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泣恋



第一章


  漫天飞雪,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北京城的天空降下,慢慢地在大街上堆积出一个银白世界,厚厚的白雪教人寸步难行,狂傲的寒风透进人的骨髓。
  
  在这时节,人们都选择躲在屋内,让几堵墙挡去寒冬肆虐,让一盆暖烘烘的炉火、一壶热呼呼的茶水抵去刺骨寒冷。
  
  端康紫语柱着杖,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心想,今晚再不可能乞讨到食物了,压压翻搅的肠胃,她冷得佝偻起身子,好冷、好冷……
  
  回首看看来时路,她猜今夜她将魂归离恨天……
  
  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的她竟连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没有,学了十几年的琴棋书画,一旦脱离可以依附的支柱,这些东西竟帮不了她存活。离开“那里”一个多月,用罄身上所有,剩下的日子她只能以乞讨为生,身为女子,太可悲……
  
  街边一幢低矮的小屋,屋里透出的暖暖火光吸引了紫语的视线,她不由自主地走往小屋的方向,想偎近那份渴望已久的温暖。
  
  屋内童稚的声音响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爹爹,我背得可对?”
  
  “很棒,双双最棒了。”一个慈蔼的声音透过窗棂送入她的耳,眼前,她仿佛看到当爹亲的正伸手去摸摸孩子的头发。
  
  “爹爹,我还会一首诗,隔壁林姐姐教我的,您听听——雁尽书难寄……”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紫语喃喃地和着小女孩的声音,念出这首“闺怨”。
  
  那一年,她十岁,第一次听到这首诗。那是段不识男女情爱的岁月,但听着这首诗,她的心仍然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丝感动……
  
     
  
           ☆        ☆        ☆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霜降刚过,天就落下白雪,突如其来的寒气让满园的梅花提早绽放风华。
  
  紫语冻得红通通的小脸露在棉袄外,大大的两颗眼睛骨碌碌地转动。
  
  “小兔兔,你在哪里?”清亮稚气的嗓音从“谢园”、“柳阁”一路传到“情楼”,焦虑的情绪透过一声声的问话表露无遗。
  
  走进情楼,满园新绽的梅花暗香浮动,却舒解不了她忧虑的情绪。
  
  “大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拦住她的路。
  
  “我要找我的兔兔儿。”她冷得猛搓双手!想为自己挣得一丝暖意,眼角的泪早已不争气地缓缓流下。
  
  “小雪兔不见了吗?”翡翠蹲下身对着她的眼睛问。
  
  “是啊!那是阿玛送我的,要是找不回来,今夜下那么大的雪,它一定会被雪掩埋住的。”紫语忧心忡忡地说,一想到它将因自己的疏忽而受苦,她的泪就不受控制地成串落下。
  
  “这样啊……不如,您先回去柳坞园,我去找几个人来帮忙找,一找着了马上送去给您,好吗?”
  
  “可是……”紫语迟疑犹豫着。
  
  “要是您被冻病了,王爷知道一定会更加心疼的。”
  
  端康王爷膝下有一子二女,其中他最疼惜的就是这位大小姐了,她自小聪慧过人,学书更是过目不忘,家里的几个师傅莫不对她赞赏有加。
  
  “好吧!那你去帮我唤人来,我马上回柳坞园等消息。”
  
  “好!别耽搁太久,小心身子,别让自己冻着了。”翡翠殷殷叮咛。
  
  “知道了,好姐姐,我马上回去。”见她走远,紫语背过她,不死心地弯下腰继续寻找。
  
  突然,一声声忽隐忽现、断断续续的低泣传到她耳边。
  
  紫语寻声行去,直直走到了情楼的台阶上,看到一个美少妇,正倚窗而立,串串泪水漫过双颊湿透衣襟。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美妇低吟过,泪洗红妆湿栏杆。
  
  “五姨太,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待会儿王爷过来看您这样儿,不是又要怪到咱们下人身上,责骂我们没有好生伺候?”宽儿不耐烦的声音从内室传出。
  
  闻言,妇人快快拭去眶边泪水,可……泪水越擦越多,想止怎止得住?
  
  从小就爱哭成性的紫语,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水又跟着垂落。她走到妇人身旁,推推她,把她拉到室内坐好,用小小的手绢儿帮她拭去泪水。
  
  “好婶婶,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吧!让我来帮帮您。”
  
  “小姐,您怎跑来情园!老爷马上要到了!”宽儿一看到紫语,吓得放下高高跷起的脚,急忙站起身。
  
  紫儿不理会她,继续推着少妇的手问:“婶婶快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我是在想我的郎君和孩儿,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了?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冻着?”说到这儿,少妇的泪又止不住地成串掉落。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光在这里挂心他们也无济于事啊!”
  
  “我不能回家……我的身子早已卖给了王爷……”
  
  贫贱夫妻百事哀,恩爱夫妻想白首,不过是痴心妄想……
  
  “你是说阿玛买下你,你只好放下儿子丈夫住到王爷府来?”
  
  “是啊!小姐,这是大人的事,您一个小娃儿就别管了吧!五姨太是命好,让王爷看上了眼,从此穿金戴玉不愁吃穿,哪像我们,同样是被买进府,只能当个下人供主子使唤,我就不明白五姨太到底还不满意什么?”宽儿一脸不解。摇摇头,她劝了一下午,劝得她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上一口。这世界就是有人,人在福中不知福。
  
  姨太太?阿玛又买了一个新的姨太太,那额娘不是又要躲在房里默默垂泪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玛要不断不断地买新姨娘来让额娘伤透心?这就是风流吗?有了风流这个借口,男人就有权理直气壮地让女人伤心吗?她真的不懂!
  
  “你想回家,还是想留在王爷府‘穿金戴玉不愁吃穿’?”紫语仰高小脸,小小的年纪却满是大人口吻。
  
  “若是小姐肯出手相助,让奴家能回去与夫君、小犬相聚,奴家会永远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说罢,她屈膝一福。
  
  “好!我帮你,希望你们家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这不只是帮她,她也要帮帮她那受尽委屈的额娘。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她告诉自己别害怕,阿玛一向疼她,从没拒绝过她的要求。
  
  “小姐,您快回去吧!王爷已经到情园来了。”宽儿频频催促着紫语。
  
  王爷的护卫们提着灯笼慢慢自远处走来,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几点光明,催促着紫语的计划加速成形。
  
  端康王爷走近,看见最疼爱的女儿两颗眼珠子牢牢地锁住自己,一头雾水地蹲下身,扶住她小小的肩膀问:“紫儿,你是怎么啦!这样看阿玛?不认识我了吗?”
  
  她深吸口气,脱口问:“阿玛,紫儿听到一阕词,百思不解它的意思。”
  
  “你念念,阿玛帮你分说。”他笑了笑,坐到椅子上喝口热茶,把紫语抱到膝间,对女儿的宠爱表露无遗。
  
  “秋月婵娟,皎洁碧纱窗外。照花穿竹冷沉沉,印池心。凝露滴,砌蛩吟,惊觉谢娘残梦。夜深斜傍枕前来,影徘徊。”紫语轻轻地把整阕词背出。
  
  “好,我知道了。紫儿,你看中秋月圆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时候,天下有情人都在这时团聚,可这词中的妇人却是形单影只,凄清孤苦地度过这美好时辰,词里露滴声、蟋蟀呜惊醒她的残梦,作者用‘影徘徊’三个字点出她的满腹哀怨。这阕词是在写秋夜怀人。阿玛这样说,你懂了吗?”紫儿自小早觉、聪颖过人,他从不设限她的各种学习,否则在一般家庭,没有人会准许少女读这种情诗艳词的。
  
  “不懂!”她皱起两弯芙蓉眉,轻摇了头。
  
  “哪里不懂?告诉阿玛。”
  
  “现在天下太平,阿玛已经好多年没出外征战,您日日夜夜都在家啊!为什么额娘要念这首诗?她有离愁情怀吗?为什么她让自己人比黄花瘦,为什么她要讲‘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谁知高楼连苑的富贵夫妻仍是满腹悲水’?是不是额娘弄错了?”
  
  “你是说你额娘……”女儿一说,他才想起,已经好久没去探望妻子了,原来在这段被他忽略的日子里她过得并不好。
  
  “阿玛,紫儿想问您,为什么您要有那么多个姨太太?为什么您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额娘过得好不好,您早已不在意了,是不是?我不明白,您若不喜欢额娘,为何要娶她入门,若是喜欢,为什么又不让她快活?”一大堆“为什么”问出她满腹疑惑。
  
  “不!我在意,只不过……”
  
  “只不过舍不得美妻娇娘,舍不得芙蓉帐暖的夜夜春宵,殊不知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她站起身,无畏地走向前和阿玛面对面。
  
  这些话她自额娘那里听来,初听时觉得恶毒,现在想来才知,那是存了多少深刻悲哀才说得出口啊!
  
  “紫儿,你说话太歹毒了,女孩家怎心眼狭小至此?往后……”
  
  “往后怎容得下夫君的若干小妾?”她接了阿玛的话。“婚姻对女人是永远的不公平吗?那么紫儿情愿终生茹素,永伴青灯古佛,也不愿踏入一场不公平的婚姻中。”她话说得重,只盼阿玛肯回头。
  
  “紫儿,你今日来是为了和我作对的吗?”他一击掌,震落桌上瓷杯。
  
  “女儿不敢,只是心中有太多疑惑,我不明白额娘的十几年青春,怎会换得夫君的无情相待,而五姨太爱子爱丈夫的心,怎又会为了金钱,不得不割舍?为什么您有权制造人世间的遗憾?因为您是男人,或者是……因为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紫语鼓足勇气把话说完全。
  
  “紫儿,你恃宠而骄了!”他双目怒瞪。
  
  “阿玛,我亲眼见您那些姨太太们,为了争取您的青睐而彼此争斗,我亲眼瞧见额娘和五姨太的伤心悲恸,您是最仁慈的爹爹啊!怎舍得一群女人为了您的一时欢喜而伤一辈子心?至少您让五姨太回家和丈夫儿子相聚,不要拆散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求求您为紫儿、嫣儿和睿儿积积福吧!”紫儿双足跪落,盈盈双眸中蓄满泪水。
  
  为孩子们积福?可不是,若将来他最宠爱的紫儿、嫣儿也是这般受男人欺凌心伤,他怎忍心?
  
  “也罢!宽儿,你去让马车夫备车,和翡翠两个人送五姨太回去!”他长叹一口气,重新面对紫儿,许下承诺。“我会去看看你额娘,并努力让她不再心伤。”
  
  “额娘病了。”她松一口气,绽出如妍笑意。
  
  “病了?我怎不知道?请大夫来看过了吗?”他十分讶异。
  
  “她是相思成疾,无药可医的。”她吐吐舌头,调皮地对阿玛灿然一笑。
  
  “你这丫头,看来我要限制你读那些情诗艳句,免得你满脑袋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笑着摸摸女儿的头。“我去看看你额娘,你也趁早回房歇着,天黑路滑,你可要小心行走。”
  
  “好!”她乖顺地点头。看着阿玛渐行渐远的身影,紫儿好骄傲,她有一个好阿玛,好……爹爹。
  
  转过头,她对着那位欲语还休的年轻婶婶。
  
  “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永远铭记在心。”少妇喜极而泣,蓦然,想起什么似地,从颈上取下一颗紫水晶,挂上紫语胸前。“您的恩德我无以回报,这是卓家的传家之物,只传予长男媳妇,我从婆婆手中取得它,今将其转赠于你,愿它佑你平安康泰。”
  
  “不!我不能收下,这是您的传家宝。”紫语推却。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小姐收下当作纪念,他日若有缘再见,让我们共忆起这段缘分。”她对紫语嫣然一笑,转身随宽儿走出情楼。

  这是紫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卓柴萍,却没想到这段缘分却紧紧地牵系着她往后的命运。


  待陷落回忆中的紫语再回过神时,小屋里的人儿已酣然入睡,温暖的烛火亦随之熄灭。
  
  呵口气,搓搓早已冻僵的双手,她缓步前行,宽阔的天地间竟无她端康紫语的容身处?
  
  想起“他”,苦笑一声,潸然泪下……终是枉凝眉呵,想她眼中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起自秋流到冬,自春流到夏?
  
