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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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雾缥缈的蓬莱仙岛中,各司其职的仙童,辛勤地灌溉着自己负责的花草。仙花仙草也都郁郁菁菁地生长,以报答他们的灌溉恩情。
  
  在薄命林里,百花仙子和菩提老叟笑看人间,看到紫苑和勖颍的情恋和祈求。
  
  “仙子,您怎么说?”菩提老叟拂拂他雪白的胡须,笑问。
  
  “我能说什么?他们自己约定了下辈子,人的念力是很坚强的,更何况是两个‘仙’?”百花仙子微微一笑。
  
  “您的意思是……”
  
  “不管他们有没有再下凡,不管他们成仙或再世为人,他们的意志已经牢牢把他们的心系在一起,谁也分割不开了。”
  
  “所以……您决定成就他们生生世世的爱情?”
  
  “不是我,是他们成就了他们自己的爱情!”
  
  “看到他们对彼此的爱,谁能不动心?”菩提老叟叹口气说。
  
  “菩提老叟,莫非你也动了凡心?要不要你也下凡一游?”仙子调侃地问。
  
  “不、不、不……只有拥有真爱的男女,才会觉得当凡人幸福,依我来看,那种辛苦根本不是‘神仙’可以受的!”
  
  他们相视一笑,慢慢走入红颜洞……
  
     
  



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 三世泣恋 完 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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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幽幽转醒,紫语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是哪个好心人救了她?动动身子,她想坐起来,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大喊:“醒来了、醒来了,夫人醒过来了。”
  
  是小容的声音?她又回到将军府了?不是!这里不是将军府,那……怎会有小容的声音?她一定还在昏迷当中、一定还在睡觉……
  
  她的脑袋闪过许多想法,直到小容的脸对上她的视线,她才猛地弹坐起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都可以在这里了,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那天你不告而别害惨了我,我四处找,跑断了两条腿都找不到你在哪里!我都在想,要是那时将军大人疯狂了,我一定没办法活着看到今天的太阳。”她理直气壮地破口大骂。
  
  “对不起……”
  
  “光说对不起有用吗?你知不知道整个将军府动员了多少人来找你?我们贴布告、找眼线,可你怎就这么凭空不见了?”小容越骂越凶,完全忘了谁是主、谁是仆,就是忙着把满腔的焦急发泄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以外,你就没别的话好说了吗?你知知道将军为了你的失踪,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吃好、没睡好,他成天在外面奔跑,领着人一家一家酒楼饭馆找,拿着你的画像四处问人,知道不知道,他这回累得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找我做什么?”她不懂,找到她,他们能跨越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仇恨吗?
  
  “做什么?你好笨呐!当然是找到你、带回家,把你供起来当夫人,放在掌心哄着、疼着,像以前一样。说话啊!你怎么又停了?”小容住了嘴,弯身看她。
  
  “你要我说什么……”紫语讷讷地问。
  
  “你不是读了很多书吗?难道要说什么都要我来教你?”小容叉起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紫语拉拉她的手软声央求。
  
  “不生气?说得容易,也没想想自己连一文钱和一两银子,哪个比较多都弄不清楚,就敢贸贸然离家出走,天气那么冷还只带了两套薄衫……都不知道你头脑里面装了什么浆糊……”
  
  当察尔端、勖恺一行人走进门时,触目所见的就是小容这副凶人模样,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我没想那么多……”
  
  “你可以吃饱饭再离家出走嘛!再不然,你也要带着我去,多个人好歹多个照应……”说到这里,小容再也忍不住快乐的泪水,主仆两人抱头痛哭。
  
  “不行!就算带着小容,也不准你离家出走。”勖恺的声音在此时插了进来。声至人至,他来到床边把小容和紫儿分开。
  
  “走吧!我带你去厨房帮格格准备一点吃的。”察尔端扶起哭得梨花带泪的小容,对这个小婢女,他打从心里欣赏到极点。
  
  “姐,这次是你的不对,你害惨了姐夫,要是你没办法让姐夫原谅你,我也不要原谅你了!”嫣儿嘟起嘴,瞪着她。一时间,紫语成了众矢之的。

  “好了!我们去王爷府,通知你祖奶奶、阿玛、额娘和小睿,说大嫂找回来了。”学恺止住了嫣语的指责,忙把她带出门去,深怕下一回大嫂离家出走的原因是——被婢女和妹妹骂跑。
  
  在大家全离开后,勖恺把紫儿垂得低低的下巴抬起来,让她的眸子对着自己。
  
  “你变瘦了、也变老了……啊!你有白头发了……”紫语惊呼。
  
  “你再不回来,往后你想看我,可能就要到坟地上去看了。”他轻喟一声。
  
  “为什么?你病了吗?有没有看过大夫了?”她急急把手覆上他额间。
  
  “傻瓜!不是每一种病都会发高烧的。”积恺拉下她的手。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有没有吃药?学恺怎么说?”她心焦地望向他。
  
  “他说心病要有心药医,你不回来,我没了药引子,只有你回来,我的病才能痊愈。”
  
  这是情人间的私房话吗?为什么听起来暖烘烘、甜滋滋的……紫语扬了扬嘴角,他从不对她说这些的呀!
  
  “告诉我,为什么?”勖恺问。
  
  她傻住了,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你为什么留了莫名其妙的三个字离家出走?你让我从你醒来的喜悦中又马上坠入你失踪的悲痛中……”
  
  “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一句,说些别的。”他摇摇头,把她拥入怀中,虚浮着的心总算定了位,焦忧的情绪总算被抚平……
  
  贴着他的心跳,仿佛又回到那一段恩爱时光,她的心瞬地被温暖涨满。
  
  “我觉得自己欠你好多好多,你本不想娶我,却被一道圣旨逼得不得不将喜爱的媚湘姑娘送人康园,虽然到最后你慢慢喜欢上我,可却也是这份爱让你左右为难……我强迫你承认我救下你一命,强迫你一命换一命,不准再找我阿玛复仇,强迫你的生活为我而改变……我真的好坏好坏……”
  
  “是这个原因让你决定离开我的吗?”勖恺轻问。
  
  “那天盗匪围攻你的时候,我在马车上跟老天爷订了约,若是你能躲过这一场劫难,我愿意还你自由、愿意用性命弭平你的恨、愿意把你下半生的磨难全转嫁到我身上来……”
  
  她的话教他怎能不感动,她居然把他看得比自己重要啊!
  
  “因为我真躲过那一劫,所以你要说话算话,用离开来还我自由?”他接下她的话。
  
  紫语点点头。“我祝福你和媚湘姑娘白头偕老……”她别过头,偷偷落下泪。
  
  “言不由衷的小骗子,”他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
  
  “我是真心的!”她反驳。
  
  “要是真心希望我和媚湘幸福,为什么还要落泪?”
  
  “我……”她无语。
  
  “因为你爱我,希望能陪在我身边和我相守一世?”他把她推开,用食指拭去她眼角晶莹。“傻紫儿,你不知道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吗?何况再没有一个叫媚湘的女子肯和我白首偕老了。”
  
  “为什么?”紫语追问。
  
  “听说,她现在跟了诚王爷的四贝勒,就是在和平寺欺负你的那个家伙。”他避重就轻,把媚湘的事情交代过去。“她移情别恋了?可是就算如此……我们之间还是不可能啊!”
  
  “谁说不可能,我们之间的阻隔已被清除,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我们的相知相惜。”他立刻否决她的话。
  
  “真的吗?你是说你不再恨我阿玛、不再想报仇?我不懂!” “这件事从头说来要花很多时间,等以后再告诉你,我现在迫切想知道,那段失踪的日子里,你去了哪里?怎么生活?有没有人帮助你?为什么昨夜你会躲在尔端家前避风雪?”他有满肚子问题。
  
  “昨天本想出门讨碗热饭给老公公吃的,他咳得厉害,哪知道风雪那么大,让人寸步难行,当走到这条大街上时,我就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寻个大户人家的屋檐避雪。”
  
  “你说的老公公是谁?”
  
  “那天我刚从将军府走出来,就看到一个瞎眼公公在跟人乞讨,我想他比我更可怜,就把身上的钱全给了他……”
  
  噢!小容说的没错,她是很笨、笨得近乎离谱。
  
  “我想至少我四肢健全,想找个工作安身立命应该不难……可是……我上饭馆里帮人洗碗,打破了好几个碗;我到市场帮人卖鸡鸭,却让鸡鸭四处逃窜;我帮人家酿醋却打翻了两坛陈年老醋……勖恺,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还给那些倒霉老板……”
  
  听到这里,他没有笑的欲望,只是心疼、只是舍不得她受那么多苦。
  
  “好!你告诉我是哪一家老板,我马上派人去还银子。然后呢?”他追问。
  
  “有一天,我又碰上那个瞎眼的老公公,他请我喝一碗热汤圆,我们就聊了起来,他听我讲刚刚那些经历,叹口气说:‘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谙世俗的笨丫头,否则不会一口气给我十两银子’。于是,他就收留了我。”
  
  “有那十两,你们应该可以过很好的生活了,怎会在这寒夜里还出门乞讨?”
  
  “那些钱早在我把银子交给老公公时,就被一些地痞流氓给抢走了。”
  
  “可恶,连个瞎眼乞丐都要抢,我马上叫人把他们抓起来。”
  
  “对了,抓不抓人不重要,你先派人送棉被和吃的去给老公公,好不?他住的破庙里,风一吹,雪就跟着飘进来了,何况,他真的咳得很凶,肚子又饿……”
  
  “你只想到别人,自己不也是一点东西都没吃?!”
  
  “拜托啦……”
  
  “好!我这就去找人把他接回将军府安养天年。”勖恺一口答应,那老乞儿是他和紫儿的共同恩人。
  
  “太好了,谢谢你!”紫语好高兴,环着勖恺的腰,在他耳边低语。“对不起,我以为走了,你的生活就会恢复以往的平静,哪里知道……我还是把你的日子弄得人仰马翻,弄出一团糟。”

  “没有你,我的日子大概会一直糟糕下去。紫儿……我爱你,请你不要再离开了好吗?我怕极你老是在病床上躺着,我怕极你随时会从我身边消失的感觉,你能向我保证,永远、永远都不离开我吗?”
  
  “不会了、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说了爱我,你说了没有我日子会一直糟糕下去,我那么爱你,怎舍得你生活得乱七八糟。”
  
  “你说的,可不能再反悔!”他抱起她、紧紧地抱住、抱住自己的幸福。
  
     
  
           ☆        ☆        ☆
  
  快要过年了,将军府里忙上忙下,有人整修花木,有人洗刷屋子,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唯有紫语一个人闲得发慌。
  
  她翘起嘴巴,无聊地看着仆人进进出出、忙来忙去,要不是勖恺早已严令她不准参与打扫工作,她早动手了。至少她可以整整自己的屋子,其实她住到冷宫的那段日子,家事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找点事儿来做做吧!她搬了椅子走到梅树下,想攀下几枝梅花。
  
  “夫人想要梅花?我来采就行了。”芳儿先一步快手快脚地上了椅子、采下花、交给紫语,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乐趣少了一半,紫语无奈地叹口气,走回屋里,掐着梅花插瓶。
  
  “小容,陪我说说话儿可好?”她拉住来去匆忙的小容。
  
  “不好,我忙得很呢!等我帮我娘蒸好了年糕再来陪你,乖哦!记得把燕窝给喝光。”她敷衍地拍拍她的小脸,像哄孩子似地。
  
  自那次骂过夫人后,大家全对她刮目相看,竟把“看管”夫人的重责大任交给她。
  
  叹口气,坐下来,她的筝全摔坏了,勖恺又不让她画图写字,说那太耗费精神,非要她整天坐着、躺着,啥事都不能碰,努力把病养好。
  
  敲敲桌子,拿本书,看不到两页又厌了,放下书,凭窗而立,不知道皇帝哥哥找勖恺有什么事,去那么久还不回来……
  
  “夫人,有位官爷来访。”芳儿进房传话。
  
  “官爷?将军又不在……”不管,去看看也好,反正她正无聊的发慌呢!
  
  她随着芳儿走入前厅,看到察尔端正坐在大厅中央。
  
  紫语迎上前去,“察大人,勖恺不在,不知您有什么事情?”
  
  “格格,今日我是来找您的。”他躬身一揖。
  
  “我?”紫语侧过头,想不懂他的话意。“找我有什么事?”
  
  “想跟格格要一个人。”说到此,察尔端的脸微微泛红。
  
  “想跟我要一个人……”她越想越糊涂了,他为什么不一口气把话说清楚,这样子东一句、西一句,要到几时她才能弄懂他的意思。
  
  “是……想跟您要您身边的小容姑娘。”他深吸口气把话说完全。
  
  “你……和小容?怎么会……”太意外了,她怎么都想不到小容……“你这样问,我要怎么回答?小容又不是东西可以拿来相赠。”
  
  “很简单,你就差人把小容唤来,当面问问她的意思不就成了。”勖恺自外面走入,一手环住妻子的腰。
  
  “你回来了!”见到他,紫语忘记还有外人在场,一缩,把自己整个人缩进他怀中。
  
  “芳儿,你去把小容找过来,什么话都别多讲,就说我要找她。”勖恺说。
  
  “是,将军。”芳儿应了声,也感染喜悦。同是丫头,见她能有个好归宿,谁会不跟着高兴呢,
  
  芳儿的应答声提醒了紫语,察尔端还在场,她忙把勖恺推开,偷偷地吐了吐小舌头,一张小脸涨得绯红。勖恺见状,摇摇头,会心一笑。
  
  “尔端,坐!”他招呼着紧张而不自在的尔端,一手把紫语拉过身侧坐下。
  
  “说说,你怎么会看上我家小容?”勖恺想寻他开心。
  
  “这要怎么说……就是那天、那天你们到我家商讨找格格的事,然后小容……唉!就是看那一眼,就看上了。没有道理、没有原因,你要叫我怎么说……我是武官,说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话。”他搔搔头、抓抓脑,这种事怎能说的清楚。
  
  是啊!他说出了重点,只消一眼,只一眼就知道自己喜欢上她,紫语和勖恺都知道这种滋味,因为当时他们也是这样子……只消一眼……
  
  “小容知道吗?”勖恺问。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自那天你们回府后,我的心天天都不安宁,总是想着想着,就想到她头上……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敢上门来提亲,也太大胆了。”勖恺取笑。
  
  “你想要小容,是要她当妻还是当妾?我知道以你的身份,要你娶小容为正,是委屈了你,可是……”紫语有些迟疑。
  
  “格格,我懂你的意思,请放心,察尔端一向不是风流人士,有一个妻子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今日上门来向小容姑娘求亲,抱持的就是这种态度。请格格成全!”察尔端严谨以答。
  
  这些话正巧让甫进门的小容听见,她的脸倏地炸出酡红。
  
  紫语走近她,轻问:“小容你都听见了,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我哪有什么意思……全凭格格作主。”小容的头垂得老低,和平日洒脱的模样相差太多。
  
  “真要让格格作主吗?好啊!那我也是个格格,就由我来作主。”说谈间,嫣语和学恺自门外走入。
  
  唉啊,怎么失了口,平日叫惯夫人的,怎“那个人”唤夫人格格,她也跟着喊出格格?这会儿让嫣语小姐插了手……唉……早知道,平日不要取笑她和学恺少爷就好了。
  
  嫣语走到察尔端身边说:“察大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有多少人追求我家‘容格格’,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凭什么攀上我端康王府?回家做做白日梦还快一点!”她双手横胸,一副撒泼模样。
  
  “嫣儿,你不要在这里胡闹!”紫语拉住了她。
  
  “我哪里有胡闹,我可是句句属实呢!这些日子我和小容相处得太好了,昨儿个我才请阿玛收小容当义女呢!这下子,她不就是个‘容格格’了!”
  
  “嫣语小姐,小容不想当什么格格啊!”小容急急对嫣语说道。

  “你真是不识抬举,宁愿当一个小小的‘察夫人’,也不当高高在上的‘容格格’,你可知道当容格格会有多少亲王贝勒上门提亲,你啊!不要太短视,随随便便看到一个男人就迷了心。”
  
  “夫人……”小容一跺脚,不依地走到紫语身边。
  
  “你平常要是不骂我、不凶我、不一天到晚叨念我,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说话,可是……既知今日,何必当初!”紫语看出了嫣语的用意,甩脱了她的手,躲到夫君身旁。
  
  尔端、勖恺和学恺也看出嫣语的意思,于是大家都做壁上观,谁也不多说上”句。
  
  小容急了,看看尔端、看看嫣语,很大声地说:“你们谁也别替我作主,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我不想当‘容格格’,我就是要当‘察夫人’,地位是高是低、身份是尊是卑、将来日子是幸福是悲哀,我自己负责!”
  
  她说完,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很笃定地走到察尔端身边站定。
  
  然后一声、两声、三声……好多好多的鼓掌声如雷般响起。
  
  “小容,我真崇拜你!你好勇敢、好勇敢!只有你这种勇于追求幸福的人才有权得到幸福。我决定要效法你!”说着,她转身走到学恺面前站定。
  
  “学恺,我嫁定你了,你是布衣也好、你是一贫如洗也罢,我就是当定了卓夫人,你要敢不娶我,我就叫皇帝哥哥把你关进天牢,再不,我就剃度当尼姑,把每间寺庙闹得天翻地覆!”
  
  嫣语的宣示让在场所有人全笑弯了腰。芳儿再也忍不住蹦了出来,“嫣语小姐,你这不叫勇敢,这叫赶鸭子上架呀!”
  
  “是啊!嫣儿,若学恺有别的心上人,你这样做……”紫语拉住妹妹轻言。
  
  “噢……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好,他不喜欢我?我怎会没想到这一层?说的也是,女生会的东西我全不会,我不会弹琴、刺绣,不会下厨、不会读诗,性情又不够温柔可爱,阿玛就常说我这样子,想要让男人喜欢是很难的了……”
  
  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仰起头、吸吸鼻子、挥去颊边泪水,装出一个丑得吓人的笑容对学恺说:“没关系,刚刚的话算我没说……我先回家去,不知道现在学绣花还来不来得及……”
  
  她的沮丧让学恺的心好疼好疼,他是真配不上她呀!这世上有太多的男人可以带给她幸福,而他只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江湖郎中……
  
  嫣语的心碎和学恺的难堪毫不遗漏的都落入勖恺眼里,他出言唤住了嫣语往外冲的脚步。“嫣语,等一等!”
  
  “有事?”她不敢回身,怕满面的泪水坏了她的一世英明。她懂了姐姐为什么爱哭,伤心的时候能肆无忌惮地哭上一场,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你问错人了!我们家学恺的婚事由我作主,我说了就算!”勖恺大声说。
  
  “噢!”她漫应着,没回头的打算。
  
  “你不问问我,让不让学恺娶你?”勖恺再问。
  
  “问题是……所有的男生都喜欢温柔贤淑的女人,没人会喜欢我这种又泼辣、又不温柔可爱的女子,问了也是白问!”
  
  “谁说的,世间男人千百种,各人喜好不同!”学恺再也看不得她这样自眨,忍不住出言回道。
  
  “好了,我决定把我家卓学恺许配给你,至于婚期,你们去讨论讨论再告诉我。”勖恺大斧一砍,砍定了两人的亲事。
  
  “真的?姐夫,你答应让我们两人成亲?”嫣语猛地回头问。没等到勖恺的答案,她径自走到学恺面前说,“你大哥答应我们成亲了!你不可以赖掉哦!”
  
  学恺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帕子,把她一脸的泪水擦干。“傻瓜,这么一点小事也哭成这样!”
  
  这才不是小事呢!这是大大的事、是终身大事啊!可是嫣语没有和他辩解,因为,她打算从现在起,学习当一个“温顺贤淑”的“好”女人!
  
  靠进他胸前,嗯……很舒服,和她夜里偷偷想象的一模一样……
  
  勖恺拉着紫语走出大厅,把这里留给两对新人去证心。
  
     
  
           ☆        ☆        ☆
  
     
  “紫儿,你看我帮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勖恺一走入房间,就忙着把她带到偏厅。
  
  当紫语看到桌上的筝时,惊呼一声,跑向前去,爱怜地抚摸了半天。轻轻一拨,拨出满室清脆乐声。“好棒、好美的音色……”
  
  “喜欢吗?”他自背后抱住她问。
  
  “好喜欢、真的好喜欢,谢谢你!”
  
  “说什么谢,是我把你的筝弄坏了,自该赔你,弹首曲子来听听,好吗?”
  
  “好!”紫语坐下身,先试几个音,然后一挑一捻,优扬的乐声绕梁……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好个春江花月夜,一幅由江河、春花、明月、枫林、飞霜……构出的画卷,融诗情、融画意,奏出了男女相爱的深情绵邈。”勖恺折扇一挥,潇洒地说。
  
  “你喜欢?”好久、好久以前,她就希望能弹琴给他听,让她的爱、她的情随着曲子流入他的心中……
  
  只要是你弹奏的,我都喜欢。”他揽过她的身子,把她抱在膝间,轻轻摇、轻轻晃,轻轻、亲亲……
  
  忽地!老人家的声音传入勖恺脑中,提醒了他未做之事。

  “紫语,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那是你生病时一个老人家给的,他说等你醒了,我们两个可以一起把它打开。可是我很怀疑,那盒子是密封的,没有盒盖……”他的声音在寻出盒子时戛然终止……
  
  “怎么了?找不到吗?”紫语凑向前问,她一看到盒子,立即惊呼。“哇,好漂亮的盒子,我好喜欢!”
  
  “它有了缝隙……”勖恺喃喃自语,怎会这样,当时他记的清清楚楚……又是另一个谜,就像老人家凭空消失一样的无解。
  
  “之前没有吗?”紫语一抬手,轻而易举地把盒子打开。
  
  “勖恺,你看!有两颗和我脖子上一模一样的紫水晶,还有画,这画中画的是……”她一打开卷轴,人就随着恍惚了。
  
  往事一幕幕在两人脑海中闪过,那些属于前世的、属于过往的旧事,在他们心中慢慢地唤醒他们的记忆……苏醒的回忆……苏醒的两颗心……
  
  他们相视却无语,过了好久……好久……勖恺先笑了出来,“紫苹、紫儿、紫语……我的小小紫苑花。”
  
  “我好辛苦,为了你的一句不甘心,受了三世苦。”抱住她的勖哥哥,她笑着说,“不过……再苦,我都心甘情愿……”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用往后的三世再把你的不平补足……”
  
  “你说的话,可不准反悔!”
  
  “绝不反悔!我爱你,在茫茫人世中,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下一世我也会这样牢牢记取你的心,在人群中继续寻找我的真爱!”
  
  “可是百花仙子说……我们只能共结三世情,了却尘缘后,就要转回蓬莱仙岛,到时你是仙,而我只是一棵小小的紫苑花,花和仙怎成姻缘?”紫语轻道。
  
  “我从不稀罕当神仙,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余愿足矣!”
  
