讼的威胁,郑知恩称无可奈何,他自言二十年里对萧府忠心耿耿,虽经手钱财无数,却从无贪得,因此至今家徒四壁。

  记者又走访了萧府旧年里出走的数名下人,众口一词,都称郑知恩的确对萧府尽心尽力,举事公正。众人更啧啧称怪,郑家世代在萧府为仆,郑知恩自小在萧府长大,与萧承搴情同手足,应无散播内情而让萧府难堪的道理,因而萧府怀疑《申刊》“买”得新闻,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张报纸也是出自《江京新报》,日期是1948年10月25日,有章云昆用红笔圈起来的一小块新闻“庄蝶‘内情人’案明晰,管家失节受贿:”

  江京警探近日查明,庄蝶(霭雯)疯癫一事的“内情人”,萧府原管家郑知恩更姓易名,于江南某地置豪宅良田,受《申晚报周刊》重贿之猜测当属实。据萧府仆众议论,郑自料萧氏夫妇不日去国,管家身份难以持久方行此下路。

  萧承搴庄蝶夫妇已启程赴美,萧家长兄萧承柬日前已称病辞去国府官职,自南京返回江京,料理萧氏生意,近日接受记者承访,称他将不再追究郑失节一事,毕竟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世间自有伦理公议,而且非己之钱物,守之不易。

  叶馨读罢,发了会儿愣怔,喃喃自语说:“郑知恩……萧承搴,郑劲松……萧燃!莫非……真的是这样?”

  章云昆道:“我去查了沉重处里的学生档案,郑劲松的家庭状况表里填的父亲正是郑知恩,1949年去世;萧燃的家庭状况表里,住址和家长是伯父萧承柬,父亲萧承搴,母亲那栏只填了‘庄氏’二字。备注里有当时学生科的说明,该生父母1948年赴美后下落不详。想不到,阴差阳错,庄蝶的恐怖预言真的发生在了她新生骨肉的身上。”

  欧阳倩说:“根据这篇新闻,似乎萧府很注意不让萧燃知道母亲得了精神病,不让他幼小的心灵经受冲击,那样的豪门大家里应该不难做到。如果真是这样,两个好朋友,郑劲松反而是亲眼看见庄霭雯精神病发作的人。”

  “也就是说,在我的梦里、我的脑海里,以及过去那些坠楼女生感觉到的月光曲、碎脸、白衣女子,其实也就是一直深深印在郑劲松脑海里的景象。因这郑劲松死后残余的阴影侵入在我们脑海里,我们也因此感觉到那样的景象,困扰着我们。”叶馨接着欧阳倩的思路,觉得一切越来越明朗。

  “换句话说,萧燃这个被孔繁怡称为极为善良的死者并不见得是作崇的一个,倒是郑劲松更有恶意。”欧阳倩不顾章云昆在摇头,继续说。

  叶馨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中,想了一阵,叹口气说:“这又说不通了,郑劲松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燃是真正受苦的人。这又回到我们以前那个问题,郑劲松为什么会自杀?难道就是这了好朋友?‘殉情’吗?那也太说不过去了。而如果真是心甘情愿地自杀,为什么又要继续害人?真是不明白。”

  “除非他有怨气,”欧阳倩说。“比如说他不是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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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梦游惊魂

  6月13日 18:00
  “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我打电话回来,你不在家。”

  孔蘩怡翻着手中新一期的《美国医学学会杂志》,却神游书外,心情仍在剧烈地起伏,以至没听清丈夫的问话:“什么?”

  丈夫又问了一遍,孔蘩怡说:“去了重装装修后刚开张的江京市新华书店,很气派。”

  “买了什么好书吗?”

  孔蘩怡想了想,仰起头直视丈夫的双眼:“我在医学专业书的书架边,恰巧碰见几个江医的学生在买辅导书,无意中听他们谈起了什么‘405谋杀案’。十几年里,几乎每年都有一名女学生从13号楼405室坠楼。秉城,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陆秉城的目光中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长叹了一声,神色黯然:“蘩怡,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告诉你。”

  “是啊,我明白,你不想让我知道后胡思乱想,你是在保护我,你一直是这样保护着我,让我有一颗平静的心,有一个平静的生活,”孔蘩怡点了点头,感谢地望着陆秉城。“打电话找我有事儿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希望你能趁着这几天,好好休养一下,顺便想告诉你,今晚我在‘常必鲜’订了座位,咱们晚饭到外面吃。你难得回来,总不能每天都让你吃西红柿炒鸡蛋。”陆秉城笑着说。

  孔蘩怡心头一阵温暖,觉得有些对不起丈夫。结婚这么多年来,自己常年游学在外,早就过了生育的年龄。陆秉城虽然早些时常存着要孩子的念,见孔蘩怡无意,也从未勉强她过,对她百依百顺,尤其对她的事业格对支持。但她知道,陆秉城也需要体贴,也需要帮助。

  “你最近的睡眠还好吗?昨晚你好像有些辗转反侧。”

  “还好,总吃安眠药,都快失效了。最近工作比较忙,快到期末就是这样,千头万绪的,忙过这阵到了暑假就好多了。我打算着,如果你不太忙,暑假里我可以跟着你去一趟欧洲。”陆秉城在孔蘩怡的身边坐了下来。

  “当然好,就像以前一样,你一放假,就跟着我跑。”孔蘩怡笑了。陆秉城端详着孔蘩怡洁净舒雅的脸庞,又爱又怜。

  孔蘩怡忽然一转话题:“不过,你还得先应付过今年的6月16日,对吗?这事到底有多严重?”

  陆秉城站起身来:“学生学业的压力比较大,每年都会有人抵不住压力寻短见,这在各大高校,尤其医学院中很常见,学校里是很重视,但对那些流言蜚语,我们也不能太当回事。”

  “可是,每年都发生在13号楼405,不是也太巧合了?你们搞学生工作的,当然不会去相信那些传言,但也不能因为找不出原因,疲于应付。”

  “蘩怡,你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市公安局里最有能力的探对此都有过分析,不错,他知道这间宿舍里有些历史,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将两者挂上钩,因为这本身就是荒唐的想法。”陆秉城在屋中来回踱着步。

  “可那些女生幻觉中的东西呢?月光,是不是和以前那个‘月光社’有关吗?”

  陆秉城忽然停住了脚步:“那几个在议论这件事的学生,是男是女?是什么人?”

  孔蘩怡抬眼看见丈夫的脸孔变得僵硬无比,暗暗吃惊,说道:“是几个男生,因为在找诊断学和内科学的辅导书,应该是二三年级的学生。”

  陆秉城舒了口气,说道:“蘩怡,时代变了,你也不应该再对过去的那些事这么敏感。405室这些年来出现的这些坠楼事情和过去那个年代相隔遥远,怎么也扯不边啊?学校里的确有极个别沉重对件事研究得走火入魔,影响了学习和生活,挺可悲的,你就相信学校会处理好这件事吧。今年保卫科会重点设防,首先疏散该宿舍的女生,然后安排六号干事看守405室,三个一组,每十五分钟换一次岗。这样致密的安排,我是想象不出还会有任何难测的事件发生在405。”
  孔蘩怡点了点头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请你也理解我,萧燃的事一直是我心头的一块疤。”

  陆秉城的一双温厚的大手抚着孔蘩怡的双肩:“我当然理解,这是为什么我小心翼翼,不去触及那块疤,也希望你理解我。”

  因为满腹心事,“常必鲜”的玲珑珍馐在孔蘩怡的口中不地如嚼蜡。此刻夜深人静,她躺在床上,对往事的回忆不邀而至,加重了她的失眠。

  她回到那一年,她生命中一段灰暗的日子。她先是被“铁托”仗势调开了萧燃身边,在东郊的前卫线医院实习。春天到来后不久,就听说萧燃被隔离审查,原因是他被怀疑为一个名叫“月光社”的特务组织成员。对她自己的调查也接踵而至。调查组对她进行了多次谈话,发出了许多令她惊骇的警告。开始时,她不屑一顾,坚信萧燃的清白和操守,但当萧燃承认了和“月光社”的关系,她陷入了恐慌之中。

  调查组再向她问话时,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了鬼,虽然她反复告诫自己,坚决不能辜负萧燃对自己的信任,但调查组仿佛也嗅出了什么,对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开始惶惑无主,陷入了无尽的抑郁中。

  就在这时,一名高年级的实习生陆秉城出现了她的生活中。

  陆秉城已经是在实习的最后一年,和她同在内科病房。孔蘩怡发现她其实是江京第一医学院的学生时,很是惊讶:因为前卫线医院历来是江京第二医学院的实习医院。陆秉城解释说,前卫线医院的主要服务范围是江京东郊几家大型工厂的工人,这些普通的工人吃苦多,享受少,最需要优质的医疗服务,所以他放弃了在江京市人民医院的实习机会,通过学校方面的努力,“过继”给了江京第二医学院,“下放”到了条件相对比较艰苦的前卫线医院来实习。这些话深深打动了孔蘩怡。后来调查组和学校造反派对她越盯越紧,她无法和萧燃交流,陆秉城就成了她的避风的港湾。

  调查组对孔蘩怡纠缠不休的同时,造反派一直逼着她“摆明立场”,终于有一天,身心疲惫的孔蘩怡想终止这无何的精神折磨,告诉调查组她不再是萧燃的女友。萧燃得知后,痛不欲生,打电话来要求再见一面。孔蘩怡没有勇气去见萧燃,当晚偎依在陆秉城身边直到深夜。

  萧燃坠楼自杀的消息传来,孔蘩怡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里无法到医院工作,整日整日对着窗子发呆,甚至想过告别人世,追随萧燃而去——她仍是深爱着萧燃,殉情的念头时不时地闪现。是啊,连郑劲松都有那份勇气呢。但她仍对生活抱着希望,她仍盼望着阳光的出现。

  幸亏她身边有陆秉城,鼓励着她熬过了那段日子。学校见她失魂落魄,便让她回家休养一段时间,等她再次返校时,就被告知她这届以上的学生都要终止学业,到边疆的部队农场去接受再教育,她和另外几个同学被安排到皖南一个连队。不久,又一批大学生被派了下来,其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陆秉城。

  她回想着往事,不知不觉已是泪影婆娑。

  躺在身边的陆秉城翻了个身,忽然在睡梦中长叹了一声。

  孔蘩怡心里一深,只有她知道,外表健康精干的陆秉城患有慢性的失眠综合症,更令人担忧的是,他有过梦游的历史,虽然罕发,但已足够让孔蘩怡特地陪他求教于专家。专家的药治疗大有疗效,陆秉城的失眠症状在很长时间内得到了控制。

  但今晚,孔蘩怡有种不祥之感。

  果然,她这个念头产生不久,陆秉城已经缓缓坐起身来。

  孔蘩怡轻声叫道:“秉城。”

  陆秉城浑身不觉,孔蘩怡知道他确实又开始梦游了!