  泪在颊边结成冰珠子,就像她的心,早已没了温度,没了爱……
  
  踟蹰慢行,紫语在一幢大宅邸前停住,高高的屋檐为她挡去漫天风雪。她蜷缩在角落,身上再也榨不出任何暖意……
  
  属于“冷”的回忆很多很多,每个记忆都有他……
  
  她记得那夜寒意渐浓,他突然出现并摔坏了她的白玉筝……他那凶恶的表情好吓人,一直以为那个温文尔雅、从坏人手下救下自己的男人,才是她的夫君,谁知道,他换了张面具,让她差点儿认不得……
  
  她记得他为了媚湘小产,一怒之下把她关进柴房里,那些夜,冷风从窗缝吹进柴房里,透进她的衣裳、她的肌肤、她的骨头,那种从骨髓渗出的寒意让她慢慢失去意识……可是一醒来,他又换上原来的温柔面具,对着她笑、对着她说……他也喜欢她……
  
  她记得,在回家的马车上,他执起她的手说:“你的手好冰,很冷吗?”她摇了摇头回答:“有你在,再冷我都不怕。”然后,他把她抱在怀中,暖暖她的手、暖暖她的脚、也暖了她的心……
  
  她记得他采来新梅插在瓶中,告诉她:“这像你,清新、傲骨而纯洁。”她则捧了清水,回答他:“这是你,滋润、延续、丰富了我的生命。”他笑了,环住她的腰,告诉她:“天那么冷,还去碰冰水,笨!”她则回答他:“我不笨,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把手温暖。”
  
  她记得……天,她怎会记得那么多,扣除那些磨难,他们真正在一起多少日子?怎就有了满箱满筐的回忆?为什么每个回忆都那么鲜明,仿佛是昨日才刚刚发生?是因为离开他的这些天,她日夜温习这些回忆吗?还是因为爱他的心从不曾冷却……
  
  好冷、好冷……缩着手,偏过头,她好想睡……她猜想今夜她将魂归西方……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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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梅花一年一年的开放、凋零,冬雪一年一年的飘降,春风一年一年的来临。朱家上上下下和往年并无不同,老中青三个男人撑着一个家,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
  
  这夜,勖棠照往常般燃起一炉檀香,把紫儿的琴和纸笔放在桌上,然后躺入床中准备入眠,几乎是一沾枕,紫儿就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他面前。
  
  “今日,过得可好?”紫儿拉住他的手,偎着他的肩膀撒娇。
  
  “很好,棠儿是越发能干了,他接手的商行都经营的有声有色,爹说我可以准备退休,我哪里肯,我答应过你,除非棠儿青出于蓝,否则我绝不放手。”
  
  “你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个守承诺的好丈夫。”
  
  “你也一样,若非你夜夜到梦中相陪,我也不能支撑过这段艰辛的日子。”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你要走了?不肯再到梦里相陪了吗?不然怎会说这话?”他惊慌地连声问道。
  
  “别这样,我不走,我愿夜夜陪伴……”她投入他怀中,安抚他的焦虑。
  
  “因为你,我成为惊弓之鸟了。”抱住她,淡淡的香充满了他的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了你一整天,哪里知道才一见面就胡言乱语吓着了你。”
  
  “是我太紧张了,紫儿,告诉我,要到哪一天我们才能再聚?”
  
  “快了,等你了却尘间俗事!我保证下一世,我们一定会恩爱到白头。”她揽住他的腰侧,娇憨地说。
  
  “你怎能这么笃定?我对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垂首说道。
  
  “因为菩提老叟指示我,跟百花仙子多要一样东西。”她神秘地一眨眼。
  
  勖棠仔细凝眼望她,她眉宇间的淡淡愁绪不见了,成了神仙,他的紫儿是快乐的小花仙。
  
  “你要了什么?菩提老叟又是谁?”好熟悉的名字,在哪儿听过?
  
  “你见过的,只是忘记了。”话说完,她双手一扬,树上的梅花一簇簇怒放,明晨醒来,迎接他的将是满室梅香。
  
  “百花仙子又是谁?”
  
  “这是你的身后事,天机不能泄露……不谈这些,我来弹琴给你听。”
  
  “好!”握住她的手,他帮她把琴拿到树下。
  
  她席地而坐,一拨弄琴弦,行云流水般的琴声便绕进他的耳膜,伴着他一夜好梦……
  
  人生自是有情痴,心酸泪、辛酸词都只是年少轻狂……岂知,人生如梦,梦如烟……





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 二世哑情 完 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rose.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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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紫儿被送入勖棠为她建成的梅园,从回家那刻起,他从未自她身边离开过,父亲来探视的时候,他陪在她身边;学恺帮她看病的时候,他陪在她身边;嫣儿吵着要和紫儿说体己话时,他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他下定决心再不让她从视线中消失一次。
  
  “紫儿,你看我把你的画挂在墙头,每天一醒来,就能看到你笑盈盈地对着我,让我一天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如今,天天有真实的紫儿可以看、可以抱,再不用拿画慰藉相思苦,心情更是乘上十倍的好。
  
  “你很喜欢这幅画?”紫儿询问。
  
  “当然,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喜欢,我把它们仔细收藏,不让它们遗落。”他从锦囊中找出她送给他的两阕词,递到她眼前。
  
  他贴身收着她的词?六年了,他从未忘过她?
  
  看着她脸上的感动,勖棠得意地说:“你现在终于肯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了,是不是?那天,我告诉你我爱你时,你那一睑怀疑的神色让我沮丧极了!”
  
  “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我是不敢相信啊!对我而言,你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啊!”放下笔,轻移莲步,坐在他膝上,她主动吻上他的脸,一下、一下……细细绵绵的吻象征着她无数的歉意。
  
  “紫儿,我不是梦,摸摸我、看看我,我是爱你的勖棠!”他握住她纤柔的小手,把它放在唇边。
  
  “对了!等你身体好一些,再帮我做件披风好不好,那件黑缎面的已经被我穿得有些破旧了,可是,我又很想穿,每天拿出那件披风来,都要左右为难老半天,穿了怕把它穿破,不穿又觉得有失落感。你说,我该穿不该穿?”
  
  紫儿点点头,心里涨了满满的感动。
  
  揽住她小小的身子,和她靠得那么近,勖棠还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她又要离他而去,也许下一个眨眼,她就会像阵风般消失无踪。不明所以的恐惧,让他想霸住紫儿的每一分每一秒,用她的体温向自己证实她的存在。
  
  “先生说棠儿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我想这点他是像你的,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和嫣儿在课堂上,夫子总说你天分高、过目不忘。”
  
  “我打算开始教他武艺了,你觉得好不好?”
  
  “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有一点功夫怎保护心爱的女子?说到女子,你知不知道咱们棠儿居然才见学恺的女儿一面,就喊人家小娘子?这小鬼头,肚子还没几两墨水,就开始搞怪,我真担心。”
  
  紫儿被他的愁容逗出笑意。她转身面向桌缘,拿起笔,调皮写道。
  
  “养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明天我去好好教训师傅一顿。”他的推诿功力颇得高人真传。
  
  “推卸责任!”他凝视着她,看她面容潮红、气喘吁吁,她又累了吗?为什么她这么容易累?学恺的药已连吃了几帖,总不见效。
  
  “怕我不负责任,就天天盯着我啊!时刻鞭策我尽好父亲的责任,眼光紧追随着我,一刻也不要放松。”
  
  “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胡说,你有能力的,你只是贪懒怠惰!没关系,你的身子还没,我容许你偷个懒,等你痊愈了,我不准你再找其他借口。”他自欺欺人。
  
  他把她抱起来,慢慢走回床侧,放下她。“你累了,睡一会儿,我陪着你,不要害怕。”

  不!她不害怕,在他身边,她从来不觉得害怕,他是她安全的港湾啊!他除去两人的鞋子,躺在她身侧,搂住她的纤腰,好多年了,他期待的就是这样的拥抱。吻吻她闭阖的眼,他好爱她、好爱他的紫儿……
  
  一觉醒来,日已偏西,昏黄的太阳射人窗棂。
  
  “紫儿,起来吃饭了。”他拍拍她的脸颊,发现她的额头好烫。
  
  又热了?中午吃过药不是已经好些了,怎现在又发热?这样烧烧退退要反复几次才能痊愈?他的眉拢紧,一颗心又悬上半空中。
  
  眼皮好沉重……但他的呼唤声是那么急切,紫儿努力地把眼皮睁开,勉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她的胸口疼痛极了,为了怕他担心,她仍是强忍着不适,硬要起身。
  
  “不要!我来抱你。”他先下床,着好鞋,准备抱起她时,嫣儿敲了两下门,带着一群女人走进来。
  
  “紫儿,你看谁来看你了?”嫣儿扬起的笑声,夸张而刻意地隐去她心中的沉重。
  
  一抬眼,昔日的旧友都站到眼前来,翡翠、含笑、芳儿、珍儿、珠儿全到齐了,她飞快地做了个手势。
  
  她们齐声回答:“我们都很好!”
  
  翡翠走过来,坐到她床沿,拉着她的手说:“听说小容嫁给叔端了?真好!告诉你含笑也成亲了,现在是绣庄的老板娘,珍儿、珠儿和阿金都嫁给回春堂的伙计,是嫣儿小姐牵的线。芳儿和以前门房的小四现在的四总管成了亲。”
  
  “翡翠自己嫁的最好都不说,人家县老爷对她多好啊!虽说是续弦,可大老婆死了,她现在是当家主母、高高在上的官太太呢!”芳儿插口说。
  
  “勖哥哥,你出去啦!我们女人要说贴心话,你在这里好怪哦!”她对勖棠悄悄使个眼色。“你要是无聊,到外面找我夫君说说话、喝喝酒,别在这里妨碍我们。”
  
  学恺有事找他?也好,他正要向他询问紫儿的病情,为什么她睡眠时间越来越长,精神却越来越差?他低下头对紫儿轻言道:“紫儿,不可以太累,一灶香后我会进来。”他细心叮咛,紫儿点头答应。
  
  “一柱香?哇!勖哥哥管老婆管得好严,幸好我夫君很开明,要不然我铁定会受不了。”嫣儿嘟嘴不依。
  
  “你再有意见,我就抱着紫儿到外面找学恺说话,让你对墙壁去聒噪!”勖棠笑说完后,就转身走出大门,留下一群女人吱吱喳喳地诉说别后时光。
  
     
  
           ☆        ☆        ☆
  
     
  “学恺,你找我?”勖棠一出房门,就往园中凉亭走去。
  
  “勖棠……紫儿的病……”学恺欲言又止,这番话叫他怎说得出口。
  
  “对了!她的病始终没有起色,我正想找你谈,是不是要换些药材?她刚刚又发烫了,怎会这样子,一下子冷、一下子热,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先安静下来,仔细听我说,紫儿的病已是多年沉病,我不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捱过来的,也许是她的意志力强撑着要和你见上一面,也许是对棠儿不放心,总之,她能活到现在,我只能说是奇迹。”
  
  “奇迹?你的意思是说……”他的身子僵住,他说奇迹,那么是不是代表……“不,你的意思是说出现了第一个奇迹,有可能再出现第二个奇迹!是不是?奇迹是无所不在的。若不是奇迹出现,到现在我还不能找到紫儿,是不是?那么当另一个奇迹出现,紫儿的病就会不药而愈了,是不是?说话啊!你说是不是!”他狂怒大吼。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他双肩下垂,紫儿的病让他有严重的无力感。
  
  “你也像那些庸医一样,要我们帮紫儿准备后事?你怎可以这么说,你是莫神医啊!是人人景仰、连阎王都敬三分的莫神医啊!说这种话你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他发掌推向他,他不避不闪。
  
  “勖棠,你冷静一下。”
  
  “我怎么冷静?将死的人是我的妻子,我寻寻觅觅了六年的妻子啊!她不是你的人,你当然说得轻松,你知道当年要是没有她,我早娶了嫣儿,你该感激她的,不能置身事外。”这时候,只要能救紫儿,再难听的话,他都能说出口。威胁恐吓也罢,讨恩情也罢,他全不在乎了!
  
  “我没有置身事外!这几天我为紫儿的病,翻遍天下医书,却找不到任何医治的方法,我试遍各种药都不见紫儿的病有一丝起色,如果你够细心,就会发现,紫儿吃的每一帖药颜色都不甚相同。我不断不断地尝试,结果却都只有一个——紫儿的病已是回天乏术了!”
  