  “真的吗?你情愿为我不成仙?”
  
  “只要生生世世能和你相守,我宁愿当个平凡人。”
  
  “可是……百花仙子肯如我们的愿吗?”
  
  “傻紫儿,你忘记了,百花仙子是心慈心仁的好仙子,我们每一世许下的愿望她不都允了。只要我们求求她,她一定会答应的!”
  
  “所以,我们可以再向她许愿?”
  
  “对!”他领着紫语就地跪下来。“百花仙子,谢谢您促成了我和紫儿的良缘,勖颍和紫苑愿意继续在人世间受轮回之苦,世世永结夫妻情,但求仙子成全。”
  
  “这样就行了吗?”紫儿转头问勖恺。
  
  “行了!”他拉起紫儿的手,把她拥进胸前,她的身子柔柔的、软软的……一如那些陈旧的记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紫儿借了诗句问出疑惑。
  
  “情是幸福、是感动、是两颗心怦然相依,是快乐也是喜悦。”勖恺回答。
  
  “但是它的历程却总是心酸、心涩,是折磨也是苦痛。”
  
  “紫儿,你说爱情像不像孕育生命,要捱过剧痛,喜悦才会随之产生?”
  
  “是啊!我总以为自己捱不过了,总以为就要放弃了,却在最后关头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管如何,我们走过来了!”他叹一口气,这真是好长的一段艰辛路。
  
  “我希望天下有情人和我们一样,皆能成为眷属!”紫语躺进他怀中,数着他心跳。好奇怪,数了三辈子怎还数不腻?就像他们的爱情,走过三世亦不褪色……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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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觉醒来,已夜深更漏,勖恺摇摇头让浑沌的头脑变得清楚。
  
  站起身,穿上鞋,唯一的念头就是看他的紫儿。
  
  轻启门,顺着回廊走向紫儿的寝居,从半掩的门中他看到媚湘的身影。她来这里做什么?侧过身,他从缝中观望。
  
  媚湘把手中的药粉加入杯中水,举起杯走近紫语。
  
  “你可别怨我,是你对不起我在先,要不是你让皇帝下圣旨,不准勖恺娶妾,我不会用这么强烈的手段。我和邓恺多年的感情,怎容得下你这个外人破坏,上回我心慈,只使了计要勖恺把你赶出将军府,要是你那时知趣乖乖走开,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今天的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
  
  说毕,她把杯子拿近紫语,准备把水硬灌入她肚中。
  
  “你在做什么!”勖恺一声低喝,媚湘吓得把手中药水全数泼洒在地。
  
  “我、我……”看着地上的药水,再解释都没意义了。
  
  “上回你整了紫儿冤枉,她没寻你碴,你倒是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紫儿没说错,当时他该质问的人是媚湘不是她,他该相信她,不该勉强紫儿说对不起。
  
  “是、是她不对!要是她不出现在我们中间就没事了。”
  
  “她不对?她出现在我们中间?你有没有想过,挡在我和她中间的绊脚石是你,不是别人。”
  
  “你是说……”
  
  “我是说,紫儿大量,没有计较过你的存在,你却处心积虑要置她于死地,这样的你,我留不得也不能留。”
  
  “你要我走?你忘了我爹临终前怎么把我托付给你吗?你忘了那些年的恩爱吗?你怎么可以如此薄幸?你欠我的,你要还我啊!”
  
  “你要怎么计、怎么算都随你,看在你爹的份上,你可以把你带得走的东西全都带走。明天天亮前,我不要再看到你。”
  
  他走近紫儿身旁,试试她额上温度,他对紫语的体贴细腻看在媚湘眼里都成刺目,他从不曾这样待过自己啊。她忍不住了,拿起柜边的剪子,冲向卧床的紫语,勖恺一时没注意,等锐剪刺来时,仓促间,他反射性地伸手去挡。
  
  眼看剪子插入他的手臂中,鲜血冒出,染出一片鲜红。
  
  勖恺没去拔掉剪子,任它插在上头。“现在,我可以不用其他证据就能把你处死,你,刺杀朝廷命官,死罪一条!”“我、我……我不是要杀你,我是……要杀躺在床上的那个贱人……”
  
  “你口中的贱人可是指‘语歆格格’当今皇上的亲堂妹?”
  
  他似笑非笑的诡谲表情吓坏了媚湘,吓得她没命似地拔腿往外跑。是啊、是啊!她怎忘记了她是格格?
  
  勖恺无视于媚湘的离去,回眸凝望紫儿,她还是一脸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
  
  紫儿,紫儿……你还要睡上多久才肯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不是我们总是要这般错过?是不是我们总要失去许多,再回首,才能发现彼此是对方的最重要……
  
  不知这般痴望了多久,只知道月移星转,曙光乍现……但光明没为紫儿带来丝毫生机,对他而言,光明也就不具任何意义……
  
  门外……响起一声顽固木鱼、一句老叟苍凉嗓音,一股熟悉在胸前扩散开……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却不知春恨秋悲皆自惹……”
  
  那是谁?勖恺迎上前,打开门,却迎进一室光灿。
  
  迎着光,勖恺眯起眼,只见一个鹤发老人,拄着杖缓缓走近紫儿床边。他拿起一株小小的植物放在她枕边,轻轻拍她的额头……
  
  “紫苑花儿快醒来吧!你盼了三世的情缘,难道要在这时候放弃?欠恩恩已还,欠泪泪已偿……”
  
  “老人家,你在说什么,我怎一句都听不懂?”勖恺趋上前问。
  
  “人间情爱谁人能懂?爱恨情痴不过转眼成空,只怨世间人总痴迷,总不悟透,担了心、放不下、舍不得……”

  “情爱痴迷是愚蠢、是转眼成空,但没情、没爱、没恩义,人世又有什么值得留恋、记取?”勖恺出言反驳。
  
  “勖颍童子你变了,看来三世的历练,紫苑花儿真改造了你。”
  
  勖颍童子?紫苑花儿?三世历练?不明白他话中意,但隐隐约约知道这些事和自己切身相关。
  
  “我期待你们再返红颜洞,到时会是怎样光景?”老人拂着白髯笑颜逐开。
  
  “红颜洞在哪里?”他很好奇,从未听过这个地名,意识中却觉得熟识。
  
  “在薄命林里。”
  
  “薄命林?好凄凉的的名字……”
  
  老人笑而不答。
  
  “紫儿会再醒来吗?”他凝眉问。
  
  “你想她醒来吗?”老人莫测高深地看着他。
  
  “当然想!我想她醒来、想她再恢复以前的模样、想她幸福快乐。”那是他最、最衷心的希望呵!
  
  “你的家仇、亲恨放下了吗?”老人轻轻一问,问得他的心陡然沉重。
  
  “我……”
  
  “放不下,唤醒她又有何用?她醒来只不过是多一场折磨。”老人笑笑,自怀中拿出一个古朴的檀木盒。“等你想通了、心澄静了,和紫儿一起打开它吧!所有的答案都在里面。”
  
  他的话太难解,勖恺叹气,低下头把盒子放在手中赏玩,不知道这样一个没有盖的盒子要如何打开?用斧头劈?用内力震碎?他苦笑……再抬头,老人的身影已然消逝,若不是他手上的木盒,若不是紫儿枕边的小植物,他会以为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推开窗,让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射进屋内……
  
     
  
           ☆        ☆        ☆
  
  是夜,勖恺坐在紫儿身前,一如往常般窃窃私语。
  
  “第七天了,你还想睡多久?知道不知道,你这一睡让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知不知道你让学恺对自己的医术起了怀疑?我听了劝,有了耐心……我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可是你还是日复一日睡着,我要怎么呼唤才能唤醒你?”他把床头的小花拿到她身前。
  
  “你看,那位老人家拿来的小植物,不但没有枯萎,还活得欣欣向荣,昨日甚至都开出花儿了,你是不是该学学它,努力让自己活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止住了血、伤也收了口,她还不肯醒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多日昏睡,紫儿除了药,没有吃进任何一点食物,她的脸色却一日比一日红润?
  
  是她的气色,让他对她恢复了信心,是她始终柔嫩有弹性的肌肤,让他相信,她会活下来,只不过……她为什么不醒呢?
  
  “你是在等我说一句不再报仇吗?你是在等我说一声原谅你的阿玛吗?其实,早在你替我挨了那一刀之后,我就丧失了报仇的资格,只不过你要亲口听我说上这一句,未免太强人所难,死的人是我父母亲,冤的是我最挚爱的双亲,要我不报仇已是困难,要我谅解……”他再说不下去,握住她的手,顶在下巴处,好难……
  
  “紫儿,我真的很为难,那一天,我第一次在和平寺看到你,就不能自己地喜欢上你,那时,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你爱上我、一定要和你厮守终生。没料到圣旨一下,我的婚事就被这么决定了。我对那个语歆格格的恨有多深,对你的爱就有多浓,我恨‘她’想当我的妻子,恨‘她’抢走了原该属于你的位置,但是……为了报仇我还是娶了‘她’。那时,我想过,要是我休了她,让端康王爷蒙羞,或是把她拘禁在将军府,让她生不如死,不也是一种报复?我心甘情愿牺牲下半生来复仇……但……我总在夜深人静的无人时刻想起你,想起你的笑、你的泪,想得心酸……想得后悔……”
  
  紫儿模模糊糊醒了,她奋力想睁开双眼,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
 
  “你一定不知道,当我看到你出现在梅园时,有多震撼!那股激动在我想清楚你竟是仇人之女后,化成无可言喻的愤怒,我恨老天竟是这样安排我们两人,我恨老天不让我们的感情获得善终,我好恨、好恨……”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但当你被关进柴房受了风寒,我再也欺骗不了自己的感觉,爱你!我对不起父母,恨你……我做不到!紫儿,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左右为难呀!反正不管结果如何,这辈子我的心再不得安宁……”
  
  他叨叨说个不停,这些日子的呼唤虽唤不回她的意识,却唤醒了他的爱、他的情、他真正的知觉,只是……还来得及吗?
  
  门开启,学恺走进。
  
  “大哥,皇帝差刘公公来,说是有要事相商,要你到宫里一趟。”
  
  “帮我回了,说我没办法去。”
  
  “大哥,你想皇上召见,会不会是关于大嫂的病?因为,听刘公公说,连端康王爷也被召入宫中。”
  
  “你的意思是……”
  
  “可不可能,皇上知道有什么能人神医,或是珍稀药材……”学恺还没把话说齐,邓恺就提着气夺门而出。
  
  “大哥……”学恺摇头一笑,唤了小容进来照应,也随着勖恺走出门去。

  紫儿听见了他说的每一句话,不禁泪落枕畔。
  
  她从没有想过要让他左右为难,从没想过要让他一生难安啊!她只是单纯地想爱他、想和他厮守,谁知横阻在他们两人当中的竟是这样一场不可能。
  
  睁起眼睛,她无言地望着床边的小花,这是他为她插上的花儿吗?花儿易凋、人易老,说情说爱都是难,爱人难……相守更难……
  
  坐起身,她轻唤小容。
  
  “夫人,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告诉……”
  
  “等一等,小容。”紫语唤住了她的脚步。
  
  小容猛地转身。“夫人,你……是不是饿了?我马上去厨房拿东西来。”她心大喜,待会儿将军大人回来一定会好高兴。
  
  “小容,请你帮我准备纸笔,我想写信回王爷府。”她的轻愁和小容的狂喜恰成对比。
  
  “夫人,你在担心王爷和夫人会操心吗?放心啦!他们天天都会过来,说不定待会儿将军大人从宫里回来,他们也会随着”同来。”小容的笑容,一刻都舍不得从脸上离去。
  
  “请你帮我准备纸笔。”她软声哀求。
  
  “好、好吧!”小容满脸狐疑,转过身到桌旁取来纸笔,研好墨,再去扶来紫语。
  
  她拿起笔,想了好久,却不成字句……
  
  流了泪,伤了心……想到勖恺,泪如雨下……想了好久,落笔成书的,竟只是“对不起”三个字。
  
  是啊!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说她不该介入他的生活、他的感情,说她不该用那一刀强迫他放弃复仇,说端康家害他成了孤儿……但,说这些又有何用?能改变那些早已成为事实的过往吗?不能啊!
  
  她亏欠他太多,就算用尽生命也还不清、还不尽……她能做的只有离开了……还他自由、让他不再为了爱她左右为难……还他平静,教他不再因为看着自己而回忆起那段不堪的过往。
  
  “夫人,你写了半天,怎么就写了三个字?”小容问。

  “我想,你说得对,说不定我阿玛、额娘等会儿就来看我了,不写了……”推开笔墨,她把纸折好,塞进袖口。
  
  “那,你想不想先吃饭?”
  
  “不,你先帮我打扮起来吧!我想让大家惊喜一下。”
  
  “就是、就是,你不知道这些天,将军和王爷、夫人有多操心,他们见你老不醒!一面安慰自己说再一天、再一天你就会醒了,一面又偷偷垂泪,尤其是嫣语小姐,她哭得可惨了,学恺少爷怎么劝都劝不停呢!要不是大家都没心情,说不定会有人打趣学恺少爷,教他跟嫣儿小姐一起哭。”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嫣儿妹妹哭了?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她掉一滴泪水,没想到她也会哭。可见得她的伤真的吓坏许多人了。
  
  换起紫色锦袄,簪上镂花翠玉簪,点了淡淡胭脂,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病容。
  
  “真漂亮,难怪将军会对你一见倾心。”小容由衷赞叹。
  
  “别说笑了!你不是要去帮我拿饭菜?我真有点饿了。”紫语摸摸小腹假意说着。
  
  “没问题,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做。刚刚醒来不能吃太油腻的,我帮你做一些清淡、好消化的清粥小菜,好不好?”“都好,别太忙了。”
  
  “你能平安醒来,要我再怎么忙都无所谓!”小容笑着,转身奔出门外。
  
  怔怔地望着小容背影,好半晌,紫语才缓缓站起身,把纸条放在桌上。找了件斗蓬披上,她用包巾带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和少许银两,寻条平日少人走动的路走出将军府邸。
  
     
  
           ☆        ☆        ☆
  
  小容端饭菜走回房里,在半路上遇见勖恺和端康王爷、夫人。
  
  “紫语夫人醒来了!”一见来人,小容忙把这好消息告诉大家。
  
  小容话一说,勖恺忙飞身进房。
  
  “真的太好了!”端康夫人流下泪水。多日的牵挂总算能放下了!
  
  “是啊!但愿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小夫妻,能安安顺顺过日子,不会再这样多灾多难。”端康晋仰天长叹。
  
  刚才,他们一起到宫里晋见皇上,没想到皇上不但把阿三找出来,让他们当场对质,还调出当年和他一起出差的官兵、县官为他作证。
  
  一场悬了多年的仇恨终于结束了,他们不再对立、勖恺不再心怀怨对,盼这一切的不辜都随事件落幕结束吧!
  
  三个人一踏入房内,只见勖恺寒着一张脸问小容:“夫人呢?”
  
  “刚刚……她还在这里的呀!”小容慌得四下寻找,怎么会?“夫人,你出来呀!别吓坏小容,求求你……你说肚子饿,小容给你准备好东西了,快出来吃呀!别再闹着我玩,小容禁不起吓呀!”她已急得团团转。
  
  “将军,夫人起床后先说要写字,磨了墨,才写三个又说不写了,然后说要打扮打扮,给您和王爷一个惊喜,接着又说肚子饿了,我忙到厨房弄吃的,怎么、怎么一回来夫人就不见了?会不会她等不及,自己跑到厨房里去了?或者她怕您生气又躲回‘冷宫’……我马上去找……”她一件事说得零零落落、没头没绪,只听清楚她的满心惊吓。
  
  “不用找了!”他用力一拍,把桌上的纸拍震飘起。
  
  端康晋把地上的纸张捡起,不解地看着上面的字。“‘对不起’?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等我把她找回来,我倒要好好问她,‘对不起’代表什么!”他呕死了,人才刚醒就不安分、就想躲着他?“去把府里的人全给我集合起来!就算要把整座将军府给翻过来,也要把夫人给我翻出来!”
  
  “勖恺……”端康晋欲言又止。
  
  “阿玛,现在什么事都不要说,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让我先把紫儿找出来再讲!”他握一下端康王爷的手,一跃,飞出门外。
  
  勖恺喊他阿玛?他承认他了?他的恨真正放下了……端康晋打心底开心地笑出,雨过天晴,但愿从此无风也无雨……

  结果,大家都料错了,紫语不在将军府、没回王府,也没进宫去见皇太后,所有她去过的、该找的地方全找了,就是找不到紫语的踪影。
  
  她像凭空消失了般,再没人见过她,京城里四处张贴了“语歆格格”的画像,为了高额的赏钱,不时有人来回报,却是每一次都教人失望。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他们找遍了京城和京城附近的酒肆茶坊、客栈店家,甚至连……连风月酒楼都逐一踩遍,就是寻不着她。
  
  勖恺的心沉到谷底,臆测着紫语会碰到的所有恶劣状况,她会被坏人带走吗?她一向被周严地保护着,根本不懂得人心险恶,只身在外,除了危险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每个臆测都让勖恺心力交瘁,这些日子他夜夜不成眠,红丝布满了瞳眸,憔悴疲惫的双颊变得削瘦,胡须长得扎人,连鬓间也冒出了几根白发……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弃搜寻,一定要把紫儿找出来,他就不相信老天既然让紫儿逃过了一动,还会再出手从他手中夺走紫儿。
  
  “大哥,听说察尔大哥出差回来了,我们去请他帮忙。”学恺自门外走来。
  
  “好!让他出动手下的御林军,再把京城翻上一翻!”勖恺一听,立即站起身,往外走,速度之快让在他后面的学恺几乎跟不上。
  
     
  
           ☆        ☆        ☆
  
     
  花厅里,察尔端、勖恺、学恺和嫣儿园坐在桌前,小容垂手站在嫣儿身后。
  
  “我们现在一步一步来,谁先告诉我,那天从头到尾的情形。”只见小容先站出来,察尔端面对着小容,望着她清丽的秀颜,心里闪过一丝恍惚。
  
  她柳眉微蹙,咬着下唇轻语道出那天的情况。“……我后来翻过了,发现夫人只带走两套衫裙,还有十两左右的银子。”紫儿的财物一向由她管理,所以她相当清楚少了哪些东西。
  
  “很好!你很仔细。十两银子可以让夫人生活四、五个月了……”察尔端沉吟。
  
  “不对、不对!也许十两银子可以让我们平常人生活上四、五个月,可是夫人绝没那个本事用这十两银子过那么久的。”小容插口说。
  
  “为什么?”难道这位格格非凡人?
  
  “因为夫人根本不知道物价,上回她拿了一两银子要人去买糖葫芦,结果买了一屋子糖葫芦,还是拜托一堆街坊邻居的小孩儿帮忙才吃完的。我问她怎会买这么多,她竟然回答我,她以为一两银子只能买一枝。像她那么笨,一定会被人骗得团团转,说不定三天不到十两银子就全花光了。”她一急,忘了自己竟用“笨”字来形容主子。

  勖恺从来不知道紫儿有这么迷糊的一面,是啊!紫儿也说他不够懂她。但……他还记得那次她初搬进茅屋,光是整理个房子,就把衣服全打湿,转个身就撞出一大块乌青。
  
  “小容说得对,我姐姐是那种很奇怪、很奇怪的人。她可以记得四书五经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之乎者也,却弄不清楚一两银子和一文钱哪个比较多?她可以坐在屋里练一整天的毛笔都不嫌腰酸,才拿起一把剑舞上两下,手就脱臼了。”嫣语也加入,把姐姐的“奇怪”举动,绘声绘影描述出来。
  
  “是啊,夫人还很忘性,她左手把钱放在桌上,一转身就忘了钱放去哪儿了,然后想一想说:‘哦!我大概还没把钱拿出来’。”
  
  “照这么说,依她的个性,那十两银子可能连一天都过不到就没了?”
  
  “对!”嫣语和小容异口同声说。
  
  “说不定,她一出门,钱就全给了可怜人。”小容补充。
  
  “这些日子,你们贴过画像,该找的地方也全找过了,为什么都没有消息?会不会她已经出城去了!”察尔端再问。
  
  “我想应该不至于,从发现她失踪那天起,我就让守城的卫兵留心,这些天都没有她的踪影。我想依她的脚程,不可能在那之前就出了城。”勖恺说。
  
  “好!既然她没出城,画像又找不到人,表示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和画像有很大的差别,假设她身无分文,她能做什么工作,而这工作会让人认不得她?”察尔端条理分明地分析着。
  
  “乞儿!”嫣儿一说完就后悔了。她看到姐夫眼里涌现的不舍和心疼,这种假设对他而言太残忍……
  
  “好!我明天一早,就要御林军往这方向找找看。”察尔端站起身。
  
  “不行!若紫儿真成了乞儿,今夜的风雪这么大,她会不会冻伤饿坏了,我现在就要去找。”勖恺一起身,抓起皮裘往身上一披,就往外冲去。
  
  “大哥,你等等我们啊!至少我们要先看看城中乞儿都聚集在哪里,否则无处可寻啊……”学恺拉住他。
  
  “你们去计划、商量吧!我是连一刻都等不下去了!”甩脱学恺,他箭步往外冲去。
  
  乞儿?他怎没想过,要不是她形容憔悴、要不是她衣衫褴褛,人们不做那个方向设想,怎会连续一个月的找寻都不见成效?谁想得到一个娇贵的语歆格格,会沦落为乞儿?
  
  冷风刮来,阵阵刺骨、阵阵寒……小容说她才带走两套衫裙,两套衫裙怎抵抗得了这风雪漫漫的寒冬?
  
  等不下去了,他现下心里唯一的念头是找到紫儿,求求天、求求地,为他庇护他的紫儿啊,他情愿折寿来换取两人白首。
  
  推开大门往外走出,他一眼就瞧见一个蜷缩在屋角的身影。
  
  是紫儿?他颤微微地低下身探视。
  
  “姑娘,姑娘你还好吗?”他伸手推推,女孩却一动也不动地缩着。
  
  她冻僵了吧!勖恺正要翻起她的脸,就听见随后跟到的小容立即大喊:“是夫人,我记得那衣服,那是夫人临走前我帮她换的那一套。”
  
  是紫儿?!勖恺把她的脸扳正,果然是她,他的心在狂欢,是紫儿、是他的紫儿,在一个月毫无消息的搜寻后,她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
  
  “你不要高兴过了头,快把她带进来,让她换上干净衣服,暖暖身子啊!”看见勖恺傻愣的模样,察尔端不禁失笑。爱情啊!总是把男人变得不像男人。
  
  “是啊!夫人铁定饿坏了,她比初醒来时更瘦了。”小容忙附和道。
  
  勖恺依了大家,立刻把紫儿抱入察尔端的府邸。
  
  在这场漫天大雪中,勖恺再次寻回了他的挚爱,无论如何……这回他都不要再放手。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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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坐在马车上,紫儿看着勖恺的脸,有满腹疑问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紫儿,你身上是不是有一颗紫色水晶?”勖恺问。
  
  “是啊!”她伸手从脖子上取出水晶项链,递给他。“很漂亮是不?从小我就贴身戴着,不曾取下。”
  
  “你还记得是谁给你这条项链?”勖恺把它放在掌心,眼里净是依恋之情。他没忘记自己允过娘的承诺,他必须报了紫儿的恩。若紫儿知道两家的仇,她一定会央求他放过她阿玛一命吧!
  