  陆秉城下了床,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卧室的窗前,望着黑色的夜空,嘴半开半合,似乎想说什么。孔蘩怡想起医生嘱咐过,要设法录下陆秉城在梦游时说的话,以便分析,便匆忙摸过一个随身录音机,揿了录音键。

  果然,陆秉城说了短短的一然话,可惜这些话以一种怪异的语调说出来,和许多梦话一样,听不真切。他又站了片刻,转身离开了窗边

孔蘩怡刚舒了一口气,却见丈夫赤脚走出了卧室。她紧跟其后,考虑着什么时机唤醒丈夫。这是为陆秉城诊治过的专家告诉孔蘩怡的一种治疗方法,和切莫唤醒梦游者的民间传言背道而驰。唤醒梦游病人其实是“厌恶疗法”,让病人明白梦游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从而产生对这种病态行为的反思,抑制今后的发生。

孔蘩怡跟到客厅,见陆秉城径直出门上了阳台。

这是陆秉城以前梦游中从未做过的事!

孔蘩怡记得医生嘱咐过,因为梦游者不知道自己梦游中的行为,伤害自身的可能性虽小,但决非没有。走上这个十二层楼的阳台,应属十足危险的情况。

她正要叫出声,却见陆秉城呆呆地俯视着楼下,又哑着声音说了两个字,双臂猛然向上一举,随即回身,虽是和她打了个照面,却恍若不见,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脚步如飞,转眼已到了家门口,打开了大门。
“秉城!”孔蘩怡大叫一声。陆秉城怔了怔,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看见孔蘩怡,转身出了大门。孔蘩怡跟着冲出门,但陆秉城健步如飞,向楼梯下跑去。孔蘩怡不敢再多叫,怕打扰了四邻,只好紧跟着他往楼下跑。

仿佛不过转眼的功夫,两人已跑下了十二层楼梯。好了陆秉城冲出楼洞后不久,就突然放慢了脚步,悠闲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目光投向地面,再抬头望望,孔蘩怡随着他目光看去,那正是自家阳台的方向。

她紧紧抱住了陆秉城,在他耳边呼唤着:“秉城,你醒醒,这梦结束了,咱们该回去休息了!”

陆秉城终于睡熟了,孔蘩怡却再也无法入睡。

她起身出了卧室,坐在书房里,戴上耳机,开始反复听刚才录下来的梦话。前面在窗前说的那句梦话似乎是八个字,但语音极为别扭。来回倒带放带了几遍后,孔蘩怡忽然觉得这音调很熟。努力回忆了一阵,她才想起,这调子正是陆秉城老家晋南的方言。陆秉城平日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父母说话也从不用方言。孔蘩怡还是有一年陪丈夫回山西看望病重的婆婆时,才第一次听到陆秉城用家乡话和亲友聊家常。

但她对山西话并不陌生。她还在国内工作的时候,就接待过不少从陆秉城老家出来寻医求药的乡亲。她努力地寻找山西方言的感觉,又听了几遍录音机,终于依稀听出来,陆秉城似乎说的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如果她听的正确,这句话有什么含义?

她又继续听陆秉城在阳台上说的那两个字,同样用的是晋南方言,奇怪的是这两个字陆秉城似乎特意逼了嗓子,沙哑地说出来。

这两个字说得并不快,她听了几遍,就几乎可以肯定,是“月光

根据今天见到的那两位女生的说法,“月光”曾出现在那些坠楼女生的脑海中,按照她们的猜测,“405谋杀案”又和“月光社”密切相关。

这两个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丈夫的梦中?是不是6月16日临近,他的压力太大?

还是他有什么隐瞒着自己?

为什么江医这么多年来频频发生坠楼案,他一直都不告诉我?真的是怕触痛我吗?

如果我早知道,大概会立刻和萧燃之死联系上。这些坠楼案为什么会发生呢?难道真如那两个女大学生说的那般怪诞?

孔蘩怡觉得思路有些乱,起身泡了一杯茶,又坐下来静静地想,为什么一听说“405谋杀案”就心神不宁?似乎不仅仅是因为405原是萧燃的宿舍。还因为什么呢?也许是对过去的历历回顾让早已淡化的一些疑点重新浮出水面。

先是陆秉城转学的事例,这在当时的高校里可谓闻所未闻,是什么促使了转学顺利发生?难道仅仅是为工人阶级服务的热情吗?陆秉城自称在江京第一医学院读完了基础课程,为什么偌大的一个江京,数十家大小不等的医院里,他竟找不出一个老同学?为什么自己前脚到了皖南,他后脚就跟来了,这么巧就和自己在一起?对部队农场的选择有发言权的往往正是把持学校的造反派,陆秉城并没有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自己和他在农场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不久,两人就一起因“医务短缺”的一道紧急命令被调到镇上医院,不久又到了县里,然后是蚌阜市?一切都像踩着一条精心铺好的路在走,直到七十年代,陆秉城被调到江医,而自己因为那段心碎往事未能断尽,执意留在安徽?

问题足够多了。孔蘩怡烦闷地起身,踱了几步,知道今晚注定要失眠。从下午起,她就一直犹豫不决,是否要浏览欧阳倩给她的那份“月光社档案”复印件。她本不相信自己在短期内有勇气翻看——她的严重抑郁症状虽然早已得到控制,但医生建议,还是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情绪泛滥。翻看萧燃的日记注定会让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应该避免。但她在回家的路桑就几次想停下翻看,还是被理智克制了。而此时,长夜难尽,陷在对往事的苦忆中,她不愿再费尽心神权衡,决定打开萧燃 的日记,权当宣泄。

她从旅行箱里取出了那叠档案的复印件,一眼看见萧燃的字迹,那熟悉却已遥远了的字迹,心头又是一酸,知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自己只怕没有勇气读下去。
于是她没有再去看那日记的内容,只是一张张地飞快浏览档案内容。

日记的复印件后是一些记录,各种不同的笔迹,似乎是调查组每次对萧燃审问的内容。

忽然,她眼前又出现了一片熟悉的字迹。

在一张印着“江京第二医学院革命委员会”字样的信纸上,赫然写着“关于‘月光社’近期活动的内部汇报”,往后翻去,洋洋五张信纸,最末的落款为“星火”二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正是陆秉城的字迹!

孔蘩怡觉得有些晕眩,撑着头,仔细阅读这份汇报,越看越是心惊。

汇报的前半部分,讲述的是1966年末以来,江医革委会如何在市高校革委会的帮助下,揪出了一批仍活动在地下的“月光社”成员。从汇报中看出,正是“星火”同志本人化名“柳星”,打入这个“特务”组织内部,掌握了“月光社”活动的规律,从而将这些反革命分子一网打尽。

后半部分则是专注于调查组如何展开耐心细致的调查审讯工作,终于揭示了“月光社”最后一名成员萧燃的身份,为破获这历经十年的“月光社大案”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而调查组一直在末后活动的组长,正是汇报人“星火”同志,“星火”虽然没有直接参加对萧燃的审讯,但他成功地分化瓦解了萧燃的“同情势力”,通过高压使萧燃的女友和萧燃划清了界限,同时获得了萧燃参加“月光社”活动的第一手证据。

可惜,汇报中没有说明具体的“第一手证据”为何物,也许就是这本日记。汇报中也没有明确说出是谁提供了这证据,但似乎按时着,是她孔蘩怡“弃暗投明”供出了萧燃。

难怪那个叫欧阳倩的女孩对自己如此敌视。

让她一阵阵发寒的是这个惊人的发现:陆秉城竟是这样的人!

孔蘩怡的手有些发抖,但他随即安慰自己:在那个年代,陆秉城这样的作为是一种革命甚至高尚的表现,是一种光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比比皆是。在新时期里,改过自新,不再害人就好。她甚至可以看出陆秉城在这个汇报中,有意将自己描述成“革命觉悟”提高,暗示她供出了萧燃,正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其他大学生还在接受“锻炼”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

可怕的是陆秉城一直瞒着自己。

他能将这件事瞒这么久,这么妥帖,还有别的什么事,也被深锁在他的心里?

她失去了去看萧燃日记的心情,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一切都源自一个大错,而且比她想象得更无法收拾。她甚至感觉到了隐隐的恐惧,于是迅速将这些文件收回到旅行箱中,生怕被陆秉城发现:今天才发现,这个和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原来是如此的陌生。

“你在干什么?”

孔蘩怡险些叫出声,回过头,惊魂未定地望着站在身后的陆秉城。
“秉城,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睡不着觉,收拾收拾东西。”

陆秉城的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憔悴而呆板:“不要急,以后再收拾吧,没有什么收拾不了的。”

一早,陆秉城又精神矍铄地骑自行车去上班。他一走,孔繁怡也立刻起身,从书房开始,在家里仔细翻找。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漫无目的,也许,只是想排除一下对丈夫的疑心。

书桌上摆放着一些教育学的书籍和近几期陆秉城在上班时来不及看的《参考消息》。一个题为“报销收据/记录”的文件夹也放在桌上。孔繁怡知道陆秉城时临床医学院党委的骨干,近期内更有迹象表明有提升为副校长的可能,所以出差频繁,他这样归拢千头万绪的收据,实在时上策。她正准备略过桌面,忽然想起,了解一下陆秉城的行踪也未尝不好,至少可以证明他去过哪里,没有瞒过自己。

收据,报销单,都是乏味无比的阅读资料。孔繁怡翻了几份近期的报销材料,相关的出差地址都和陆秉城以前告诉她的吻合。当她看见一份五月初的报销单时,心头动了一下。她记得陆秉城说过,那次取的是南京,卫生部和教委联合开的一个医学教材相关的会议。南京离她老家无锡不远,虽然父母前几年先后去世,老家已没有至亲的人在等她,她仍是十分想念。

这份报销资料包括了往返火车票,旅馆住宿和出租车的收据。长期的医学科研工作训练孔繁怡一双锐利的眼睛,她虽然只粗粗一看,却觉得有些异样,再仔细将每张票据看过,一个大大的疑团升了上来。

她发现那张从南京返回江京的车票时五月七日晚十点发车,因为是直达特快,八日中午左右就应该抵达江京。但和报销票据在一起的一张“江京市出租车统一发票”上,司机填写的日期是五月九日。为什么会有这一天之差

她再仔细看那张小小的硬纸车票,上面的确有检票的痕迹-列车乘务员特有的检票“剪”,通常会在硬板纸制车票边缘留下两个小齿。也许是自己多疑了,陆秉城分明赏了返江京的火车,一定是出租车四级记错了日期,笔误而已,甚至是写得潦草,8和9也是容易混淆的。

但她看了看另外一张离开江京的车票,又改变了看法。离开江京前往南京的那张车票上的检票痕迹是两个规则的小齿,小齿呈长方形;而返回江京的车票上,小齿虽在,但长方形并不规则,再比较一下,双齿间隔的距离和另一张车票也不想同。

这说明什么?陆秉城没有用这张车票,但自己剪了这两个小齿,为报销凭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孔繁怡苦思冥想了好久,作出了种种假设,知道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人又一段黑暗的历史,难道就不能再有光明正大的现在和未来?自己是不是多疑了?