  他们二人面色凝重地对眼相视。学恺眼里有着抱歉、罪恶感和深深的同情,而他的眼里只有愤怒、愤怒和愤怒!然后理智催化了他的愤怒,让他从愤怒中认清事实,继而形成悲恸……他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接受……
  
  半晌,他推开学恺,步履不稳地跛舱了几步。
  
  “你这是要我绝望吗?是不是除了绝望,我不能再做其他努力了……”他颓然地垂坐在地。
  
  “你可以让她走得放心!”他蹲下身,坐到他身旁,猛地灌了一口酒,然后把酒壶递给他。
  
  “放心……她放心走了,留下我一人,我又该怎么办……”勖棠掩面痛哭,酒壶摔落在地上,酒泼洒了一地……
  
  老人说对了——相见无益,为什么上苍给了他希望,却又要硬生生地把他的希望剥夺?若是他做错事、他人不好,要惩罚,也该是罚他而不是紫儿啊! “勖棠……对不起……”是谁决定了人的爱情路?如果是月老,那么,他怎让勖棠的爱情路走得那么坎坷。
  
  “求你……再帮我一次。”勖棠轻声低喃。
  
  “你说!”他把他扶起来。
  
  “帮我延续她的生命,至少让她顺利和我拜堂成亲。我要她名正言顺地成为我朱勖棠的妻子。”再抬起头,他认了命。
  
  “我会尽力,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三天后!”三天后,他要给紫儿一个盛大而永生难忘的婚礼。
  
  “好,我们要努力让紫儿的最后这段时光充满欢笑、喜悦。”他紧握住勖棠的手,若是勇气可以相赠,他愿将全部的勇气赠与好友。

  雪停了,勖棠用厚毯子包里着紫儿,带着她到梅园里赏花。两个小孩子和学恺、嫣儿在互丢雪球,他们欢乐的笑声感染了每个人的情绪。
  
  “紫儿,你相不相信人有灵魂轮回?”勖棠突如其来一问。
  
  紫儿点点头,她相信命运、相信来世,也相信有缘的人终会再相聚,就如同多年前,她以为他们二人将至死也无法再相聚,可他们终究是有缘的,所以命运安排了他们再续前缘。
  
  “我也相信,如果真有来世,你还愿意与我共结一世情缘吗?”
  
  紫儿好用力地点了头,我愿意与你生生世世结缘……
  
  “人家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会记录下我们在这一生说过的每一句话,若是这辈子来不及实现或无法实现的,她就会在下辈子让我们实现。紫儿,我们这辈子聚少离多,让我们约定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结成夫妻好吗?”
  
  紫儿握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好”。
  
  “到那时候,我绝不让你再受一点点委屈,不让你受一点折磨。我要日夜都守在你身边,疼你、爱你……补足这六年中,我欠你的爱。”
  
  偎进他怀中,她好幸福、好幸福……不委屈了,有了他,她怎会委屈?
  
  “如果有下辈子,我要抛弃该死的身份门第之见,不论你是婢女也好、是乞丐也罢,我都要娶你为妻。”躺在他怀中,紫儿笑得幸福灿烂。
  
  “记不记得好多年前,你老是踩在梯子上爬上爬下,采下一篮篮酸溜溜的梅子,那时候,嫣儿唱歌、你打拍子,我们好快乐……”她爱上他的甜言蜜语。从来都没想过像他这样的男人,会说话讨女人欢心,是什么改变了他?是她或是爱情?
  
  “下辈子,我要为你盖一座梅园,让你在里面唱歌、跳舞、游戏玩耍……对了!我们来拜托老天让嫣儿再当你的姐妹,我喜欢看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时那种默契,你很喜欢她是吗?”
  
  紫儿笑着点点头,在他掌心写下:“让学恺当你兄弟。”
  
  “好!就这样决定,不过……下辈子,我会贪心一点,光是一个儿子不能满足我,我要你帮我生三、五个儿子。”“未来”在他们脑海中架构出一幅完美的图像。
  
  “我要再送你一颗紫水晶,一颗和你颈子上这颗一模一样的紫水晶。你要再送我一幅画,画里面的你仍是笑得眉弯弯眼眯眯……每到月亮初升起,你就在树下弹琴抚筝,一曲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道尽我们无尽期的爱恋……紫儿,你说好吗?”低下头,他发现紫儿睡着了,抱起她,他忧心忡忡地走入房中,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了,她能撑到明天吗?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        ☆        ☆
  
     
  紫儿再醒来已是深夜时分,她抬眼看见满室喜气的鲜红,好多个新裁成的双喜字贴在门上、窗上、柜上……明天,就是她的大喜之日了。
  
  她轻抚过勖棠的脸颊,他立刻就醒来。看她微张的嘴,他问:“你有事要告诉我?”
  
  紫儿点头,他立刻翻身下床,把桌子移近床沿,取好纸笔。
  
  “往后,棠儿要麻烦你了。”想了好久,深吸口气,她才在纸上落笔。
  
  “他是我的孩子,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六年前,我差点儿被水淹死那次,当时,要是真死了,我会有好多的遗憾,我遗憾答应等你回来却做不到;我遗憾我的孩儿看不到这个美丽的世界;我遗憾你不爱我;我遗憾死的时候你不在身边。”
  
  “过去了,都过去了,那段不堪的痛苦都已离你好远好远了。”他把她抱得好紧,深怕一松手她就要离他而去。
  
  “勖棠,假若我现在死了,心里再不会有任何遗憾。”
  
  “不准说那些不祥的话。”他制止了她的手,不让她再写出教他消受不了的惶恐。
  
  轻轻挣脱他的手,她必须写,再不写会来不及啊!
  
  “我知道自己的爱有了回报,知道你会好好照顾棠儿,而且你就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害怕死亡。”
  
  “你不害怕、我很害怕!你死了叫我怎么独活?你是那么爱我,怎舍得我孤苦零丁的独活?你说过,爱就是要让对方幸福,你死了教我怎么幸幅?不行!你要为我撑下去,陪我到白首。”他的脸埋在她的颈窝,死亡?他不敢面对啊!“你不是一个人,你忘了还有棠儿?这些年他陪我走过来,接着轮到他陪你了。何况,我会夜夜在梦里陪着你。”“我不相信你,上回你说话不算话,说要等我却不见人影。这回我再不信你半个字了。”他任性的像个孩子。
  
  “上回我身不由己,这次,我保证一定夜夜回到你身边,若我没做到,罚我下辈子得不到你的爱。”她笑望他,耐心安抚。
  
  “不许发这个毒誓,下一世你要爱我如我爱你般,再不分不离,我们要时刻相聚、日夜相依。”他昔日的霸气再度出现。
  
  “好!我答应,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栽培棠儿成人,我要他将来和你一样卓然杰出。”她今夜的精神奇好,说不定是另一个奇迹出现了。这个想法让他心情大好。
  
  “嗯!我会让他青出于蓝。”他承诺。
  
  “那……我可不可以有最后一个要求?”她笑着赖到他身上。
  
  “你越来越贪心了。”他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尖。

  “就一次!拜托……”
  
  “好!你说吧!”他摸摸她一头乌黑长发,眼底净是柔情。
  
  “我想穿明天的新娘彩衣,它看起来好美丽。”
  
  “好!我帮你!”他走到架子前把衣服取下,慢慢地帮她一件件换上,最后戴上凤冠覆上头巾,大功告成。
  
  她轻轻掀开头巾,在纸上问:“我漂亮吗?”
  
  “你是落入凡间的仙子,再没有人比你更美了。而这个美丽的仙子将专属我一个人,我该满足更该感恩。”他亲吻上她的额头,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偷偷拭去泪水。
  
  “来……我们来成亲……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她喘得厉害,手再无力支撑,垂落在一旁。
  
  她要走了……事实震撼了他的心……那,她刚刚……
  
  天!他竟将回光返照当成奇迹,紫儿……咽回心酸,他想起学恺的话,是的!他要让她走得放心。
  
  “我来!”接过她手中的笔,他一面念一面写。“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别离,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他们两心相投,心心相印,怎知在至贞至洁的爱情背后,竟是死别?
  
  “勖棠,我爱你!告诉我,你也爱我好吗?”她喘着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行字。气一虚,跌入他的怀中。
  
  “好!我说,我爱你,此生只爱你……我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你的,知道吗?是那次你落水,我把你救起来后,我让自己的心痛吓慌了手脚……怎会这样?我认定自己爱的人是嫣儿啊,怎会两个月不到就移情别恋了?我被自己的爱……”
  
  “我还记得那年梅子成熟,你第一次爬梯子,上得去却不敢下来,你没有哭喊,只是默默等着,你是不是相信我一定会平安把你救下来?是不那个时候,你的心里就藏着一个朱勖棠……”
  
  他不停地说,嘴巴张张合合不曾停歇过,抱住紫儿,两颗头颅相依相偎,他们的心紧紧靠在一起,再无距离……
  
  夜深更漏,他不停地说;鸡啼了,他不停地说;天亮了,他还是不断地倾诉他的爱……他要不停地说,诉尽对她的痴恋……
  
  “紫儿,我来帮你妆扮成最美的新娘……”嫣儿和学恺不经敲门就冲进房内,当他们看到勖棠不断地对紫儿说话,他怀中的人儿带着恬然笑意,安安稳稳地睡,学恺和嫣儿呆愣地站在原地。即刻,他们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关上房门退了出去,他们把喜房留给这对无缘的夫妻!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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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勖棠看着满园盛开的梅花,想起了若干年前树下采梅子的女孩,她还好吗?整整六年了……他搬到京城来,整整找了六年,她却如春雪被阳光蒸融般,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依着当年戏言,把紫儿画像挂在床头,日日醒来便能看到她的倩影,却触不着她柔软的肌肤,是上天责他滥情,才让他无法与紫儿团聚吗?
  
  拉拉身上的黑色披风,衣服穿的有些破旧了,背上的苍鹰仍目光炯炯地傲视人间。这件被风是紫儿留给他的,他的紫儿从不欠人,他给了她一条紫水晶,她便还他一幅画、一件披风,还有……一世不悔的情痴……从贴身锦囊中,他取出紫儿给他的两阕词,细细读取。
  
    给勖棠: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沉沉。
  
    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难话此时心,梁雁双来去。
  
    琴韵对薰风,有恨和情抚。肠断断弦频,泪滴黄金缕。
  
    紫儿
  
  把信箴贴在胸口,感受着紫儿的泪、紫儿的情,这是她第一次喊他勖棠,而非少爷,紫儿藉了词告诉他,她的爱意比春水满、她的深情比酒杯深,告诉他,她的离去和楚王与神女一样哀恸啊!紫儿早知了欢聚难在,寄语落花、梁上飞雁,倾诉她的凄苦情愁……
  
  他懂啊!他懂她琴弦频断的悲,心怜她泪湿黄金缕的愁,只不过,他寻不着她,安慰不了她多情多爱的心……
  
  “勖叔叔,勖叔叔……我们去慈云寺拜拜,请菩萨保佑叔叔找到婶婶。”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儿,奔过来拉住他的手说话。
  
  小女娃叫做糖儿,因为她长得甜甜蜜蜜,惹人怜爱,爹娘便帮她取了这个名字。
  
  “爹爹呢?”他摸摸她的头发。
  
  “娘挺个大肚子,走路好慢,爹爹只好在后面陪她,糖儿等不及了,就先跑过来。”她指指身后,勖棠抱起她,看着一对夫妇从梅林里相依着走过来。
  
  那是学恺和嫣儿,自朱府举家迁往京城后,嫣儿思念亲人,终日抑郁不欢,爱妻成痴的学恺,受不了妻子成山成塔的补药吞进肚子里,仍然越吞越瘦,只好带着妻子千里迢迢到京城探亲,没想到这一住,就住了五年,住惯了,没再想过回乡,学恺在城里连开了十几家回春堂,“莫神医”在京城打出响亮的名号。
  
  “勖哥哥,我们去慈云寺吧!听说那里的神佛很灵的,他一定可以帮我们找到紫儿。”看到勖棠,她扔下丈夫,走到他身旁摇着他的大手央求,那动作和糖儿同出一辙。
  
  “你行动不方便,还要四处走动,学恺你也不管管自己的妻子。”人的感情很复杂奇怪,勖棠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真心将嫣儿当成妹妹看待。他仍像往昔般宠她、顺她,对着她却不再有心动的感觉。

  这些年他想清了很多事,包括对嫣儿的感情,那是揉合了疼惜、保护的兄妹之爱,那时他习惯了她的依靠,顺理成章地认定她是他的,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告诉他,她不再需要他的肩膀,他当然会勃然大怒,但……他想清楚了,那不是真正的爱情,否则他不会轻易放手。
  
  “没办法,谁叫小时候你把她给宠坏了。”学恺纵容地摸摸妻子的长发。
  
  “勖哥哥,拜托啦!我真的有预感,这次我们去绝对可以找到紫儿。”她合起掌,娇憨的脸上有着童稚时的纯真,一点都不像个当母亲的人。
  
  “这是你第几次的‘预感’和‘绝对’?”他打趣地对嫣儿说。
  
  “勖叔叔,走啦!你不去的话,娘晚上会一定跟爹爹耍无赖,那爹爹就惨了。”糖儿的话甫出口,就趁机溜走,当场,两个男人不禁莞尔一笑。
  
  “我什么时候跟你爹耍过无赖?你给我站住!”这会儿她的动作又灵巧起来,抛下老公,追着女儿跑去。
  
  “她每次在追糖儿的时候,动作都会特别利落。否则,就会如你刚刚所见,成天赖在我身上撒娇,硬要我扶着。”学恺解释。
  
  “这些年,嫣儿改变不少,她嫁对人了,当年她若嫁给我,大概只会落得和紫儿一样的下场。”他从来只会让女人为他伤心落泪吧!
  