  难道这是娘的意思?她不要他报这个仇?这个想法猛地砸上他的脑门,轰得他耳中呜呜作响。
  
  “我记得,是一个长得很美很美的婶婶给我的,她差一点儿就成了我阿玛的五姨太。那时,我还记得,她知道自己能回去和丈夫孩子团聚时,眼角流出高兴的泪水,我想她和其他姨太太是不一样的,她选择和丈夫当一对快乐的贫贱夫妻,却不愿锦衣玉食过一生。”
  
  紫儿的话再次印证端康王爷的话,勖恺开始思考阿三说谎的可能性。
  
  “你为什么要问起这件事?”紫语反问。
  
  他顿了一顿,决定让紫儿提早知道这件事情。“紫儿,如果这颗紫水晶是颗许愿石,你会对它许什么愿?”
  
  “我会希望它保佑我阿玛和你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要彼此生气,不要记取前仇……”她越说越小声,到最后连眼睛都不敢望向他……
  
  “你刚刚听到我和你阿玛在谈事情?”
  
  他口气平静,得知她偷听,他居然没有半点责备,让她觉得意外。
  
  “有……只有一点点,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相信阿玛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是个性情耿直、坦荡磊落的人。”她急急帮阿玛澄清。
  
  “你有没有听到,你阿玛已经承认由自己的罪行?”他问。
  
  “就是这样我才百思不解啊!你可以告诉我,发生在你们中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玛怎会害了你爹娘?”她急急抓住他的手臂问。
  
  “刚才,我问了你紫水晶。”
  
  “对!”紫语点头,她不明白,他怎会用这件事作开头,莫非他和紫水晶有关?可阿玛并不知道紫水晶的事情啊!“那位漂亮的婶婶是柴氏,也是我的亲生娘。”故事起了头,他的心又沉沦到那个夜晚、那个双亲骤逝的深夜……“她是你的娘?那她回家后你们一定很快乐、很幸福!”这时紫儿好庆幸,庆幸当年自己能勇敢面对阿玛,救下婶婶。
  
  “不!她回家后,看到我爹去世,知道爹是因为听到她为钱卖身进王府才会急怒攻心而亡,娘认为这些错都是她造出来的,所以,在当夜就投环自尽了,她死的时候,我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悔恨交加……从那一夜起,恨在我心中深植,我发誓要把那个带走娘的王爷找出来,亲手杀了他,替爹娘报仇!”
  
  怎么会?从阿玛手中救下她,原是盼望她能一家团圆、幸福和乐的啊!怎知,命运还是把她送上死路。
  
  看来,两家的恨是死结、是永远都解不开的呀!
  
  偎进他怀里,她环住他的腰,心好痛、好酸……为什么她的幸福走得那么匆促?为什么她的快乐短暂的让人留不住?
  
  她怎能阻止他报仇?就算他愿为了她放弃报仇,往后她要怎么面对他?她欠他,一直都是她欠他……
  
  他不想娶她,她却要求皇帝哥哥把自己许配给他,他想报仇,却因一个端康紫语卡在中间,让他进退不得。
  
  他为什么要那么倒霉?为什么要碰上她,把自己的生活秩序弄得大乱?
  
  “对不起……”千言万语到最后只能化成短短的三个字。
  
  “为什么说对不起?”

  为什么?他居然还问她为什么?。紫语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了。
  
  要不是她的存在,他怎会左右为难?要不是为她,阿玛怎会甘心束手就缚?全是她,要是自己从来不存在就好了!
  
  要是她死了,他和阿玛的恨会不会就此打住?要是她离开,还他自由,放手让他和媚湘姑娘的爱情能够圆满,是不是他对阿玛的恨会少一点点?要是她不存在了,切断连接两个家的接线……
  
  无数无数的“假设”和“要是”填塞在她心间,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了……
  
  “你想要求我放过你阿玛吗?”他轻问。
  
  “可能吗?”她所有的假设中没有这一条啊!“任谁眼睁睁看着亲人在自己眼前一点一滴死去,没有人可以不恨……”
  
  不要想了,她再也不要想了……要是她不要爱上他,他就不会找上阿玛;要是她不要赖上他,他们两家永远都不会再有交集,千错万错全是她的错啊!
  
  她居然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勖恺太感慨了!懂他的居然是凶手的女儿?连亲弟弟都不能理解他的恨啊!学恺口中虽不说,勖恺知道他并不赞成他的复仇;而她,却是违反对都不敢……
  
  抬起她的小脸、拭掉她颊边的泪水,这样一个懂他、知他的女子,他怎忍心伤害?“紫儿,你别太担心,等我找到阿三,也许……”
  
  话没说完,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吆喝,勖恺忙把紫儿放开,低声叮咛她伏下身不要出声,接着独自飞身下车。
  
  紫儿趴在马车上,倾听他们对谈。
  
  “卓勖恺,还我弟兄的命来!”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
  
  “那些死伤在你们手中——无辜老百性的生命,你们还得出来吗?在你们决定杀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时候,就要猜到,终有一天也要死在别人的刀剑下。”
  
  “别跟他多说废话!兄弟们上!”他迫不及待了,一声令下金戈挥动。
  
  一阵混乱的兵刃交锋,不时几声嘶吼传来,吓得紫语全身颤抖。
  
  怎会这样?局面已经够乱,勖恺应付这些已心力交瘁,为什么盗匪也要在这时加进来搅局?
  
  老天爷您可听到我的乞求?请您保佑勖恺平安无事……若天要降大任于人,必先苦心志、劳筋骨,那他这辈子受过的磨难也该够了,若是您还觉得不够,剩下的就让我端康紫语来替他承受吧!她默默垂着泪,担心着马车外的勖恺,想探头外望,又怕分了他的心、成了他的负担。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马车外的打斗声渐歇,紫语提起勇气轻走出马车,看着满地横陈的尸体,教人触目心惊……
  
  咬着唇,她逼自己不害怕,目光四下寻找着勖恺的身影,最终在林子边找到倚竹喘息的他,紫语急奔过去。
  
  “你还好吗?”他纯白的衣裳沾满鲜血,他受伤了吗?很重很重的伤吗?紫语站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没事,只是几道小伤口。”拭过她的泪,唉……谁敢说女人不是水做的,她们的泪总多得教人擦不干。
  
  “是不是很痛?”她急着想翻开他的袖子。
  
  他侧身闪过,怕自己的伤叫她心惊,在他一闪身时,紫语的眼光不经意扫过,看见一个原本卧在地上的尸体猛地跳起,拿着短刃欲往勖恺背上刺落。
  
  紫语一急,下意识地拉开勖恺,这一刀就这么不偏不倚地从她的肩窝插入,从后背透出。
  
  勖恺一惊猛发掌,把他震飞出去,那人跌落地面一动也不动,成了货真价实的尸体。勖恺抱住紫语,迅速地在她肩上点住几个穴道,抱起她飞身上马。
  
  “紫儿,你忍忍,马上就回到家了。”他一手抱住紫语,一手策马狂奔,只盼她能逃过这劫,想起她胸前鲜血狂泄的情景,他的心揪得好紧好紧,紧得他再不能呼吸……
  
  “我好痛……”紫语轻声呻吟。
  
  “我知道,过会儿就不痛了,乖乖!闭起眼睛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大夫就帮你扎好伤了。”他是在安慰自己,这种伤连武功高深的男人都不见得能熬过,何况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啊……
  
  可是,这时候除了欺骗,他还能做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爱情要遭遇那么多的磨难?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常人一般,平平顺顺的享受爱情带来的幸福?为什么他们的爱情转折要比别人多?
  
  一路狂奔,风驰雷霆,他总算把紫语带回将军府。
  
  “来人!去找学恺来、去找周大医、去把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通通给我找来!”他连声狂吼,惊惶、焦虑、狂怒全写在脸上。
  
  总管一看到将军和夫人浴血而返,忙地分派工作给每个人,找大夫的、烧水的、拿上好药材的、拿衣服的……整座将军府扰扰攘攘的,全沸腾起来。
  
     
  
           ☆        ☆        ☆
  
     
  躺上床时,紫语有短暂的清醒。
  
  “我这样……算不算救你……一命?”她睁开眼,微笑地看着勖恺。
  
  “算!你救了我一命,救了我一命!”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敢松放,害怕一松开她就会凭空消失。
  
  “这一命……可不……可以……抵……我阿玛一……命?”
  
  “你说什么都算,都算!只要你好好的给我活起来,你说什么我都允。”
  
  “谢……谢……如果……有来世……我想再……当你的妻子……这一世……我……把你还……给……”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间呕出,染红了前襟,也染红了他的双手。

  温温热热的鲜血,像她的生命力,正一分分、一寸寸地剥离她的身体……
  
  “乖紫儿,不要说话了,留着体力,大夫马上就到。”他像哄小孩般轻语低唤。
  
  “将军,这是长白山的百年人参,您让夫人含着,护住气。”总管通过两片切得极薄的参片。
  
  “紫儿来,张开口合住参片,闭起眼休息一下。”
  
  “不、不闭……一闭就再……看不见你……”她的口齿逐渐模糊。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啊!他才刚刚学着喜欢上她,他才刚刚说了不报仇,可是她就要死了……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
  
  可……她怎能不甘心?这是她向老天爷换来的啊!她说了要把他的苦难放在自己身上;她说了要用她的命让他的恨就此打住;她说了要还他自由,让他和媚湘姑娘的爱情圆满,老天爷一一应了她,她怎能在尝到甜头后就出尔反尔?人和天订下的约,哪能反悔?
  
  “会的!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天天、日日、夜夜看到我,我会让你看到很腻、很腻,也不准你别过头去,我会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身边,不准你的眼里容下别的男人,我会……”他叨叨说个不停,就怕止了口,她再也听不见他。
  
  好喜欢听他说这种类似情人间的甜言蜜语,好喜欢听他低稳的醇厚声音……但愿能就这样一生一世听下去……
  
  其实,能不能活下去,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死了是离开他,活下来她也是得离开,这中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能靠他这样近,只要能这么偎着他……她什么都不怕。

  “将军,大夫来了。”总管靠近,提醒勖恺。
  
  “大夫来了,他马上会把你医好,记得,尽你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他坐到床头,握住她的手,让出位置给大夫诊治。
  
  他看了好半晌,对勖恺和紫语说:“虽然没伤到大血管,可是伤口太深,流血太多。现在我要把刀子拔出来,会有些痛,你要咬牙忍住,好不好?”
  
  紫语模模糊糊地点了头,握住勖恺的手,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暖。
  
  大夫起身说:“我需要帮助。”
  
  一直站在床后的学恺和陆续进来的两个大夫同声说:“我来!”
  
  “好!你们帮我固定住夫人,别让她乱动,以免伤口扩大,将军大人,可否请您让一让?”
  
  “不……不要……”紫语抓着他的手,任性地不肯放。“求……您……”
  
  “好吧!将军请您坐到床内侧。”他让了步,留下积恺当她的精神支柱。
  
  几个大夫很有默契地一点头,合力将刀子一举拔出。刀出血流如注,紫儿再受不住那种疼痛,晕厥过去。
  
     
  
           ☆        ☆        ☆
  
  “你要好起来!答应我、求求你答应我啊!”勖恺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放在唇边不断地呵气。“该死的,天这么冷,为什么不把炭火烧旺一点?你们不知道夫人生病了吗?”
  
  这几天,他这种无缘无故乱发脾气的情形,随着紫语昏迷不醒的日子越久越严重。
  
  “大夫呢?去给我找大夫来,不是说三天就会醒来了吗?为什么都第四天了,紫儿还在昏迷?”他愤怒地拉着总管的衣襟。
  
  “将军,大夫才刚走。他说夫人身子弱……”
  
  是!他没忘记他说紫儿失血太多,能不能活下来要看她的造化。开玩笑,什么东西都要看造化,那要大夫作何用?
  
  “刚刚那个庸医的话不作准!再去给我找别的大夫来。”
  
  “将军您冷静啊!周太医也这么说,不会有错了,您要有耐心等啊,”
  
  “耐心、耐心、耐心……你们全要我有耐心,怎么不见半个人拿出能耐,让我的紫儿醒来?”说什么很幸运没伤到大血管,说什么等伤收了口,紫儿就不会再痛……全是狗屁话,到现在人没醒、没反应,她痛不痛有谁知道?
  
  “将军……夫人的病……”
  
  “我不要听这些废话,你去找个能把夫人救醒的人,再多的银子我都花。现在去、马上去、立刻给我去!”
  
  总管无奈地摇着头,走出房间。
  
  “哪个人给我过来。”他对着门外大吼。
  
  立即,一群丫头快速出现,乖乖地排排站稳,谁也不敢吭一声。
  
  “我要说几百次你们才听得懂,我说桌上的饭菜要随时换上热的,万一,夫人醒来肚子饿了,难不成要她吃这些冷菜冷饭吗?”
  
  “是!”小容应了声,抿着唇拿着食盘到厨房去换。
  
  她心想,要是在以前将军对夫人有这样疼惜就好了,那时夫人吃再多冷饭也没人搭理啊!现在就算她一个时辰换两次新饭菜,夫人也吃不到了,有什么用?男人总是如此,失去了才知道拥有时的幸福。
  
  “你们再去找几个火炉子来,夫人的手好冰。”
  
  “可是……将军,您都流汗了啊!”芳儿望住满额都是汗水的将军大人,不忍地回答。
  
  “你在管我吗?你是什么身份?叫总管来,马上把她给我撵走!”
  
  “将军……求您,是芳儿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她慌慌张张双膝跪地,呜呜咽咽地哭泣。
  
  媚湘从窗外看到这一幕立即明白,勖恺是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她的担心落了实,端康紫语长得那么漂亮,要男人不为她动心?太难!
  
  那么自己往后该怎么办?她醒来第一件要计较的,大概就是她诬陷她这桩了。
  
  现在她一手有圣旨为她撑天,一手又掌控着勖恺对她的疼爱,她迟早要把自己赶出将军府,与其等她展开行动,不如自己先下手、操住胜算,叫她这一睡,再睡不醒!闪过身子,她从阴影处离开。
  
  “再去给我找出几床厚被……”
  
  从远处走来的端康王爷、夫人,和学恺、嫣语,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他又在无理取闹。
  
  这些日子,他不再是素日里大家认识的那个卓勖恺,他变得暴躁易怒,控制不了随时爆发的情绪,他对所有人发脾气,也对自己发脾气。
  
  他恨自己为什么让紫儿去帮他挡下那一刀,他恨那帮该死的盗匪,为什么挑上紫儿在场时发难,他恨那群蒙古大夫,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可以把紫儿从昏睡中叫醒
  
  支走了所有的丫环,学恺走到大哥身边。
  
  “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紫儿情形有没有好一点,为什么老是昏睡不醒?”勖恺拉住他的手,脸上净是疲惫与无助。
  
  “大哥,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吧!”
  
  “紫儿不醒来,要我如何能安心休息。”坐到紫儿身边,他忧心忡忡。
  
  “勖恺,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把自己整理干净,不然你这样子,紫儿醒来看了会好心疼的。”端康王爷也相劝。
  
  他摇摇头,不作答。握住紫语的手,再不肯放。
  
  “紫儿姐姐,你快醒醒,再不醒姐夫就要发狂了。”嫣儿推推她的肩膀,却引来勖恺的怒目相向。
  
  “你不知道她的肩膀受伤了吗?你那么用力推,万一,她伤口裂开又流血了要怎么办?”
  
  学恺长声叹息,他拍拍嫣儿的肩膀,要她别在意。现在的大哥,不能以常理来度。
  
  “勖恺,你在这里对紫儿一点帮助都没有,不如先回房去休息一下,我们会守在这里,等她一醒,我们会马上把你叫醒。”端康夫人的苦口婆心根本进不了他的耳,他只是怔怔地望住她,一瞬也不瞬地。
  
  “勖恺,紫儿是我的女儿,别的我不敢说,可是我的紫儿绝对是勇敢的!我相信她现在一定很努力在和生命之神谈判,争取回到你身边的机会,你要支持她、帮助她,不要让她心存挂念啊!”
  
  “我没要她心存挂念,我只是想陪着她,陪她和掌管生命的神仙比赛……”
  
  “不!你这是在虐待自己,想想你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吃一餐饭、睡一场觉?想想这几天,你把自己弄成怎样一副德性?想想这样子的你,紫儿醒来后还会不会认得?”
  
  端康王爷和夫人、嫣儿相视一眼。今天来,本是想把紫儿接回王府去,可是看卓勖恺这样子,谁能说得出口?
  
  几天前,他们彻夜深谈,想找出对策将紫儿带回府中,把勖恺对她的伤害减到最低。他们想了又想、推测出许多情况,却怎么都没料到勖恺会爱上紫儿,紫儿这场病逼出了他的真心,逼出了他的爱。在这种情形下,谁忍心将这对有情人硬生生拆散?

  小容端来饭菜,放在桌上。悄悄走近床沿,从怀中取出几张图画,冒着挨骂的风险,对积恺说:“将军,这是夫人画的图……”
  
  闻言勖恺立刻抬起头,接过她手中的画,一摊开,里面有笑颜逐开的自己、沉思的自己、怒气冲天的自己……每张都栩栩如生,画中人仿佛一动,就要从纸中走下。
  
  “那些是夫人眼中的将军,英朗、帅气,不是现在这个狼狈样子……”
  
  “这些是紫儿什么时候画的?”
  
  “在被您送进‘冷宫’时……每次落笔,她的泪常把墨渍晕开,常常是画过一张又一张,一次一次背着同样一首诗。”
  
  “冷宫”?端康家人恍然大悟,嫣儿口中那幢竹篱茅屋果然是紫儿的居所!
  
  “她背哪一首诗?”勖恺看着画心如针椎。
  
  “夫人念:终日望夫夫不归,化为孤石苦相思。望来已是几千载,只似当时初望时。”她一字一句念出,心也跟着酸楚,那日夜的盼望总算盼回丈夫的心了,夫人,您怎忍心让自己躺在那儿,对将军的深情呼唤不听不闻?
  
  是刘禹锡的“望夫山”?好称职的自己、好称职的丈夫,让新婚妻子独守空闺、终日望夫……再反观现在的焦惶,不嫌矫情?是天要罚他也尝尝这种噬心滋味吗?
  
  “紫儿,你是不是凡事都要求公平?那时,你望夫夫不归,今日我盼妻盼不回,我们扯平了,你该快点醒来,让我们把来不及享的夫妻幸福,好好经营……”
  
  “姐夫,你别这样!姐姐会醒的,我相信她,你也要对她有信心。”嫣儿咬住唇,忍住泪。
  
  学恺摇头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拿来一杯水,送到大哥嘴边。
  
  “哥,你喝点参茶润润喉吧!润过了喉,再对大嫂不断呼叫,也许她听到你的声音,就会清醒过来。”
  
  学恺的话打动他了,他端起水一饮而尽,却在送回茶杯时脚步踉跄了下。
  
  “学恺,你给我喝了什么?”连日来他食不知味,连喝入肚中的水是何滋味,他都想不起。
  
  “没什么,只是安神药,那会让你好好睡上一场,等睡醒了,说不定大嫂也醒了。”等不及他话说完,勖恺早已偏过身子。学恺连忙扶住他,把他送到邻房休憩。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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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紫语双眸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勖恺憔悴的脸庞,和关怀的眼神。她还在做梦吗?是了,一定是,这样温柔的他,只有在梦中才有缘得见……
  
  “你好些了吗?”他拍拍她的小脸,想起两天前学恺的警告,他的心狠狠地揪成一团。
  
  如果,这真是自己所谓的“报复”,那他算是成功了,他在短短的三个月内,成功地把一个女人逼得濒临疯狂,他成功地让她一脚踏入阎王殿,可是他非但没有报复的快感!心反而还重重受创,难道说……情况已不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围内了?
  
  “我……我不好吗?”她摇摇浑沌的脑袋,弄不清现在究竟是梦是真。
  
  床上的被子是那么柔软,房里的空气是那么暖和,他的脸看起来是那么忧愁哀伤……这个表情她见过,在哪里?上一世吗?好熟悉、好熟悉的表情,她觉得自已被满满的爱包围,再大的痛苦也伤不了她。她直觉地伸出小手,想抚掉他居上的皱折。
  
  她的手在半空中被他的大掌拦截下来,热热的掌心把体温送进她冷冷的心里,好真实的梦、好叫人舍不得清醒的梦。
  
  “你生病了,很严重,所以要好好休养。”他言简意赅。
  
  “噢!因为生病,你才会到我身边来,因为生病,我才可以住进这么暖和的房间吗?”她问得天真,没办法,做梦的人有权天真。
  
  “我该拿你怎么办?”明知道该在她清醒的那一瞬间转身离去,明知道该坚持自己的复仇意志,可……他就是连一步也离不开。
  
  “不要讨厌我,不要恨我,也许我不够讨人喜欢,但我会拼命、拼命去当一个符合你理想的妻子,真的,我会好努力、好努力的。”现实中,她不敢把内心的想法告诉他,至少,在梦中让自己勇敢一点吧,
  
  “你已经很好了。”他长声叹息。
  
  “但不够好到让你喜欢我,你不知道,从第一次见过你之后,我就好喜欢你,喜欢到忘记害羞,央求皇太后将自己许配于你……”想起那天,她的脸倏地飞红。
  
  嫣语说她的行径已在贝勒、格格间传开,人人都说她勇于追求幸福,勇气可佳呢!
  
  是她将自己许配给他的?不关官场的权力扩充?勖恺的心因她的话而澎湃翻涌,原来……她和自己的心思一般……原来……他们的心早已互属,只不过……环境现实不允许……
  
  “对不起!”他在她耳际轻语。
  
  深吸口气,他决定了,他要亲自上王爷府去,和端康王爷把当年的事,用男人的方法面对面解决,不让紫语卡在他们当中,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这个想法一旦成形,他的心顿时松懈下来,原来压在他胸口的疼痛并不因当年的恨,而是来自复仇的心。原来,他用怎样的心情看待世界,世界就用怎样的心情对待他。
  
  “我好渴……”她伸出舌头,舔舔干燥的唇,不解地皱起眉头。“好奇怪,做梦也会觉得渴?”
  