但她还要排除一个最大胆却最可怕的假设。

孔繁怡打了欧阳倩的呼机后,很快得到了回电:“孔老师,我和叶馨都在这儿,一人一个听筒。”

从哪里说起呢?孔繁怡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记得小叶说起过,曾在宜兴亲眼目睹了一起坠楼时间,坠楼者以前也住在405,也坠过楼,但是个幸存者。你能记得你是哪一天去的宜兴吗?”

“我记得,是5月8日。”叶馨很肯定地说,那些天一连串地遭遇她至今记忆犹新。

“天哪!”孔繁怡惊叹了一声。她更犹豫了,是不是要将陆秉城地秘密告诉这两个孩子。她是个十分注意保护隐私地人,但此刻,她隐隐觉得自己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近。

“让我从头说起把。我昨晚翻了翻你们给我看得‘月光社档案’,发现我的丈夫很可能也和‘月光社’有关。”

叶馨和欧阳倩一起“啊”了一声:“他是谁

他是你们临床医学于昂得党委副书记,明教陆秉城。”

听孔繁怡讲完了她再档案里得发现,叶馨说:“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柳星。有一批‘月光社’得成员就是被他揭发出来得,虽然不是直接死在他手里,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随即想到陆秉城毕竟还是孔繁怡得丈夫,“孔老师,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你先生。”

“没关系,我也是才知道,他就是当年‘月光社专案调查组’得组长,我和萧燃被施加重重高压,都是他的授意。”孔繁怡不敢去细想当年,一切都暗示着她从那年起,人生就走上了一条歧路。

“这么说来,他一定知道是谁出卖了箫燃。”欧阳倩说。

叶馨不解:“都不用多问了,既然不是孔老师,一定就是那郑劲松了。”

“这就更说明郑劲松不可能陪箫燃一起死,他是否是自杀,大有疑问。”

“我想沈卫青也一定不愿自杀的,但他也坠了楼,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暗算?”叶馨回想着当时沈家得布局和她看到得案发后现场,只要阳台门打开,一个人很容易从身后迅速推着轮椅到阳台护栏边,猛一掀,沈卫青连抵抗得机会都没有。

孔繁怡正准备说出她对陆秉城南京之行得怀疑,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怎么说呢?怀疑丈夫是杀人犯吗?仅仅一张火车票能说明多少问题?

她和欧阳倩约好继续保持联络,挂上电话,就匆匆出了家门。

她想听更多对丈夫的客观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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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人祸

  6月14日 16:00
  孔蘩怡回到家时,陆秉还没有下班。她在屋里焦急地踱步: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发现陆秉城“星火”的身份对自己的冲击太大?那件“月光社”专案毁了自己的爱情,毁了自己的青春,你莫非是在努力寻找平衡,寻找补偿?还是因为隐隐觉得,陆秉城和整个“405谋杀案”有关?

  可是刚才在江医校完里,她所接触的临床医学院学生,对陆秉城都赞不绝口,他如何工作得法,如果平易近人。她迷惑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很盲目,甚至有些变态,但还是忍不住拉开了衣橱,想在陆秉城的口袋里翻找,也许能找到别的什么车票,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猜测。

  但她翻遍了陆秉城所有的衣兜裤兜,还是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材料。最后,就只剩地上几双鞋没有检查了。有必要吗?他难道会在鞋里藏任何要紧的东西。真会胡想。

  可她细致入微的风格还是促使她蹲了下来,一双接一双地审视这些鞋子。陆秉城的鞋子以旅游鞋和跑鞋居多,因为他平时上班骑自行车,到了江医又要爬十几层的楼,所以很少穿皮鞋。皮鞋只有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比如开会、接见外宾或领导时才会穿。如果出差,他通常会穿一双旅游鞋对付旅途,再带一双皮鞋应付开

忽然,她发现有一双白色旅游鞋的鞋面近鞋底处有一道浅浅的红色。她将那双鞋反复端详,在鞋里摸了摸,又将鞋底翻过来看,眼前一亮。

  那鞋底和寻常旅游鞋的鞋底一样,大小的沟纹足有数十道,许多沟纹里粘着些紫红色的粉末,借着阳光,还可以看见紫色中夹杂着一些绿色的斑点。她打了个冷战,觉得有些晕眩。

  难道这都是真的?

  她取出小小的可封口的塑料袋,用小刀刮了些粉末下来。

  外面传来了钥匙开门声,孔蘩怡连忙将那塑料袋藏妥。

  “蘩怡,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我打电话来你又不在家。”陆秉城似是随意问起。

  “有什么事么?我难道应该坐在这里一整天等你的电话?”孔蘩怡冷冷地回答。

  “削铁如泥 是这个意思,”陆秉城柔声说,“我怕你一个人太寂寞,正要建议你多出去走走呢。”

  “我去了江医校园,从学生到老师,都在夸你,我觉得很荣耀。”孔蘩怡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谎。

  “哦?我以为你再不愿去江医的。”陆秉城诧异地盯着孔蘩怡。

  “看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或者说,成熟真是个了不起的过程。我感觉好多了,不再总沉浸在记忆中了。”孔蘩怡也盯着陆秉城,希望从他眼中能找到一些答案。

  但她看见的是一双很深很黑的眸子,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6月15日 17:00
  罗什海万国墓园在江京市西南郊,西临昭阳湖,北接旧领事馆区,东面是一片旧式西洋别墅群。欧阳倩站在墓园门口,环视着四周幽雅的环境,暗暗叫绝:这墓园位置所在,似乎正是当年的萧府!

  孔蘩怡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两人轻声问了好,一起进入一墓园。

  “我猜猜,你一定在这里为萧燃衣了衣冠冢,对不对?”

  “你真是人精。”

  “这个其实比较好猜,当时听说你早不回国晚不回国,偏偏这个时候国回来,就猜你有这个情结。”

  “你再猜猜今天约来干吗?”孔蘩怡问道。

  “是不是要告诉我更多关于陆老师的情况?”

  孔蘩怡点了点头:“我有一些想法,自己也不愿相信是真的。”

  欧阳倩停下脚步,静静地想了一阵:“听你这么一说,再联系你早上说的那些,我倒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理论,也许比你自认为荒唐的想法还荒唐,你听了不要骂我。”欧阳倩说。

  “不会,我知道一切都只是猜测。”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6月15日晚以及16日凌晨,陆秉城是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

  孔蘩怡脸上一红:“那时候哪里有那么开放?谈恋爱都不算很理直气壮,更何况当时他只是像个兄长般关心我,那晚我在他的宿舍里坐到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但绝对不会超过11点。你难道说他……”

  “再次声明,只是猜测,我认为是你的丈夫,我们的陆老师,当年与萧燃和郑劲松之死有关。他通过调查组逼死萧燃,是因为他想永远得到你,知道不除掉萧燃,你的心永远是挂在那个才华横溢的初恋情人身上。郑劲松出卖萧燃,正满足了他的愿望。”

  “既然郑劲松出卖了萧燃,陆秉城为什么要害死郑劲松?”

  “郑既然出卖了萧燃,多半知道陆秉城就是专案调查组的组长,如果郑活人世,就有机会揭穿陆的真实身份,这样,陆秉城还是得不到你的心。另外,除掉郑劲松后,又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出卖萧燃的‘功劳’过给你,这样对你的前途也很有益,一箭双雕。”

  “知道是有一点,可是为什么结论却是萧燃和郑劲松同时从405坠楼?如果真的是陆秉城下的手,他怎么能同时害死两个人?”孔蘩怡想到自己在直接怀疑丈夫是杀人凶手,身上和心头都打着颤。

  “别忘了,从日记里看,萧燃是准备自杀的,所以陆秉城只需要杀一个人,就是郑劲松。郑劲松会拳脚,肉搏起来,陆秉城未必是对手,也会留下很多搏斗痕迹,但如果是偷袭,郑劲松空有一副好身手,也只有含恨九泉。需要解释通的问题是,如果是郑出卖闻萧燃,他为什么会在萧燃的宿舍里?”

  孔蘩怡沉默了片刻说:“你没见过他们俩,真的是情同手足的。听萧燃说,郑劲松的父亲死得很早,他母亲不懂料理,家产被账房的人席卷一空,所以他家转眼就成了无产者,还是萧燃的伯父念及旧交,时常接济母子俩。我想,即使郑劲松为了捞革命资本出卖了萧燃,心底里还是留着情谊,决不会让萧燃自尽。他一定是感觉到了萧燃的情绪,又知道所有‘月光社’的成员都是跳楼身亡,所以会密切注意萧燃的一举一动的。”

  欧阳倩点头道:“更何况根据日记所言,萧燃不久将受最后的审判,革委会的人安排了红卫兵监视萧燃,郑劲松甚至有可能就是监视萧燃者之一。我的推测是这样的,6月16日午夜过后,萧燃决心和历代‘月光社’成员一样,一死以示清白,他正准备跳楼的时候,一直监视着他的郑劲松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好友身亡,出面阻拦,当时的情形我不知道,但我想萧燃一定已经站在窗台上了,郑劲松才会知道他要跳楼。郑劲松会怎么做?用嘴劝会有多少用?郑是个行动敏捷的人,说不定会双手紧紧抱住身子努力向外向下挣扎的萧燃。

  “这时候,如果陆秉城突然赶到,他一眼发现此时是一箭双雕的好时候,他会怎么做?在郑劲松专注于防止萧燃向下挣的时候,难免有失其他防备,人的重心也可能前顷甚至不稳。此时,只要陆秉城悄悄进来,在郑劲松后面搡一下,或者将他的双脚一掀,就同时杀害了两个人。

  “沈卫青是除叶馨外,对这个谜案调查最多的女生,具体知道多少我也不清楚,但一定足够让陆秉城恐慌。她当年坠楼后幸存,但脑震荡,记不起以前的事,陆秉城可以高枕无忧。可是叶馨找去宜兴,陆秉城疑心顿起,他正好在南京出差,闻讯立刻赶到宜兴。他在暗处看到叶馨进了沈卫青的家,偷听了她们的谈话,见沈卫青什么都没说,也放了心。但当沈卫青反复权衡,准备告诉叶馨‘月光社’的历史之时,他生怕自己阴暗的过去被曝光,所以冲进沈卫青家,将她的轮椅推到阳台上,也只要这么一掀,将她也杀害了。孔老师,你还好吧?我只是纯粹的推测,没有什么证据。”欧阳倩停了下来,生怕孔蘩怡受不了这过分的强烈的刺激。

  “实话说,我感觉好多了,看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么疯狂的想法;你猜他双手一掀的样子,正是他在梦游时会做的动作,这使我更怕了,如果你的猜测属实,我们该怎么办?仅凭现有的这些材料,只能勉强这样猜疑一下,总不能为此去报案吧,”孔蘩怡又将那几张票据不吻合的发现告诉了欧阳倩:“我再问你,沈卫青的家在宜兴辛魏镇,那里最出名的是什么?”