  “别再自责,我相信等你找到紫儿,你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她过幸福的生活。”他笃定地望向好友。
  
  “但愿……上苍还愿给我机会……不叫我孤独一生……”他喃喃自语。
  
  “会的!我们都被你的爱感动了,何况是心慈的老天爷呢。走吧!我们再去求求可以给你机会的‘上苍’。”学恺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一笑。
  
     
  
           ☆        ☆        ☆
  
     
  从慈云寺出来。糖儿吵着要逛市集,学恺夫妇无奈,只好随着她的意思往前走去。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背影,勖棠的心里好羡慕,若是当时,他能早一点理清自己的心,今日,他也会和紫儿、孩子,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来逛市集。单是一个错误的念头,便造成今日的别离情愁……恼啊!
  
  “昔日王谢堂前燕,今日陋室空堂、衰草枯杨。昨日红缁帐里卧鸳鸯,今日黄土埋红妆,人人都说爱恨痴,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叟从勖棠身边走过,吟着没人听过的曲儿。
  
  他咀嚼着老叟的话,昔日王谢堂前燕,今日陋室空堂、衰草枯杨……人生得意不过是转眼成空,事事嗟怨又有何义?悼往昔、怜过往,不过是一场荒唐……
  
  “施主好悟性!”老人转头对他一笑。
  
  “我?”他听得见他的心音?莫非他是世外高人?“老爷爷,如果你真能看透我的心事,那么请你为我解开情痴吧!”他立在老人跟前,阻了他的去路。
  
  “才说你悟性高,却又痴傻……唉,人间饮食男女……”老人喟叹。
  
  “不见她一面,我至死不瞑目!”
  
  “见一面又能如何?解相思?论情爱?都无益啊!”他拂过长须连连叹息。
  
  “就算无益,也恳求您让我见她一面。”他固执。
  
  “痴儿、痴儿……要见她是吗?前面那不就是……”他的手往他身后指去。
  
  勖棠转身顺他手指处望去,看到嫣儿频频对他招手,再回首,老人已不见踪影。他喟叹,往前慢慢走去。
  
  “勖哥哥,快来啊!是小容。”嫣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容?是陪在紫儿身旁的小容?他纵身飞过,迅速来到她们身边。

  “少爷……真的是你……”小容激动地拉住他的袖子,泪流不止。“我们等你好多、好多年了……”盼了多少年的情景,真落到眼前来,却恍如梦中。
  
  “告诉我!紫儿呢?”他扳住她的肩膀猛摇晃。
  
  “她在大杂院里,和忆棠在一起。”她理所当然地回答。
  
  “忆棠?”另外一个男人?他的心沉至谷底,不能生气,该感谢的,这些年有人肯替他照顾紫儿,他应心怀感激。“这些年都是他在照顾紫儿?”
  
  “可以这么说,他实在懂事得不得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有小孩子像他那么体贴细心,要不是他长得那么像少爷,谁敢相信暴躁的少爷,会生出一个那么温柔的小少爷。”说起忆棠她满脸灿烂的光彩,少爷也该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
  
  “你是说,那个叫忆棠的是我的儿子。”他双眼圆瞪,简直不敢实信。
  
  “当然,回忆勖棠嘛!想不出来吗?这是紫儿姐姐取的。我们都喊他忆棠少爷,可是紫儿姐姐不许,要我们唤他忆棠。”
  
  “嫣儿、学恺,你们听到了吗?我找到妻子,也有儿子了。”他激动地猛拍学恺肩膀。
  
  “勖哥哥,恭喜你!”嫣儿脸是笑的,可是眼角却泛出湿咸……
  
  “走!你马上带我们去找紫儿。”他拉住她的手就要走。
  
  “好!少爷、姑爷、小姐你们稍等我一下。”她快手快脚地收着桌面上的绣布,好领他们回家。
  
  “你们这些年,都是靠卖这个维生吗?”学恺拿起桌上的荷包问。
  
  “也不全是,叔端去帮大户人家做长工,紫儿姐姐和我刺绣卖绣品。”
  
  “你们安定下来了,怎不捎封信回家?”嫣儿问。

  “紫儿姐姐落水后一直高烧不退,时睡时醒,我和叔端又认不了几个字,哪能提笔写信?何况为了紫儿姐姐的病,我们的盘缠用尽,只好半路上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我们四处去帮人家打零工,景况一直不好,那时我们常是有一顿没一顿地挨饿,紫儿姐姐为了把东西省给我们吃,常连连饿好几天……曾经……曾经……她以米糠度日,我们发现时,她还笑说——我们要工作赚钱当然要填饱肚子才能养足精神上工。”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小容的眼里蓄满泪水。
  
  “到后来钱赚到了,她的肚子再也吃不下太多食物……直挨到忆棠生下来,紫儿姐姐的病才好了些许,我们好不容易攒足钱,便原车打道回朱府。没想到人去楼空,那里早没人住了。我想起当时和各位姐姐的约定,才又拉着车儿慢慢上京城。”
  
  “这条路好漫长,辛苦你们了。”
  
  “小容不苦、叔端不苦,苦的是紫儿姐姐,我们来这儿赚不到太多钱,不能给她请好大夫看病,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好过,她成日这样咳着、咳着……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些三流大夫年年来拿诊金、开药方,老是说同一句话……”想到这里,小容未干的脸颊又开始潮湿。
  
  “他们说什么?”小容的表情让人心惊。
  
  “他们叫我们给她准备后事,可……没的事儿,都四、五年了,紫儿姐姐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忆棠都五岁了!那些蒙古大夫只会骗人钱财,胡口乱扯,紫儿姐姐会长命百岁!”
  
  对!紫儿会长命百岁,何况我们有莫神医在这里,怕什么?!走!我们马上回去!”
  
  他们快马加鞭,一行人行色匆匆地赶路。
  
  再没有任河时候,时间对勖棠来说是这般漫长,见紫儿一面的这段路,竟一走便是六年……
  
     
  
           ☆        ☆        ☆
  
     
  “这大杂院里住了十几户人家,我们租了两个小房间,紫儿姐姐住在最后面那间,叔端说房间风小……”话没说完,马车已经到大杂院,小容跳下马车,一眼就看见忆棠坐在门口,强忍着眼泪。
  
  “怎么了?”小容扶起他问。
  
  “娘又咳血了,容姨,我跟隔壁的爷爷奶奶借了些钱,我们去找大夫好吗?”他摊开小小的手掌,好冷的下雪天,他的手心紧捏着两枚铜板,竟捏出汗水来,勖棠看得心好酸。他一步跑上前,抱起儿子,紧紧地把他搂在胸前。
  
  儿子啊……他失散多年的骨血……爹爹对不起你!
  
  “叔叔,放开我啊!我没时间和你玩,我要去找大夫来看娘的病。”他好喜欢这个宽阔的怀抱,和娘的不一样,躺在里面很舒服呢!可是他现在顾不得舒服,他要快点儿救娘。
  
  “棠儿,别怕,爹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娘。”他放开儿子,给他一个安定人心的笑容。
  
  “爹爹?你是我爹?”
  
  “不像吗?”
  
  “不像!娘说我爹爹是很伟大的人,你才不是我爹。”
  
  “你觉得这个叔叔不伟大吗?”嫣儿噗哧一声笑出来。
  
  “伟大的人都要板着一张臭脸,看到小孩子就说——快走开、快走开,别弄脏了我的衣服。”在他心里,爹爹就是这样“伟大”的,所以才会不喜欢跟他和娘住在一起。
  
  “少爷,他说的人是村里郑员外,在这儿有钱人就叫做伟大了。”
  
  “棠儿,那不叫伟大,那叫眼睛长在头顶上。”勖棠把儿子放下。“爹要进去看娘了,你乖乖在外面和表妹玩耍。”说完,他放下棠儿,走入房里,寻他朝思暮想的紫儿。
  
  待大人全走进房后,忆棠搔搔头,问自己:“他真是我爹爹吗?他带来的大夫真能医好娘的病吗?”他虽然没有答案,但是不知怎地,他就是相信刚才自称为爹爹的男人。
  
  “他是你爹爹没错,勖叔叔从不骗人!那个会治病的大夫是我爹爹,人人都喊他莫神医,他一定会治好你娘的病。”糖儿甜甜地对他笑道。
  
  “真的吗?那你也真的是我的表妹了?”他拉拉她的两条长辫子,好玩得很。
  
  “当然是啊!我叫糖儿。你呢?”
  
  “咦?我也叫棠儿。”好奇怪哦!两个人的名字都一样。
  
  “那以后娘一喊糖儿,我们就一起答有!”糖儿建议。
  
  “这样不好,会弄混了!以后我叫你妹妹,你喊我哥哥。”
  
  “不要!有好多、好多人都叫做哥哥妹妹,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不如我们学我爹娘的喊法。我爹叫娘小娘子,我娘喊爹夫君。以后你就叫我小娘子,我喊你夫君,你说好吗?”这样子,她也可以学娘,整天挂在“夫君”的身上。
  
  “这样好吗?”棠儿又搔搔头,不过他真的蛮喜欢这个粉粉嫩嫩的小表妹。
  
  “好!当然好!”她娇蛮地说。然后学起爹娘亲密的模样,用手勾着“夫君”的臂,走入院子里玩耍。
  
  勖棠进入这间陋室,好一个家徒四壁。他直直走到床前,扶起闭着眼睛、娇喘连连的紫儿。
  
  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白皙的肌肤、两弯似蹙非蹙的弱柳眉、纤小的鼻头、小巧的红唇,身体面貌虽弱不胜衣,但自有一股怜人娇态。
  
  紫儿微微睁开眼,凝眼对上他,不敢相信,痴愣了半晌,终究是不敢张口,深怕一有了动作,眼前的幻影会就此烟消云散。
  
  “你说要等我回来,你说话不算数!”勖棠一出言就是控诉。
  
  他的体温、他的胸怀、她日日夜夜思念的人……颤抖着双手,她抚上他的脸,在他的颊边触上两行湿润……
  
  是真的!不是梦、不是幻……不是她的想象在欺骗她。
  
  “你忘了我吗?怎么用这么陌生的眼光看我?你无情无心啊!不知道我想了你六年、念了你六年……我怀疑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二千多个日子?我怀疑你从没想过我!”他的指控近乎无赖。
  
  不是!不是啊!她爱他、想他,六年来从未有过间断,在她心里他时时刻刻存在。
  
  泪漫过眼眶、滑过苍白的颊边……足够了,再见上这一面,此生足矣。
  
  吮干她的泪,怜惜她多情脆弱的心,他努力整顿自己纷扰的情绪。
  
  “我看到棠儿了,你把他教养得很好,谢谢你!”
  
  她点点头,细弱的两只手臂环上他的腰,贴着他的胸怀,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怦、怦、怦……好熟悉的心跳,好熟悉的温暖……老天爷,请不要让她再次睁眼,却发现一切又是南柯一梦……
  
  “你不是做梦,这全是真实的,真实的你、真实的我、真实的相聚。”他看出她的疑虑。
  
  是真实的?全是真实的?对啊!她怎那么笨,她还摸到他的泪水呀!

