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ZT

送给逍遥解放军~


套用香港女作家李碧华的一句话:“我自一岁起,毕生宏愿便是当个才女”。

大概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对才女名声的贪慕达到顶峰。一门心思致力于把自己朝着琴棋书画诗酒文章的方向培养。

那时候我的枕边书是《镜花缘》;每天捧一本自书橱深处倒腾出的仕女图谱,用白纸压上去拓;苦练一种叫做“木琴”的乐器,基本上已经可以熟练演奏“我爱北京天安门”。

我还和另外几个有志美少女一起攒了一个诗社,给自己起了古意盎然的“别号”,聚众偷开父亲藏的红酒,以仰药而亡的动作和精神灌下肚,然后在双颊火红耳热心跳中编一些合辙压韵的顺口溜,对月长吟。

此外,我为实现才女理想付出的努力计有:每天背诵唐诗宋词元曲各一(后来差不多都忘了),用纱巾绑在手腕上充水袖狂舞,和奶奶一起守着9寸黑白电视发呆,看一出又一出《琴挑》一类的才子佳人折子戏,读历代名媛传记……不一而足。

比较早地放弃这种努力,一方面是喜新厌旧长性不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潜心研究前辈才女之后,渐渐发觉做才女要有许多硬件,修行辛苦。

比方说,倾国倾城的貌、多愁多病的身。

才女要长得美。当人们说起才女的时候,隐隐约约总是希望她貌美如花、色艺双全。那些被古人记录在册的著名才女,若非名门闺秀,就是青楼名妓,犹以后者枝繁叶茂。想想她们的出身和职业,就知道美貌应该都不是问题。

张中行在《才女·小说·实境》一文中给才女下定义:“何谓才女?……或说是最基本的,要长得美。”老先生当真坦率得可爱。

相貌乃父母所赐,既是没有生就那样一个好底版,这才女追求先就打了八分折扣。所以几千年下来,才女也不过寥寥可数的十数个。

虽说现在好些了,有化妆品、整容术、影楼的柔光摄影,和随之而来的才女猛增有女皆才才女如云。但日日蒙着一个面具见人,到底麻烦。况且,你听过人赞 “小才女”的,中年才女就有些尴尬了,几曾听过“老才女”了?费半天劲,从事的竟然是一个需要半路转行的青春职业,太失算。

那多愁多病的身,就更非人力所能强求。

才女一般都行动如弱柳扶风,有天生带出来的弱症,苍白、纤细。从这一点上,黛玉比湘云就更像是个才女。石评梅、萧红都有才女之称,身体都不大好。顺便说一句,太惜命的人也不适宜当才女,因为病弱和多思,才女的生命多数绚烂而短暂。

才女很少有像湘云那样健康明朗的。她们敏感脆弱,习惯于迎风落泪,对月伤怀。生活和境遇总是不如意,让才女感慨和叹息,却不太会去改变它。那种泼出命来和命运抵死挣扎的,是潘金莲式的市井妇人,不是深闺里雅致的才女。

这种弱劲儿还真挺难拿的。鉴于我辈体健貌端,轻易也没病没痛,阴雨天既不缠绵病榻,也难诗思大发,多半是大被蒙头好睡一场,从身体上修成才女,先天已经不足。

至于多愁善感,份属闲情逸志。在这个城市的烟尘里疲于奔命,天天为五斗米折腰,就是千肯万愿,体会一下“花花草草招人怨”,也没这个工夫和福分啊。

而真正让我死了这份心的,其实是才女的感情生活太过曲折蹉跎,超过心理承受能力。

多情自古空余恨。

掰着指头数,有一个算一个,我知道的所有才女都苦命得不行。朱淑真“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李治“至亲至疏夫妻”,李清照永失我爱,鱼玄机跟个丫头争风杀人。这是远的。近一点的,张爱玲与胡兰成的遇合离散,苏青的十年婚姻,都是标本。薄命谁言座上无?

这种示范效应,让后辈才女纷纷努力效仿,刻意多情,没事找事也要情海翻波生出些故事来,以成就自传或自传体小说、散文等等。如果不历数、至少也要暗示与N个男子情孽牵缠,若非如此,岂不大失才女多情本色?

自从发现自己对做个幸福庸常的居家妇人有根深蒂固的向往之后,我就知道当才女终究是个少不更事的梦想。对体验一波三折前仆后继的爱情和痛苦没有爱好,哪儿当得成才女呀?

我读过的最适宜形容才女爱情的一句话,出自才女张爱玲之口,“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美丽是给人家看的,苍凉是身历其苦。一想到要奋勇当才女,就不能顺顺当当地活着,失去许多俗世的幸福和享乐,我就畏难怕苦,彻底胸无大志了。

幸福比才女更重要。一个心怀才女理想的人就此半途而废。

两者兼得的,也有。是才女中的异数———林徽因。

我常常想,16岁和徐志摩康桥相遇的林徽因,或许是才女,和梁思成一起写进中国建筑史的林徽因,就已经不止是才女。才女未必肯坐骡车,住鸡毛小店,生虱子,盘桓荒寺古庙,屏心静气做一件事。

一个才女型选手,而终于不止步于“才女”,除了美貌、才思、爱情,林徽因的身上,似乎有一些生命里更厚重的东西。那些东西,不在“才女必备”之列,却让你对“才女”这个称谓,还不敢骤然敬意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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