  “当然是紫砂壶。”

  “我在陆秉城的一双旅游鞋上和我们家的门口的垫子上都发现了一些深色偏紫色的泥土颗粒。我以前在美国的一所大学里遇见过地质矿物研究所一名研究员,他公派进修后回国,目前还在江京。我收集了一些泥土颗粒,拿去让他分析,他得出的结论是,这正是宜兴特产的‘团山泥’,是一种混合紫砂泥,用来制作紫砂陶壶的。我的老家在无锡,去过宜兴很多次。宜兴的有些镇子,制作紫砂陶壶的风气极盛,街头巷尾,每家每户都是个小作坊。紫砂泥用三轮车或卡车拉来,卸泥的时候难免会有一部分洒落,如果有人在街面没有被扫净之前走过,鞋底难免会沾上泥屑。我想作案的人不会在沈卫青家的现场留下脚印,但在街上行走时,是不可能包住鞋底的。”

  欧阳倩连连点头,问道:“依我看来,几乎可能肯定了,但你怎么看,是不是该去向公安局举报?”

  孔蘩怡长叹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脑子里很乱。”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可封口塑料袋,另有一个大信封,交在欧阳倩手里:“这塑料袋里的就是在包鞋底上发现的紫砂泥。这信封里是我向你提起过的票据的复印件,我想保险点,你保留一份,我是怕万一他感觉出了什么,毁灭证据。”

  “孔老师,你既然有这样的顾虑,就应该报警啊!哪怕最后查不出来,如果他真是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通情达理,也决不会过多责怪你。”

  孔蘩怡用手支着头,叹道:“让我再想想吧。”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个小墓碑前,碑上只简简单单刻着“萧燃”两个字,碑前摆放着一束鲜花,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孔蘩怡说:“他从小就远离父母,后来伯父伯母也相继去世,他含冤自尽,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我又那么懦弱,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鼓不起来。他大概真的很恨我,我有时候甚至想,如果那天晚上我去见了他,说不定他就不会走上绝路。”

  欧阳倩本想说,萧燃的日记里不就是这样暗示的,但见孔蘩怡珠泪涟涟,但忍住了不提。

  “叶馨呢?总觉得你们焦不离孟的,她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欧阳倩一怔,随即说:“今天就是6月15日了,我对‘405谋杀案’的前因后果猜出了一些,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预防新的坠楼事件发生,还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我嘱咐叶馨在我家里好好呆着,不要到处乱跑,生怕有意外

但此时,叶馨却离开了欧阳倩的家。

  几分钟前,她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那端是个男人的声音:“是叶馨吗?”

  叶馨顿时警惕起来:知道自己住在欧阳倩家的人屈指可数,怎么会冒出来个陌生人,甚至知道欧阳家的电话?

  “请问你是谁?”

  “我是汪阑珊的侄子,是她在世唯一的新人,我是在二附院的公用电话亭里。她……她已经快不行了,医生已经和我谈过了,让我给她安排后事,她在弥留之际,说要见你一面,有要紧的东西给你,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你。我……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过分,毕竟你和我姑姑无亲无故,但还是希望你一定来一下,满足这个可怜的老太太最后的心愿。何况,这也和……‘405谋杀案’有关。”

  叶馨仍未放松警惕:“你是怎么打到这里来的?”

  “我姑姑告诉我的这个电话号码的。”

  “让我想一想,是不是要去。”叶馨赶忙挂了电话,深深呼吸一口。在这个当儿去见汪阑珊,她有种危险的预感,但她觉得不能不去,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一个神秘的尾声,她怎能错过?这一月来和汪阑珊的交往如走在钢丝之上,怨恨过,感激过,无奈过,一份莫名其妙的感情已经滋生。

  当她来到汪阑珊的病房时,那份惊恐的预感更强烈了:病房里只有安静躺着的汪阑珊和叶馨自己,再无别人!

  她向护士询问汪阑珊是否有个侄子前来探望过,护士说:“这个老太太在江京并没有亲人,除了你,也就是精神病院的医生来过。她快不行了,主治医生让我们密切监视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做最后急救。”

  “可是,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自称是她的侄子。”

  “她刚才倒是让我用轮椅推着她去打个一个电话,那是她这两天来精神最好的时刻了,我怀疑是回光返照。果然,她打完电话后,话却再也说不清了,后来就这么昏睡不醒,”护士仔细揸了一下叶馨,“你是叫叶馨吗?”

  叶馨点了点头,心想:这么说来,又是汪阑珊扮作“侄子”给自己打了电话,她想干什么?

  护士说:“你看那个纸箱子,是老太太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箱子上贴着你的名字,我问她,要把这个箱子给叶馨吗?她点了点头。”

  叶馨轻轻走近汪阑珊的病床,站了片刻,汪阑珊仍在沉睡,毫无动静。

  “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又叫我来?”叶馨轻声说着,却又生怕吵醒了汪阑珊。

  汪阑珊忽然睁开了双眼,叶馨一惊,她能看出,那双眼不是汪阑珊的,是双年轻又略显疯狂的眼睛,但似曾相识。

  汪阑珊向叶馨伸出一只手,似乎是在请求叶馨拉她起床。

  “你要坐起来吗?”
  汪阑珊点点头。

  叶馨扶起了汪阑珊,汪阑珊竟执意要下床。叶馨手忙脚乱地扶住了汪阑珊,又扶住了挂着盐水瓶的架子。

  她愣住了。

  汪阑珊穿了一袭白色长裙,叶馨以前看见过,正是那晚庄霭雯那个人格的装束。那怪那眼神似曾相识,正是庄霭雯。

  “你是庄霭雯?”

  汪阑珊仿佛没有听见,目光所向,是病房的窗边。叶馨迟疑了一下,还是扶着他走了过去。汪阑珊凭窗而立,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嘴唇轻启,却没有出声。叶馨仔细观察她的口型,附加猜想,她是在唱那首《月光曲》。

  叶馨心情沉甸甸的,更觉汪阑珊这神秘古怪的老太太可怜如斯:她的一生,似乎都是生活在别的世界里,直到病入膏荒,还在摹仿她年轻时的偶像,同样悲剧一场的昔日影后。

  想到此,叶馨心头又是一动:这似乎更印证了心理暗示的作用,汪阑珊将自己假想成精神病院里种种悲剧性的人物,其本身的结局就更显凄凉,如果我依然将自己假想成“405谋杀案”的下一个受害者,是不是也会这样误入歧途呢?是啊,迄今为止,我还是认为自己多半是难逃过这一劫,而汪阑珊每见我一次,这都是这个说法。我为什么不能潇洒地置之不理呢?

  因为你真的逃不脱的,再如何的不屑一顾也只是自欺欺人。

  叶馨感觉是身边的庄霭雯在说话。

  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叶馨问道:“你真是庄霭雯?”

  汪阑珊看了一眼叶馨,目光高傲而冷漠。

  “庄霭雯,你很早用碎脸预言了你亲生儿子的结局,让人心寒,是不是你的阴魂不散,害死了那些女生?”

  汪阑珊摇摇头。

  “可你知不知道,你昔日的预言,已经在萧燃的潜意识里扎了根,或多或少地左右了他对生命的轻率选择。你是不是因为这个预感,所以得了精神分裂?因为你对儿子萧燃的爱之深,使你无法摆脱这个恐怖的预感,导致了精神分裂。我不是很好的精神分析师,我只会坦白地告诉你,你们这个家庭的悲剧,就是因为宿命的俯首帖耳。”叶馨越说越激动,只觉得荒唐透顶,身边这老太太毕竟只是庄蝶的崇拜者,和她说又有什么用?

  说这些话能改变你自己的命运吗?你还是逃不脱的。

  似乎又是庄霭雯的警告。

  她仔细看汪阑珊的嘴,的确在轻轻嚅动。

  “你说什么?”叶馨感觉汪阑珊也好,庄霭雯也好,似乎有要紧的话想告诉她。

  汪阑珊在重复三个字,叶馨紧紧盯着她的嘴唇,终于认出这三个字是“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是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吗?我不要就是了。”

  汪阑珊摇摇头,身子也摇摇欲坠。叶馨忙扶稳她,说道:“我扶你回床上休息吧,你已经站很久了。”

  汪阑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忽然,她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双手用力扳着叶馨的双肩,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来的时候,别忘了带还我的梳子!”

  这成为了汪阑珊在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什么梳子?

  叶馨忍住抑郁的情绪,努力去思考。

  抢救结束,没能挽回汪阑珊的生命。叶馨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应该取走了汪阑珊留给她的箱子,但还是打了开来,想看看是否有什么“梳子”。

  箱子里却只有书。

  除了叶馨见到过的一些关于表演艺术的书籍外,她还意外地看到了一些精神病学和脑科方面的医学书籍,甚至还有一些国外的文献。看来汪阑珊长期住在精神病院,并非无动于衷,开始自己探讨病源病理。

  她又翻开那《新金陵十二钗——四十年代的中国女影星》,取出几张旧杂志的剪报,盯着庄蝶的那张临窗歌唱的照片看了看,心里又难受了一阵。她看着庄蝶那一头发,心头一动,又仔细看那照片,“啊”了一声。

  只见照片中庄蝶的右侧是一个梳妆台,台上有些化妆品,捉住她视线的是一把奇形的梳子。因为那张照片占了几乎整个版面,所以可以看清那梳子宽背多齿,呈“U”字形放在梳妆台上,似乎是那种既可以梳头,又可以当发卡用的梳子。

  她又看了报文庄蝶的特写照,果然那风华绝代的影后头上正是戴着一个缀满宝石的发夹。

  莫非,汪阑珊临死前,说的就是这个梳子?

  她说:“你来的时候,别忘了带还我的梳子!”她当时已能感觉死亡,所谓“你来的时候”该是指“你死的时候”,我这个被汪阑珊认定的下一个“受害者”,却至今还没有亲眼见过这把梳子。离6月16日的凌晨不过只剩几个小时,这梳子难道会突然出现?

  推而广之,难道所有“405谋杀案”的受害者,都要遇见这把梳子?

  有一个人或许能回答这个问题

叶馨在解剖楼的准备室里遇到了冯师傅:“冯师傅,你今天一直在这儿吗?”

  “没错,我今天改了作息,准备在这儿一直等到明天凌晨。我虽然不信邪,但也不希望任何邪性的事儿发生。一句话,想早些知道个结果。被你们这几个人一折腾,我现也有点儿不能自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处乱跑?”

  叶馨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萧燃当年跳楼后尸体送来,他身边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个人用品?是你收下了他所的遗物,对不对?”

  冯师傅一愣,揉着太阳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莫非,你问的是这个?”他示意叶馨随他走到那间小尸库,取出萧燃尸体相关的那个文件袋,拿出一张表格,仔细看了看,又递到叶馨面前,指着一行记录说:“这是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一把梳子,明显是女人用的梳子,我还记得那梳子是宽背、长齿,应该还可以做发夹用。梳子背上有那么多几十个小宝石,有些是红的,有些是黑的,估计够贵重以。萧燃坠楼时,手里紧握着这把梳子。尸体送来后,我哪里敢留这么贵重的奢侈品就上交了。”

  叶馨道:“我问的就是这个,你知道这梳子后来去哪里了?以后又见过没有?”