  抬起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望住,再不肯调离视线。
  
  “紫儿,你听我说,六年前我回到家中……搬到京城后,我用遍管道寻你,却始终没有你的下落……”他像忘了口渴的青蛙,聒噪地说个没完没了,他拼命说,想把这些日子的空白在一天之内全数补足——
  
  他告诉她,六年前他就决心娶她为正室,他告诉她,他找人织出了最美丽的嫁衣,准备一寻到她,就和她成亲;他告诉她,这些年他不断厘清自己的心,问自己什么是真爱,现在他终于懂了,爱是至死不渝的感觉,不会被时空、距离所阻隔。她活着,他爱她;她死了,他也要爱她,不管她在哪里,他都要寻到她,他生命的圆才能完整。
  
  最后,他捧住她的小脸告诉她:“紫儿,我欠你一句话……”他把嘴巴凑近她耳畔,轻轻地说,“我爱你,这一生一世只爱过你一个。”
  
  他爱她?他说了只爱她一个?空荡荡的心教他的爱给填补得充实饱满,此生再无缺憾……
  
  紫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表情,看着那对深情款款的黑眸,清清楚楚地用嘴形告诉他:“我爱你!”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我只是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也爱你。我要你牢牢记住,我爱你——朱勖棠爱紫儿,记不住吗?没关系,往后的每天每天我都会跟你说一次——我爱你。”他俯下身,寻着他日日夜夜思念的唇瓣,把专属于他的爱情密密实实地封牢了,不叫它再飞离他的生命。
  
  小容、嫣儿和学恺识趣地将房间让出,偷看别人谈情说爱是不道德的!相视一笑,他们一同走出门外。
  
  “夫君,这挂在墙上红红的东西是什么?”糖儿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
  
  “这叫辣椒,小娘子你没听过吗?”棠儿越喊越习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倒是这刚踏出门槛的三个大人,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才几刻钟不到,女儿已经把终身给定了下来?唉……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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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月亮初升,朦胧的月牙儿弯弯的挂在树梢,几颗微弱的寒星点缀在云端。
  
  翡翠、含笑快步走向柴房,一颗心狂跳不止。却不料,人刚到,芙蓉和媚儿也随后赶至。
  
  来不及救紫儿了……她们的心一沉,懊恼极了。
  
  “你们来了?也好,送送闺中好友是应该的。往后要再见面,可得往阴曹地府走上一趟了。”媚儿的嗲声嗲气在这沉重的气氛下,听起来格外骇人。
  
  “翡翠不明白,紫儿犯了什么错,竟严重到要取她的性命。”翡翠大着胆子问。
  
  “淫荡罪,自古女子最该守住的就是贞操,她忝不知耻,未成婚先有孕,今日不杀鸡炖猴,往后咱们未府的婢女岂不各个都像她。”芙蓉说得义正辞严,完全忘了她早年从事的行业。
  
  “就算要处死紫儿,也该等老爷、少爷回来再说。”
  
  “你拿老爷、少爷压我?你从没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是吗?”芙蓉怒眼一瞪,走向前去就是一个巴掌。
  
  “翡翠不敢,我是替夫人担心,深恐老爷、少爷回来会怪罪于夫人,请夫人三思而后行。”她的话近乎威胁了。
  
  芙蓉静了静心思,是啊!这对父子素日看重紫儿,家中的进出帐目、人员编管,全交给这丫头负责,要是他们回来得知紫儿被她亲手弄死了,她的地位会不会难保?
  
  “姨娘,你别叫这丫头唬住,她是丫头你是主子,难不成老爷、少爷会把下人看得比夫人重?”这话深深刺伤了芙蓉,她说得没错,这些年,他们父子是把紫儿看得比她重,她才会对紫儿恨之入骨啊!
  
  眼见芙蓉的表情转硬,她笑的更妩媚了。“姨娘,你别忘记,咱们手上握有长老们的谕令,处死紫儿可不是你我的意见。要是他们有意见,要他们自己去找族中长老说啊!”她靠近芙蓉耳畔轻声说,“姨娘,夜长梦多啊!你不动作快一点,万一那对不明事理的父子回来,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她有自信,紫儿一死,她就有本事让勖棠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她怕什么?有长老在背后帮她撑腰,何况这事本就错在紫儿,是她淫荡下贱才会惹出事端。
  
  “小宽,你去把所有的仆人集合到后山河边。”一使眼色,两个壮丁进入柴房带出紫儿,另外两个壮丁则抬着木笼随行在后。
  
  翡翠、含笑和阿金无奈地跟在一行人之后,已经无计可施了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紫儿死?天真要亡她吗?少爷……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紫儿脸上毫无惧色,她早从她们在门外的对话明白,自己已是求生无门了。
  
  生何欢?死何惧?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她有遗憾,遗憾答应了少爷等他回来,却办不到,遗憾未能让宝宝平安地降生在人世间,遗憾未曾听过心上人说一声……我爱你……
  
  月色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走过草地上,看到盛开的花朵在夜风中散播芳香,几朵贪睡的花儿,在月亮初升时就卷起花瓣儿,沉沉入睡……
  
  睡吧!祝你有个好梦,其他的花儿也闭起眼睛吧,别让接下来的这幕残酷,污了你们的颜色……人类、人类是最残忍的动物啊!
  
  她记得……仿佛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她在这个小山坡上初见到少爷、姑爷和小姐,那时少爷好凶好凶,吓得她连连后退……是那一跌,她跌入他的怀抱中,注定她将爱他一生一世;是那一跌,她跌入了他的怀抱中,她理解了幸福的定义。
  
  她相信人一定有前世今生,一定有缘起缘灭……而她与少爷的情未了、缘未尽,来世他们会再相逢,到时,她要向上苍多乞求一些幸运、向月老多乞讨一些情丝,她要将她和少爷的爱情牢牢系住,不再随随便便让一个风吹,就断了他们的爱情线。
  
  终于,他们走到河边。这条清澈小河她好熟悉,那年她常常在这里和几个婶婶一起洗衣服,耳朵里听着和她同龄小孩的嬉闹声,心里羡慕着,脑中幻想着自己也同她们在坡上,拆下一朵朵色彩缤纷的花儿,为娘插上一室鲜艳……
  
  今夜河水将伴她长眠……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心上的人儿啊……他心中不曾有过她……
  
  人渐渐聚拢,她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情,好多年了,她一直以为进了朱府工作,学了琴棋书画、学了论语、孟子、中庸,她就再看不到这种眼光……原来,在大多数人眼里,她仍是可怜的……哑巴就注定是可怜的标记吧!
  
  紫儿被关人一座一人高的木笼里,他们不断在里面添加石头,他们是怕她的罪孽太重,连河神都不肯收她吗?紫儿苦笑,她不认为自己不贞,她的心、她的爱、她的身子全交给了同一个男人,虽然世俗的眼光看不起她,但她看重自己,她认定自己是最贞洁的女子!
  
  隔着粗粗的木条,她看着平日相处的人,有人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心疼她吗?还是心疼那些快乐的岁月?总是会过去的,再多的美好也不可能在掌中留住,他们之间共有的快乐早已随风消逝,而专属于她的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在生命的最终,他不在……

  翡翠和含笑再忍不住,她们奔至笼边跪地哭嚎:“夫人,请你三思,看在紫儿这么多年对朱家的尽心尽力,饶了她一命。”
  
  紫儿拉拉翡翠的衣服,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再说话。夫人执意要她三更死,岂容留她到五更?
  
  “紫儿,你认命了吗?你要放弃我们这些好朋友,自己单独走了吗?不要、你告诉夫人,谁是孩子的爹,你说出来我们让他负起责任,只要他娶你,你就不算不贞了。”翡翠紧握住她的手。求求你说出来,说出少爷、说出一个可以救你的男人。
  
  “是啊!你快说那个男人是谁,你说出口,夫人会替你作主。”含笑哭着求她,若那男人真是少爷,她就有一线生机了呀!
  
  紫儿幽幽地叹息,她一手紧紧抓住少爷给的紫水晶。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地上写下——“他是我最深爱的男人。”她不会供出他,不会用局势来强迫他的心,他爱的人是小姐啊!
  
  “不要脸,这时候还在这里谈情说爱,带坏其他下人,你罪无可恕!”芙蓉恼怒地破口大骂。
  
  “你们给我听清楚,紫儿犯的是淫乱罪,罪大滔天,不可饶恕。今天长老要判她死刑,就是要我们朱家上上下下牢牢记取教训。”媚娘俨然把自己当成朱家主人,越俎代庖地开口训戒。“来人啊!把这个贱婢给推下去。”
  
  号令声一下,紫儿被推落水中……笼子一落到水面便迅速下沉……
  
  她不能呼吸了……好痛苦……好痛苦……孩子,不怕!娘在这里……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忍忍……
  
  水从四面八方淹过来,压迫着她的知觉……
  
  岸上哭泣声断断续续传出,如同送葬挽歌,在月亮高悬的夜里,为这个薄命红颜悲唱她的一生……
  
  叔端和小容来得慢,一来就刚好看见紫儿被推入水中,叔端不假思索地冲上前跪地求饶。“夫人,我是孩子的爹,请你放紫儿上来,我马上带她离开朱家,从此不再踏入镇上一步,不教我们的罪行污了朱家门楣。”
  
  一见有男人认了,大家纷纷跪下来恳求。
  
  “夫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那是一尸两命,夫人您怎狠得下心?”
  
  “叔端都站出来了,您若执意处决紫儿,她会心不甘、冤魂不散……”众人七嘴八舌地涌向芙蓉跟前,几个男丁甚至开始动手去拖那条粗绳子,把紫儿拉上来。终于,笼子被拖回岸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笼门上的绳子解开。
  
  “还有气儿,谁去找大夫?”总管伯伯大声一喊,立即有人应和。
  
  “我去!”几个脚程快的男丁箭般地飞冲出去。
  
  “我们去烧热水!”厨房里的婶婶也跟着迈开小脚——往府里跑。
  
  “我去准备热被子,干衣服!”丫头随即跑了几个。
  
  “快把她肚子里的水给挤出来!”有人提议。
  
  “小心点,别伤了孩子。”大家齐心,只求把紫儿从鬼门关里给抢回。
  
  看到这光景,芙蓉再无话可说,她恨恨地对叔端说:“明天清晨,公鸡一啼,我要是还看到你和紫儿留在朱家,别怪我不留情。”说完,带着媚儿走回府中。
  
  翡翠和含笑、小客走到紫儿身边,只见她已幽幽醒转。“紫儿,我们赢了!我们把你从她们手中救回来了!”四人相视,泣不成声。她们刚打胜了一场多么艰难的战争啊!
  
     
  
           ☆        ☆        ☆
  
     
  熬好菜汁,紫儿缓缓喝下,舒口气,虚弱的微笑着。
  
  “紫儿,天快亮了,你和小容、叔端要快一些上路,再让夫人撞见,情况就不妙了。”翡翠叮咛。
  
  紫儿拿了笔,落下字。“我柜子里有一幅画、一件披风和一封信,麻烦你转交给少爷,并帮我转达我的祝福。”
  
  “祝福?你不要少爷去找你吗?孩子是少爷的,是不是?”她不懂,在为少爷吃尽苦头后,她为何不要求回报。
  
  “紫儿福薄,不敢高攀,我这一生注定飘零,只是累了小容和叔端,心中好生过意不去,待来生,紫儿欠诸位的必尽力还清。”
  
  “丫头不是人吗?为什么就是要成为那些公子哥儿的玩物,死了一个香云不够,你还要去步她的后尘,紫儿,你好傻好傻……”含笑忍不住,一古脑儿倾吐心中怨愤。
  
  “我是好傻,傻得让爱情主宰我的生命,不过,你们拼命救下我,我不会辜负你们,往后我会努力活得精彩。”她的柔声相慰更教众人忍不住心中悲伤。
  
  “你要记得自己说的话,往后……别再让我们为你操心了!”
  
  “一定,谢谢大家……”
  
  “好了,该上路了。”叔端催着大伙儿,他低下身抱起紫儿,小客背起他的行李跟在后头。
  
  她拉拉翡翠,低头在她耳畔说话:“试试少爷,若他对紫儿姐姐有心,我们会在京城等他。”随后,她快步跟上。
  
  这一别,再见面已是六年后……


  快马奔驰,勖棠的心中有了确切的答案——他将不管族中长老的意见,娶紫儿为妻,而他也取得父亲的支持。
  
  这些天,他不断琢磨自己的心、确定自己的爱,在几经挣扎后,他终于放下那根深蒂固的骄傲,决定忠于自己的感觉。
  
  前天夜里他和父亲彻夜秉烛长谈,当朱振勋得知儿子并未因嫣儿的出嫁,而丧失爱人的能力后,心里对紫儿只有感激,没有轻视。
  
  事实上紫儿早在当家作主,嫣儿性格柔弱、处事不够圆融,而芙蓉性格高傲、贪婪刻薄、不得人心,因此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紫儿一手包办。
  
  当时,他提议儿子收紫儿为妾,是担心儿子没了嫣儿,将终生不娶,替朱家留下一条血脉,是他迫切该做的,他知道紫儿并非先天聋哑,并无生出哑巴子孙的疑虑,所以,紫儿成了他心目中第一人选。
  
  不过,他倒是没想过,儿子会想娶紫儿为妻,这一点对他来说倒是有些困难,因为,他并没有把握能说服族中长老,不过,如果紫儿的爱能让儿子的心再度复活,就算要他举家迁往别处,断了族中长老的牵制又何妨?
  
