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美

      我
们一天天走向老成练达和世故的氛围里去。我们就是坐在辉煌大午夜里也没有了热情的冲动和向往。属于我们的星座在浩茫的天空中神秘地消失了。在这平淡成为我们全部的风景，孤独成为我们的全部体验的生活中，我们已没有了爱情。年龄越大，爱情离我们就越远，这就是我们的定律。
我们自然曾经拥有过爱情。这个美丽的字眼是那样的令我们心旷神怡。二十岁，十七八岁或更早的时候，爱情就悄悄地潜入我们的情感之仓。那时，爱情至高无上，至真至纯。被爱的人，是我们的一切，他的生命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为他而生，也将为他而死。这经历似乎在向我们证明爱情只存在于尚未成熟的心灵之中。尽管那时的爱情只是一种毫无着落的恋爱游戏，但恋爱的纯洁和赤诚在今后的幸福或痛苦，欢乐或寂寞的生涯中，令我们的灵魂永远无法平静下来，再也没有任何人的恋爱能够比得上那终身难忘的初恋。青春的欢愉使我们的生命得以升华，享受着真善美的人生至爱。
只是我们难以理解，为什么往往最初的爱情到最后总是劳燕分飞？在爱情归宿的问题上，我们终究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人生的道路，除了爱情的鲜花美酒，更多的是丛生的荆棘。爱情不是事业，也不是工作，更不是金钱，它只是我们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里程碑而已。当我们经过了它，生活便迫使我们淡化当初使我们如痴如醉的爱情。因为我们要为生活而奔波操劳，要为事业而苦心经营，还要为名利地位而左右逢源。过往的一切，都只成了在意念里绚丽的梦幻，那份纯洁与真诚便开始与我们疏远直至最后绝缘。
然而，我们又不能忍受没有爱情的那份孤独和虚寂。我们的青春热血沸腾。我们需要爱情的目光注视和我们所爱的人的崇拜，有知心者伴我们前行。所以，我们一面哀叹初恋的纯洁和永不再来，一面又心怀异想地琢磨着过往的行人，希望寻找到又一次爱情的机会。或许我们真的又捕捉到了一个伴侣，我们又一次将感情投入，但我们心底深处，却深深地明白，那绝对不仅仅是爱情了，那种感情已被披上了虚伪的外衣，掺和了许多爱情以外的东西，比如金钱权利地位，比如学历人品家庭条件等等。我们遥想着当年的纯洁无邪沉痛的失落感压在我们的心头，妙不可言的爱情哗的一声落入了红尘。刚开始，我们还不太适应，适应以后我们就在我们的情感的词典里抠去了爱情之词，我们的心随着我们的情感茫然流浪，再也找不到家园。
在我们生活的空间里，我们可以没有爱情，但我们不可以没有婚姻。没有爱情，谁也不会讥笑我们，没有婚姻，我们就会受到世俗无情的猜疑和嘲弄，我们就会失去许多许多，住房、晋级、钞票、甚至人格。所以，尽管我们默记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这条箴言，我们却不能格守一条信条，仍然因为各种各样大需要为我们的婚姻编织了美丽的花环，奉献在新娘的床前。当然，我们假想这就是我们的爱人，因为这是经过众多的功利性的选择才决定的角色。但是这个爱人，已经没有想象中炽热的光芒，在爱的过程中，我们理智得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演一场戏。是啊，人生如戏，每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于是，很快就应验了钱忠书先生的那句著名的妙言：婚姻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我们很快就厌倦了婚姻生活，因为它将我们仅存的一点浪漫情感撕得粉碎。婚姻实则只是一天天重复的家务而已！忍耐力强的，就任由这现实摆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求婚姻入俗和稳定，久而久之便麻木不仁，情感枯萎下去。如果日后又没有令日惊醒的机会，就永远地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个有生动活泼的爱情的热血少年。经不起考验的，便马上开始了对这新生活的抑怒，诅咒婚姻限制了自由，家庭的形式又是这样的俗不可耐。爱情的记忆由远而近，一日日又鲜明起来，便惊讶自己为什么会由那么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变成一种婚姻的机器。于是，我们开始鄙视自己堕落的情感。谴责它践踏了我们在失去爱情时永不忘记的誓言，我们舔着血，我们的灵魂挣扎着，由悲伤而孤独。
我们已没有了爱情，这个发现令我们伤心不已。在倦累的时候，便幻想再度拥有爱情。我们企图可以挣脱掉婚姻的束缚，将情感投入已经荒芜的青春广场，获得一次圆满的道德婚姻，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往往是戴着婚姻的枷锁，在放逐中觅求自由的爱情，再度受着痴恋的崇拜和注目，但这时的爱情已没有了少年的甜蜜，而要受着世俗的非难。我们在幸福之中，领略着痛苦的含义。有勇气的人，可以超越世俗的目光，孤注一掷，拥抱住重返心灵的爱情。但当我们胜利的时候我们已筋疲力尽，即使是如少年之时的爱情，也难以慰藉我们那如同废墟的心，那份伤感只令我们深深的悔恨，由此，骄傲高贵的爱情就面目全非了。懦弱的人，自然早就在矛盾之中退却了，背上不道德的包袱，承受着爱者的詈骂，负罪般地退遁于古旧的婚姻之屋里，蒙受着身心的羞辱，对爱情更是万念俱灰。这个时候，爱情就彻底地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我们，包括最初的至圣至诚。我们甚至不敢去回忆。
我们的情感在没有爱情的生活中渐渐变得粗糙、冷漠和死寂。我们为婚姻而担负着责任，我们为前途而继续着事业，我们为繁衍而积蓄着金钱。但我们永远享受不到爱情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竟没有一个钟情者伴陪我们度过一生。怀想着一切，我们的内心就苍老万年。当我们走到人生之旅的终点，回过头来时，我们会不会突然忆起我们生命中那一次爱情？那圣洁的，至诚至善的情感，是否可以光芒四射，照亮我们多年来因无爱情滋润而异常苦闷而黑暗的心灵？抹去我们的悲伤？然后让我们在幻想之中，沐浴着爱情之光，充满信心地升上我们的天堂？
4月10 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