  冯师傅摇遥头,再看叶馨已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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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红与黑

  6月15日 20:30
  回到欧阳家的时候,乔盈和欧阳倩的父母正在焦急地等着叶馨的到来。乔盈一把抱紧了叶馨,心疼地说道:“小馨,你可把我吓坏了,这么晚才回来,我们差一点就要去报警了。”

  叶馨笑了笑:“没关系的,从现在起,我就一直和小倩一家在一起,你放心吧。”

  欧阳倩的母亲梁芷君笑着说:“没错儿,我早说了,今晚我会把她们用铁链子拴上,让她们哪儿也去不了。”

  叶馨见客厅里唯独没有欧阳倩,问道:“小倩呢?”

  梁芷君说:“关着门,在她自己屋里听摇滚乐呢。我们和你妈一起吃的晚饭,她几分前还给我们泡了咖啡和绿茶,今天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邪了,像个乖乖女大姑娘了,又下厨房煲汤又招待茶水的。”说话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歉然地笑笑:“真不好意思,今天科室里特别忙,一口气进了好几个新病人。”

  叶馨笑道:“阿姨辛苦了,小倩这是懂事儿了。我这就去夸夸她。”

  走到欧阳倩卧室的门口,果然传来重金属摇滚乐,是这古怪的的小倩最爱的一类音乐。她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反应,心想这礼貌的叩门声落在这一片喧嚣音乐中一定如石沉大海,还是不要去打搅小倩了。

  叶馨胡乱吃了点东西,见母亲和欧阳倩的父母说了会儿话,一边看着电视,似乎都有了倦意。她回到欧阳家为自己安置的小卧室,从窗口望向外面漆黑的天,不知为什么有些怔忡不宁。

  对门欧阳倩的卧室里,音乐仍在响着。叶馨有些纳罕:欧阳倩是个坐不住的人,今晚怎么会迟迟不出屋?尤其对自己晚归似乎也无动于衷?

  她起身又走到欧阳倩卧室门前,轻轻地叩门,没有反应。她加重了敲门的力量,到最后用足了气力,双掌拍门,门板发出“嘭嘭”之响。

  但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更奇怪的,客厅里的家长们对这么剧烈的拍门声似乎也不闻不问。不祥的预感迅速攫住了叶馨。

  她奔到客厅,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只见欧阳倩的父母和母亲乔盈东倒西歪地靠在沙发上、躺椅上,似乎都在沉睡。叶馨连忙去推鼾声如雷的梁芷君,但她只是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现在十点不到,他们怎么会累成这样?还是另有蹊跷?

  她又跑回到欧阳倩门前,猛力拍门,不祥之感越来越重,她知道多等待一刻,危险就更近一刻,便使足了全身力气,用身体撞向那扇门。

  门开了,嘈杂烦心的重金属乐扑面而来。

  但人去屋空。

  卧室的窗子半开着,一阵风吹来,黑夜尽数展现在眼关。

  欧阳家在底楼,欧阳倩显然早已爬出窗子。

  欧阳倩为什么在这夜晚离家?而且显然在瞒着父母。莫非她仍是充满了好奇,偏是要去学校看“405谋杀案”是如何发生的?

  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这么说来,欧阳倩多半在晚饭的汤里和饭后的饮中放了安眠的药剂,这是为什么一向不通家务的她突然“勤快”起来的秘密。为了一点好奇心就给家人和客人下药?这对于善于胡作非为的小倩来说也有些极端。

  我该怎么办?

  叶馨惶惑难定,她最初的冲动是立刻去学校找回欧阳倩,但这么一来,岂不是“自投罗网”,将自己送到了“405谋杀案”的现场,正符合了脑中那股神秘力量事先的“安排”,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自己能控制得了吗?

  叶馨努力劝说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行事冲动。比如换个角度想问题:如果往好的方面想,或许欧阳倩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安排,能彻底揭开“405谋杀案”之谜呢?

  她环顾欧阳倩的卧室,希望能找到一些提示和线索。可是这间屋子她太熟悉不过,乍一看并没有任何明显的不同之处。

  但她还是感觉出了一些异样,是的,她感觉,这屋子,似乎更“美”了。

  墙上《倩女幽魂》王祖贤那张带着“鬼魅气”的海报换成了奥特丽•赫本在《蒂芬尼的早餐》中的丽影,原有的几个非洲和南美的鬼怪面具被几幅《红楼十二钗》的川绣所替代。梳妆台上原本是个带有“鬼节快乐”字样的小闹钟,不知何是换成了一个小西洋座钟。她更是注意到,书桌上小镜框里的几张欧阳倩的照片也换过了。原先的那些照片,多半是欧阳倩的调皮形象、做鬼的神态,古里古怪化妆,而几张新的照片却都是欧阳倩精心修饰后的“艺术照”。

  叶馨想起欧阳倩和章云昆在一起时眉目中流露出的情意,猜想她真的是入了情网,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无穷的惊恐取代。

  一只美丽的发夹,赫然出现在欧阳倩的一张侧而上。

  她一眼瞥见书桌上半摊着的一本影集——显然欧阳倩刚翻看过不久。她飞快地往后翻,看到几张新添入的照片,其中的一张照片让她惊叫出声。

  照片中,欧阳倩一袭白色长裙,凭窗而立,窗外是幽黑的夜色,惨淡的月光,正是她们在汪阑珊处所见的庄蝶背影像的翻版。尤其让叶馨几乎叫出声来的是欧阳倩的右侧梳妆台上,西洋座钟下,有一柄宽背的梳子。她甚至能看见梳子背上闪烁着的点点晶光。

  这是叶馨最不能接受的假设:欧阳倩得到了那把梳子!

  她刚才和章云昆核实过,当年的倪娜也曾用过这么一把梳子。欧阳倩显然没有摆过这把梳子,以至于自己和章云昆都没有察觉。

  想到此,她更是心忧:这个和自己情同姐妹的小倩,原来还有许多秘密在故意隐瞒。那么,还有没有更多的秘密?

  好久不见的绝望感又袭来:看来这么多日本以来,自己这个“受害者”一直是个“幌子”,真正“选中”的受害都竟是欧阳倩!

  是啊,欧阳倩和自己一样曾出没于解剖楼,和自己一样住在405,萧燃和郑劲松的影子一样会进入她的脑中,使她产生出格的行为。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小倩可以精心策划,成为一个新的“受害者”。

  她更想起来,小倩似乎告诉过她,梁芷君是浙江绍兴人,小倩出生在绍兴,八岁才才因为父亲欧阳延庆研究生毕业留在了江医二附院,随母亲迁居江京。

  严格上说,欧阳倩也是江南人。

  此刻,欧阳倩一定赶往了学校的宿舍楼,她也一定会做好安排使学校的防范措施无能为力。

  叶馨虽然怎么也想不出欧阳倩有什么样的好办法,但她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要迅速赶到学校,及时阻止欧阳倩的不理智行为

赶到学校的时候,十一点整的熄灯铃刚刚响起。叶馨暗暗叫了声“谢天谢地”,随着下晚自习的人流走进了宿舍楼。她已经注意到,宿舍楼附近出现了数名拿着步话机的保卫科干事,楼里也有几名干事上上下下。她压低了头,生怕被见过她的干事和本班的同学认出来,径直往上走。

  她只在四楼的楼梯口看了一眼,就知道405接近不得:两名女干事倚在门边,警惕地注视着往来的沉重。四楼上,识得她的同学也太多,她不敢停步,直走到六楼。

  欧阳倩在哪里?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混在人群之中。可是等熄灯之后,自己该去哪里?

  她在六楼徘徊了一番,直到有些高年级的女生开始对她狐疑地多眼几眼。幸亏这层楼面上她没有什么熟人,否则一定会有人去和保卫科的干事联系。此处非久留之地,她只好又往楼下去。这时,楼梯和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少,宿舍灯已被统一熄灭,只有走廊和水房的灯还亮着。

  叶馨惶惶惑惑,走到二楼,就听见底楼传来说话声,正是几个保卫科干事的声音。叶馨暗叫不好,知道此时和他们照面一定引起疑心,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反而对欧阳倩不利。正好二楼楼梯的拐角处是一个存放杂物和卫生用具的小屋,她便迅速地拧开门躲了进去。

  “学校是不是有点过分小心了?”一个干事的声音传来。

  一个女声说:“年年都有人这么问。我看一点也不过分,当年我曾经在405值班,没有注意打开门窗通风,竟然被迷倒了,以至于一个女生跳下楼,现在想起来还后悔得不得了。到了这天晚上,什么古怪的事儿都会发生,有时候我还怀疑是不是那些可怜的女生在这天晚上突然有了超人的能力,她们的行为太不可思议了。”

  “今天总不会了吧!六个人看一间宿舍,每十五分钟换一次班,还有几个人随时巡逻,非得来一组特种部队的兵才能把我们都支开。”

  叶馨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这样的安排,即使小倩受了蛊惑,想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太容易得逞。

  我躲在这晨又能干什么?小倩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却束手无策。这么多天来,我一直自怨自艾,一心以为自己是被“选中”的受害者,绝望过、颓废过,却没有想过别的可能,对小倩没有足够的关心,以至于此刻如此被矾。

  后悔也无济于事,还是要细致观察情况的变化,目前只能守在这里,至少等过了半夜,确保没事了,我再去“自首”,或者悄悄回欧阳家。

  但叶馨觉得,只怕没那么简单。每年都会出事,今年又凭什么幸免?就凭自己孜孜不倦的探求?一切还不是朦朦胧胧,而脑中的那两个人景,萧燃与郑劲松,在此刻却不露面。

  他们没有必要露面,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巡逻干事们的脚步声一次次地经过,显然众人都没有任何懈怠。

  小倩,你在哪里?你不要干傻事。

  掀亮了电子表的荧光,叶馨低头看去,离午夜十二点只剩下十分钟,她心跳开始加快,同时也更放心了些:直到现在,小倩学没有在这楼里出现,干事们也一直在认真值勤,也许说明不测之事出现的机会越来越渺小。

  也许萧燃和郑松尚存于人世的能量终于得到了安息。

  谁知这个念头一起,她的头又隐隐痛了起来。

  这是她最怕得到的恶兆!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在多次头痛后,自己昏厥倒地,其中的一次头痛后,目睹了滕良骏之殛经。为什么会有这一次次的头痛?是不是头脑中的能量在活动?他们想干什么?