  看着儿子一进入镇里,就迫不及待地策马往家门奔驰,他笑了笑,对心急的儿子大喊:“勖棠,爹这把老骨头不行了,你先回去看你的媳妇儿,我随后就到。”

  勖棠得到特赦令,立即放掉缰绳,转身下马。施展起轻功飞檐走壁,一路飞窜进家门。
  
  紫儿,我回来了!回来给你一个真确的答案。
  
  想起紫儿含蓄的微笑,想起她纤柔的身子,想起她水汪汪的灵活大眼……她现在在做什么?看书?作画?刺绣?弹琴?还是教那些丫头们读书?是了!她一定在作画,她还欠他一张画,紫儿是不爱欠人恩惠的,她一定会尽心尽力地画好画等着他回来。
  
  推开咏絮楼的大门,他放声大喊;“紫儿我回来了,快出来!”
  
  他的声音引来翡翠、含笑一干丫鬓,她们俯身问过安,然后各自忙着端茶通水、送毛巾,生分的态度让勖棠不解。之前,她们用这种态度对他,他并不觉得不妥,反正他心底明白,人家是怕惹到他这只不定时便会怒吼上一回的猛虎,可自上次救下紫儿和翡翠等人后,她们就对他推心置腹,每次他回家总会受到最热忱的对待……今儿个,有点怪,找他的紫儿来问问。
  
  “翡翠,紫儿呢!”他纡尊降贵地走到翡翠面前问。
  
  翡翠一听到问话,眼眶倏地飞红,别过身,低声轻泣。
  
  “发生什么事了?紫儿人呢?”他跑到含笑身旁,扯住她的手臂问。
  
  “紫儿……”两个字吐出后,又是一连串的泣不成声。
  
  “都不要做事了,全给我过来!”他恢复一贯的暴君面貌,发出雷霆怒吼,把一屋子五个丫头全聚集起来。“你们谁敢再给我哭一声,我马上撵人走。说话!紫儿呢……不对!小容也不见了。是芙蓉姨娘和媚儿又挑衅了吗?她们又动了我房里的人了?”他怒眼暴睁,该死的女人,今儿个不管她是不是爹的枕边人,他都要把她们轰出镇上。
  
  “少爷……您出门那几日,媚儿小姐唤紫儿到绣凤阁,翡翠怕会发生事情,便随她同往,心想有个照应……”她娓娓道来,那日的惊心动魄,她仍心有余悸。
  
  直到翡翠掀开衣裳,露出手臂上的青青紫紫,勖棠齿关乍紧,凝气于掌心,倏地,往下一拍,整个桌子应声断成两截,碎屑散落一地。
  
  “还有下文……请少爷静心听完……”
  
  “还有?该死的还有!至少你们先告诉我,紫儿现在好吗?”他关心焦躁的表情表现出了他的在乎,她们安慰地相视一笑。
  
  “回少爷,紫儿已脱离险境,有小容和叔端照顾着,请少爷放心。”
  
  “好!没事就好,你们继续往下说。”“没事”两个字让他放下心上重石。
  
  “夫人、小姐打我们打累了,唤人拿来人参鸡汤,不知怎地,紫儿闻到汤味儿,竟连声呕吐,她们认定了紫儿……怀孕……”
  
  “怀孕?”他想起嫣儿的新婚夜,想起紫儿的娇媚动人……天!他有孩子了!感谢老天,他可以带着紫儿到学恺面前夸耀上一番,嗯!他的能力挺“强”,不错、不错!
  
  “是!夫人找了大夫,诊出紫儿果真怀有身孕,夫人便随同小姐前去见族中长老……”接下来,含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从紫儿被关人柴房、阿金来报……到落水被救,连夜逃离并约定在京城见面,钜细靡遗地从头到尾叙述一遍。
  
  她的话像一只无形的魔爪,狠狠揪住他的喉头,迫得他不能呼吸了。
  
  “她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孩子是我的?”她不傻,只要这样说她就能得救,只是……她为什么不说?
  
  “我问过,可是她只肯说,孩子是她心爱男人的,怎么也不肯透露他是谁。”
  
  他明白了……她并不想攀上富贵,不想奢求非分,不强求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丈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及一个遥不可及的夫人梦……她说过,她爱看她喜欢的人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间……所以,她绝不会透露出自己的心意,来制造他的困扰。
  
  就这样子,她选择离开他的生命,选择让他一个人“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活在天地间”,她不知道吗?没有了她,他怎能快乐、怎能平安?
  
  唉……她是不知道啊!她只知道自己尚未从嫣儿的情伤中走出来,她只知道他憎厌她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贪婪,她只知道他……没说过爱她……
  
  成堆的“不知道”造就出他的遗憾,演变成今日的生离,他该死,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
  
  该死!他要把一腔怒火全转嫁到那两个女人身上。
  
  “翡翠、含笑,你们找几个男丁到夫人房里把她架到绣凤阁,你们两人留在她房里把她私藏的东西、单据全搜出来,拿到绣凤阁给我。”
  
  “芳儿,你到门口守着,老爷一回来,马上请他到绣凤阁。”
  
  “珠儿,你去找小四,要他把千娇楼的老鸨找来。”勖棠森寒地一一吩咐,他要亲手处置那两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珍儿,你和我一起走,你的工作是护着阿金,不让她再被那个女人欺侮。”他记得了阿金帮紫儿的恩情,他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就等他上门索命吧!他下手从不留情,勖棠冷笑两声,柳芙蓉、媚娘……你们好生等着!
  
  “是!”她们领了命,各自进行。

  “小姐……”阿金胆怯地在媚儿身后低唤。远远地,她离她三大步,怕她一出手又是鲜红五指印。
  
  “你死人啊!讲话不会大声一点。”说着,手上的木梳子就往她的方向丢过去。
  
  勖棠一个箭步,走上前接住木梳。珍儿忙把阿金带在身后,在她耳畔低语:“你家小姐完蛋了,你离她远一点才不会遭池鱼之殃。”
  
  媚儿回身,看见勖棠,一双丹凤眼立即笑出一池春水,全部都在她的预期中,紫儿一死,他就会到她的身边,接受她的爱……笑盈盈地走向他,千娇百媚的姿态荡漾着春意。
  
  “阿金,奉茶!”她的声音柔得可以掐出蜜糖,腻得让一旁的珍儿落下满地疙瘩。如果,当女人非要用这种方式勾引男人才嫁得掉,她宁可终生不嫁。
  
  “不用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勖哥哥……你今日来找我……可有事儿?”她讲一句,勾两下媚眼,再继续下一句,心脏不好的人听她用这种方式说话,不死也丢掉半条命。
  
  这笨女人,死到临头还在发春,珍儿两眼一翻,打从心底笑出来。
  
  “有事!我来找你……算帐!”语毕,他五指扣住她的颈项,缓缓收拢,她的娇艳笑脸马上涨成猪肝色。
  
  “放……放我……”
  
  “那天,大家求你放了紫儿,你可有网开一面?”他噬人心脉的严厉吓住在场的每个人。
  
  “错……我错……”她的声音不再娇嗔,变成喑哑低沉,挣扎的手失了力道。
  
  “现在才想到错?太慢了!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留你在人世有何用?”他加了两分力气,在她即将没气的前一秒钟,松了手,放掉她。
  
  媚儿垂下身子,瘫倒在地,抚着喉咙猛咳……
  
  这时男丁正巧把芙蓉给架进来,随即朱振勋和翡翠、含笑也走入绣凤阁。一路上,翡翠把发生的事情大略向老爷报告过一遍,朱振勋冷着一张寒脸,坐入椅中等着儿子的裁决。
  
  翡翠把一堆单据交给少爷,并把她买来的珠宝饰物摊在桌面上,勖棠看了一眼单据,抽出其中一张。

  “柳芙蓉,你私自盗出家中珍品外卖,换取珍珠宝石。紫儿数次宽贷,自己拿钱把东西赎回来,你可承认?”他把一叠当票扔到她面前。
  
  “这个家本就该是我来当家作主,你们把家交给一个外人,谁知道她扮了多少油水,不然她哪有钱去帮我赎回东西?”芙蓉不认为自己有错,要是她当家,要买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全由自己作主,哪还要东求西求,还得不到手,全世界当夫人的,就属她最窝囊。
  
  “紫儿变卖了爹赏赐给她的东西,还填不足你挖的大洞,不得不日夜赶工刺绣,赚钱把家里的东西赎回来。你还要怨她?”这件事,是上次出门巧遇当铺老板,他才知道的。
  
  “你们宁愿赏赐东西给一个哑巴下人,也不肯把东西送给我?不公平啊!”
  
  “紫儿虽然是个下人,但她日日夜夜为朱家上下尽心尽力,从不为自己想,反观你这个主子,藏私、偏颇、自私自利,你有什么资格当主子?”朱振勋后悔极了,一时贪恋美色娶进这个祸水,把整个家搞得乌烟瘴气。
  
  “柳芙蓉,我告诉你,听清楚了!紫儿不是下人!我会把她找回来,我要她当我明媒正娶的朱夫人,而……非常不幸的,你那天想要谋杀的女人和小孩,正好是我的妻子和孩子,因此你的罪……”他冷笑两声,笑出她全身疙瘩。
  
  “不,怎么可能,你不能娶她,族中长辈不会答应。”她兀自挣扎。
  
  “我的婚事自主权在我身上,不用看谁的脸色,听谁的意见。”他扫了一眼等在门外的老鸽。“陈嬷嬷,这个半老徐娘还算风韵犹存,我想她大概还能帮你的千娇楼赚点银子!”
  
  “是!多谢公子赏赐。”老馆欢天喜地说。
  
  “不!老爷,你救我……我不要再回去过那种送往迎来的日子。”她拉住老爷的脚,死不肯放手。“我保证,往后再也不偷家中的东西去典当。”
  
  “你还不懂吗?你的罪不在贪而是歹毒啊!你不该伤害紫儿、伤害我的孙儿。”他别过脸,一甩袖。“勖儿,该怎么做由你全权处理。”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公子,那个大姑娘呢?是不是也赏给我?”陈嬷嬷看着地上的媚儿,露齿一笑。好货色啊,香艳骨、风流肩,她一定能成为红牌姑娘。
  
  “不!勖哥哥,我和嫣儿是表姐妹啊!请你看在这份上……”她爬到他脚边想再次发挥媚功。
  
  “你才不是,要真是表姐妹——你上回怎会动手打嫣儿小姐,若不是紫儿姐姐代替她受过,第一个摔下池塘的人会是嫣儿小姐。”憋忍多时的怒气,阿金选在这时平反。
  
  “原来……上次池塘落水的事也是你干的,太好了,让我平白冤枉紫儿一场,今天我们就来好好算算总帐。”他扬扬手上那张从一堆当票中找到的卖身契。“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不是嫣儿的血亲,是青云阁的妓女。就算你和嫣儿有关系,想想柳芙蓉吧!我可有因‘关系’而饶过她?”他冷笑一声,让她从骨头深处泛起寒意。
  
  “我不想离开朱家,求求你留我下来,我甘心当你的妾,当你的侍寝,只要你肯让我留下来。”她苦苦哀求。
  
  “你甘心,怎知我就愿意了?”
  
  “我是处女,还没开过苞,我保证你留下我一定不会后悔的。”她大胆露骨的话,让在场丫头羞愧得无法安立。这种“小姐”呵……丢人!
  
  “是处女?很好!小四你找顶四人大轿,把她送到卖绸缎的林家,跟林少爷说,我送他一份厚礼。”
  
  “少爷,您是说招财庄的林少爷吗?”小四问。
  
  “正是!”
  
  招财庄的林少爷?不要啊!他是变态狂,每次到青云阁点过姐妹后,那个姐妹就整整一个月下不了床,全身伤痕累累的那副惨状叫人触目惊心……不要啊!她不要!
  
  “听说林少爷的夫人对下人很恐怖,不是拿热铁烫人,就是拿皮鞭沾盐水抽人,好可怕的。”芳儿落井下石地朝她吐吐舌头。
  
  “够了,该办事的人下去做事,其他人去把整个朱府的人集合到大厅,就说我有要事宣布。”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各自忙去。
  
  原本想,若长老不肯让紫儿入门,他就举家迁往目前的事业重心——京城,而现在的突发状况让他打定主意搬迁,他要到京城去——寻回他的爱妻。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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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紫儿开始出现孕吐的情形,尤其是清晨吐得特别厉害,常常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弄得她整个人病偏憾的。
  
  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再过不了多久她的情况就会落入众人眼中,再也瞒骗不了任何人,她必须在那之前离去。
  
  紫儿不想利用孩子步上青云,更不想少爷为她多担上一分责任,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幸福,而非给他难堪啊!
  
  紫儿很清楚,娶了她这样一个女子,少爷将遭人嘲笑非议,她怎愿让自己成为他的沉重负担?
  