  “傻女孩,你不是在做梦。”他倒来温水让她润喉。
  
  她瞠大眼瞪着他,质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望着她一脸的狐疑,他把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问:“现在你还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吗?”
  
  她用力地闭起眼睛,然后再用力睁开,他仍然在……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那刚刚那句“对不起”……不是幻觉?
  
  他莞尔一笑,俯下身吻上她干干的唇瓣。他的吻细腻绵密,湿湿暖暖,带着专属于他的浓浓气息……和那个……那个让人害羞的记忆一样。
  
  想起那天、那个下午,他对她做的“洞房花烛夜”,她羞得双颊红透。
  
  他结束了吻,发觉她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绯红,他忙伸过手碰碰她额际,不会又发烧了吧!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急问。
  
  “没有……”她猛摇头,想把那些恼人画面自脑中驱走。“我可以问你一个小小、小小的问题吗?”
  
  “你说。”他好笑地把她抱到自己膝间,环住她的腰际。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女人善变,男人也善变吗?他是吃错了药,还是被她的病吓昏了心志?
  
  噢!女人追根究底的精神真让人头痛。勖恺苦笑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现在不讨厌了!”他的答案给得真敷衍。
  
  “为什么?我还是我,没有变得比较让人喜爱啊!”
  
  “因为你刚刚说你喜欢我,我是个强调公平的人,既然你喜欢我,我自然会‘努力’让自己也喜欢上你。”他盗用她的话。
  
  “因为我说了我喜欢你,所以你也要努力让自己喜欢上我?那……我好笨、笨极啦,怎么不要早一点告诉你?我已经喜欢你好久好久了啊!”
  
  是啊!她真笨,那么多日的委屈居然全是白受的,想来岂不是太冤枉,伤了那么多次的心,流了那么多回的泪水,她……好傻……好蠢……好呆……
  
  他没回话,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学恺在救她的过程中,他才真正正视自己的感觉,才承认自己强烈地想要她;是守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他反复思量才决定用另一种方法解决他的“家仇”。
  
  可……往后,她会原谅他的“复仇”吗?如果他的手段强烈到要手刃仇敌,她还会像现在一样躺在他的胸前,安安稳稳地听取他的心跳吗?
  
  不管了!想再多都只是多想。抱住她,他尽情享受这片刻温存……
  
  “勖恺……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可以。”他的额头靠上她的。很好!没有发烧了。
  
  “勖恺,我真的没有推打媚湘姑娘,是她自己跌倒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
  
  不想再谈,是不忍她为了讨好自己而说谎,然而……他的体贴却造就了她的难堪。
  
  他仍旧不相信她?紫语苦笑,他对她的好是因为她的病吗?说不定等她病一好,他又会恢复以往的模样……那时,她是不是又要回到她的“冷宫”,朝朝暮蓦地思念这一段甜蜜?
  
  埋在他胸前,她拼命汲取他的气息,若这一切都将是回忆,那么就让她多收集一些吧!
  
     
  
           ☆        ☆        ☆
  
     
  清晨,他摘下几枝新绽的梅花,插在瓶里。
  
  他回过头,取来毛裘为她披上。
  
  “真不乖!病还没全好就下床,不怕病又加重了?”他爱怜地为她拂去额间青丝。
  
  “病早好了,学恺的药灵得很。”她没抬头径自忙着。
  
  “你在做什么?”他靠近她。
  
  “画我自己啊!你说我漂亮,所以我要把自己画起来送给你,等哪一天,我变老、变丑了,你就可以拿起画来看看、回忆回忆。”
  
  “在我眼中,你永远不会变丑。”他站起身从瓶中取出一枝梅花,对着她说,“这像你,清新、傲骨而纯洁。”
  
  紫语也起身,走到水盆边掬起一捧清水,“这是你,滋润、延续、丰富了我的生命!”说完,把水浇在瓶中。
  
  他忙拿来手巾,为她擦去满手湿,然后把那双小手捧在嘴巴前,拼命呵着气。“天那么冷,还去碰冰水,笨!”
  
  “我不笨,因为我知道你会温暖我的手。”是啊!她是有恃无恐,依恃着他的疼爱,爬上他的心窝。
  
  他笑着抱住她、偎近她,在她甜甜的体香中,他的心找到最初的宁静。
  
  这些年,他时时刻刻被仇恨纠缠不得解脱,他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他冷观旁观,不投注太多感情、不投注爱,冷然地站在人世间,恨尽世上不公。而今,他坚硬的心变得柔软,他的恨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滴消失。
  
  终有一天,他将卸下恨,和她一样,用天真热忱的心看待世间。到时……
  
  不行!他猛地觉醒,他怎可以放着父母的仇不报,沉溺于男女情爱间?他怎可以忘记父母死前的哀戚悲愤?不行、不行!他不可以放纵自己,坐直了身,脸部线条变得僵硬。
  
  “你在想什么?”敏感的紫语感受到了,她仰起头看着他,一脸惶惑。她现在就像惊弓鸟,害怕在毫无预警中,他又变回那个冷酷无情的勖恺。
  
  他想问,若他杀了她父亲,她还愿跟随他一生一世吗?不过,这问题问得太可笑,他都不可能为了爱情放弃寻仇,怎能奢望她为了爱情,假装不知他是杀父仇人?他反射地回答:“没事!”
  
  “真没事吗?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紫语问。
  
  “想出去玩?”
  
  “不是!”她咬住下唇,摇摇头。
  
  “饿了、渴了、想睡了?”他连声迭问。
  
  “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除了吃喝睡玩,没别的了?”她嘟嘴不依。
  
  “要猜女人的心思,太难!”
  
  “太难?是你太不懂我。”
  
  “是我还没有时间懂你,等我把你‘读透’了,你的心思就一点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那太恐怖了,到时我想施点小坏都施不出来,生活岂不太无趣。”
  
  “没关系,关于这点,我可以纵容你,你想使坏时先对我眨个眼,预先知会过我,我就当场让自己变傻。”
  
  他的“纵容”让紫语窝心极了,反手抱住他的腰,她贴着他心窝说:“怎么办?我越来越爱你了!连一刻都不能没有你,要是有一天,你不再要我了,依赖你的我该怎么活下去?”

  “我不会不要你!除非你不再要我,否则紫儿的身边永道都会有一个卓勖恺候着。”
  
  “谢谢你、谢谢你,真的好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肯爱我,谢谢你不再计较皇帝哥哥的圣旨,谢谢你不再生气我拆散你和媚湘姑娘,谢谢你的一切一切……”
  
  他好喜欢她眼里的纯真善良,是这一点吸引了他吗?不知道也不想去理清,他只想这样子一真直抱住她,再不肯放手。
  
  门响,媚湘推门进来。
  
  “对不起,打扰你们,我是来道歉的,上一回我自己不小心跌倒,还害得姐姐为我受累,媚湘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她的语气谦卑温和,和那天的盛气凌人判若两人。
  
  “紫儿,对这件事,我要你向媚湘道歉。”勖恺说道。
  
  “我说过,我没有错,她也承认是自己不小心,为什么还要我道歉?”
  
  “你害她小产,而这些天你病了,我陪着你养病都没时间去看她,于情于理你都该对她说声抱歉。”
  
  “就算不是我的错,我都要说对不起吗?”

  “是的!不要再闹大小姐脾气了。”
  
  她哪有闹大小姐脾气,这样说她太不公平。
  
  “很坚持吗?”她想讨价还价,却见他面容变得严肃,吞了声忍下气,她开口言道,“好!我说这声对不起,是因为你要我说,而不是我做错事!”
  
  她侧过脸,快速地说:“对不起,媚湘姑娘,我为那天自己不当的态度跟你说声对不起。”
  
  “姐姐,你还是不肯承认我是妹妹吗?若是如此……媚湘愿意回康园……”
  
  她说得委屈,让勖恺忍不住跳出来为她说话。
  
  “紫儿,是你要我让媚湘回来,怎能出尔反尔?”
  
  “我……没有啊!我只是、只是不习惯喊她妹妹。”这样又错了吗?一扬眼,看见媚湘那带着胜利的挑衅微笑,她觉得自己又被整了。
  
  “没关系,您是高高在上的格格,是媚湘不懂事妄想高攀,请格格恕罪。”她一屈膝,跪了下来。
  
  “我……”气死人了,鼓起腮帮子,这女人呵!怎地这般可恨。
  
  “格格,请别生气,往后媚湘会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再说那些教格格不愉快的话……”
  
  “够了!我们这个家只有姐姐、妹妹,没有什么格格之类的人物,你身体还没好,这样又跪又哭的,要是又病了,往后怎么办?”勖恺扶起她,媚湘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你看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再说这些,走!我送你回房。”他一把抱起媚湘走出门外。
  
  随着他的脚步远去,紫语的一颗心也跟着直直坠落,这就是心碎、就是嫉妒吗?
  
  在爱情里,女人是不是永远都无法和男人站上同一条线?
  
     
  
           ☆        ☆        ☆
  
  勖恺终于肯带着她回王爷府,紫语一路上不停地掀帘往外望,扳动手指一算,四个月了!好久好久没看到家人,她忍不住满心欢喜,脸上的酒涡不时跳跃。
  
  勖恺望着她稚气的举动,不禁愁了心,他连想都不敢多预想一分,过了今日,他还能和他的紫儿共聚白首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伸过手,紧紧地把她抱在胸前。
  
  她伸出食指,顺顺他纠结的眉心。
  
  “不要烦,如果你不喜欢到王爷府,以后我自己回去好了,今天你忍耐一下,我不会停留太久的。”她猜错他的意。“其实我祖奶奶、阿玛和额娘,人很好的。他们不像一般贵族,会把眼睛摆在头顶上,瞧不起人。”
  
  “我知道。”他志下心不安,终于要面对端康王爷,面对他在心中记了十几年的仇恨,他不敢预测自己会不会偏激张狂。
  
  他寻到了她的唇,在她的唇齿间烙下他的印记。浅浅的啄、深深的吻,他吻进她心深处、吻进她的灵魂……
  
  窝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他的心跳,她好喜欢这种归属感。他是她的,他慢慢喜欢上自己了,他并没有因为她的病好了而改变……
  
  虽然,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人不解,但……那又何妨?只要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就够了……他们要这样一真直喜欢对方、爱着彼此……到天荒到地老,到海枯到石烂……
  
  “将军、夫人,王爷府到了。”车夫在外面唤着。
  
  这声招呼,让勖恺的情绪落到谷底。紫语看出他的愁眉不展,用自己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给他全力的支持。
  
     
  
           ☆        ☆        ☆
  
  “姐姐,你回来了!”紫语最小的弟弟端康睿迎上前,喜极地抱住她。
  
  勖恺不着痕迹地将二人分开,虽说他只是个“小”男人,毕竟也沾个“男”字,他可容不下任何一个异性在她身边大演亲热戏。
  
  看见他的占有欲,端康王爷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自那天嫣儿回来没头没脑的形容,让一家长者都挂上了心,担忧着紫儿在将军府的处境,今日见小俩口的亲密,才松了一口气。
  
  “祖奶奶,我回来了。”紫语走到奶奶身边屈膝一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拍拍孙女的手,满心喜乐。
  
  “额娘、阿玛,紫儿跟你们请安,这段日子让你们担心了。” “姐,那个酷姐夫还有没有欺侮你?”嫣儿大咧咧地说,丝毫不顾虑紫语和勖恺的尴尬。
  
  “姐夫哪有欺负我,你别胡说啊!”她一跺脚,小女儿娇态尽现。
  
  那是勖恺从没见过的模样,是不是他太欺负她,让她的生活里只有委屈,没有人可以撒娇?往后……要是他们还有往后、还有未来,他愿意提供自己的胸膛让她撒娇。
  
  “没事、没事,大家都别听嫣儿丫头胡说,大家坐下来叙叙旧。”祖奶奶忙打圆场。“前一阵子皇太后还问起你,她要勖儿有空带你进宫逛逛走走。”
  
  “各位,我想先和端康王爷单独一谈。”勖恺面色凝重地站起来,打断祖奶奶说话。
  
  他突如其来的话让大家都怔了怔,不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勖恺……”紫语忧心地拉拉他的袖子。
  
  “没事的,是公事。”勖恺安抚地拍拍紫语的肩膀。心想先欺瞒过她,剩下的以后再谈。
  
  “本来就没事,傻女儿,你在担心什么?”端康晋也笑着对女儿说。“走吧!好女婿,我们到后头去说话,让我额娘和紫儿说些贴心话。”
  
  他领身往前走,勖恺一握紫语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然后跟随王爷走出大门。

  王爷的身影在一处楼阁前停住,勖恺也随之止住步伐。
  
  “说吧!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端康晋先开了口,慈蔼的笑容不曾自脸上褪去,对这个女婿他满意到极点。
  
  “王爷可记得卓柴屏?”勖恺的声音冰寒森冷,让人听了不禁泛起一阵颤栗。
  
  “卓柴屏?我该认得她吗?”勖恺突然改变的态度,让端康晋眼里透着疑惑,不理解他眼中恨意从何而来。
  
  “十年前,梅花镇前的溪边。”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
  
  “十年前梅花镇前的溪边……”他喃喃自问。“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南下办事,回程时碰到一名女子,她温婉柔顺,清丽动人……”
  
  “于是王爷就把她带回府中,完全不顾她家中尚有重病丈夫和待哺幼儿。”他一步步迫近,恨不得立时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可是……我有印象,后来我并无侵犯于她,还派人送她回家。”
  
  “可惜,她返回家中后,看到丈夫因知道她卖身为自己求药,羞愤之下急怒攻心而亡,她满怀愧疚也投环相随,一对恩爱夫妻因你的好色,黄泉相随……”
  
  “她死了?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是她的儿子?”
  
  “是的!今天我来,为家仇、为父母恨!端康王爷,你欠我一个交代。”他缓缓抽出腰间配剑,直指向他的颈间。
  
  “我是欠你一个交代,但在你动手前我有话要说,等我说完后,你若仍认为我罪重及死,我绝不多说一句话。”
  
  “你说!”
  
  “那一年,我在溪边碰到你的母亲,就如我刚才所说——一见惊艳,便起了将她带回王府中的想法,可是在当下,她理智地退回了我所赠的明珠,告诉我她已有夫君、孩儿,我百般无奈,只好独自离去。”
  
  “既是如此,我娘怎又会到王爷府来?”哼!这种谎话只能骗骗三岁孩童。
  
  “当夜,我住在县太爷官邸,半夜有一个叫阿三的猥琐男子,前来官邸访我,本以为他有冤屈,要我帮他平反,没想到他的来意居然是告诉我,我日里碰上的那位小娘子家境贫寒、夫君病重,她自愿卖身救夫,若我肯出纹银二百两,既可挽救她的困境,也可解我的相思愁。当时,他虽说得猥亵粗鄙,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动了心,于是,当场拿出二百两给他。第二天,他果真把人给带到府里来。”他把往事娓娓道来。
  
  “不!事情不是这样,那天,阿三到我家里指责我娘不该到溪边洗衣,不该四处勾引男人心。他说要是我娘不肯收下一百两银子,待天亮,知府派人来,随便诬告一个罪名给爹爹,到时,我们不但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到,还会闹出大事,爹死在牢里也罢了,说不定连我和弟弟都会被发配边疆,他好言劝尽,告诉我们民不与官斗的道理,到最后娘不得已只好收下银子,随他而去。”
  
  “看来,我们两个都被人给挑弄了,没关系,我发出公文,天涯海角也要把这个叫作阿三的男人找出来对质。”端康晋一掌袭上身旁树干,激愤之情昭然可见。
  
  “你句句属实?”勖恺不相信、一句话都不信,他只是为求脱罪,认为自己永远也找不到阿三来对质。
  
  “绝无半句虚假!”他敢指天为誓。
  
  “好!我知道他在哪里。要是你所言属实,我定会亲手取下阿三的性命。否则……”
  
  “我仰不愧天,俯不作地,有什么好不敢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你说呢?你刚说,你并没有侵犯我娘,这太不合常理。毕竟,你花了二百两银子。”勖恺实说。
  
  “不要说你,我也很难相信自己会这么做,在你娘之前,除了紫语的额娘外,我还有四个妾室。我还记得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兴冲冲地到情楼去会见我新买来的‘五姨娘’,却没想到在那里碰上了紫语。我一向是宠孩子甚于任何事务,那一天我抱起她,忘记等在一旁的美娇娘。
  
  她用一首李殉的《酒泉子》劝醒了我,她指责我舍不得芙蓉帐里的夜夜春宵,却舍了结发情深,她用了重话说一句——殊不知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她问我,为什么我有权制造人世间的遗憾,是因为我身为男子,还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还要我为她和嫣儿、睿儿积福……”
  
  想起这些旧时事,他不禁微笑。“你相信吗?那年她才十岁,谁敢说她才情不好?”他有身为父亲的骄傲。
  
  “因为这样,你就放了我娘?”
  
  “当年紫儿还说了一句话,重重的敲醒了我。因为那句话,我不但请人把你母亲送回去,也把其他小妾全都见得好人家,送出王府,也因此,我和紫儿她额娘才能重新回到新婚时的鹣鲽情深。”
  
  “哪一句话?!”他兴起了好奇心。
  
  “她问我,婚姻对女人是永远的不公平吗?那么她情愿终生茹素,常伴青灯古佛。这句话让我想起,所有的女人都是她的父亲捧在手心珍惜的女儿,我疼女儿别人又何尝不是,我不忍心自己的女儿被‘不公平’对待,怎能用‘不公平’去对待别人?因此,我才会要求皇上在圣旨上加了一道‘婚后不准迎妾’的要求。我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了,可是请体谅一个为父的心啊!”
  
  勖恺点点头,努力消化他所听到的消息,没想到他存了多年的仇恨,竟一下子被推翻……父亲、母亲的死太不值得……
  
  不!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还有疑点,他不能这么轻易就信了他,不能叫爹娘的冤从此不见天日。
  
     
  
           ☆        ☆        ☆
  
  紫儿等了好久,始终没见勖恺和阿玛回到厅堂中,她坐立不安,频频瞧向门外,猜测着阿玛和节恺谈什么事,会谈这么久?她一颗心忐忑不安、狂跳不止。终于,她等不住了,向祖奶奶和额娘告了退。
  
  “祖奶奶、额娘,我想去看看含笑。”
  
  “也好,祖奶奶也累了,你去吧!”
  
  领了命,她摆脱掉嫣儿,一个人到后院寻人。
  
  远远的,紫语看见勖恺和阿玛,她想躲起来吓唬他们,于是伏身走到树后。
  
  “勖恺,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都是我负欠你,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件事我难辞其咎。”阿玛叹了口长气。

  阿玛做了什么对不起勖恺的事,见他面色凝重,紫语不禁也跟着皱起眉头。
  
  “我是恨你,若不是你,我爹娘不会英年早逝;若不是你,我们家不会支离破碎。我恨不得毁了你!”这股恨藏在心里十年了,整整十年,而十年后他居然告诉他事情不如他当年所想……他的心难以平衡啊!
  
  “也想毁了紫儿吗?你会答应娶紫儿就是想报复我,是不是?”
  
  阿玛到底和勖恺有什么深仇大恨?紫语吓得全身缩起,为了报复而娶她?怎么会是这样?
  
  是啊!也唯有这样,所有的事才解释得通,因此在新婚夜新郎会失踪,因此满府的下人都对她存有敌意,因此她被放逐冷宫,因此对她,他总有若有似无的恨意……即使在两情缱绻时,他也会在有意无意中流露出矛盾……
  
  “我是这么想过,我想伤害她来让你痛苦,就如你伤害我母亲,让我全家痛苦。我恨不得你也亲尝这种滋味,可是我没料到,紫儿会为了不让你们担心,把所有苦全往肚里吞,她宁愿自己苦、自己熬,也不让你们多心疼一点点。她的心思、她的孝顺,让我再狠不下心对她残忍。”
  
  “所以,嫣儿说的话是真的,她说紫儿在将军府过得并不好,她说紫儿神情憔悴苍白,神情间总在掩饰些什么。”
  
  不行,他得想个法子把紫儿从将军府接回来,再不让她搅进这场仇恨中,只是深爱眼前这男子的女儿愿意离开他、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吗?
  
  “没错!”
  
  “你怎可把我的罪加诸到紫儿身上,她什么都不知情啊!”
  
  勖恺别过脸不回答他的问话。
  
  “你想杀了我吗?”端康晋再问。
  
  “是!这是你欠我的!”他说得斩钉截铁。只不过,他现在要先找到另一个男人,把事情始末再理清一次。“等我找到阿三,我会再回来向你讨这笔血债。”
  
  血债?阿玛欠下的是他爹娘两条性命的血债?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好!我等你。”他相信勖恺不是不是非不明的人,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你自己也得赔上一条性命?”
  
  “要是怕,就不会来了。”
  
  “好!那么我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若你决定要杀我,就把紫儿还给我,让她能在王府里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不要让她变成罪臣之妻,流离颠沛一世……”
  
  到这时阿玛心里挂念的仍然是她……她怎能不感动?
  
  “你可以选择先下手为强,先下手杀了我,就不会有人再上门寻仇。”他寒着脸说。
  
  “你以为我欠下两条命还不够吗?何况,我怎忍心杀你,你是紫儿最爱的男人,要我杀了你,不等于要我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他向来心慈,宁人负他,不愿他负人。
  
  此刻紫语的心乱成一团,她想哭却哭不成声……乱糟糟的心,理不出头绪……
  
  是不是除了以血偿命之外,再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开他们之间的仇恨?是不是可以让她请求勖恺让她以自己的命来换取阿玛的命?是不是……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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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有什么话说?”他用力一劈,木桌瞬地断成两截,桌上的琴筝也应声掉落。
  
  又坏了……他为什么总要和她的琴过不去?她心疼地欺下身去捡。
  
  “一条人命居然比不上一把烂琴?端康紫语你看事情的方式真是特别。”
  
  “我说过,这件事不是我的错。”她的脸上毫无惧色。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以为光是辩驳就能扭曲真相?”
  
  “他们没有亲眼看见我拿筝打人!只是听见媚湘姑娘对我的诬陷。”
  
  “那你说,为什么一个好端端的人到你这里来,会被抬着回去?!”
  
  “这问题你该问她,为什么要假戏真做?为什么要选择这么激烈的手段赶我离开?”
  
  她不想面对他,早说好不再为了他的任何事心酸心涩,却在见到他时,一颗心又不肯受控地狂然猛跳,难道说这辈子她再也无法逃离他的影响?
  