  小屋里闷窒的空气似乎是让头痛加剧的催化剂,很快,她就感觉痛不可支。这次的头痛似乎来特别快,特别猛烈。更让她心神大乱的是,她又产生了上回在精神病总院时的感觉,觉得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她的思维,她越是促使自己保持清醒,那股力量越是强劲。

  这股力量似乎来自头顶楼上

啊”的一声惨加响彻夜空,惊醒了宿舍楼内外。

  “嘭”的一声闷响,显然有人重重坠地。

  “糟了!”叶馨颓然坐在了地上。

  晚上,小倩已经出事了!虽然只是一声惨叫,但叶馨再熟悉产过,那是欧阳倩的声音。

  刹那间,她已经泪流满面,迅速开始无情的自责:为什么躲在这个小屋里,却不去寻找小倩的踪影?你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些保卫科的干事真是废物,为什么会这样?
  她又看了一下手表,离12点还有三分钟。

  看来悲剧的发生不需要准时,却是保准要发生。

  她忽然又觉得很是异样,头痛变得极为剧烈,而那股牵引自己的力量也更强,而且很明显,来自头顶楼上。她必须出去,但她又怕出去,因为她不愿接受无法面对的事实。

  楼梯上脚步杂沓声大作,向楼下奔去。有人叫道:“同学们都不要出来,保卫科在处理这件事!”但女生的议论声还是充斥了走廊。

  叶馨对剧烈的头痛再难忍受,猛地冲出了小屋。

  “啊”的又是一声惨叫传来,紧接着,又是一个重重的坠地之声。

  叶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惨叫似乎又是欧阳倩发出的。

  楼下,有人在打开楼门的锁。

  她却发了狂似地奔上了四楼。

  405室的门掩着,叶馨猛地推开门,登时惊呆了,只见一身白裙的欧阳倩已经爬上了窗台。

  室内没有保卫科干事,他们显然已经都跑下楼去应付在此之前发生的坠楼事件,一切如天造地般。一定是欧阳倩用了计,以假坠楼引跑了保卫科干事。她是如何能做如此惟妙惟肖?叶馨已不及多想。

  “小倩!”叶馨冲到窗前,紧紧抱住了欧阳倩的双脚。

  欧阳倩身躯一震偓木然地回过头,俯视着叶馨。叶馨一眼看见她长发上别着那支可兼作梳子的发,在黑暗中,梳背上的宝石似乎仍闪烁出星星光芒。她心里一苦,但在急切间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摇摇头。

  忽然间,叶馨觉得一切都如山溪水一样澄澈清明了。这一幕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过,只不过她和欧阳倩置换了角色,原来欧阳倩早就是“选定”的受害者,自己真的只是个幌子。

  一阵闹钟铃声响了起来。不用问,是午夜整点到了。

  欧阳倩轻声说:“是时候了!”不再看叶馨,俯声望着窗下。
  叶馨仍紧紧抱着欧阳倩的双腿,但她知道,如果欧阳倩执意要跳下,自己的重心在窗台之下,绝对阻拦不住。

  但她不知道,此时,一个高大人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微微弯下腰,伸出了戴着手套的一双手,只要这双手扳住叶馨的双腿,向上掀,两名女生将一起从405宿舍的窗户坠落。

  来的正是陆秉城。

  二十五年来,陆秉城自觉过得非人的生活。表现上,他平稳度过了文革,在江医负责学生工作后,几乎是平步青云,眼看就要做到这所卫生部重点大学的副校长,人生可谓满足。但当年对孔蘩怡强烈的爱欲,使自己走错了一步。

  双手这么一掀,两名风华正茂的大学生从13号楼405室坠落。其中的一名男生经受了长时间的调查,被证明是特务组织“月光社”的最后一名成员,因此起了自绝于人民的念头,而另一名男生,阻拦不及,被自杀的男生拖带下了楼。

  因为两人都是头着地,立即身亡。

  这是官方的叙述,但他至今记得,郑劲松人在空中,仍努力回身,试图看清是谁在背后偷袭,将自己和萧燃掀出窗口。

  从此,白日里,他是模范的医生或教师,到了晚上,他行走于阴阳界间。噩梦成了每日必来拜访的老友,他甚至有了梦游的症状,在梦游中排遣自己做下邪恶罪孽的压抑之感。

  他每日都在经受着良心的拷问,养成了对往事极度的敏感。所以当第一起“405谋杀案”发生后,他就更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

  为什么偏偏是那间宿舍?那些女生为什么追问“月光”?

  这里有明确不过的信号,他几乎肯定自己能逃干系。

  一个个女生坠楼身亡,他似乎已经能听见“审判日”的脚步声。

  同时,他有着超人的强健意志,绝不是临困难而退缩的懦夫,他知道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不受真相的伤害。于是他更为敏感。

  所以当叶馨奔赴无锡时,立刻使他想到了当年幸存的沈卫青。沈卫青到底知道多少真相?他不知道,但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决定杜绝一切引起真相泄漏的可能。于是他从南京赶往宜兴,在暗处观察。他看着叶馨进了沈卫青家,他的血液开始凝固。在偷听中,他感觉出了沈卫青的犹豫,叶馨离开,他感觉沈卫青已走到了说出真相的边缘?她到底知道多少?
  迟疑一番后,他决定对沈卫青下手。他不能允许有任何的闪失,使过去的阴影罩回自己的头顶。叶馨离开沈卫青家时,只是按照沈卫青的吩咐带上了门,趁着沈卫青发呆的功夫,他潜入了沈家,就在沈卫青再次联系上叶馨的时候,从身后突然推起轮椅,推到阳台上,将沈掀下了高楼。

  他飞快地下楼,一片慌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到了楼下,他放慢了脚步和涌来的人群一起观看坠楼的现场。

  他暂时感到安全了,但噩梦更频繁、更丰富了。

  这莫非就是人们说的“一步错,步步错”?

  前两日爱妻孔蘩怡忽然间问起“405谋杀案”,他再次感觉到了危险。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女子,他从对她的痴迷中,领略了“魂不守舍”的含义。

  是自己的占有欲太过强烈,以至于出了轨。

  他开始跟踪孔蘩怡,终于发现她在万国墓园和欧阳倩约会。更让他紧张的是,孔蘩怡将一个信封给了欧阳倩。信封里是什么?无论是什么,一定是对自己不利的物品。理由很简单,从未欺骗过自己的孔蘩怡在竭力隐瞒着自己。

  孔蘩怡和欧阳倩分手后,陆秉城跟踪上了欧阳倩,想伺机除掉欧阳倩,得到欧阳倩手里的信封。他也知道这个欧阳倩和那叶馨一起,似乎对“405谋杀案”锲而不舍,她们难道不懂,有些事,不能知道是太多?

  欧阳倩先去了一次学校,进入了13号楼,不久又出楼,回了家。这一路上人来人往,陆秉城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他在欧阳家附近观察了一番,暗暗叫好:欧阳倩家在底楼,欧阳倩的卧室窗户虽装有铁栏杆,却是附在窗子上的那种可调式铁栏杆——可以理解,哪个女孩子希望自己闺房的窗户监狱一般固定的铁栏杆呢?所以每当两扇窗开启的时候,还是有机会进入她卧室下手的

他在窗外等了两个小时,奇怪的事发生了。欧阳倩的卧室里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乐声中,欧阳倩爬出了窗!

  陆秉城惊讶万分,决定继续跟踪欧阳倩。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欧阳倩回到了学校,再次进了13号楼。

  他知道欧阳倩也是405室的成员之一,照理今晚该疏散走的。她为什么在这么晚返回了13号楼?此时楼外已有保卫科的干事在巡逻,陆秉城向他们表明,做为分管学生工作的临床医学院党委副书记,他决定今晚和干事们一起工作,可以多个帮手。保卫科众人虽觉异样,但也毫无理由拒绝,也没有给他分派具体工作。

  陆秉城在楼中游走,找寻欧阳倩的影踪。功夫不负有心人,熄灯铃响起的时候,他终于发现欧阳倩走出了四楼的一间宿舍。

  她没有走向405,值勤的三名干事不会允许任何学生靠近这间宿舍。

  她走上了五楼,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她,便钻进了一个堆放杂物和卫生用品的小屋。

  陆秉城知道,这样的小屋,整个楼里有两间,一间在二一间在五楼。五楼的这间小屋,正是当年萧燃藏匿日记的地方,还是郑劲松向调查组交代了这个日记本的存在,调查组才能正式为萧燃定罪。

  她为什么躲到哪里去?

  这时,陆秉城更多的是好奇心。

  熄灯后,他以巡逻为名,只在五楼上下走动,观察着小屋的动静。

  离十二点还差五分钟左右的时候,小屋门开了,他闪在水房的门后观察,见欧阳倩拖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物事,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打开了窗。

  欧阳倩抬腕看了看表,陆秉城借着路灯光看去,却见她手中还提着一个方方正的录音机。

  小姑娘在捣什么鬼?

  欧阳倩忽然掀下了录音机的一个键,然后将录音机连同那个一人多高的物事一起推下了楼。

  “啊”的一个女声的惨叫划破深夜的寂静。

  只见欧阳倩飞快地又从那小屋里拖一模一样的一个一人多高的物事和一个老式录音机,飞快跑到走廊的那头,又将二者一起推下窗。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

  奔路声在下面的楼道中响起,保卫科的干事们显然都下楼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欧阳倩跑下了楼。

  陆秉城跟了下去,远远看见欧阳倩进了405。他知道,这时候的405不会再有值班的干事,欧阳倩可以为所欲为。

  她要做什么呢?

  陆秉城长舒一口气,“405谋杀案”的坠楼惨剧年年上演,今年也不会例外。和以前的情况类似,今年欧阳倩处心积虑,眼看就要成功坠楼,倒省了他的心。

  这时,他看见走廊那头出现了另一个女生的身影,冲进了405,好像下是那个叶馨。

  根据“405谋杀案”的历史,每年只会有一个人从405坠楼,这叶馨显然不会去和欧阳倩共同赴死,而是去阻止欧阳倩坠楼。

  叶馨知道得太多,甚至多于沈卫青,她也不适合活在这个世上。

  眼前有个绝妙的机会,一箭双雕

陆秉城的心跳陡然加快,他还记得这种恐惧和快感交集的感觉,是在二十六年前,他先是偷取了萧燃送给孔蘩怡的定情物,那把家传的嵌着红与黑宝石的梳子,用信封装着,放在了405。萧燃看到那梳子,知道孔蘩怡和自己绝交之意坚决,坚定了自杀的念头。陆秉城又在暗处看见郑劲松走进了405,去阻止萧燃自杀,那晚他跟着走进了405。

  一切是那么相似,犹如天助。

  今天,他也和二十六年前一样,几乎别无选择。

  于是他再次走进了405。

  他早已备好了手套和脚套,只要双手一用力,两名如花的少女就会香消玉殒。

  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一声尖叫:“陆秉城,你造的孽还不够多吗?”正是妻子孔蘩怡的声音。

  陆秉城一惊,就是这么一停顿的功夫,欧阳倩和叶馨闻声回头一看,见陆秉城已近在咫尺,本能地往后退去,于是叶馨抱着欧阳倩,摔倒在地上。陆秉城再要出手去推两人,早已错过了最后的机会,身后孔蘩怡已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隔壁宿舍的学生闻声开门而出,拥在了门口,凌乱的脚步声自上而上,由远及近,显然是保卫科的干事发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又赶回405。

  陆秉城用尽全身力气摆脱了孔蘩怡,靠在窗台边大口地喘息。

  他原以为,一切都会像二十六年前好样重演一遍,自己不过日后多做几次噩梦。没想到孔蘩怡猜茁了自己的意力,找到了这里。当年,就是为了这个让他怜爱无比的女子,他成了罪人,今晚,又是她,让他暴露成了一个罪人。

  孔蘩怡的眼中充满了愤怒,陆秉城知道自己虽然给她无限的爱,却一手毁了她真正的爱情和青春,她不会饶恕他。

  “我知道,你去了宜兴,我有证据,他刚才想加害她们,我也看见了。”

