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gai)娃

街娃不是指街睡的或捡的细奶娃,也不是指沿街乞讨四处流浪睡街沿舔盘子的小叫花子。街娃们都是在城里有根有基有家有老的人。虽说叫娃,可年岁并不小,十几岁二十几岁的都有,甚至还有三十几岁的。凡是那些不务正业、不长进、成天在外面闲荡鬼混的,成都人称之为街娃或老街娃。
  街娃一般指男性,若女子有同样德性,则叫街妹或操妹,成都街娃就有这样一些特点:成天浪在街头,泡在人流中,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哪里出了事儿,就往哪里寻乐起哄。他们生活的舞台主要在大街上,称为街娃可谓十分贴切,似乎可以归于无业游民类,但又不像人印象中的无业游民那般黄皮干瘦衣衫褴褛满面愁容。街娃们多是辍学在家,甚至是耍上瘾了,逃学或逃岗者,有父母养育,有零钱花着,无上学之苦,无上班之累,更根本的是没有人管着,没有拘束和拖绊,精力旺盛,日子过得比哪个都要逍遥自在快活。一个个长得白白胖胖,精精神神,穿得齐齐整整,随时都咧了嘴乐呵呵傻笑,跟一群天国泼酒出来的小沙弥一般。
  街娃的穿着打扮也自成一格,当然也要时髦,但又绝非一般人眼中的时髦新潮。那太俗,街娃说,他们的典型服饰是:上装一般是军便装或中山服,一律是布的,一律不系领口。这本是十几年前风行的一时而仿佛又早已被人遗忘的东西,他们却当时装一般穿上身,自然格外引入瞩目。最特别的是街娃几乎都穿老蓝色布面丢档裤,裤裆长裤管肥,裤角还要挽两道边。还有鞋子,那种老式圆口布鞋街娃最爱穿,又轻便又软和,关键是踢踢哒哒满街走,似乎在向世人宣示:谁说我们是嫩娃娃,这布鞋可老成者呢!
  这样一身打扮,你自然不难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辩识出他们的身影。说来也怪,没有人去下指令,更没有什么条文规定,但街娃不约而同如出一辙地个个作这等妆扮。
  他们就这样甩着蓝布肥裤管,大白天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大街头上闲逛着,大摇大摆,大模大样。一副一切都不在眼下,一切都无所谓的神态。想看啥就看啥,想就啥就说啥,漫无目的,漫不经心。瞅见哪位摊主在扯了嗓子呦喝生意,便踱过去七嘴八舌说:"师兄,唱得比刘德华还好听哇,你这个摊摊上的货是不是荷花池市场上的"歪货"(假货)哟 ?谨防黑老鸹(指穿制服的市管人员)来给你起走啊?气得摊主翻白眼,连声呵斥:"去去去,狗日街娃些!"街娃们并不生气,只笑嘻嘻回击"街娃咋个?老子们一不偷二不抢,三没有参加国民党!"一阵嘲笑说罢闹够,翻身扬长而去。
  走两步说不定遇到个挑担子卖桃子的农民,街娃又围上去了,你翻一下,我拿一个,唬得老实巴交的农二哥直下话:"小哥子些,这是湿货,捏不得捏不得哟!"街娃偏要捏,瞪了眼说:"啥子捏不得?俗话都说半夜吃桃子,按倒粑的捏嘛。"农二哥只好奉上两个了事。街娃们便你啃一口我咬一口,嘻哈而去,临去还要扬手道一声"拜拜,农大爷!"
  而有时街娃们又回峰头一转帮着"农大爷"。譬如市管会的在罚款,他们就会在一旁阴一句阳一句地放冷枪:"算了嘛 ,人家种点菜也不容易,不要伤了二哥的感情哟。""拔毛嘛,也要到肥猪勾子上去拔嘛,莫要专医人家老实人哇。""咦,硬是要过节了,要括点毛毛钱发奖金吧?"说得市管会的人脸涨得通红,又不便发作。
  而有时街娃尤其见不得拿起个"大哥大"手机当街当众打电话的人,他们会说:"龟儿子洋盘(指炫耀阔气的人),显不出他有个黑棒槌(手机)了!""装疯迷窍的,是不是个儿童商店买的玩具的哟 ?"或者更进一步,凑到那个身边,捏个拳头在的嘴边,学着打电话的腔调呼喊:"喂,灶房灶房,我是前堂。生意来了,三号要碗素汤!"随即自然是一阵哄堂大笑。
  对女人自然要客气些,一般不围追赶起哄,而最令街娃们起劲的是街头吵架围堆堆。成都人本来就爱吵架,谁骑车不经意挂了谁一下,谁走路不小心踩了谁一脚,甚至谁多盯了谁几眼,都能触发火星。而只要一有人吵架呢,立马就会围上一大堆人,伸长了脖子听得津津津有味,好免费拣了一场戏白看似的。街娃看见了,更不得了,一边往人堆里挤一边直嚷嚷:"打呀,打呀,咋个不打起来呢?"一副巴不得天下马上大乱的样儿。偏偏成都人颇有点君子味,光爱动口不爱动手,即便闹得天翻地覆也难真正打起来。于是主角在中间唱,街娃们就在旁边帮腔:“喂,大欺小,来不倒(不应当的意思)哟!"龟儿枉自是个在男人,欺负人家女同胞要不得哟!”而倘若这时有警察维持秩序来了,围观的人一哄而散,街娃们又会作出副严肃声讨样,骂道"龟儿子,硬让政府把你们喂饱了,班不上去,跑到街头上来围堆堆看热闹,共产党的票子那么好掐呀?”
  看看,他们又一副正模样了!好像成天不上班也不上学,尽在街头闲逛浪荡,找热闹制造热闹的,根本不是他们似的。
  一群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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