  “你说她假戏真做只为了把你逼出将军府?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指控!她逼走你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说过,这件事的始末,你该去问她而不是问我。”
  
  “果然是个知书达理的格格,连推卸责任都推得这么高明漂亮。”他讽刺地朝她贴近。
  
  “你已经先存了主观想法,认定我就是凶手,那么我说再多,也只是越描越黑。”她退几步,却始终退不出他的影响范围。
  
  “这下子,错的不只是媚湘,连我也做错了,错在不该存了主观想法,不该把罪怪在你头上?”他节节逼近,她身上的幽香直直闯进他的知觉,造成他半晌的迷惑。
  
  “你既已相信你所认定的,再来质问我不是多此一举?”
  
  “说得好!好一个多此一举!王爷府教育出来的格格果然不同凡响,胆子够大、辩才够好、思路够清晰。”他手一抓,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腕间再度制造出一圈青紫。
  
  他又使用暴力了,紫语闭起嘴巴不再说话,这时的他像一头猛狮,危险、恐怖,教人望而生畏。
  
  “继续说啊,我倒想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必须让一个无辜的生命替我受过!”他讥诮地望住她的双瞳。
  
  那双秋波流转的明眸,一直紧紧扣住他的心,从不曾自他的心中消失过,谁知道,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竟是“不可能”,要怪苍天捉弄,还是怨恨彼此缘分浅薄?他不知道,只是坚持地认定他要复仇。
  
  “我还能说什么?你直接定我的罪吧!”她摇摇头,绝望已是她的家常便饭,就算再多增添上一桩,也无所谓了。“好!这是你说的,我就送你回王爷府,请端康王爷好好教导你为人妻的道理。”
  
  “不要!”她触电般地弹跳了起来。“我接受你所有的惩罚,就是不要教我回王爷府。”
  
  “为什么?你不想找群人替你出头吗?说不定事情一闹到皇宫,连皇太后都会站出来,替你委屈,顺便把、假戏真做。的媚湘判处极刑,你说这样不好吗?”
  
  “我不想要家人替我担心,我阿玛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请你不要刺激他。”她的音调软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她一直没有回家门告状的原因,他计划了所有事情,却没把她的“孝顺”给占进去。“端康王爷身体不好?该不是早年纵欲过度,以致亏了身吧!”
  
  “你有什么权利说他,你自己又好过他几分?说不定你早已病根深植而不自知。”听到别人侮辱父亲,紫语立即跳出来捍卫。
  
  “你暗喻我……不行了……”
  
  他似笑非笑地偎近她,可她退不了了,她的背已抵住墙再无退路。
  
  她哪里听得出他暧昧不明的语意,只是被他吓人的表情惊出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放开我啊!”
  
  她的挣扎让他更放不下手。他反身把门闩上,抱起紫语往床铺走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
  
  “你马上会知道我行不行!”一用力,他把她的衣服撕开,露出里面秋香色的肚兜。
  
  他低头封住她吵嚷的嘴巴,在上面用力吮吻,吻得她双唇胀痛。她伸出双手拼命捶打,可不论她怎生反抗,都推不开他壮硕的胸膛。
  
  “你这野蛮人,到底在做什么?”她的嘴一获得释放,立刻出声抗议。
  
  “我在做你一直想要我做,我却迟迟没对你做的事。”说完,他再度吻上她的唇,不过这回他的动作添加了温柔。他轻轻地帮她除去身上衣物,双手缓慢地在她细致的肌肤上摩掌轻揉,耐心地抚触,挑起她阵阵心悸。
  
  “我不懂……”她双眼迷蒙地看着他。
  
  “做这种事不用懂,只要用心感受。”他轻笑一声。
  
  唇刷过她的颈间,他在她的颈窝处流连……嗅闻着她淡淡的体香,他的欲望随之勃发。这次他不要再压抑自己,他要“恣意而为”!
  
  他的手落在她丰白如凝脂的双乳上,轻轻搓、慢慢揉,让她全身细胞为他欢唱,而她不断颤栗,他慢慢地吮吻,让初经人事的紫语沉沦堕落……
  
  他的手从前胸转至腰腹,他缓慢地轻划着她细腻皙白的肌肤,顺着她纤美的线条,轻轻按摩,让她放松……
  
  热潮从腹间慢慢向上传导,控制着她的身、她的心……她再也无法多想,只想紧紧地攀住他,不叫他的温暖离去。
  
  他的双眸如黑夜星子,闪烁着醉人光茫,紫语醉了,醉在他的温柔陷阱中。
  
  他把自己置身她的身体中间,抵着她,然后,一挺身,把自己没入她的身体中。
  
  “好痛……”她的小脸扭成一团,痛楚在她的双腿间慢慢扩散,那种撕裂般的疼痛,是她从未承受过的。
  
  “不要、请你停下来……”
  
  她的哀求没有落入他的耳中。他仍然以自己的方式,进行着男女间亘古以来不断重复上演的欢爱。
  
  慢慢地,她习惯了痛楚,然后……一点一滴的,她加入他的节奏……随着他的摇摆找到了让人雀跃的快感……
  
  最终,一道热流伴随着紧绷,进入她的体内……
  
  他抱着她,两具喘息连连的身体紧紧相依恋……
  
  然后,他恢复清醒,粗暴地推开她,坐起身为自己套上衣服。
  
  看着他的动作和满面怒容,紫语手足无措地蜷缩起身体,用棉被紧紧裹住自己,不懂自己又犯了哪条滔天大罪。
  
  穿好衣物,他倚在床侧,嘲讽地说:“原来,尊贵的格格一躺上床,和那些送往迎来的妓女一样淫荡。”
  
  “你……”她受伤了,伤得很重,早约定好的眼泪失了约,又自眼中刷下。

  “两条路,你自己选择,回王府或到柴房去面壁思过。”他说得不带一丝感情。
  
  “我还能选择其他吗?你把我关到柴房去好了。”
  
  她不是早无所谓了?她不是早习惯绝望,那么对这一切对待,她早该甘之如饴啊!不哭、不哭,端康紫语你不要哭啊!哭只是代表示弱,哭只会教他更加看不起你啊!偏偏失了约的泪再也听不进她的要求,自顾自地落个不停……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坐着不动?难不成你要把自己的胴体分享给府中侍卫?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不会有意见。来人啊!”
  
  “不!请你等一等。”她难堪地站起身到衣柜里取出衣裳,刚刚的衣服已让他破坏。
  
  脚间的疼痛让她滞碍难行,咬住牙根,她强迫自己忍耐。
  
  “能不能请你转过身去?”她气虚地哀求。
  
  “现在才来故作矜持,不嫌太慢?”他双手横胸,嘲讽的表情叫人刺目。
  
  算了!紫语摇摇头,褪下棉被,背过他换着衣服。
  
  看着她无力的动作,他的心升起一股怜惜……
  
  他这是在做什么?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满足自己的报仇之念?娘不是她带走的,为什么要她来承受这一切?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质疑。



          ☆        ☆        ☆

  
  “勖恺……你还是送我回康园吧!在这里……我不知道……”话未说完,她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她已经得到应得的惩罚。”他不耐地回了她。
  
  “你怎么可以惩罚她?她是高高在上的格格,是皇亲国戚。我知道你心疼媚湘,但是,我不愿你为我得罪皇上、不愿你为我得罪端康王爷啊!”她扯住他的袖子泪不歇止,娇柔的模样让人忍不住要心疼。
  
  可……他无心无情,一心记挂着柴房里的紫儿。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杀了我卓家血脉,难道不该付出代价?”
  
  “可……她是格格啊!万一……”她泣不成句。
  
  “是格格又如何?”他冷哼一声。
  
  “我怕连累你,如果格格真容不下我,我愿意待在康园默默等待你,在你想起我的时候就来看看我,其他时间……我无所谓……”她低下头,小脸上净是委屈。
  
  “你连累不了我,她要真容不下你,该走的人是她、不是你!”他冷声说。
  
  “可是……求你告诉我,格格现在人在哪里?”
  
  “知道这个对你有何益处?”他冷眼旁观。
  
  “若是你把她关起来,我当然要去把她放出来,我怎忍心你为了我去得罪皇亲?你的前途要紧啊!况且,我真不乐意,为了我伤害你们夫妻感情,往后你们还要过上一辈子,这样子……怎么好?
  
  以前,我极力反对你娶她入门,是因为你对她没有感情,强迫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共同生活一辈子,简直是种折磨,但不管如何,你们已经成了亲,再不好,也要共同生活几十年,千万不要为了媚湘害了你们往后的日子呀!”
  
  她句句说得剖心置腹,让一向无情的积恺有了感动。
  
  “她可不会感激你对她做的这些。”
  
  “我不要她的感激,我只要你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度过一生,有几个传家的子嗣,像所有家庭一样和乐安祥,那我心愿足矣。”她说得委曲求全。
  
  “媚湘,这不关你的事,不论我和她相处得如何,都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与你无关,你只要安心养病,其他的不用多想。”他拍拍她的肩,转身走去。
  
  在门关上的刹那,媚湘露出一抹诡笑,看来这次又是她棋高一着!
  
  门突地又被打开,她忙敛去笑容,装出一脸哀戚。等看清来人,轻蔑的笑意随之浮起。
  
  “你来做什么?”她高高在上地望着脚边的男人。
  
  “我来帮你的忙啊!”车夫阿黄凑近她,暧昧地闻了闻她体香。
  
  “走开!”她嫌恶地把他的脸推开。
  
  “怎么?过河拆桥吗?想想,要不是靠我的帮忙,你怎能怀上孩子?要不是靠着这个李代桃僵的孩子,你哪能母凭子贵!”
  
  他的每句话在在挑起了她的怒气。
  
  “你给我住嘴!”媚湘大喝一声。
  
  “住嘴?行啊!最近手头不太方便,可不可以请媚湘姑娘行个方便?”他厚颜无耻地朝她伸出手。
  
  “你趁机勒索!”她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咬下他的肉、抽出他的筋。
  
  “勒索?说得太严重了吧!我只不过害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害怕一个不小心,把将军大人、没种。的消息透露出去……”他越说越兴起。
  
  “够了!”
  
  “怎么会够?我都还没说到媚湘姑娘跟将军大人,努力拼命了五年,始终大不了肚子,要不是我阿黄功力好,一举成功……”
  
  “我说够了!你到底要多少银子?!”
  
  听到“银子”两个字,他的眼睛亮了。“不多、不多!就一百两。”
  
  “你!简直是恶鬼!”
  
  “才一百两就把我批评成这样,若是旁人知道,将军大人整整三个月都没碰我们这位香喷喷的媚湘姑娘,可她居然怀了孩子回将军府,不知道……”
  
  “我给!”忍住气,她出言止住了他的话,转身自柜子里取出银票递给他。
  
  “早这么干脆不就好了,害我浪费了这么多口舌。”
  
  “钱拿到手,可以走人了!”
  
  “当然、当然,不过……孩子没了,步上青云的机会不免少了些,你若是还要再制造出一个孩子,我……很乐意再出、那话儿。相助!”他干笑两声,拍拍手上的银票。
  
  “我说走!”媚湘气得浑身发抖,握住拳拼命喘息。
  
  阿黄识趣地挥挥手,走出门外,消失在她的视线外。
  
  媚湘瞪着他的背影,恨极怒极。早知道他是这样恐怖的男人,当时就不该利用他,到最后竟成了自已被利用。
  
  好!要比狠是吗?等她身子全好了,他就等着被“斩草除根”吧!


          ☆        ☆        ☆

  斜倚在柴堆上,紫语两手紧紧环住自己,可是不管怎样,她还是觉得好冷好冷……风在门外呼啸而过,她的心结成了冰……
  
  睁开迷蒙的双眼,仿佛……在墙的那一角,她看到额娘在刺绣,额娘一面绣还一面叨念着:“嫣儿你要学学姐姐,不要成天舞刀弄剑的,好不吓人。”
  
  嫣儿不以为然地嘟起嘴。“才不呢!像姐姐这么柔弱很容易让人欺负的。姐姐,你记得要是嫁过去,那个将军姐夫敢欺负你,就写封信来,我马上杀到将军府去解救你。”
  
  “乱说话,你姐姐那么温柔,将军大人一定会以真心相待……”
  
  蓦地额娘、嫣儿的影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阿玛的身影……
  
  “乖女儿,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问过阿玛,婚姻对女人来说,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公平,阿玛已经让你的皇帝哥哥下旨,不准我未来的女婿纳妾,他将永远专属于你,但愿这份、公平。会让你幸福终老……”
  
  阿玛……额娘……你们都期待着我幸福、费尽心思让我幸福,我怎舍得让你们知道我的不幸?我但愿自己多可爱一些,让他不讨厌,可……我真不知该怎么做啊!
  
  她泪眼模糊,蒙朦胧胧间又入了梦,这回她的梦中有盆暖暖的炉火、有满桌的精致美食、有琼浆玉液、有筝有歌,有她生命中前半段里所有的东西。
  
  小容提着食篮进来,发现中午的饭菜还在地上,连动都没有动过。
  
  “夫人,你醒醒,你一定要吃点东西,不行一直睡啊!”连着两天了,夫人没吃进一点点食物,这样子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了的。
  
  紫语摇摇头,轻轻一笑。
  
  “含笑,让我再多睡一会儿,昨夜我画图画得好晚呢!”她喜欢在梦里,在那里只有甜蜜回忆,没有不堪和羞辱……
  
  “夫人!你醒醒,我不是含笑,我是小容啊!你喝点水,精神就会好多了。”
  
  “阿玛,紫儿不爱练拳,你让嫣儿去吧!”她摇摇头,把自己缩得更紧。
  
  “这可怎么好?”她拍拍紫语的脸颊,这才发现她的肌肤烫得吓人。“夫人,你别吓小容啊!醒醒、快醒醒!”
  
  “额娘……女人的命都是这样的吗?总是得依附着男人才能生存吗?额娘您教教我啊……”她投入小容怀中嘤嘤哭泣起来。
  
  眼看情况不对,小容心慌意乱。
  
  “不行啊!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夫人你等等我,我去找人来帮忙。”语毕,她跑出柴房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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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自那次过后,紫语绝口不提勖恺,不管小容再如何怂恿,紫语都不踏出她的“冷宫”半步。
  
  不去想他、不去思念、不去回忆,彻彻底底断了对他所有的念头。
  
  表面上她努力让自己活得怡然,跟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但她自己明白,这辈于,再不可能发自真心快乐起来,无妨,至少她不再落泪、不再被他的一举一动刺得伤痕累累。
  
  “姐姐……嫣儿来看你了!”人未到,声先传。
  
  紫语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是思念过头,幻想随之产生?放下针黹,她走出门外……
  
  在看到嫣儿的刹那间,她的泪滚滚落下……奔向前,两个女孩紧紧抱在一起。分别多日能再相聚,是多大的幸福……
  
  “姐姐,你怎不回王府呢?你可知道祖奶奶、阿玛、额娘,都好想好想你。”
  
  “没办法啊!将军大人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陪我回门,也许……再过一阵子……”她支吾不成句。
  
  别说过一阵子,恐怕这一生……都不可能了……不!难得相聚,她怎能让悲伤去浪费。
  
  “等你将来也嫁了人,就知道不能老往娘家跑!”她笑说。
  
  “你的说法和额娘都一样,可依我说啊!将来我夫君要是敢限制我回娘家,我一定二话不说就把他休掉。”她嘟起嘴,娇俏地说。
  
  紫语推开她,才发现嫣语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他斯文儒雅的笑容淡淡挂着,愿长的身形在嫣儿身上投落一道黑影。
  
  “这位公子,请问您是……”
  
  “他是你小叔——卓学恺,不会吧?!你连他都不认识?”嫣语怀疑地看住姐姐不自然的神情。
  
  学恺见状,忙出言帮她解困。“我不常在家,今儿个是首次见到嫂嫂。学恺向嫂嫂请安。”
  
  他一作揖,紫语忙欠身一福。
  
  她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大哥怎会不对她动心,还处处刁难?莫非他硬是要落实他的复仇计划?就算是要复仇,对这样一个纤弱女子,大哥怎狠得下心?
  
  “说!你又是怎么认识我小叔的?”她笑望着妹妹满颊桃红。
  
  “哪有怎么认识?他是个蒙古大夫,我肚子痛自然找上他。”嫣儿赶忙转移话题。“姐姐,这将军府大得很,我刚一路走来处处雕栏玉砌,华丽富贵,不比咱们王府差,你怎么会住在这种鬼地方?”嫣语看着她身后的茅屋,满腹疑虑。“这……”要她如何出口解释,这是勖恺专为她设的“冷宫”?
  
  突然,她看到小容自外面回来,连忙招手唤住她,把她拉到嫣语面前。
  
  “来见见我的新朋友,她叫小容,人很好,我刚嫁过来将军府什么都不懂,是她一直帮着我,这里是她的屋子,我一有空就会跑来这里找她聊天儿。”
  
  紫语的大力掩护,让学恺心里泛起一阵感动,大哥的行为已不是一句“可恶”能够形容。自刚刚从下人口中听到的,紫语早有充足的理由一状告到她的皇帝哥哥那里,让皇帝亲自落罪卓家。
  
  而她不但没有,还处处袒护,这些大哥从没看见吗?
  
  “哦!你不住这里,那你住哪儿?带我去参观参观吧!”嫣语摇着姐姐的手笑说。
  
  “我……”紫语迟疑。
  
  “怎么?不行吗?”
  
  “当然不行!”学恺再次解救。“现在你姐姐是和我大哥住一起,早不是她一个人的闺房,万一我大哥在家,被你这黄花大闺女撞上了什么尴尬场面,可怎么办?”
  
  嫣儿歪过头想想,也是!
  
  “好吧!那你至少陪我四处走走看看,至少阿玛、额娘问起你过得怎样,我才有话可回呀!”
  
  “你回去告诉祖奶奶、阿玛和额娘,就说紫儿过得很好,将军大人诚心相待,下人们也都竭心扶持,再过一阵子,等紫儿适应了将军府的生活,一定会回府去探望他们老人家。”
  
  “不多谈这些,我和大嫂陪你四处看看。”学恺很喜欢这个没有城府的“亲家”。
  
  “嗯!”他们三人走出黄土墙,沿着曲径向前走,却迎面看见勖恺笔直走来。

  “姐姐,姐夫亲自来寻你了,看来你们果真鹳蝶情深,才不过分开一下下,姐夫都会舍不得。”她暧昧地推推姐姐,把她推向勖恺身边。
  
  见到他的身影,紫语的脸色倏地泛白,他怎来了?她尴尬地离他两步。
  
  不敢靠近他?把他当恶虎了?勖恺满心不悦,脸上瞬地结冻成冰。
  
  “姐夫,你最近拨个空带姐姐回一趟王府好吗?祖奶奶、阿玛、额娘都好想姐姐。”
  
  “脚长在她身上,我从没限制过她不能回王府。”
  
  他话一出,紫语的心抖然落地。他的恨还是那么多?想摆脱她的心意还是那么浓?她该如何自处?
  
  嫣儿怀疑地来回看着两人,眼光里透露着古怪。她拉过姐姐,在她耳边低问:“姐,你和姐夫吵架了吗?”
  
  紫语苦笑,不知该如何启口。难不成要她亲口承认,她的婚姻是个错误?
  
  “夫妻间的事,咱们插不上口的。”学恺拉拉嫣语的衣服,忙把她带开。
  
  “他们感情很不好吗?”嫣语喃喃地问。
  
  “感情事不能勉强。”学恺叹口气,对着嫣儿语带双关地回答。
  
  见他们走远了,紫语对他屈膝一福,准备进屋。
  
  “麻烦转告令妹,卓家有一个格格已经够‘荣耀’了,招待不起第二个格格。”他挑衅地望向她。
  
  只见她低头,小声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不再多说,缓步走回茅屋。
  
  她是学够了教训,不敢再让自己多存一点幻想。
  
  她的柔顺让他哑口无言,她已经不再反抗?不再拿大道理和他辩驳了?这样的她,反而让他心里升起一抹惆怅……
  
     
  
           ☆        ☆        ☆
  
     
  
  入冬了,枯黄的落叶掉满地,园中一片寂寥景象。
  
  她抱着古筝,走到枝头上早空无一叶的桑树下。她的白玉筝早被勖恺摔坏了,这把筝是小容托园里的长工外出时买回来的,木质不好,音质也差,但总聊胜于无。对生活,她早学会不抱持任何期待。
  
  一挑一拨,清脆的旋律自弦中逸出,宛转动人的歌声蛊惑着人心,总让每个自黄土墙外走过的人,忍不住驻足倾听。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挂红杏蕊。
  
    门鸦栏杆独倚,碧玉搔头斜坠。
  
    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好一个终日望君君不至,我还以为当格格的娇贵千金,都是想要什么都能要得到手,永远的‘心想事成’呢!”媚湘从墙外走入,暗地打量紫语的长相。
  
  好一双灵活秀眼,两弯柳叶眉,腮凝新荔,美得恍若神妃仙子,这一打量,让她的心存了警戒。这一副好模样,勖恺的心迟早要陷落。
  
  紫语停下筝乐站起身。“不知姐姐……”
  
  “瞧!这小嘴儿多甜,多会笼络人心,难怪府里的下人全站到你这边来了。”
  
  紫语沉默,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女子句句尖锐,戳得人无处可躲。
  
  “我是媚湘,虚长你几岁,若按年龄计数自该是受你一声姐姐,但若以身份地位来评,反倒是该我喊你一声姐姐了。”她眼角含春,以胜利者的姿态走近紫语。
  
  知道来人身份,紫语的心不由得一阵抽痛。
  
  他还是把她迎回将军府了?早立过誓,再不让他的事情扰乱她平静心湖,怎知……摇摇头,她逼自己镇定。
  
  “不知媚湘姑娘今回来访,有何事?”咬咬唇,咬出满口酸涩。
  
  “不肯喊我一声妹妹?看来姐姐还是不能接纳我这个薄命女子,既是如此又何必故作大方,让将军大人迎我回府,这样不嫌太过矫情。”
  
  紫语没回话,垂下眼帘,盼她自觉无趣,转身离去。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堂堂的大清格格嫁到将军府来,却不受夫君疼爱,心里头苦在所难免,我是女人自然懂得这种悲哀。不过放眼天下,哪个有能力、有魄力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女人啊!别太斤斤计较……”
  
  没人阻止她,她越说越起劲,再也停不住口。
  
  “你今天来,纯粹为了挑衅吗?”紫语启唇轻问。
  
  “您说得严重了,我不过是想,按照礼仪嘛,人都回来一、两个月了,总该来拜会一下‘姐姐’,哪里知道府里每栋楼都寻遍了,却找不到姐姐的踪影,原来姐姐性情恬静,喜欢这幽静的竹篱茅屋。要不是下人告诉我,我到现在还寻不到您的芳踪呢!”
  