  她目睹了自己行凶的动作,她不会保持沉默。

  “蘩怡,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陆秉城颤声说。

  “不,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自己。”孔蘩怡心有些软,但她已无法原谅面前这个罪人。

  这时,几名保卫科干事匆匆赶来。他们刚才跑下楼,分了两队,分别去勘察一东一西地面上的两具女尸。坠楼的现场,鲜血流了一地。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尸体,越看越觉得有异,最终发现所谓的“女尸”其实只是两具橱窗里常见的塑料模特儿,女尸身边还有一个摔得粉碎的录音机,那惨叫声事先录好的。众干事才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大叫不好,急返405,此刻面对屋中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陆书记……”

  陆秉城见大势已去,叹道:“蘩怡,不要怪我,我不是个恶人,只是有些事一步迈出就难收回的。”

  叶馨悚然一惊,这话是如此熟悉。

  “不对,人是可悔过自新的,是你将私欲推到了极限,将内心的肮脏处保藏得太妥贴,才会这么一直错下去。”孔蘩怡觉得这时才真正了解了陆秉城。

  陆秉城知道自己将失去一切,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都将成为云烟。

  于是他一头跃出了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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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一

“我知道这是个不好的消息,但我必须要坦白告诉你,多项检查结果表明。。。。。。。我也请王主任核实过了,你的女儿叶馨患了脑癌,而是是恶性的胶质细胞瘤。这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一度出现过严重的幻觉-脑作为中枢神经系统的主要器官,其细胞的病变会严重影响神经功能。可惜,前一阵,对叶馨治疗的着重点都放在了精神病学上。核磁共振核腰穿刺都显示,中流细胞已经扩散到脑膜,从这个癌变类型到扩散程度,都说明手术只怕难以根治,所以术后要靠化疗来控制。”

乔盈呆坐在赵一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良久后,发出一阵竭力压抑着的哭泣-叶馨的病房就在不远处,她不愿让女儿听见自己的悲声。

母女俩接受章云昆的建议,到医院对叶馨常来常往的头痛进行检查。CT片提示了肿瘤的可能,住院后一系列检查得出了赵医生的结论。

“我们注意到叶馨的父亲也有脑肿瘤的历史,所以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痛苦,我们会尽力做好我们能做的一切,为叶馨的复原打好寄出。”赵医生觉得这样的安慰仍核苍白。

“请你告诉我,小馨能不能彻底复原?”乔盈殷切又绝望地望着赵医生。

“像这样的恶性肿瘤,已经转移的恶性肿瘤,我们通常看存活率。。。。”

乔盈看着病床上脸色核床单一样苍白的叶馨,眼泪终究没有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

6月16日在一场惊吓中度过,本以为女儿躲过了一场劫难,没料到这新的一难更无法避免。叶馨是在人生中最鲜艳的年龄,却要核残酷的病魔斗争,这世界,为什么如此不公?

“妈,您不要难过了,手术后,我会好转的。别忘了,我是叶馨,所以我又希望,我能品;安度过这一切。”叶馨在试图安慰母亲。

乔盈为女儿的坚强大受感动,抚摸着她憔悴的脸,知道她的精神还是受了沉重的打击。

就在这时,欧阳倩和章云昆一起来看叶馨,给叶馨带来了明媚的笑容,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但再热闹的聚首也会冷却,好友一走,叶馨闭上眼,身心疲惫。

她终于明白汪阑珊为什么会为自己留下那些脑科学的术,竟是暗示自己路之将尽。她已经得知,自己得的是胶质细胞瘤,已经扩散,收拾根治的希望几乎为零。强力化疗控制,杀那些肿瘤细胞,也累及正常的健康细胞,长发会脱落,血色会消失,终日疲惫无力,我将成为一个寄生虫。

她还有那么多的理想,那么多的憧憬,对事业,对人生,对爱情。是啊,爱情。看着欧阳倩和章云昆一起,彼此间流露处温柔情怀,她羡慕,自己只有那段不堪追忆的虚幻情感,似乎连单相思也算不上,但似乎又刻骨铭心的深刻。

至少让她一想到就会落泪。

泪水双线,蜿蜒爬过脸颊

他在的时候,会为我拭泪。

一只手伸来,为叶馨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她身躯一颤,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

是他,未加梳理的浓密黑发,开朗的脸和热情的双眼。

“你为什么又来了?为什么让我爱上你,却只给我一个虚幻的真实?”她还念着他,她觉得这是个病态的感觉,但她无法抗拒。

“你错了,是你让我爱上了你。爱永远是真实的。”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

叶馨握住了他的手,又闭上了双眼。的确,她感觉道无比的真实,她不愿让这种感觉轻易消失,所以将他的手握得很紧,很久。

很久后,叶馨想起,自己还有满腹疑问。

“告诉握,你是善良得,对不对?你只是在等,等,等着依依得出现,你没有伤害那些女孩子。”

我却等来了你。你的感觉从来都是真实得,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那么是谁伤害了她们?难道是‘月光社’的冤魂?我感觉他们和你一样真实而善良。”

“不错,他们都是善良的人,都有宽阔的胸怀,被平凡后,都从解剖楼力消失了。这些年,我很孤独。”

“但你身边还有他。。。。郑劲松,是他,一切都是他在算计那些无辜女生的生命,制造声势,引出当年推你们下楼的真相,对不对?叶馨忽然又觉得一阵头痛欲裂,她知道,他还在自己脑中徘徊不去。

“他是个迷途的羔羊。。。。。我想拯救他,但无能为力,我和他朝夕相处,但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我知道,你对他,又复杂的感情,一方面他出卖了你的信任和友谊,另一方面,他曾经是你最亲密的朋友,即使在你决定告别人世的时候,他还试图挽回你的生命,并且因此为陆秉诚所害。他死后寻求报复,潜入那些女孩子的脑中,使她们去追查“月光”的故事。使她们精神失常,你和他同在众人的脑中,但你无法干预。
他想报复的意志力更强。

可是,你既然能让我感觉到你的存在,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我不存在于客观世界,不能告诉你任何具体的事情。

那么我为什么能感觉……

都是你的感觉,都是你的感受,因为你试图去感觉,试图去感受,我们才能这样交流,如果你什么都不想,我就不存在了。

叶馨不信,她又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让脑子空荡荡的。她再睁开眼,果然,他消失了。

你回来!叶馨呼唤着。

但他没有出现。

叶馨又落下泪,为什么,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你又走了?

“瞧,你一开始想我,我就出现了。“

“你臭美。“叶馨破涕为笑,“你的意思使,我们这样的交流都发生在我的脑中,你并不能直接告诉我任何事,一切都是我试图感受和猜测的结果。看来汪阑珊没有说错,你们并不是鬼,只是一种能量,一种激发我们去思考,或者说扰乱我们心思的能量。”

“我……”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这样的。你也一直在帮我,提醒我,唯恐我成为郑劲松的下一个牺牲,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那天晚上在广播站,我感觉到那恐怖的脚步般的怪声,一阵强,一阵弱。一定是你在阻挠郑劲松对我的折磨,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郑劲松通过汪阑珊用催眠术杀害腾良骏医生的时候,我会被牵引赶去,一定也是你在提醒我。还记得你不主张我出院吗?你真的是在保护我。直到后来小倩受到郑劲松的蛊惑,精心安排,准备坠楼,也是头痛牵引我走近405,阻止了悲剧的发生。也是你的作为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步步走向精神崩溃,是你的帮助和安慰让我保持看清醒。”
“一来是你自身的坚强,二来是我不愿意失去你。”
“可是为什么,别的女孩不能和你这样交流?你为什么没能救下她们?”

“她们和你不同。”

叶馨沉思了片刻:“你是说,因为我……我有脑癌?”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

他沉默不语,脸上出现郁郁之色。

“原来我的所谓成功,都是因为这个致命的肿瘤?”

“大多半是归因于你自己的聪明和不懈的努力,挖出了那段沉重的历史。你应该相信自己,你所相信的就是属于你的真相。”

“我相信的爱情是属于我的吗?”

这一回,轮到他哭了,他握起她的小手亲吻,她看见,他的手背上,还有两排浅浅的齿印。

叶馨豁然开朗,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乎虚幻和真实呢?情本身就是一种感觉。

哪怕这种感觉是病态的。

“如果握想天天见到你,你会出现在握身边吗?”叶馨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用手指着叶馨的额头:“别忘了,一切都在这里。其实,我的存在,或者说,我们的存在。都取决于你。你相信我,念着我,我就有了生命力。我就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能出现。”

“是不是就像在精神病院的时候那样?你天天可以来看我,一天好多次,我总算理解了念兹在兹的含义。”

“现在……”

“我要你永远陪着我,永远不走开,我宁愿永远保持着精神分裂的状态。”

“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从现在开始,你现在终于可以告诉我了吧,那个《等,等》的故事,你一定要讲给我听,不许耍赖。”

“好,那我们一起面对新的生活。”
“可是……你现在……”他不是个吞吞吐吐的人,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迟早是要被这癌症吞噬,手术和化疗,不过是苟延残喘,索性,我和医生说,不要治了,减少我对我妈的拖累,我也可以早日和你在一起。”

“不要说这样的傻话。”

“是很病态,可是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反正医生说了,即使一切顺利,我只是个存活率的问题。”

他忽然起身,双手捧起叶馨的脸,眼中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即使我们不能在一起,但你还有美好的明天,别忘了,希望永远在你身边、”

叶馨不详的预感又升起,她觉得他 的话很重,似乎在诀别。他直视着叶馨的双眼,开口轻轻唱了起来,那歌声又像是从天际飘来

我睁开双眼
只看见是灰蒙蒙的一片天
却没看到彩虹挂在另一边
我坐在小小的井里面
我走不出从前

自此你出现
生活不再是黑白旧照片
从尘封中找到久违的欢颜
我希望时空停止变幻
我可以陪你到永远

I wanna stay
Never go away
是你温热的视线
照亮我黯然的世界

I wanna stay
Never go away
是你轻柔的小手
带我走出无尽黑夜

时过境迁
人说离合无常愁难免
两心已交融/再分开万难
就让无情的岁月冲淡
相聚无多的遗憾

告别的定义
是无奈地编织绵绵地四年
在离开的路上/我回头多少遍
才知道世上万语千言
最难说的是再见

I wanna stay
Never go away
但不能放纵我的爱恋
却让最美的花儿凋谢

I wanna stay
Never go away
为了你灿烂的明天
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

“原谅我,我不能再陪你了,忘了我吧!”