  她宁愿逃得远远,在天涯交接处想他、爱他……
  
  只不过,她答应少爷等他回来,所以,她还留在这边等着。
  
  扳扳手指,十天,再过十天少爷就会回来,她想再见他一面,把他的影像牢牢地刻在记忆深处,然后带着对他的爱远走高飞……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把刚做好的披风再次展开,细细观赏,那黑色缎面上的金色苍鹰是她连夜赶绣出来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她的情,随着这件披风,她的爱将长伴在他身边……
  
  折起新裁好的披风,紫儿取出纸笔,研好浓墨,蘸满了墨汁的毛笔久久不落,未得书成,泪先流啊……
  
  该写什么?写她的情真意浓、她的情何以堪?写她诉不尽的痴狂爱恋或不悔相思?人生自古别离苦,惜别、惜别,再珍惜仍无法免去一别,离愁别绪占满了她的心,止不住的红泪浸湿罗裙……
  
    给勖棠: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沉沉。
  
    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难话此时心,梁雁双来去。
  
    琴韵对薰风,有恨和情抚。肠断断弦频,泪滴黄金缕。
  
    紫儿
  
  最后,她书得两阕词,前一首点出她对他的真情爱恋,后一首写出了欢聚难再,情到浓时断肠处,肠断弦亦断。
  
  收了笔墨,倚过栏杆,明月依旧……
  
     
  
           ☆        ☆        ☆
  
  “紫儿姐姐,裱画师父把你的画送来了。”小容踩着小碎步自外面奔入,人未到,声先至。
  
  和芳儿、翡翠、含笑在房里做针线的紫儿,抬起头,扬起一朵微笑。
  
  画拿进来了,紫儿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把画打开,仔细地寻找画中瑕疵。
  
  “你画的是自己!好像哦!紫儿姐姐也帮我画一张像,好不好?”芳儿甜声要求,拉住紫儿的衣袖不肯放。
  
  “我也要、我也要!你也要帮我画一张,不然太不公平了!”小容也连声嚷嚷。
  
  紫儿点点头,收拾起桌上针线,回房取来丹青,摊开宣纸。
  
  “先画我!”芳儿站到圆桌前。“你们说我该摆什么姿势?坐着刺绣,还是站着赏花?”她一会儿把手摆在下颔处,一会儿双手交放在身后,连试了好几个动作。
  
  “我看你最好双手擦腰,做个泼妇骂街相,紫儿姐姐画起来一定会最传神。”小容跟着笑闹起来。
  
  “你才泼妇骂街呢!不过……”芳儿偷眼往门外瞧瞧,关上门,接着放低声量说,“绣凤阁里那个才叫作泼妇骂街,有一次我打那里经过,老远就听到她在骂丫头。好恐怖哦!谁服侍到她谁倒霉。”
  
  “那是她自己带来的人,你们别去管。”翡翠出声警告。
  
  “谁管她,只要她不要犯到咱们头上,谁有闲工夫理!上回少爷已经明白交代过,她要人伺候就自己带人进来,咱们朱府的人不准她动!”那一次的胜利让小容到今天还津津乐道。
  
  “少爷和老爷到京城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小心一点,别再让她抓到把柄掀风涛。”含笑细声提醒。
  
  知道了!”翡翠回答。
  
  “上回我听叔端说,芙蓉夫人本是青楼歌妓,是老爷见她貌美,帮她赎身娶为小妾,我看这个媚儿小姐,根本不是她的侄女,说不定她也是青楼妓女,夫人看嫣儿小姐嫁给姑爷,赶忙找来一个垫底,好巩固她在朱家的身份地位。”小客把她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大家。
  
  “好怪哦,叔端这种事都不会跟我们讲,独独对小容说,你们说她和那个帅哥哥叔端有没有什么‘特殊交情’啊?”芳儿取笑她,谁都知道叔端和小容早是郎有情、妹有意,就等适当时机开花结果。
  
  “嘘!才叫你们不要惹事又去说这些,万一传了出去,我看夫人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我们咏絮楼这群丫头。”含笑被上次的事吓坏了,忙要大家噤声。
  
  “放心,这回我关了门,放低了声,没事的啦!”芳儿大胆地说。
  
  “先说好,这一回不管是谁被关柴房,我们都要想办法偷渡东西进去救急,不然还有八天呢!要是少爷误了归期,一个人活生生饿上十几天,会来不及救的。”小容先把话说在前头,她这丰腴的身子可禁不住饿。
  
  “你这么胖最有本钱饿了,若是她们发了疯又要找人关,你一定要挺身站出来解救大家。”芳儿回声馍她。
  
  大家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含笑比出食指,要大家安静,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开门。“这位姐姐,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紫儿的姐姐?”阿金怯生生地问。
  
  “有!有事吗?”含笑回问。
  
  “我叫阿金,媚儿小姐想请紫儿姐姐到绣凤阁走一趟。”阿金小心翼翼。
  
  “绣凤阁?她是顺风耳吗?我们这么小声她也听得到!”芳儿小声嘟嚷。
  
  “不知道媚儿小姐找紫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含笑再问。
  
  “我不知道,但是芙蓉夫人也在,她们请紫儿姐姐快一点过去。”
  
  “如果不去会怎样?”小容跳出来,双手擦腰、杏眼圆瞪,一脸挑衅。
  
  “各位姐姐请你们行行好,紫儿姐姐若不过去,小姐会责怪我办事不力……我……”说着便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小容,别为难她了,我们同是丫头。”翡翠不忍。
  
  紫儿叹口气,该来的躲不掉,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向阿金点点头,便拉住她的手,两人同往绣凤阁方向走。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待会儿若有事情也多个照应。”翡翠站起身走到紫儿身边。“你们有点耐心,在这里候着,”有事我会先回来跟你们说。”
  
  看着两人的身影,小容、芳儿相视一眼,愁云浮上眉头。
  
  “这一回紫儿姐姐又犯了她们哪一条律令?”芳儿一跺脚,气嘟嘟地抱怨。“谁规定小姐、夫人生气就可以寻丫头的碴!”
  
  “就算没把柄,人家硬要掀风涛你能怎么办?哪个丫头能敌得过小姐夫人。”关上门,小容忿忿不平地说。
  
  “少爷,求求你快回来!”含笑双掌叠起,乞求上苍。
  
  紫儿和翡翠在绣凤阁里垂手而立,静默的空气四处流窜,带着诡谲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她们不敢说话、不敢有动作,深怕动辄得咎,唯能静静地等待夫人、小姐宣判罪状。

  哼哼两声轻笑,芙蓉先开了口。
  
  “紫儿,嫣儿一出嫁,你就接了任啦!进进出出都有丫头跟着,俨然是个小姐架式,真不简单。”
  
  “夫人,您误会了,翡翠陪在身旁,是想紫儿不会说话,若夫人有事问紫儿,会弄不懂她的回答动作。”翡翠努力把话说得妥贴,却没料到换来两个大耳刮子。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主子说话可有你们回嘴的分?”媚儿巴掌甩过,打得翡翠头昏脑胀。
  
  “翡翠知错!”她垂下头,忍住泪水。
  
  紫儿不忍,做了手势要翡翠先行离去,翡翠摇头,才一句话都能惹来她们这样大的怒焰,独留紫儿一人在这里,岂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媚娘看她们比着自己看不懂的动作,心火更炽烈了,她走向前抓过紫儿的长发,紫儿一吃痛头整个往后仰,她顺势连甩过几个巴掌,把紫儿的脸打出一片红肿。
  
  放开她,媚娘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姨娘,我就说朱家没个当头的女主人就是不行,你看,丫头一个比一个更没规矩,就这样当着主子的面比手画脚,当我们是瞎子啊!”
  
  她的话惹得芙蓉微微不悦,不能成为当家主母,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她的满腔不平只好转嫁到紫儿和翡翠的身上。
  
  “跪下!你们要给朱家丢脸丢到什么程度才甘心!主子没问话就不能开口,连这种最简单的礼仪也要我亲自教吗?”她一面说一面劈头甩巴掌。
  
  翡翠、紫儿别过脸想避开,却怎能避掉她的满腹怒火?
  
  “姨娘,不是我爱说是非,你这夫人也太不济事,当得连一点威严都没有,主子要打,下人居然还敢躲闪,你们是欺姨娘不是正牌夫人?”媚儿话一挑拨,芙蓉打得就更加起劲了。
  
  “还敢躲,再躲我就打死你们!”她打得兴起,顺手拿起竹帚子当棍子,帚子横过,紫儿和翡翠全身布满青紫。
  
  “算了,姨娘坐下歇歇,我看你想要管教这群贱婢是很难了,人家可没把你看在眼里,要是我啊!早在八百年前就修理得她们伏伏贴贴,哪容得了她们这样张狂。”
  
  芙蓉急喘着气息,姨娘坐下来喝口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上。
  
  “阿金,你给我过来!”她声音柔媚得近乎腻人。
  
  阿金依言靠近。
  
  “跪下!”听见她说话的口气,阿金心底知道接下来她将面对什么,闭起眼睛、咬着牙,她努力让身体僵直不动。
  
  “姨娘,你看看我管教的婢女有多乖。”话说完,她拿过芙蓉手上的竹帚子一下下往她身上招呼,凌厉不留情的棒子从空中刷过,然后落在阿金瘦弱的膀子上,只见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紫儿再看不下去了,才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啊!她爬起来冲往前,拉住媚儿的手请她不要再打。翡翠亦随之跑来,跪在芙蓉面前。
  
  “夫人、小姐,请手下留情啊!就算是婢女也是人生父母养,打在她身上,人家爹娘会多伤情啊!”
  
  “我管教我的丫头关你们什么事?这可是我自己带进来的人,再不让开我连你们一块儿打!”媚儿尖着嗓门喊。紫儿频频摇头,用手抱住阿金颤巍巍的身子,回首看着媚儿的眼里写满控诉,这眼神刺激了媚儿,想起上次朱勖棠给的难堪,他让她在下人前失了面子,想起几次进入咏絮楼偷窥,看见她和勖棠亲密相依的模样,那股气就更加难以释怀。
  
  她抡起帚子,故意一阵劈头乱打,恨不得几棒子结束她这条贱命。无论翡翠怎样哀求她都不为所动,没办法翡翠只好爬到阿金身后,和紫儿一前一后护住。阿金讶异地睁眼看着环在她身前身后的姐姐,满心感动,一串串泪水随着滑下……
  
  终于,媚儿发泄够了,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满意的笑容浮上唇边。“姨娘,这可是你亲眼所见,将来你要替我作证,是她们在我管教丫头时多事,可不是我故意要‘动’朱家的下人。”
  
  “我都看见了,是她们讨打,不是你的问题,不过严格说来,我们家的下人是真要好好管教,你讲一句她们顶了三句,一点也没有做下人的样子,还是你的阿金好,既听话、又乖巧。”
  
  “说到她,阿金,昨晚我要你炖的人参鸡汤呢?”
  
  阿金闻言,立刻挣扎起身回话:“阿金马上去端过来。”然后转身走出门外。
  
  “姨娘,你待会儿也尝尝,这是阿金咋儿个一夜没睡给熬出来的,因为我说了句今儿个一大早要喝鸡汤,她就得熬夜炖足六个时辰。依我看,你大概没福分让下人这么尽心伺候吧!”
  
  话没说完,阿金就忙着把鸡汤端到主子面前,掀开碗盖,鸡汤的香味弥漫出来,紫儿一闻到汤的味道便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呕吐。
  
  她的呕吐引起了媚儿和芙蓉的注意,她们相视了一眼,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她们正愁找不到机会拔除紫儿这根眼中钉,这会儿机会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媚儿起身,不避酸臭地走近她。“我说,紫儿姑娘你该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紫儿猛地抬头,拼命摇头否认。
  
  “不是?那怎会闻了鸡汤味就会吐成这副德性?这汤可是花了阿金六个时辰才熬出来的,香喷喷得紧啊!”她恶意地把汤端近紫儿鼻尖。
  
  浓烈的味道又引得她呕吐不已,翡翠白了脸,她心下知道这回紫儿再逃不过。
  
  “这种事哪是否认就能解决的?小宽,你去给我找个大夫过来。”芙蓉阴恻恻地说。
  
  “夫人、小姐,紫儿是生病了,她受了风寒,大夫早上已经来看过,房里还留有药,请你们发发慈悲,让翡翠带紫儿回房歇着吧!”翡翠急道。

  “要歇着你自己回去吧!至于紫儿……你就乖乖留着,等大夫来看过,要真没事我就让阿金送她回咏絮楼。”芙蓉似笑非笑的说。
  
  翡翠扶过紫儿,不肯离开。
  
  “我说让你回去‘休息’,你听不懂吗?”芙蓉加重了语气。
  
  紫儿推推她,双手合掌拜托她先离去。至少,让翡翠安全离开这场劫难再说吧!
  