  她目光扫过,见这里一片凄凉,想来勖恺比她预测的更讨厌她,既是如此,不如让自己助他一臂之力,把这个惹人生厌的“格格”,彻底赶离将军府。念头一过,她的计划已然成形。
  
  “好了!你的礼数已尽到,可以请回了!”紫语已不耐和她周旋。
  
  “这么急着赶我走,不怕传出去,人家会说将军府的妻妾心地狭窄、相处不来?”她故意挨着紫语,大大方方地在石椅下坐定。“何况,我今回来还要来跟你讨个赏呢!”
  
  紫语再不说话,任由她自己去演戏。
  
  “听说您出手大方,上回王嬷嬷的媳妇儿生个胖小子,你送上金锁片庆祝,现在,不知姐姐要给我肚子里的小子什么礼?来表现身为‘大娘’的慷慨?”她夸耀般地挺挺肚子。
  
  “你肚子里……”他……已经有了延续生命的下一代……值得恭贺不是吗?为什么她的心会如重槌击过,再寻不出完整?

  “是啊!初搬进康园时就有了,那几夜将军好勇猛呢!害我差点儿受不住,要是当时姐姐在,也可以帮我解点劳,说不定,现在您也身怀六甲了呢!”她捂嘴轻笑。
  
  紫语不说话,回想那一夜冷清的新房,回想那时她甜蜜的憧憬,现今想来,竟成讽刺。站起身,她抱着筝欲往屋里走,却被媚湘一把抓住。
  
  “姐姐,你都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媚湘?还是媚湘哪里得罪你了却不自知,媚湘不懂事,你要教导我啊!”她假意攀问。
  
  “你有将军宠爱还不够吗?”语毕,她的手轻轻一拨,媚湘顺势往后倒,本想轻轻卧倒在地,却没想到弄假成真,绊到地上的大石头,狠狠地垂直掉落地面。这一撞,撞得她整张脸紧皱成团,血色倏地自脸上抽离。
  
  “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她拔尖的嗓子引来了小容和几个下人,他们急匆匆地跑进墙内,看到一脸忧心的紫语和血流满地的媚湘,慌得不知所措。
  
  “你再恨……也不该拿琴……打我,孩子无辜……”她断断续续的指控,引导了大家的想法,大伙儿全把不谅解的眼光投向她。
  
  紫语瑟缩了一下。不是她……她什么也没做啊!为什么要冤枉她?
  
  “快!救人要紧,大家帮帮忙,把媚湘姐姐送回去啊!”小容这一叫,叫醒了大家呆愣的意识,一会儿整园的人全走得干干净净,各自为救人奔忙。
  
  小容走到紫语身边,摇着失魂落魄的她。“夫人,我知道你有好多好多委屈,可这不干媚湘姐姐的事啊!你不该牵怒。何况孩子是大人的亲骨血……你这么做,不是把自己逼到绝境,再不留后路?”
  
  连小容也认定是自己?看来再没人肯信她了……
  
  她凄苦一笑,不明自己都已经躲到这个角落,不争不抢、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了,为什么他们还不叫她好好过日。
  
  她只想苟延残喘度日,这愿望很奢侈吗?!
  
     
  
           ☆        ☆        ☆
  
     
  
  “夫人还是同日前一般,闲来抚筝看书,偶尔椅窗而坐,眺望远处,心中不知想些什么。”总管把这几天夫人的居家情况报告出。
  
  “我不要听这些,我要知道她有没有派人出府,帮她传信送讯。”
  
  “报告将军,都没有。只有前几日,小容托园里长工替她上街,买一把筝回来,除此之外,她和外面都没了联系。”“除此之外,再没其他?”他冷着声问。
  
  “再没其他。”
  
  “好了!你下去吧!”勖恺起身走至窗边,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回家投诉他的不堪对待?说不定皇太后一作主,他们之间的情势立刻大逆转。
  
  走到现在,他的复仇成了笑话,一个深居简出的妻子真能填补他满腹的怨气?他不知道,只晓得下人之间传着闲话,说紫语居住的园子叫作冷宫,说紫语美得太过,他害怕红颜祸水,故不敢亲近她,甚而有人已经在私底下喊她狐狸精。
  
  虽说,之前有几个厨娘跟她交好,但这段日子在媚湘施压下,再没人敢走进她的园子一步。
  
  几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在她的房前,凭窗伫立。看到她翻来覆去极不安稳的睡姿,看到她缩在被中颤抖的蜷缩模样,是床板太硬?还是寒风太冷?好几次,他有了冲动想把她抱回他的房中,却总在想起多年前与娘诀别的情景后,飞身离去。
  
  她应该惆怅哀怨,应该凄清孤苦,她有权抗议,为什么却不抗不争?
  
  她到底还能忍耐多久?他在等她动作,只要她一个举动,他就能自鸡蛋中挑出骨头,寻出她的碴,顺理成章的把她赶出府,让端康王爷面上无光、无地自处。
  
  偏偏她这样安于现状,不对旁人诉一句苦,这样的她,连恨意坚强的自己都狠不下心再欺。
  
  “大哥。”学恺自门外走入,俊朗的脸上挂着忧虑。
  
  “怎么了?”勖恺走向前,拍拍他的肩。
  
  “你记不记得上回你带人,挑了京城附近匪窝的事。”
  
  “记得。”
  
  “当时你并没有一网打尽,几个逃脱的盗匪近日聚集起来,打着为死去的弟兄报仇的旗帜,结合了附近一些流寇,以你为目标,来势汹汹。”
  
  “你听察尔端说的?这家伙真是多事。”察尔端是御前三品带刀护卫,素日与卓家两兄弟交好。
  
  “你不要怪察尔大哥,他听得消息,得知那群亡命之徒将在近日举事,可是察尔大哥有要事,必须离开京城数日,他怕到时赶不回来,不能助你一臂之力,所以要我特别提醒你,不可大意。”
  
  “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何惧之有?”他轻蔑一笑。

  “大哥,你不要轻忽地们,当一个人连命都不要的时候,你很难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激烈做法。”
  
  “好!我答应你留心就是了。”他笑着点点头,在许多时候,他觉得这个小弟比自己更沉稳。
  
  “这样就好,那我先回去,回春堂里还有事等着我处理。”
  
  “好!别忙坏自己的身子。”勖恺叮咛一声。
  
  “你也是。”说完,他退出大门。
  
  勖恺凝望着弟弟的背影。好快,十年在弹指间就过了……那年,他以为自己再捱不过丧亲之痛,然,为了双亲的托负,为了教养弟弟,他撑过来了。
  
  一步一步走来,他把恨埋在心间胸口,越埋恨越多,现在,弟弟已长大成人!他责任已了,可以心无阻碍地专心对付他的仇家,不管他的势力再庞大,他都要他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谁都不能改变他的决心,包括端康紫语!
  
  “报告将军!”门前侍卫来报。
  
  “进来!”
  
  “将军,下人说夫人和媚湘姑娘起了争执,夫人一不小心将媚湘姑娘推倒在地。”
  
  “然后呢?”他锐眼一扫,射向来人,吓得侍卫冷汗涔涔,话说不流畅。
  
  “媚、媚湘姑娘……恐、恐怕是小……产了。”
  
  “该死!她现在人呢?”他大喝一声。
  
  “已请大夫来看,服过药,人无大碍,已经睡下了。”另一名侍卫接口。
  
  “我不是问媚湘,我是问夫人在哪里?”
  
  “夫人还在自己房里,听说她没踏出房门一步……”
  
  “在等我发落是吗?好!我现在就去‘发落’她!你和王凯跟着我来。”他怒气冲冲地领头走出去。
  
  很好!这次你倒是送了根相当大的骨头让我来挑。他掀掀唇,也许所有的事可以在今天告个段落。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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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满园荒凉,野草蔓生,一堵黄土墙、一座低矮的茅屋、屋外的桑榆和几竿竹子还绿意盎然地向上伸展,丝毫不受凄凉影响,右手边的荒地看得出那里曾是一畦畦菜园。她的新落脚处还真是……“朴实”。
  
  她苦笑地看着满室蛛网,想来他是恨她入骨了。他要她知难而退吗?可惜,他估错了,就算她知难,却是如何都不能退步。
  
  她宁可老死在将军府也不肯领下一纸休书回家去享福,她要替阿玛、额娘还有全家人设想啊!当初是她想嫁给他,悲苦愁闷都该是她自己承受,不能牵连到家人头上。
  
  不过,往好处想,他至少让人照三餐送来饭菜,不必她再老远去寻来吃食。
  
  紫语认命地走到室外,取桶在井里打水,打了几次,好不容易才打满一桶。擦擦洗洗弄了一整天,整个屋子总算勉强能住进人。
  
  眼角扫过墙上的几条蛛丝,她拉高袖口露出两条藕臂,抬来椅子站上去,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勾住丝网往下扯。
  
  她不能小心一点吗?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他的心也跟着摆荡。她的裙子有一大半都湿透了,本就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更是乱得离谱,几撮乌丝黏在颈边,却是更显风情……他站在屋外,自窗口望进那窄小的屋内。
  
  不想再看见她、不想再让她的影子压制他想报仇的决心,可是,他的脚仍然自作主张地往这里挪移。
  
  为什么?想看看她安置得如何,毕竟她是他的妻子不!这借口太差劲,连自己的心都欺瞒不了。
  
  他故意把她挪到这幢下人房、这幢破旧到不能遮风避雨、连下人都不住的小房子,目的就是要她彻底死心,也让自己更坚定复仇意志。那么,他现在的举动又算什么?他越来越不懂自己了。
  
  看着她纤细的手臂,他竟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欲望,怎会这样?是太久没有女人?不!应该说,从没有女人能如她这般轻易地勾起他的欲望。他太明白紫儿对他的影响,每多接近她一分,他的意志就随着崩塌瓦解一分。
  
  终于,她平安着地,他松口气正准备悄然离去时,却看见她一旋身撞上了木凳子。难道她不会谨慎一些吗?谁让她爬那么高?谁要她去弄那些蛛网?它碍着她啦?
  
  她痛得扑簌簌地掉下眼泪,蜷起身子、弯着腰跪坐在地上,这一跪整件糯裙湿得更彻底。
  
  勖恺的拳头松了又紧。这白痴女人连转个身、走个路都会撞成这副光景,要是把她外放到野地去,不早一命呜呼?他紧紧锁着自己的脚步,不让自己走入小屋内。
  
  哭了许久许久,痛觉渐失,紫语这才抬起头来,抹去眼泪,连看也没看看自己伤得怎样,又缓慢地站起身,去捡拾掉在地上的抹布。
  
  她不知道不痛了并不代表没有伤口吗?再也看不下去,这种生活低能儿,居然敢只身嫁人将军府,不怕被生吞活剥?转过身,勖恺怀着满腹无可发泄的怒气,大步走出这里。
  
  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曾来过,只是一味地埋怨自己。笨紫儿!你哭、你伤心不过是多余,你早已离开阿玛额娘,再也没人会心疼你的泪水,你又何必让泪水泛滥成灾?她拼命想止住泪,却一如往常,越想喊停,泪水只会越掉越多……

  算了!不管了!她捞起抹布,一遍一遍擦洗着地板,随着每个擦拭动作,她都在心里喊一声“认命”,但愿……擦过这一大块地后,她便能真正学会认命。
  
  紫语看看满地湿水,和半干的桌面,她真的很缺乏做家事的能力,要是嫁给平民百姓,怕不到三天,公公婆婆就要发疯了。
  
  转身走到屋外,她把一大桶水浇到“菜园”中,没料到一大半的水全浇进自己的绣花鞋里。她无奈地叹口气,恐怕要她适应“未来”,还有一段好长的路要走。
  
  扑哧一声,娇笑从身后传来,紫语迅速转过身,看见小容正站在她身后。
  
  “我知道我很落魄……”想到这层,她又想哭了,两颗泪应要求顺颊滑下。倘若阿玛知道她在将军府过这种日子,不心疼死了。
  
  “你这夫人都没有一点夫人架子,活该被人欺负。”小容歪歪嘴,一脸不以为然。“那天,你要是敢当着大家的面说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吃人格格,我保证马上有人吓得跪地求饶。”
  
  “我又不喜欢有人跪地求我……”她笑了,颊边还存着几颗晶莹泪。
  
  “没关系,等我回去告诉大家,你就是格格了,我看立刻会有人过来巴结。”
  
  “我有什么好巴结的,她们没说错啊!一个不受宠的新妇哪有地位可言?”
  
  “也是哦!我想你真的把将军给惹火了,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婚之夜就往康园跑,这会儿好不容易回了家,又命人到风月楼去找那些下流女人来。”
  
  “你是说他……”算了,还能计较吗?他都存心把她打入冷宫了,再去想谁将要躺在他床边,不嫌太愚昧。
  
  “是啊!刚刚总管到下人房找人来服侍你,再要人到风月楼去找几个姑娘。”
  
  他要人来服侍她?难道这是关心?不!她想太多了,充其量是……“不落人口实”罢了。
  
  “夫人,我让人烧来热水,你洗一个澡好好休息,其他的我来就行了。”
  
  “好,谢谢你。”
  
  “不用谢我,这是当丫头应该做的呀!”她对着紫儿笑一笑,回身往外跑,那阳光笑颜像极了嫣语。
  
  不知道阿玛、额娘、嫣语和睿儿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会牵挂她吗?她该修封家书报报平安吗?报平安?她用了好奇怪的字眼,难道她在这里很不平安?
  
  不想、不想……她不要想了,至少她是渐入佳境,至少有人会为她送来三餐,也有专人来服侍她了,对于当个冷宫夫人,她实在不该再要求太多。
  
  倚着门外的绿竹,望向天边夕阳余晖,她的泪又默默垂落。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这不正巧是她的写照吗?只可惜她从来未曾当过“新人”,就成了鄙屐。
  
     
  
           ☆        ☆        ☆
  
     
  小容她天天往书斋跑,再回来告诉紫语,将军的一日活动,她催促紫儿缝制新衣裳,好送给将军穿。她硬是要帮紫语扭转这种恶劣情势,让她当上名副其实的“夫人”。
  
  从没想过小容的积极对自己有无帮助,至少在她的大力鼓吹下,仆人们对紫语的印象大大改观了,偶尔,她们闲来无事会晃进她的房里聊聊;偶尔,她们会拿着信来央求她帮忙看……渐渐地,大家不再避她如蛇蝎,反而多了份同情和怜惜。
  
  像现在,林大婶和王嬷嬷就坐在她的小木凳上,拿着一包种子教她如何播种。
  
  “记得哦,洒完种要覆上土,不然那些机灵的小鸟没两天,就会把种子全吃光了。”
  
  “我知道了。”紫语感激地收下种子,在她的妆奁里寻出一块金锁片。“王嬷嬷,昨日我听小容说,您的媳妇儿给您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这金锁片给他,保佑他长命百岁。”
  
  “夫人,有您的金口,这小子就算有福气了,他哪配有这种好东西。”
  
  “别这样说,新生命的诞生总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留着它,将来好叫他做个纪念。”她径自把金锁片放入王嬷嬷的手中。
  
  “夫人,真谢谢您了。”
  
  “要说谢谢,我才真要对夫人说呢!”林大婶立刻接口说。“上回我那口子跌断了脚,成天不上工,闲来没事晃到赌场去欠下一屁股债,要不是夫人出手解危,我看我早成了寡妇。”这事若真闹到总管那里去,她和阿郎就不能留在将军府工作,因为将军早明令大家不准沾上个赌字。
  
  “反正……我留着这些,也没多大用处。”她心酸地想。
  
  如果这些能换得一丝丈夫的宠爱,她不会吝惜一分一毫,而今,既然它们帮不了自己,不如就拿去给那些能帮得上忙的人吧!
  
  “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拼死拼活,就为了攒足银子做棺材本。是夫人好命,嫁了个好夫婿,从此锦衣玉食……”林大婶忙推推王嬷嬷,示意她别再说话。
  
  王嬷嬷见夫人红了眼眶,猛止住口,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打得啪啪响。
  
  “都怪我这张坏嘴惹您伤心,您别多想,您这么善良慈悲、温柔贤慧,将军大人迟早会知道您的好,会回心转意喜欢上您的。”
  
  “是啊!大伙全在总管面前说您的好话,将军早晚会知道,自己娶了一个多贤淑的妻子。”林大婶也忙着帮衬。
  
  “没事的,只是眼睛进了沙子。”紫语忙用手绢拭去眼泪。
  
  “那我们先告退,下回有空我们再来看看夫人。”她们起身告退后,紫语再不用瞒着自己的情绪,让泪水痛痛快快滴落。
  
  “夫人,快!我弄了糕点,这是将军最爱吃的荷花饼,你给他送去吧!”小容自屋外兴冲冲地走进来。

  “我……”
  
  “你又哭了?早告诉你几百次,掉眼泪没有用,要想掳获男人的心,就要放大胆量,主动黏上去。你看风月楼那些姑娘,哪个有你一半漂亮,她们只是够不要脸,才会得到将军大人的青睐。”
  
  紫语被她夸张的模样逗笑。擦去泪,让小容帮她重新上妆,她告诉自己要勇敢,未来会怎样没有人知道,但起码她要站到他面前,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介意他纳妾,她能容得下那个和他相恋相爱了五年的媚湘姑娘。
  
  为了成就自己的爱情,去斩断别人的情丝,换了任何男人都要憎恨起她这种肚量狭小的女人,他的恨有理啊!
  
  想和他把事情谈开,并不是指望他会解开心结,从此拿她当妻子看待,而是心疼那个在康园里,和她一样夜夜拥被自泣的女子,也是心疼那个夜夜笙歌、怀念旧情的男人。
  
  既知他们郎情妹意,她又何苦卡在中间作梗?她还不起媚湘一个“将军夫人”的名分,那就让她把“将军大人”还给她吧!
  
  含悲衔泪,她端着小容带回来的糕点,慢慢走向他居住的咏絮楼。

  站在门外,她让门口的侍卫给挡了下来。
  
  “夫人,请稍等一下,将军大人正在办事。”
  
  紫语点点头,站在门外等候。一阵阵淫秽的字句冲入她的耳膜,她咬住唇,不教自己哭出声。他怎可以这样,大白天这样明目张胆,他可曾把她放在眼里?
  
  这问话,问出一肚心酸。是啊!他几时把她放在眼里过?嫁入将军府两个多月,她只在那晚见过他。她怎能指望这样的丈夫会把她放在眼里?
  
  紫语转过身,对侍卫低言:“我先到亭子里等候,若将军忙完了,请转告将军一声。麻烦您了!”她无力地端起盘子,走向亭旁的水池边。
  
  手捻起一块小点心,掐碎了丢进池里,看着鱼群纷纷游来抢食……若人是鱼就好了,没有太多的情绪,就没有太多的伤心……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
  
    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
  
    双鬟不整云憔悴,泪丫红抹胸。
  
    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她等过一刻一刻,等得落英沾满髻发,始终等不到召唤,轻风拂过,吹干她满颊泪湿,难道她要等到了白头,或是入了黄泉,他才肯见她一面吗?
  
  他的恨和他的爱是旗鼓相当的吗?他爱媚湘姑娘多深,就恨自己多浓?
  
  若是这样,就请你开开门,让我把你的爱寻回来,让我的罪孽少一点吧!
  
  至于……她自己的爱,她该拿把剪子,狠狠地把那满腹情丝切断,断了妄想,死了心,往后她才能在那个僻静的小屋子里安度余生……
  
  她站起身迎向门前侍卫,等过许久,他才懒懒地唤她进屋。
  
  手上没了糕饼,没了小容给的借口,她准备开门见山把事情一口气说完,然后,把他在她脑海里的身影,连同那个下午的美好回忆一并拔除。
  
  门开,她走进去,垂头细数着自己的步子……
  
  “你都敢走入咏絮楼来,怎不敢抬头看我?”
  
  他冷冷的声音让她全身泛起疙瘩。深吸口气,她仰起头,落入眼帘的一幕叫她张口结舌说不出半句话。
  
  他身上坐着一个半裸女子,淫荡地扭动着下半身,口中还不断逸出让人不解的呻吟。而他的手正在她胸前摩掌搓揉……
  
  他竟这般糟蹋她?她的心是肉做的啊!怎禁得起他一再的伤害?终有一天,她的心会破碎得再也缝补不起呵……“怎么?看不下去了?是啊,她们不过是低贱下流的女子,哪及得上你这冰清玉洁、贞雅高贵的格格?”
  
  他讥讽的笑,酸了她的心。“为什么要这么做?好歹……我是你的妻子啊!”她虚弱地问。
  
  “我哪里做错了?你在指控我宁可和妓女行鱼水之欢,却不愿和高贵的格格行夫妻之实?”他刻意扭曲她的话。她频频摇头,泪水漫过双颊直落云肩,他眼中的恨昭然若揭,真是阿玛的私心维护害了她吗?给她说话机会,她可以解释清楚的啊!
  
  “你忘记了吗?你是尊贵的格格啊!我这种‘贱民’怎高攀得上?”
  
  “格格是人、青楼女子也是人,你怎可以这样作贱我们?她有自尊,我也有啊!你要她当着我的面做这些事,你到底把我们看成什么?”
  
  “好个正义凛然!不愧是格格,有知识、有道德、有涵养。”
  
  他用力推开身上的女人,女人就这么滚落地面,紫语下意识奔过去扶起她。
  
  “尽管这社会上男子占尽优势,可不管男人或女人都是人生父母养,都是一条该被尊重的生命啊!想想,若是你的女儿或是妹妹被人这样欺侮,你心中作何感想?还会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吗?”
  
  “我没要求你站在这里接受我的欺侮,你大可留在自己的地盘,过自己的日子,永远都别来招惹我。而她……”他粗鲁地环过女子的腰,把她刚整好的衣服褪下腰间,用力在她颈边吮吻出一个鲜红印子。
  
  “你看不出,她是心甘情愿被我‘欺侮’吗?”
  
  像是附和他的话般,女子的两只手臂立刻像章鱼般,紧盘住他,把自己整个人送进他怀中。
  
  “你……简直……”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无耻吗?我不在乎你的任何看法。”他轻嗤一声。
  
  “我承认自己做错,不该一厢情愿想嫁给‘卓大将军’,却拆散您的鸳鸯情梦。今日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不要管那道圣旨,不要担心皇帝哥哥的想法,你尽管去把媚湘姑娘接回将军府。”
  
  她真的后悔,若是她终身不嫁,或嫁予他人,最少,她还可以怀抱着对他的思念和美好回忆度过此生,不似现在,一场婚姻扎扎实实地粉碎了她的爱恋。
  
  “是吗?你该不会是想把敌人放在身边就近看管,然后趁机歼灭吧!女人的嫉妒心,可不是常人所能消受的。”他放掉身上女人,挥手要她离去。
  
  只见她不依地嘟嘴瞪了紫语一眼,扭着屁股走进内室。
  
  “你恨我!是因为媚湘姑娘吗?”
  