说完,他消失了。叶馨不愿他消失得那么快,伸出手去,但一阵剧烈得头痛使她昏厥了过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也没有结论。但显然是个无与伦比的好消息:叶馨的肿瘤病灶已经完全消失,这在我们医院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赵医生翻着一大叠各类的检查报告,语气中仍流露出大惑不解,”当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从未发生过,国内外都有原本确诊的肿瘤突然消失的记载,有些人甚至大胆的假设,这是体内某种真正的免疫反应起了作用,也就是说,某种吞噬功能强劲的细胞将肆意滋长的肿瘤细胞尽数杀灭。肿瘤的免疫学治疗,也大致基于这个概念。“

乔盈抱着病床杀过那的叶馨,喜极而泣。

她又转过身,紧紧握着赵医生的手,连声的感谢。

“不要谢我,应该感谢奇迹。。。。。我是说,有些时候,奇迹也许存在。”赵医生不敢承当这么大的功劳。

一旁的叶馨忽然自言自语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奇迹。”

乔盈心头一凛:“这孩子,说话的调子似乎又有些不对。”

好在此时,欧阳倩从梁芷君哪里听来好消息,跑来看叶馨。乔盈知道小倩开朗,在病房外嘱咐了她几句。

“小叶子,真是不懂你了,这么好的消息,我们都欢天喜地的,你却那么镇静,甚至有些忧郁,为什么?”欧阳倩觉得瞧样的顾虑不无道理。

“你是阿加莎的徒孙儿,应该猜得出的。”叶馨见到欧阳倩,心情舒畅了许多。

“也不多给点线索,我可没那么高明,不像你。我现在对你崇拜死了,自愧不如,你居然能猜出我是真正被‘选中’的‘受害者’,救了我一条小命,不知怎么谢你呢。”

“又来了,”叶馨嗔道。“你左一声谢右一声谢的,都说了多少遍了。别忘了,要不是你,只怕我此刻还住在精神病院呢。既然说到你这个被‘选中’的‘受害者’,我还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得到那把梳子的?”

“那梳子是我在五楼的哪间卫生工具室里找到的,当时也不知为什么,对它就疯狂地着迷上了,爱不释手。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莫名其妙。”

叶馨道:“一定是你脑中郑劲松地指使,我猜测,这把梳子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因为爱和被判所导致地死亡。你想啊,梳子地背面有红和黑两种宝石,红代表爱情和美好,黑代表死亡和丑陋。只不过,箫燃、孔繁怡和郑劲松之间地感情纠纷错综复杂,仅用两种颜色还道不尽呢。可怕地是,庄蔼雯似乎早预测到了这个结局,留下了这把梳子,仿佛要印证自己的预感。”

欧阳倩“呀”的叫了一声:“章云昆也是这么说得呢!他还说,如果忽略历史学家和文学史专家的‘官方’解释,司汤达著作《红与黑》书名中的‘红’和‘黑’多少就有这样的寓意。我进一步推测,是郑劲松让这梳子出现在历届跳楼女生的身边,应该就是这么个象征意义;女生们坠楼前,又将梳子放回那间卫生工具室,等着下一位‘受害者’来取。我想,也正是因为梳子的出现,陆秉城才会对他过去的所为越来越敏感,内心越来越惶恐,失眠、梦游,以至步步错下去。而且不要忘了,箫燃的那本日记就是藏在那间工具室里,后来日记本的出处一定是被郑劲松告密给了调查组和陆秉城,所以那工具室正可以算是背叛和死亡发源地,梳子从理被取走,也算恰当了。“

“但我始终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庄蔼雯会预测道箫燃的死?”

欧阳倩说:“这几天,每次和章云昆见面,不是担心你的病情,就是探讨这个问题,有一天,都想到死胡同了,他忽然说:‘别忘了,庄蔼雯是演员。’我说那又怎么样了。他说,‘演员的任务就是演戏,剧本和情节都是既定的,无论你是什么角色,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自己的命运。’”
叶馨叫了声:“宿命论!”

“庄蔼雯是个非常入戏的演员,同事也是个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当她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会认定悲剧的必然发生。箫燃的结局的确完善了庄蔼雯的宿命论,但如果自己想想,箫燃的死并不是出自这个预言,而是他的生活背景和社会背景。他母亲是多才多艺、以演文艺片为主的昔日明星,注定了他会有艺术的天赋,而有艺术天分的脆弱者并不罕见;他自由失去正常的母爱和父爱,也难免会使他拥有敏感孤独的性格;另外,从小富裕的家庭环境,伯父伯母的宠爱,也使他没有坚强面对困难和压力的心理准备。从这些情况看,庄蔼雯对二字命运的预测实现,与其说是宿命的安排,不如说是一种预感和巧合。更具体点说,如果那天晚上孔繁怡能和他见一面,澄清误会,或者郑劲松能有更多时间劝阻他不要轻生而不被陆秉城暗害,那么,箫燃也许就不会死。这些人为的因素庄蔼雯不可能预测到。”

叶馨连连点头:“她更是预测不到,箫燃嗣后,碎脸的悲剧屡屡发生,月光、美乐、碎脸,都是一个无意中看见了她发病状态的小孩在死后作的孽。”

“郑劲松为了政治资本出卖了最好的朋友,他父亲郑知恩因为失去的管家职位和钱财出卖了雇主家的私事,这两代人的命运轨迹似乎是平行的。他们的性格很复杂也很真实。在特定条件下,坚强而且忠实,但当他们一旦认真为自己考虑的时候,变节得很快很极端。“

“别忘了,郑劲松还能控制你的行为呢,这么说他,不怕他报报复你?”叶馨调侃道。

欧阳倩说:“我和章云昆也琢磨过这个问题,最后总结出,还是那句话,信则灵,不信则不灵。郑劲松死后残存的能量,其实是钻了人脑对鬼怪之事半信半疑的空子,如果你按照他的思路去思考,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利用你,做出许多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像我那晚精心的布置,调虎离山,然后去跳楼。而如果你坚持不去相信他的存在,他一点也起不了作用。我甚至想,周敏,陈曦她们,还有好多好多别的学生,说不定也被郑劲松的能量侵袭了,只不过他们不相信,不理会,所以一点‘症状’也没有。而我们两个就被利用了。至于历届的那些女生,恰好都出自江南,我想一来郑劲松一直对依依有不满,更恨她在萧然落魄时离开,所以有意识的选择江南女子进行误导,二来江南女子相对来说更是多愁善感,容易被他的能量钻空子,不过,你好像与众不同。”

叶馨啊了一声,思忖了一会:“你说的和他说的不谋而合。”

“他,他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再替我宣传了。昨天,我又看见他了。”

“你是说萧然?”
叶馨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说的与众不同,你为什么能看见他们的样子,甚至和他们对话?现在,又有这么一个绝好的奇迹发生在你身上——恶性肿瘤完全自愈的现象不是说绝无仅有,但实在是恨罕见。”

叶馨轻叹了一声,缓缓说:“昨天,当我很想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和我说了很久。其实你分析的对,他们的存在,建立在我们相信的基础上,包括爱的感觉,他爱了,我信了,于是我也爱了。看上去似乎只有我能和他沟通,我想不是因为我又什么特异功能,而多半是那肿瘤。疯长的肿瘤大概使我对微弱的信息接收更敏锐,所以我能看见他们,甚至认为能和他们交流。后来,我不想治这病了,想一死了之,化作微弱的能量,永远和他在一起。而他制止了我,向我说了似乎是诀别的话。然后我的肿瘤就消失了,肿瘤消失后,无论我怎么使劲想,他再也没出现过。”

欧阳倩惊得瞪大了眼:“你是说,他的消失,和你的肿瘤痊愈有关?或者说,是他的能量杀死了那些肿瘤细胞?但会不会是,他们在你脑中的出现,是你肿瘤产生的原因?”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叶馨的泪水又滚滚而落。

乔盈正好走来,看见女儿又在滴眼泪,心急如焚。叶馨忽然又抬起眼:“妈,小倩,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我还有美好的明天,希望永远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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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二

2004年春
婚礼的第三道节目是钢琴表演,只见一对孪生兄弟坐在了钢琴前,两人大约七八岁年纪,其中一位身穿彩色喜庆的大红西装,也许是为了有所区别,另一位穿着很正式的黑色礼服。

音乐流淌在宴会厅里,先是一首新疆民歌改编的《掀起你的盖头来》,然后是一曲四十年代的老歌《凤凰于飞》。

叶馨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她因为熟读汪阑珊留给她的那些书,知道《凤凰于飞》出自同名电影,为当时周璇唱红,失意时唱的歌儿,里面有“只剩了一片追忆”的词句,所以这歌儿的题目恰当,但内容并非完全应景,想必是婚礼操办者对掌故不太熟的原因。想想欧阳倩和章云昆苦恋十年,终结连理,怎么能“只剩了一片追忆”呢?倒是自己的那段感情,真的只剩了一片追忆,十年过去,仍未忘怀。
接下来的一曲更是动了她的心扉。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据说此曲是贝多芬表达爱慕之意的作品,倒是很适合这个场合,但因为十年前的旧事,不由让叶馨心中一叹。他为自己清除了肿瘤细胞,却再无音信,此刻会在哪里?

曲罢,两个孩子起身鞠躬,嘉宾们发出了热烈的掌声,都感叹这么小小的人儿,演奏技巧却已高超无比。

“我给你介绍一下,”新郎章云昆拖过来一个和他一样戴着深度眼镜的中年人,向叶馨介绍道,“这就是那两个小钢琴师的父亲,严炎,是江京科技大学物理所的教授,我的好朋友。当年他用声学仪器帮我们分析过磁带,证明了你听到的并非虚幻,今天一定要让你们认识一下。”

身边的欧阳倩嗔怪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又提过去的事了?”

叶馨笑笑说:“这有什么关系,严教授,恭喜你有两个这么出色的孩子。”她立刻想起欧阳倩提起过的那两盘磁带,她出国前专门讨了来,带到国外。前两年,她又找了几家实验室对两盘磁带进行了分析,奇怪的是,几次不同的分析,都没有任何异常声波在其中,就好像这么多年来,她再也没有幻觉出现,再没有见到萧燃。
严炎笑着说:“过奖了。叶小姐这些年来一直在国外发展吗?”

一直没说话的游书亮道:“叶馨在美国一个医学中心边行医边做科研,已经是相当出色的脑外科专家了。我正劝说这位叶博士做“海归”呢。”他目前是精神病总院的一名主治医师。

欧阳倩笑道:“应该叫“夜归人”才对。”

叶馨说:“我是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正和江医密切联系呢。”

说话间,严炎的两个孪生子由母亲领着走了过来,静静的望着众人。

叶馨俯身笑道:“你们弹得真棒!”笑容却突然凝在了脸上。

这两个孩子文弱苍白,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眼神却截然不同,一个狂热奔放,一个冷峻严肃。

这两个眼神似曾相识。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嘴角路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阿姨好。”

叶馨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又笑了笑,想两个孩子问了好,正好梁芷君走来寒暄,她离开了人群。

婚宴散场,和一对新人殷殷道别后,游书亮执意要送叶馨回旅馆。叶馨知道他一片真心,不忍拂他意,便任他去招呼出租。

叶馨站在饭店门口等候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阿姨。”

她微微一颤,回身看去,正是严炎那一对孪生子中身穿红色礼服的孩子。

“你好。”她微笑道。

“这是你的,你忘了带走。”那孩子伸出右手,举着一柄梳子,可兼用发夹的一个宽背梳子!梳背上有数十枚红色和黑色的小钻石,被都市的霓虹映出瑰丽的光芒。

“你……”叶馨不知该怎么问。

她目光所及,那孩子伸出的小手手背上,有两排浅浅的齿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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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看过,不过好像又忘了,只好再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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