  她仰起头,无辜地望着他的眼睛,望出他浓烈的罪恶感。
  
  他猛甩头,甩脱这不该有的念头。
  
  “不因为媚湘、不因为其他女人,我恨你就因为你是端康紫语、是语歆格格——
  
  一个让人讨厌到极点的女人。我后悔娶你、憎恶娶你,但不管如何,你已经是我这辈子再也挣脱不掉的恶梦了。”话未歇口,他已经后悔,然而话已出口,再也收不回。
  
  她的脸色蒙上一层灰黯,心房开了口子,汩汩流出鲜血。
  
  她归纳了他的话,原来……是阿玛额娘疼惜,才会把她当掌上明珠哄着、疼着,褪下那层保护膜,她就什么也不是了,她只是一个教人讨厌的娇贵格格,而这一切,不关圣旨、不关其他人,单纯是他讨厌她。
  
  “你肯放了我吗?你肯领一纸休书回家当你的格格吗?我想你不会肯的,所以,我们只能这样继续耗下去,哪一天你再也受不住委屈,我不介意你回家诉苦。”
  
  如果他不能休了她,那就让端康晋颜面尽失、让他在其他皇族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让他为女儿的抱怨、委屈而难受吧!
  
  她踉跄了一步,凄楚地垂下双肩。“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了吗?”
  
  说不定只要你肯试着接受我,就会发现,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惹人厌,或者我可以努力让自己变得可爱一点,让自己不再是你的恶梦。
  
  她肯努力的,真的!只不过……他不要她的努力……
  
  “是的,除非哪一天你不再是端康紫语!”他说得绝然,脸上再无一丝表情。
  
  他的话断了紫语最后一丝希望,心好沉好痛,再隐藏不住伤心,她颤抖着身子、抢住被揪得疼痛的胸口,夺门而出。
  
  望着她的背影,勖恺的心被她的泪牵扯得好痛……能留住她吗?不行!这是他们的宿命!


  看见一路狂奔而返的紫语,小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站起身迎出去,却发现她泪留满腮。
  
  “夫人,你怎么了?”她走近,欲相携扶,紫语却退步闪过。
  
  “我没事,请你让我静一静。”她将门掩起,落了闩,把小容挡在门外。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告诉我啊!让小容帮你分担,不要一个人躲起来伤心啊!”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早和平易近人的紫语结下手足情。
  
  “我真的没事,给我一点时间独处,拜托……”她靠着门,缓缓弯下身子,泣不成声。
  
  “好、好,我给你一个人静一静,可是我就在门外,哪儿也不去,你一有事就喊我,小容随时都在你身边……”
  
  小容的声音隐去,紫语颓然地倚在门边,双脚再也撑不住全身重量。
  
  不明自己是哪里不好,不明白该怎样做才会讨人喜欢,可是她真的尽力了呀!她放下身段和每个下人相处,她努力褪除小姐的娇气,她想让将军府里的每个人都喜欢她啊!谁知,不管怎么做都是错……
  
  一直以为那个下午,他对她有心,她才会忝不知耻地向皇太后要求赐婚,岂知这一切都只是自己会错意。他不但无心、更是无情啊……
  
  她的爱换不来他的怜惜,她的爱对他而言是无义、是可笑更是可悲……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怪得了谁?谁也怪不得,只能怪自己无聊的单相思,怪自己的一厢情愿啊……
  
  人最难勉强的是感觉,他不喜欢她,不管她多努力改变,他仍旧不会喜欢,就算她从不曾做错过,他依旧憎厌她。
  
  紫语放任自己大哭,放任自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完这一次,她立誓再不为这种她改变不来的情形掉下一滴泪。
  
  今日的苦就算是她做下错误决定的报应,人总是该对自己负责任啊!而他……就算他倒霉,受自己牵连,被婚姻枷锁捆绑得动弹不得,但她已改变不来现状,欠他的就留待下辈子再偿吧!
  
  这一场,她从白天哭到黄昏,从月眉初升哭到星子渐稀,然后……她擦干泪痕,站起身走到门外。
  
  门外,小容靠在门板上睡着了。她推推小容的肩膀,把她唤醒。
  
  “夫人,你好了?”她揉揉惺忪睡眼。
  
  “嗯!”是的,她好了!她在心的外面加上盔甲,再没人可以影响她。
  
  “是不是因为我要你去见主子,你才会被欺负的?今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不可以告诉小容,让小容帮你分担。”她真诚的脸上写着焦忧。
  
  “今天……不,昨天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谈,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再也不会让你替我操心了。”这将军府,只有小容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了……
  
  “好吧,往后要是你想哭,就抱着我哭,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偷偷伤心。”
  
  “好!我答应你上她看着远方鱼肚渐白的天际,又是崭新的一天……往后,日出日落对她再无意义,生活只是一种等待,等待终点来临的无趣过程……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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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坐在喜房内,紫语垂着头,幻想今日的重逢。再见到她,他会欣喜若狂吗?或仅是淡然一笑,像那天一般?
  
  搓着双手,她的掌心冒汗,谁料想得到上苍会这般眷顾于她?那天下午的偶遇,让她得知了世上有一个名叫卓勖恺的男人,得知了他的眼神会让人怦然心动,得知了挨着他,就算天垮下来,自己都不会害怕……
  
  然后是祖奶奶带着她进宫见皇太后,单单一句:“小紫儿啊!你心中有没有中意的王爷、贝勒?”就为她拓展了幸福未来。
  
  想起那一天,她的心到现在都还会怦怦乱跳,红红的脸颊变得滚烫,皇太后的问话让她一时忘记了矜持娇羞,“卓勖恺”三个字就这么脱口而出。
  
  皇帝哥哥一听,当下拍掌大声喝彩,“紫儿妹子好眼光,在这整座京城里,恐怕再无其他男子的人品武功能出其右了,这下子,我若下旨赐婚,恐怕京城多少心碎女子都要泪湿春衫袖了。”
  
  她安安静静地听着皇帝哥哥和皇太后、祖奶奶对话,慢慢收集着属于他的各种消息。知道他是个让边疆各民族畏若天神的大将军;知道他在二十岁那年,一举拿下文武两科状元;知道他官拜一品,还曾经单人空拳周旋于十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中,救下皇帝一命。
  
  有这样的伟岸男子为夫,她还能再贪求吗?不能!再贪求连天都要看不下去了。
  
  扶扶沉重的凤冠,当新娘子真的好累,腰有些酸、背有些痛,但她仍端正坐稳,不让那双带笑的眸子有机会取闹她。
  
  从知道将要嫁给他的那天起,她就不再如往常般时时垂泪,让嫣语取笑她说:“难不成我那未来的姐夫是东海龙王,怎么都还没御驾亲征呢,就把你的泪雨收拾得干干净净?看来他的本领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从小她就爱哭,泪水就像水闸,开了门就再难停住,夕阳西下,她哭;花开花落,她哭;月圆月缺,她也哭……连背首诗,她都能哭上好半天。总之,要她停下泪水,除了难还是难。
  
  大夫来看过,看不出个所以然,请了得道高僧到家里,他只是淡淡的说声:“前世情孽,更改不来。”
  
  问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住泪水。他回答得更妙了,他说:“该停的时候,她自会停。”这不等于没问吗?再追问下去,他不过莞尔一笑说:“等情缘碰上了,她就会停。”接下来,除了“天机不可泄露”外,再不肯多说半句。
  
  没料到,一场婚事真能止住她时时决堤的泪,她带着笑为自己缝补嫁衣,带着笑为自己整里嫁妆,她的笑让全家人预知了她将会幸福,也印证了得道高僧说的话——等情缘碰上了,她自会停。
  
  当她听到“他”上门要求将婚事提前举行时,她正躲在门帘后,温习着他醇厚低沉的嗓音,就是这个声音夜夜在她梦中盘回……他没有排斥阿玛不准他娶小妾的要求,还要求把婚事提前举行,是不是代表……
  
  他知道是她了吗?明白紫儿就是端康紫语,也就是语歆格格?他也迫不及待想和她共结白发情……
  
  未来……他们会相扶相携走过一生,直到他们发苍苍、视茫茫、齿牙动摇,届时,他们将再携手,共同约定下辈子……想到这里,她抿起唇偷偷笑开。
  
  肚子有些饿,如果含笑在,她就可以要她帮自己弄点吃的。
  
  可是,她没带半个仆人嫁入将军府,为的就是要告诉他,从下嫁这刻起,她就不再是满人格格,而是一个汉人妻子,一个全新的端康紫语,从此将以他为天、为尊,她将放下身段,全心全意融入他的生活。
  
  背酸疼得更厉害了,他为什么还没回房?被灌醉了吗?或是宾客尚未散尽?无妨,她愿意捺着性子等待、等待他和她的春宵花月夜……
  
  二更鼓敲过……三更锣响过……他始终没有回房,她还要等待多久?!
  
    昨夜群带解,今朝喜子飞。
  
    铅华不可弃,莫是槁砧归。
  
  紫语的头越来越沉重,最终敌不过浓浓睡意,沉沉入睡……
  
  他终究没有进入喜房,紫语自己取下红巾、凤冠,缓缓站起身。
  
  一室的孤寂袭上她,这就是她的新婚日吗?她摇头苦笑,不明白怎会变成这样?眼眶微微泛红,不哭、不哭啊,说好不哭的,怎么新婚第一天又落泪了,她拼了命想把泪水咽回肚子里,却是越咽泪水越不肯止。
  
  对镜坐下,看着昨日的残妆,她是一个最上不了台面的新娘子。
  
  “含笑……”声刚扬起,她就猛地想起身边再无半个贴身丫环。
  
  她只好站起身,取下架上巾子,用壶中开水简简单单梳洗过,换上红绫袄、绣罗盘比甲和翡翠撒花鱼鳞裙,什么都可以自己来,唯独这一头青丝,她是怎么也梳不好一头发髻,到最后她放弃了,简简单单地抓起半头乌丝,在脑后简单地用发带束起。
  
  再起身,她把床上的大红棉被折好、将满地散落的衣裳整起,然后把那一箱一箱的嫁妆收好,她藉着忙碌让自己忘记掉泪。等整个房间都弄得勉强像样后,她推开门,准备认识未来的生活环境。
  
  门一开启,紫语笑了,她立刻喜欢上这里、喜欢上满园的梅树,等待冬天一到,将开满白色梅花,淡淡的梅香会侵入她的梦乡,陪她一夜好眠。
  
  好的开始让她重新振奋起心情。走出户外,她顽皮地玩起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寻夫记”。
  
  古有“醉卧沙场君莫笑”,现有“醉卧翠径妻莫笑”,说不定她的丈夫正醉在哪一处楼阁,忘了新婚妻子,所以,她将去把他给找出来,然后叉起腰,好好地骂上一顿。留待往后,闲来无事时告诉儿孙,祖父母曾上演过的这场稀奇闹剧。

  走出园门,左右一望,不见半个人迹。想想,她选择朝白石台阶方向走去,走过台阶,只见白石峻层、纵横拱立,侧边则是柳木笼葱、奇花烂漫,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紫语从曲径中走去。一路走来,出亭过池,她总算看到几个仆人在园中修花剪木。
  
  她走近他们,想张口问,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问她的夫君往何处去吗?她问不出口啊!万一,他们抬手遥指杏花村,她要不要来上一段“清明时节雨纷纷”?
  
  吐吐舌头,想着想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怀着心中事穿花度柳,眼前的好风好景均落不进她的眼中。
  
  一步步走过,她竟走进管食膳的厨房,想想自昨儿过午就不曾进食,也真有些饿了。她悄悄走进,不想打扰人,但一声突如其来的“格格”止住了她的脚,她忙缩身往门外躲去。
  
  “格格?格格又如何?就算是皇后,要是得不到皇帝宠爱,不也是深宫怨妇一个。所以啊!她是注定在咱们将军府没地位啦!”一个丫头大声嚷嚷。
  
  “你怎知道格格得不到主子宠爱?”
  
  “主子要真是喜欢她,会把她安排在梅园?这么简单的理儿也不懂!那儿可是咱们将军府里最僻远的角落,要不是非不得已,谁敢往那儿走?听说上回菊儿、玫儿去打扫的时候,还被老夫人的鬼魂给吓出一身病,现在要整理那儿,总要一伙人十几个趁着大白天一起行动,再不敢落单。”说起神鬼,大家的兴儿全被提起。
  
  原来如此,难怪她一路走来,发觉单单梅园没有仆役候着。紫语侧着头也听得入神了。
  
  “是啊!我听门房阿坤说,大少爷昨儿夜里,宾客一散就快马策鞭往康园去看媚湘,我想他大概是很不喜欢这个新夫人。”又有新的声音加入这场谈话。
  
  他宾客一散就快马策鞭往康园看媚湘……她喃喃地重复咀嚼着这句话,她的心喝了醋,酸得她眉头皱拧,等了一夜、守了一夜,守得的竟是一场难堪……
  
  “听说,这新夫人拿皇帝欺压咱们将军,我想换了哪个男人都会不喜欢这种妻子。”
  
  “她怎么欺压主子?”
  
 “她要主子娶了她之后,不准再有其他小妾。也不想想媚湘姐姐跟了主子多年,感情那么深厚,两人早是夫妻了,只差那道结婚仪式,这会儿,她一来就要把那些挡在她前面的女人全清除掉,哪个当丈夫的能受得了这种悍妇?”
  
  原来……他早有心上人了,当初还以为他心中有她……真是可笑……紫语泪湿成河,她未免太一厢情愿……
  
  “我想她不只是个善妒的泼妇,一定还长得很丑,否则干嘛害怕老公不要她,先把丑话讲在前头。”
  
  “那……我们将军岂不太可怜了。”说至此,一群人同仇敌忾了起来?
  
  “不只是将军可怜,媚湘姐姐更是可怜,一个人流落在外,孤孤独独永远也正不了名,这算什么,‘格格’很了不起吗?凭什么有权乱棒打散人家美鸳鸯。”
  
  “谁叫咱们是孤苦无依的贫穷女,哪能和格格斗?要怨就怨老天不公平。”
  
  “是啊、是啊!人家是格格嘛!媚湘算什么?不过是贱命一条。”想起身份差异,人人心中皆有不平。
  
  “我就不明白,将军为什么一定要娶那个丑格格。”
  
  “没办法!他要不娶就是抗旨,抗旨是要诛九族的,说不定东杀西杀就杀到咱们头上来了。”
  
  “看样子,咱们要是想保住项上人头,还是少往梅园跑才是。”
  
  “对了,梅园的丫头到现在还没来领饭,该不是她家主子还没睡醒?唉当格格的就是命好,不像我们天没亮就要起早工作。”
  
  “也许是人家格格不吃咱们这种‘人间烟火’?”一个酸溜溜的口气响起。
  
  “说不定当格格的都只吃仙丹不吃其他。”这话一说,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若吃了仙丹也变不成美人,还要拿圣旨逼着夫君不准花心,这种仙丹不吃也罢。”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爹爹的私心维护怎会让她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想来她要在这个家中生存,是很困难了。
  
  擦去泪水,她逼自己振作,这时候再也没人可以维护她,她必须自己突破僵局,融入这个大环境,否则未来的大半辈子她要怎么过?
  
  平复了情绪后,她清清喉咙踩进门,不亢不卑的说:“各位婶婶姐姐,我是打梅园那儿来的,我想要拿夫人的早膳。”她还是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就是语歆格格。
  
  “你打梅园那里来?”一个胆子颇大的女孩走近她,仔细审视,她长得很漂亮,淡淡的胭脂把她的脸衬得如同天上仙女,这么漂亮的下人难道会有个丑主子?不会啊……小容心想。
  
  “姐姐怎生称呼?”紫语扬起一个温柔微笑。
  
  “我叫小容,你呢?”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我叫紫儿,姐姐有空可以到梅园找我。”提了邀约,就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
  
  “好啊!等我忙完就过去。”她把托盘递给紫儿,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你,对了,我们那儿没有水了,能不能麻烦……”
  
  “好!我回头帮你送去。”小容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梅园里的人”。
  
  紫儿对她谢过,然后转身走出厨房,还没走远就听见一个大婶拉高的骂人声音,好似故意说给她听般,她不自主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死丫头,刚刚我们怎么说的,你全忘记了吗?还想保住命的话,不要接近梅园半步!你要敢给我偷偷溜去,我一定把你的双脚打断。”
  
  “是啊!谁知道那个格格是不是吃人妖怪?莽莽撞撞就去了,谁知道还回不回得来?会不会尸骨无存……”另一个人落井下石地笑说。
  
  “可是格格要水……”她轻声反驳。
  
  “叫她的丫头自己来拿,不然就等着活活渴死好了,咱们将军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主子可没有为了娶她而多买几个丫头入府。”
  
  “是啊!不帮她送水,难不成又犯了杀头大罪,还是再去找皇帝老爷颁个圣旨把咱们全斩了?放心,皇帝没这么闲、四处管人家的家务事。”
  
  紫语再听不下去,伪装的坚强此刻尽数散去,她快步前奔,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哭上一场。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床。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紫语在梳妆台前,对镜坐望,一个月了!嫁入卓家整整一个月,她仍然没有见过夫君一面,环视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她倒宁愿他们口中的“老夫人”来陪她一叙。有鬼魂相伴,总强过对镜空嗟怨。
  
  口渴了,紫语站起身想倒水,却发现茶壶早空了,是啊!上一次、不!上上一次想倒水时就没了水。
  
  摇摇头,她的日子过得极糟,常常忘了上一餐饭是什么时候吃的?总是饿极渴极,才勉强到厨房要来茶饭,否则她连动都嫌懒。
  
  说到这里,上次吃饭是几时的事儿?今天早上还是昨天晚上?真记不得了……没关系,反正不饿……
  
  她成天过得浑浑噩噩,口里对着满园梅树悲切哀伤,怨青春空自蹉跎,怨满腹心事无法向人诉说,独居深闺,空闺冷落,夜半醒来,只能拥衰独泣、泪湿枕席。她的悲有谁会来怜惜?悲怒哀怨,都只是多余。
  
  叹口气,她努力把自己弄得干净整齐,抱起白玉筝走到梅林边的凉亭,对着满园秋风,她悲从中来。
  
  也罢!认了命、信了运,就这样子走完下半生吧!叹息能改变什么?心虽不甘,又能奈何?
  
  指间滑过,挑过琴弦,挑过她无痕无波的心湖……几个拨弄,她轻扬嗓音。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唱毕,泪流香腮,冬去春来,花落花开,她只能斜倚梁柱,让惆怅寂寞侵满心田……
  
  挥去满颊泪湿,挑起琴弦,她一遍一遍重复唱着这首菩萨蛮,一遍一遍复习着她的哀愁,不在意天色渐暗、不在乎凉意渐浓,她的未来还有什么可在乎呢?

  
  勖恺返家,问过老总管才知道媚湘把“语歆格格”安置在梅园。
  
  该死!那是他用来纪念爹娘的地方,谁都不准擅入,她居然让“那个女人”给住进去,他怒气冲冲地前往梅园,准备把人给扔出去。
  
  一路上,总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夫人除了要茶要水,她不曾派丫头去打扰过别人。”
  
  “夫人不太用饭,不知道是不是府内的菜不合她的胃口。”
  
  “这些日子她没出过将军府一步。”
  
  “园里没有人见过夫人,只有几个厨娘看过她的丫头,听说是个很美丽清灵的丫环。”
  
  她倒是很耐得住寂寞,就不知道她对丈夫在新婚夜就失踪的事有何看法?
  
  走近梅园,他听见那饱含悲戚的歌声,心中一震……那是娘……不!不是,他摇摇头,那是他的新婚妻子一场可笑婚姻创造出的人物。
  
  飞身入亭里,他抓起她的手,阻断了她的歌声,透过朦胧月光,他看见她的脸。天!怎会是她?怎会是他朝思暮想的紫儿?难不成……她就是……他有强烈被欺骗的愤然。
  
  “说!你是谁?”他的声音填塞着满满怒气。
  
  他的五指握得她的手腕好痛,紫语咬着牙,却控制不住不断往下坠落的泪水,她又做错了什么?上回是一道她事先不知情的圣旨,这回呢?她弹错了曲子?凡是欲加之罪,皆何患无辞呀!
  
  “你哑了吗?”他手一拨,把她的白玉筝给摔落地面,白玉筝应声断成两截。
  
  她好心疼,那是爹爹托人自西域带回来的啊!她想蹲下身拾起断琴,却又被他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再不说话,断的不会只是一把琴,还有你的手。”他语带恐吓。
  
  “我是端康紫语,也是你新入门的结发妻子。”这个事实够不够可笑?成亲一个月,丈夫竟不识得妻子?说什么结发妻?恐怕他已忘记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物!她的心好苦好涩……
  
  “你的‘爹’就是端康王爷?什么时候起,满人也模仿起汉人喊爹娘,不喊阿玛额娘了?”
  
  “如果你是为这件事生气,我很抱歉。”她的泪不曾止住过,一颗颗、一串串顺着颊边滑落,忘记停歇。
  
  他狠狠地瞪住她,尽管知道她真实身份是端康紫语,她的泪仍然影响了他的心、他的情绪。
  
  见他不说话,紫语连动也不敢动一下,深怕他发火,真会卸下她的手骨。现下的他,对她而言太陌生。
  
  “走,进屋去!把你的东西收一收。”他拉起她往屋里走。
  
  他要赶她走了?他要休了她这个“妒妇”?不要啊!这样子要阿玛的面子往哪儿放?额娘的心要伤成怎生模样?“我又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我会改,请不要赶我走。”她的泪掉得更凶了。
  
  “我没说你做错事情,我只是要你收拾东西搬离开这里,以免打扰我的爹娘。”她的泪收服了他的心、他的情绪,不知不觉地,他缓和了口吻。
  
  打扰他的爹娘?是了!梅园的一个角落有垄坟土,坟上有碑,碑上面刻着一男一女的名讳,那就是她的公婆?她早该联想到的。
  
  “知道了,你放开我,我马上去整理。”她顺从回应。
  
  手被解套后,紫语默默蹲下身,拾起白玉琴,缓缓走入屋内。
  
  勖恺瞪着她的背影,一颗心还没自乍见到紫儿的翻腾中脱身……
  
  “唉呦!”
  
  一声惊呼打断他的思绪,勖恺飞快冲进屋里,却发现里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更别说知道她到底发生啥事。
  
  “该死的!为什么不点上烛火?”他怒声问。
  
  “很抱歉,我没有蜡烛。”她唯唯诺诺地回话。
  
  说得好!堂堂的将军府居然供不起将军夫人一根蜡烛?他冷哼一声。
  
  “你给我好好待着,不准动!”
  
  说完,他走出门外。
  
  紫语缓缓地摸上床,端坐在床沿,乖乖地“不准动”。
  
  等他再度回来,房里燃起暖暖烛火,温柔的火光驱走了每一寸黑暗。
  
  “你们在外面候着!”对门外男丁说完,他转过身打量她,多日不见,她已憔悴至此?纤弱的身子更不盈一握,是他的关系吗?
  
  “说!”他刻意武装自己,不让心疼流泄出心房。
  
  紫语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老要她说话?搓搓冻僵的双手,她把披风拉得更紧一些。“你想听什么?”
  
  “这屋子里为什么没有升火?”
  
  “我不会升……”也没炉炭啊!怕冷,缩缩手、缩缩脚,棉被一盖也就撑过漫漫长夜。
  
  “你的丫头在做什么?”他怒瞪着双眼,吓得她噤声。“难不成提水洗衣,都要你这位尊贵的格格亲自动手?”
  
  “我没有带随身丫头进将军府。”他凭什么这样生气,错不在她,错在他这个失职夫君啊!
  
  “端康王爷已经穷到,连送一个丫环给出阁女儿都舍不得了?”他讥诮地勾起嘴角。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我从王爷府带来任何东西,包括‘格格的身份。”她的话几乎是顶撞了。
  
  “前些日子在厨房进进出出的那个丫头呢?”
  
  他猛地一拍桌,吓得她惊跳起身。下意识揉揉刚被他扯出青紫的手腕。他……好吓人……
  
  “我说过没有丫头,那个人……就是我……”她怯怯地缩往屋角,只盼能离他远远的。
  
  “这算什么?标新立异吗?一个将军夫人要装扮成丫头,谁骗下人?”
  
  “我不是……”想争辩,却又想起,她是隐藏自己的身份没错。
  
  他要怎么说全随他去吧,反正他误会她、欺侮她,哪一项少过了?她不介意多加上几桩。
  
  低下头,不再说话,她合著泪不落,委屈地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往屋外去。
  
  “你又要做什么?”他大喝一声,喝止了她的脚步。
  
  “收衣服,你刚刚要我整好东西迁出梅园……”紫语一边擦泪、一边回话,不要又说她做错事,她真的尽力了呀!
  
  天!她的泪水还真多!勖恺别过头不想被她惹人怜爱的娇颜影响。
  
  “明天再搬!”留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他走了?梅园又剩下她孤单一人,冷清又如往常,一古脑儿地侵上这里的每一寸空间。傻瓜!怎会以为他回来了,一切将会不同?他仍旧是他、她也依然是那个拿圣旨压他的狭心格格。这段日子下来,她要是还学不会死心,未免太愚蠢。
  
  紫语呆呆地坐着,任泪水一颗颗掉落,总要泪尽情逝才会停止哭泣吧!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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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倚着柳树,紫儿遥望着天际彩霞,红的、金黄的、桥的……一道一道的霞光染上柔软的云朵,几只归巢倦鸟自天空飞过,嘎嘎叫着。
  
  “小姐,我们回去吧!王爷和夫人已经在马车上等我们了。”含笑低言。
  
  “好!我们走,嫣儿呢?她回车上了没?”在祖奶奶诞辰前夕,他们全家到太平寺为祖奶奶上香祈福,请四方神明保佑她长命百岁。
  
  祖奶奶是当朝皇太后的亲姐妹,平日二人走得近,因此,紫语和嫣语也常有机会随祖奶奶进宫拜见皇后和各宫嫔妃。
  
  “她不知上哪儿去,王爷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不如我们先上车。”
  
  “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带你去找。”这调皮丫头,准又到庙后的林子里去了,她的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老想碰碰那些说书人口中的绿林好汉,因此,哪里有林子她就往哪里钻。
  
  她带头往庙后走去,迈着小小的步子,心里想起上回嫣儿在林子里摔得浑身是泥的情景,不由得娇笑出声。
  
  “好一个美人展眉,真是教人惊艳。”几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挡住她们的去路。
  
  “你是谁?为什么挡住我们的去路?”含笑勇敢地挺身护住小姐。
  
  “哇!连个小小丫环都这般清丽动人,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其中一名男子走上前,轻薄地用扇柄抬起含笑的下巴。
  
  “请你们放尊重。”紫语气得挥去他的扇子,泪水已在眼眶中饱蓄。
  
  “尊重?姑娘你弄错了,聪明的女孩不用男人尊重,只要男人爱……”他轻佻的口气龌龊得让人作呕。
  
  “小姐,你浪费口舌和他们谈尊重,不如回去跟我们家那只大笨狗讲中庸。”含笑说着拉过紫语转身就走。
  
  他们倏地围上来,把主仆二人围在中间,教她们进退两难。
  
  “好呛的姑娘,把我们比成了狗,既是这样,我们只好对你们这两只母狗发发春。”
  
  “你,无耻!”紫语用力拨开他伸过来的禄爪,眼泪已不由自主地滑下。
  
  “别哭、别哭,你哭得本大爷的心好酸。”
  
  “这样就无耻?那么等你们尝过本大爷的滋味后,包准上瘾,到时天天缠着我,要我赐给你们雨露,那才叫无耻淫荡呢!”一个身着黄衫的男子淫猥呵笑。
  
  他一把将含笑拦腰抱住,其他人同时一涌而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色身影飞掠而过,只见那群人渣尽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你是谁?敢管我四贝勒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吗?有胆给我报上名来!”
  
  “在下卓勖恺,有何指教?”白衫男子站定,回身看看地上狼狈的几个人,轻蔑神色不经意流露出来。
  
  “卓、卓、卓勖恺……”是那个名震朝野、官拜一品的征东将军卓勖恺?
  
  听说他和当今皇上是亲如手足的好友;听说他曾从刺客手中救下皇上一命;听说朝中大臣都要敬他三分……而他只是个承了祖荫、有名无实的贝勒,怎惹得起这号人物?缩缩腿,他被他的眼神盯得全身不住地发抖。
  
  “正是在下!”他潇洒地一甩扇。
  
  白色的衫袖在风的戏舞下,翩翩扬起,几乎是第一眼,紫语的心就不由自主地随风飘上他。
  
  紫语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相当高,要仰着头她才能瞧清楚他;他的脸长得斯文秀气,一点都没有压迫人的威势,但他浑身散发的王者气势,却让人不由得想臣服于他。
  
  认识他吗?不!这样的一张脸要是看过一次,任谁都难将他自心底抹去,那么……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熟悉感?仿佛、仿佛他们早已相识,仿佛、仿佛他们早已互属?这是多难以理清的心情呵……
  
  等她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眼睛竟不害羞地直盯着人家瞧,一瞬也不瞬地。
 
  “姑娘,你还好吗?”勖恺先出声打破沉默。
  
  “多谢公子相救,紫语感激不尽。”低下眉,掩住难抑的情绪。
  
  “这里人烟稀少,易引来心怀不轨的男子,姑娘怎会来此?”
  
  “我想到林子里寻回舍妹,她一向活泼调皮,常往林子里钻。”
  
  “那我陪姑娘同去可好?”他淡淡一笑,提议说。
  
  “好、当然好,要是再碰到刚刚那种衣冠禽兽,至少有个人可以治。”含笑代她答应。
  
  “那……有劳公子了。”她屈膝一福。
  
  勖恺见状连忙伸手将她扶起,在碰触的瞬间,一股无可言喻的感动翻搅了他的知觉,他的心如擂鼓般奔腾不已,他不知道自己怎会这般无礼,牵了她的手就不想再放?是吸引?是动心?总之,他的心强喊着“要她”!
  
  “我们快走吧!再晚天就要黑了。”含笑及时出声解除了尴尬。
  
  卓勖恺领头行去,紫语在后面慢慢跟随,踩着他走过的泥土,看着他的足后跟,望着他随步飘动的衣摆,她的心微微颤动。
  
  她不解为什么只是待在他的身边,她就会感觉安全?为什么只是跟随他的背影,她就会觉得幸福?情嗉在她心中慢慢发酵、扩散……
  
    手里金鹦鹅,胸前绣凤凰。
  
    偷眼暗形相,不如嫁与从,作鸳鸯。
  
  不如嫁与从,作鸳鸯?她到底在想什么?一个豆寇年华的少女,怎可如此不害臊地怀春思人,恼呵!她拼命摇头,想摇去满脑子胡思乱想,却没料到摇不去满腔春思,反而摇出了满颊绯红。
  
  “姑娘怎生称呼?”勖恺的声音蓦地自前方传来,不知怎地,他不想就此和她失之交臂,不想就此让她从自己生命中错过,他强要与她的生命出现交集,不因她韶华姣美的容貌、不因她弱柳扶风的纤细身段……只因那……是了!是那股无可言喻的熟悉感,蛊惑了他的心志。
  
  “我叫紫语,爹娘都唤我紫儿。”他叫卓勖恺,那……他是汉人吧!紫语细心地用了汉人唤父母亲的称谓,仿佛这样子她又和他拉近了一点距离。
  
  紫儿?又是那份无从分说的熟悉感猛地撞进他的心壁……他强压下狂奔的心跳,转身再问:“紫儿姑娘可是京城人士?”
  
  紫儿还没作答,含笑突然对着远方招手。“二小姐,我们在这里!”
  
  嫣语很快地跑到姐姐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卓勖恺。“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和我姐姐说话?孤男寡女的不怕惹人非议。”
  
  “嫣儿不可无礼,是这位公子救下我和含笑。”
  
  “是英雄救美人啊!你的身手好不好?”嫣语叉着腰问,大有和他一较长短的念头。
  
  “哪会不好,他才飞身过来,我们连他怎么出手的都还没看到,那些下流男人就全躺下了。”含笑插口,把当时的情况说上一道。
  
  “姐,我早说过,女子也要学武防身,你偏不听,这回受到教训了吧!回家我可要好好把你锻炼锻炼。”
  
  嫣儿那一副训示徒弟的模样,惹得勖恺会心一笑。
  
  “紫儿姑娘的身子骨并不适合练武。”他的话适时解除紫语的危机。
  
  “是啊!你要大小姐练武,就像要你自己学文章一样难。”含笑也取笑她。
  
  “你敢笑本小姐胸无点墨?好!看我的厉害。”她摩拳擦掌准备扑向含笑。
  
  “你说什么?‘胸无点墨’?哇塞!真不简单,二小姐用了一句成语耶!天要下红雨了,大家快躲到凉亭里避雨哦——”含笑说完拔腿就跑,引得嫣语也跟着追赶。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紫语鼓起勇气说:“今日卓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紫儿无以回报,只有……”她低头取下腰间的随身腰她低头取下腰间的随身腰佩,递予他。
  
  收下啊!请收下吧!至少让我心存幻想,假装日后你会拿起玉佩睹物思人,会想起这一个下午、这一名陌生女子和这场邂逅……求你呵……
  
  看他久久不伸手接去,她的泪盈满眼眶,沿着香腮滑落……
  
  他的心被她的泪灼烫成伤,他的情绪因她的愁眉不展而陷入低潮,他心疼、不舍,不自觉地伸过手接下玉佩。
  
  从不知道还有人可以影响他的喜怒、从不知道还有人可以毫无预警地闯入他的内心,一直以为,他的心早在十年前那场家变中死去……
  
  “谢谢、谢谢……就算再也见不到你,我也会永远把你牢牢记住。”泪还悬挂在眼角,但她的嘴角已漾出灿烂笑颜。
  
  会的!我们定会再相见的。他自信满满地在心底对着紫儿的背影说。



          ☆        ☆        ☆

  该死!什么狗屁格格,凭什么一道圣旨就决定他的一生?好个端康王爷,他没上门向他索讨当年债,他竟敢用合婚把他纳入自己的权力旗下!
  
  好啊!想斗是吧?他奉陪!
  
  勖恺一掌袭上桌沿,把桌角卸下一角,心中的怒气昭然若揭。
  
  媚湘泪眼汪汪地对着盛怒的勖恺。
  
  怎会这样?自十六岁那年把清白的身子给了他,她就一直在等待他收心,等待他正式迎娶她为夫人,谁想得到一纸圣旨粉碎了她多年的梦,一个天外飞来的“语歆格格”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占上了卓夫人的位置,叫她如何能心甘?
  
  小时候,她和勖恺就是一对人人称羡的青梅竹马,若不是卓家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勖恺和学恺不会远离家乡,不会再见面两人成了陌路人,如今,她费了多大力气,好不容易才慢慢回到他心中、走到他身边,叫她放弃她可不服啊!
  
  “大哥,你立刻进宫跟皇上谈一谈,请他收回成命。”学恺说。
  
  “是啊!你快去,去晚了就再也来不及了呀!”媚湘附和。
  
  “不!我决定要如他的意,娶那位‘语歆格格’!”他嘴角里隐含讥笑。
  
  “如谁的意?这桩婚姻不会有人‘如意’,大哥,你别为赌一时气,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学恺没想到他的劝说竟换来这句讥讽,他实在不懂大哥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是啊,你赌这口气太不值得,那位格格不知是怎般的刁蛮任性,否则连皇帝自己都三宫六苑七十二嫔妃的,怎会下道圣旨不准你大婚后再娶妾,甚而连你目前的身边人,都要把她们遣送出去?”想来,那位语款格格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若她一进门,这卓家岂有她容身处?
  
  “我会让他后悔把女儿嫁给我!”他的口气中隐含森冷。
  
  “大哥,你的意思是……”让端康王爷后悔女儿下嫁予他,对大哥有何好处?
  
  “你忘记当年是谁带走娘的?”他转过身正视学恺,双眸里满含恨意。
  
  “那时我还小,只模模糊糊知道是个王爷,难不成这个王爷就是……”霍地,他懂了!可是往事已矣,来日可追,为一段过往赔去后半生,值得吗?
  
  “没错!就是他!我未来的岳父。”他的恨成了一张无形密网,牢牢地套住他的心,捆得他动弹不得。
  
  “听说他对这个语歆格格宠入心底,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用尽心力帮她要到,从小他就把女儿当男子养,家里不但请了师傅还有武师,专门指导家里两位格格。”学恺把他所知道的尽数提供。
  
  “天!女子无才便是德啊!像她这般舞文又弄武的,不是变成个男人婆吗?娶这样的女子岂不是家门不幸,勖恺,你千万不可以娶她入门,否则整座将军府会被她弄得乌烟瘴气。”媚湘使力批评,只盼他能改变心意。
  
  “够了!什么都不要再说,我已经决定,不会再更改。”他阻下两人的劝说。
  
  “大哥,你计划……”
  
  “是的!这就是我的计划。”他解答了学恺尚未出口的问题。
  
  十年前,若不是端康晋,他不会变成失怙孤儿,若不是端康晋的好贪渔色,他的家不会分崩离析。
  
  这些年他日日夜夜追查当年带走母亲的男人是谁,总算让他在前几日找到当年目睹一切经过的邻人——阿三。没想到他前脚刚得到消息,连复仇计划都还没着手策划,“他”后脚就急着把女儿送上门来。
  
  好得很,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心疼的女儿将落在他手上,这是老天开眼,是老天把报仇机会亲自送上门,他该举杯畅饮,该感激这桩“御赐婚姻”。
  
  哈、哈哈、哈哈哈!还有什么事比这件更值得庆贺!
  
  “大哥,那媚湘怎么办?圣旨中要你把家中的一干侍妾全部送走,并永远不得娶妾。”再怎么说,媚湘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爹临死前还哀哀恳求他们兄弟,好好照顾她。
  
  “我会把她安置在康园。”康园是卓家在市郊的一幢别院。
  
  “不、我不要,我不要离你这么远,我要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她偎上他的肩膀,软声要求。
  
  “我会‘时时刻刻’陪在你的身边,放心好了。”他笑得诡谲。
  
  想嫁他,行!那她就得有守活寡的准备,就不知道这种高贵的娇娇女,会不会也搞上红杏出墙的把戏?要真是这样,端康王爷的面子该往哪里摆?若是他再“一不小心”把事端扩个十倍大,不知端康王爷要如何在京城立足?
  
  “勖恺,你是说你要到康园陪我?”她志得意满的自背后环住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背上,丝毫不顾忌还有学恺在场。
  
  “大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学恺红着脸,别过身离去。
  
  一看学恺识趣离开,媚湘更卖力地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送到他身前,握住他的手探入自己胸前的柔软。
  
  “你先下去帮忙布置新房。”他沉着声、缩回手。忽地,他厌恶起这种游戏。
  
  “哦!新房要安排在哪里?”她不情愿地放下他的手,闷声问。
  
  “随便!”
  
  随便?他真是连一点点都不在乎那位格格?湄湘掀起描绘精致的菱嘴,微微一笑,那……就把新房布置在“梅园”好了,那儿是勖恺专为纪念爱梅成痴的老夫人盖的,平日很少有人肯接近那里,听说几个打扫丫头,还曾经亲眼看到老夫人的鬼魂在园子里飘来荡去。
  
  老夫人啊!你可要显显灵,把那个讨人厌的坏格格吓个半死。
  
  死?这倒是个一了百了的好法子,就不知道一个死格格还有没有本事管丈夫娶妻纳妾!
  
  她跟起脚尖,在他嘴角印上一吻。“我先下去忙,那你……晚上记得哦!”轻抛过媚眼,她扭着姣美的臀部走出门外。
  
  勖恺自怀中取出紫儿相赠的玉佩,细细品玩。他们真要错过了吗?一道圣旨、一个格格,改变他下半生的命运,也阻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
  
  他忘不了她的巧笑倩兮、忘不了她的泪眼盈盈、忘不了她眼底眉梢那股恬淡安详,他坚定的意志有一忽儿的动摇,是不是该放弃复仇,争取自己的幸福?


  不!他无法忘记爹临终前的不甘挣扎,无法忘记娘赴死前的绝然凄容,恩爱夫妻因“他”拆散,多情爱侣因“他”共赴黄泉,一家子的幸福因“他”而烟飞云散。
  
  这一切,他要悉数讨回,就算大清律法没办法定“他”的罪,他也会用自己的方法让坏人自食恶果。如果……虐待那位“语歆格格”会让“他”心痛如绞,那他何乐不为呢?
  
  端康晋,你等着吧!


          ☆        ☆        ☆

  天寒地冻,一幢小小的破茅屋里升着一盆火,两个全身素缟的小男孩围着炉火,把纸钱一张张折成元宝,放入火炉中燃烧,看着黄色的纸沾上火花,火苗迅速扩大、窜升……转眼成灰……成烟……
  
  “哥哥,爹爹睡了这么久,怎还不醒来?”学恺再绕到床边,掀掀父亲的盖头布,他的眼睛仍牢牢紧闭。
  
  “爹爹太累了,我们让他多睡一会儿。”他拉过弟弟,继续为父亲烧元宝。
  
  “可是,叶大婶说爹爹不是睡着,是死掉了。”学恺始终没掉下来的眼泪,在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地滑了下来。
  
  “学恺,你要乖乖的,不行哭、不行闹,爹爹病得重,人间的大夫都医不了他,他只好到天上去,请求老天爷帮他医治,你这一哭,爹爹走得不放心,若是又踅返回来,他又要受病痛之苦。”勖恺圈着弟弟的肩膀,不舍得把自己心中的悲痛传到弟弟身上。
  
  “哥哥,将来我长大,要当最好的大夫帮人家医病,不用让他们到天上去找老天爷帮忙。”他的啜泣声渐歇。
  
  “好!哥哥知道学恺最懂事。”他领着弟弟为父亲再上一柱香,然后蹲下来,继续烧纸钱。
  
  两人默默地持续着手中的工作,北风在门外呼啸而过,偶尔自门缝中带进些许风雪,冻得两兄弟一阵哆嗦。
  
  “勖恺、学恺,娘回来了!”喜悦的声音,在推开门接触到满室哀威后戛然停止。才几个昼夜,几十个时辰……她的家怎就变了样?
  
  “娘!”乍见母亲,兄弟两人飞身扑来,紧抱住母亲再也不肯放手。
  
  “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爹爹身子不好,你们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爹的,怎么会……”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成哽咽,再不成声。
  
  "昨天勖恺出门帮爹爹抓药,我在后院劈柴火,突然听见爹大吼一声,我急忙跑进房里,看见爹青筋暴突,抖着手指着门边的阿三,我连忙抓住他的领子问是怎么回事……”
  
  “他把我卖身进王爷府的事说出来了?”她颓然地跪倒在丈夫床边,抚着尸身,喃喃自语,“你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男子怎能接受这种事,你是宁愿死也不愿妻子玷污了清白,我懂!我这种女子早已失去活着的资格,等等我,让我随你去吧!”
  
  她打开覆在爹身上的被子,从他颈子上取下一块绿翡翠,然后把它挂上学恺的脖子。
  
  “勖恺,我身上有一块紫水晶,你见过的。这两件东西是我们结婚时唯一有的两件值钱物品,本来说好紫水晶给你、翡翠给学恺,可是,我把紫水晶给了一个小女孩,因为她帮助我离开了王爷府,让我能回家和你们团聚,倘若日后有缘再相见……”
  
  “我会报答她的恩德,并把紫水晶取回来。”勖恺接下母亲的话。
  
  “我很安慰,你有你爹正直诚信,不负欠人的性格。千万要记得,一定要帮我还清她的恩惠,否则娘在另一个世界会心不安稳的。”她拍拍勖恺的肩膀,转而面对小儿子。“学恺,爹爹的身体一向不好,娘到他身边照顾他,好不好?”“可是哥哥说他到天上请老天爷帮他医病,他的身子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是啊!可是老天爷的家好远好远,我不放心爹爹一个人去,哥哥很厉害的,我相信他可以好好照顾你,你让娘去照顾爹好不好?”
  
  “那你也要像爹一样躺在床上一动都不动了吗?”
  
  “是啊!学恺怕不怕?”
  
  “不怕!我怎么会怕爹娘,你们是世上最好的爹娘啊!”
  
  “好!那么让娘再抱抱你,唱歌儿陪你睡觉……”她抱起学恺爬上另一张床,软软的嗓子哼唱着歌。“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那是娘最后一次唱歌儿,从此他们兄弟俩再也听不到这柔美的声音……
  
  那天深夜,他亲眼看着母亲投环自尽,亲手提来清水为母亲把身子擦拭干净,还冒着冰寒的冷风出门,替母亲摘来大把新梅,让梅香送父母亲一程。
  
  第二天葬了父母,他带着弟弟远离家乡……
  
  合上书,勖恺揉揉鬓角。好多年不曾再回想过这段不堪的过往,怎会在大婚前夕又想起这一段?总以为隐藏在心里的伤口早已结痂成疤,谁想得到再掀开,仍是鲜血淋漓。

  语歆格格,这段仇怨你是再躲不过了!父亲种下的因就由女儿来承担,就如同父亲的不平要自他手中获得平反一样,公平而理所当然。

[ 本帖最后由 薰衣 于 2006-7-28 20:07 编辑 ]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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