  翡翠为难地看着夫人和紫儿,一咬唇、站起身,“请夫人不要再为难紫儿。”
  
  “为难?你说的太严重了吧!我们是找大夫帮她看病耶,这是。照顾。怎会变成‘为难’?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这年头好人难做!”媚儿在一旁讥讽道。
  
  芙蓉横了紫儿一眼,心想要是真诊断出你有孩子,就算你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朱家的掌控权迟早要落回我的手上。
  
  翡翠无语,退出绣凤阁,一颗心却隐隐狂跳不安……怎么办?
  
     
  
           ☆        ☆        ☆
  
  翡翠、含笑、小容、珍儿和珠儿围坐在圆桌前,脸上满堆着愁云惨雾,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相同的三个字——怎么办?
  
  “当天,那个老神仙说紫儿姐姐这世的姻缘线断注定无丈夫,但她会有一子,你们看,是不是准得很。”这会儿“骗人的算命仙成了活神仙”。
  
  “既然他那么准,你再上一次街,求求他,看有没有办法解去紫儿这次劫难?”翡翠说。
  
  “哪没有,你和紫儿姐姐前脚刚踏出门,我后脚就跟着踩出去,一条街来来回回绕了十几次,哪看得到那老神仙的影子,最玄的是,我问遍了附近所有来来往往的人,和隔壁的摊贩,居然都没有人听过、看过那个老公公。我想,说不定那个老公公真是天上神佛。”除此之外,小容再找不到其他答案。
  
  “若紫儿真是怀了孩子,到底谁是孩子的爹爹?”含笑愁着眉问。
  
  “他一定是个没出息的小人,否则紫儿姐姐发生这么大一件事,他早该跳出来维护了。”小客气愤地说。
  
  “说这些都没用,紫儿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已经出事了?”含笑坐立难安。
  
  “但愿芳儿能把救兵带回来。”她们派芳儿到回春堂找嫣儿小姐回来救火,万一,她要是被夫人拦下来,还可以借口说是到那里替翡翠取伤药。
  
  门向自外面打开,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到人就忙着回话:“小姐……姑爷……到杭州……去……去了,最快要……要三天才……回得来。”
  
  “三天?谁知道紫儿能否撑得过三天?如果她真是有孕在身的话……”含笑心急如焚。
  
  “偏偏少爷又不快一点回来……”翡翠气恼,这时候还有谁可以救得了紫儿?同是姐妹一场,六个女人相对默默垂泪,大家都再想不出其他办法。
  
  眼看夕阳西下,云朵让阳光镶出一条金带子,往常这时间,紫儿要不是在教大伙儿认字,就是弹着筝让大家随乐声歌唱或翩翩起舞,今日……
  
  “各位姐姐!”阿金从门外奔入,喘息着说,“你们快去救紫儿姐姐,她现在正被关在柴房。”
  
  “她情况怎样?”翡翠问。
  
  “大夫确定她有了两个日的身孕,夫人和小姐花了一个下午讨论,到最后她们决定去请示族中长老。听说以前曾有过这样的例子,一个丫头怀了不知是哪个男人的孩子,结果被迫殉河,洗去她满身淫荡和罪孽。”阿金把她听到的悉数说出。
  
  “她说的人是香云,那年香云被来家中作客的一个年轻少爷骗了身子,谁想得到她怀了孩子,那少爷却不肯认帐,咱们当丫头的哪能和当主子的争理?那次我们眼睁睁的看她被关进木笼子,丢入水中……木笼子再拉上来时,香云她……七孔流血,眼睛却瞪得老大……我们知道,她死不瞑目。”翡翠娓娓道出当年事。
  
  “是不是有男人认了,紫儿姐姐就会没事?”小容问。
  
  “是!当时长老是这么裁决的。”含笑答道,那年的惨事她亦亲身经历过。
  
  “好!我去拜托叔端认下来,不管怎样,先救下紫儿姐姐一条命,其他的以后再说。”小容转身就要往外跑。
  
  “没用的!我看这回夫人、小姐的目的是要弄死紫儿姐姐。”经过早上那场,阿金的心全偏向她们了。
  
  “为什么?紫儿从不犯人的。”翡翠不解。
  
  “我听夫人说,老爷有意让少爷纳紫儿姐姐为妾,这事让小姐很愤慨,因为少爷似乎无心于我家小姐身上,而夫人也担心她在朱家的地位会不保……”她将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纳紫儿为妾?你们说,紫儿姐姐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是少爷的?”芳儿突如其来的想法震住了众人。
  
  “不说这些,我们先想想该怎么救人。”含笑说。
  
  “你们继续讨论,我先回柴房看着紫儿姐姐,我早在门口准备一只粗木棍,待会儿你们要救人的时候,先用木棍敲昏我,我就可以脱罪了。”阿金交代完,匆匆离去,在媚儿身边这几年,她学会了保护自己,让自己置身事外。
  
  “你们说,该怎么办?”芳儿问。
  
  “先别说孩子可能是咱们的小小少爷,光凭我们和紫儿的交情,说什么也要救。”含笑说。
  
  小容突然想起老神仙的话——
  
  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
  
  帮!她当然要帮,紫儿姐姐待她的好怎可以让她说个不字。下了决心,小容说!“我带紫儿姐姐连夜逃走,我们往京城方向逃,运气好的话半路上就能碰到少爷,运气不好的话,请你们转告少爷到京城来找。”
  
  小容的想法很细心,但从未出过远门的她错估了一件事——京城那么大,想寻人无异是海底捞针……
  
  “好!我们大伙儿把自己的积蓄全拿出来,珍儿你去雇车。珠儿你去把咱们比较好的、厚的衣服全挑出来,再找几床厚被子装成行李,放入车中。芳儿你去厨房里把能带走的干粮和水全带上。小容你去找叔端把事情原委说清楚,看他肯不肯跟你们一道,出门在外有个男人总是好的。我和含笑去柴房救人,事情办妥了,咱们在后门碰头。”翡翠迅速发号施今。
  
  说完,众人先回房把钱拿出来,用锦袋装好,交给小容,然后各自分头办事。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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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紫儿姐姐,姑爷带嫣儿小姐回来了!”芳儿从门外一路奔进,没看见少爷正俯案行文,猛拉着紫儿又笑又跳。
  
  勖棠一听,摔下笔起身就往门外走去,紫儿也随之跟在他身后。直跑人大厅时,已见莫学恺、嫣儿和芙蓉姨娘相对而坐。
  
  嫣儿一见前来的两个人,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勖哥哥、紫儿……”她走上前奔入勖棠的怀中。
  
  “怎么哭了?学恺对你不好吗?你在莫家生活得不习惯吗?公婆待你不亲切吗……”他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串。她拼命摇头,泪水却是越涌越多。
  
  “没关系,搬回来住,一切有勖哥哥帮你挺着。”他一手轻拍她的背,连声保证。
  
  “喂!勖棠你可不可以有点风度,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挑拨我们夫妻感情。”学恺再也忍不住地开口了。
  
  “要不是你待她不好,嫣儿怎会一回娘家就哭成这样?”他理直气壮。
  
  “不是,勖哥哥……我只是好想好想你们,我每天睡觉都会想到你们……就会哭得好惨……”
  
  “想我们那就更该搬回来了,你看你才嫁过去一个多月,就瘦了一大圈,不行、不行,你还是搬回来住好了。”
  
  总是这样,一碰到嫣儿小姐,少爷就变成碎嘴的唠叨妇人,紫儿不禁抿嘴一笑。
  
  “你还说嫣儿,紫儿不也一样瘦成皮包骨,她才在你身边伺候一个多月,就被你这恶主人虐待成这副样子,再下去还得了,不如,紫儿你今天随我和嫣儿回家,我保证把你补得肥肥胖胖,赛过杨贵妃。”学恺连声嚷嚷。
  
  “紫儿的事我还没找人算帐,这笔帐我会记得!”他斜眼往芙蓉的方向投过一个警告意味浓厚的眼神。“至于你,省省吧!想享齐人之福,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他一拳捶向好友。
  
  今日的见面没有他预期的尴尬,一直以为再见面,他们会相对默然无语,是他胸襟太宽阔,还是他真是释放了不该存在的爱?
  
  “好了,不要再吵了!我难得回娘家,你们至少要让我开开心心的。”嫣儿擦起腰,含着一口气,嘟起嘴,一副泼妇骂街相。
  
  “嫣儿你学坏了,以前你很温柔可人的,可见得莫家不但粮食不好,连风水也不佳。”勖棠捏捏她的鼻子,笑说。
  
  “我们家就是风气开明、人善良,嫣儿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下,才会变得活泼开朗。你该问问你自己,以前是谁在朱府里养着一头凶猛的狮子,把我的小嫣儿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大声笑。”他亲昵地揽住妻子,意有所指地看看勖棠。“紫儿,你要不要考虑换个环境,舒展心胸?你看你连嘴巴笑着时,眉头还是皱成一团。”
  
  “你今天来挖人的吗?”他把紫儿塞在身后,不让学恺看见。这不经意的动作让紫儿很窝心,这代表,他认定她是……他的?“往后,你来一趟带走我朱家一个下人,那还得了!”

  紫儿的微笑霎时变成苦笑,在他心中她永远只是一个“下人”……
  
  不然,你还想怎样?不是下人,你还想当他的什么人——暖床侍寝吗?愚蠢呵……
  
  “不理你们这两个臭男人了,紫儿我们走,我有事告诉你。”嫣儿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
  
  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勖棠长叹了口气。
  
  “她过得很幸福,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与嫣儿也无缘结成这段美满婚姻。”当时,若不是勖棠极力说服朱伯父,他不可能娶得了嫣儿,他敬佩他的宽大为怀。
  
  “我后悔了,因为事后我发现当圣人是很辛苦的。”勖棠有感而发,若不是紫儿,也许这条路走来他会更艰难。
  
  “你走过来了吗?”他忧心地问。
  
  “是的!”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咏絮楼去把酒畅谈。”
  
  勖棠领着学恺往外走,完全没理会厅堂里的芙蓉,被忽视的怒气一路延烧,她不甘心啊!凭什么连紫儿这样一个小丫头受到的重视都比她多。
  
  这次,她们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        ☆        ☆
  
  嫣儿拉着紫儿一路往绣凤阁走。想着往日的时光,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旧景物。紫儿拉住她,拿树枝在地上写字。
  
  “绣凤阁有一位媚儿小姐住进去了。”
  
  “媚儿?她是谁?”嫣儿嘟起小嘴问。
  
  “听说是芙蓉姨娘的侄女。”紫儿照实回答。
  
  “姨娘?她有那么多个侄女吗?好奇怪哦!”
  
  “我们到咏絮楼去好吗?我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了!你的筝、你的手稿、你的刺绣……都在?”紫儿写道。
  
  “好吧!”她挽着紫儿的手,一路走着一路神秘兮兮地笑着。
  
  紫儿停下脚步,比划几个手势。“小姐,你有心事!”
  
  “还是你懂我,偷偷告诉你,我要当娘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
  
  紫儿交握着双手,在胸前做了恭喜的手势。
  
  “勖哥哥说我瘦了,是因为这几日我反胃得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学恺怕我心情不好,才带我回娘家走一走。”
  
  反胃?吃不下?紫儿倏地一惊!这就是怀孕了吗?她在腹前比个弧线。
  
  “你问我怎不见大肚子吗?你跟我一样笨耶!学恺把脉说我怀孕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我说——你骗人,我又没有大肚子,哪里是怀孕了!他笑着敲我额头说:‘哪有那么快,起码得再三、四个月才看得出来’。紫儿,你知道吗?现在我的宝宝才像小指尖那么一丁点大。”她聒噪地说个没停,母性的光辉映在脸庞上。
  
  那么……她是不是也怀孕了?
  
  天……她该怎么办?打掉它?她怎舍得,那是他的孩子啊!老天!谁来教教她该怎么办?
  
  她们慢慢走回咏絮楼,一路上嫣儿不停的说话,她却是恍恍惚惚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走近咏絮楼的池塘时,她们和媚儿、阿金不期而遇,心不在焉的紫儿竟一头撞上媚儿。
  
  “你这死丫头,要教你几次才会懂得礼貌。”她伸过手就是一个巴掌。紫儿的脸倏地浮上五个指印。
  
  “你怎这么不讲理,这路又不是你的,只准你走吗?”嫣儿立刻出言反驳,要是往常她一定不会这么说话,是这些日子在学恺的调教下,她才渐渐敢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很快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通通都会是我的了。”媚儿大言不惭地说。
  
  “我是未来的朱夫人!”她挺挺胸,骄傲地看着嫣儿。
  
  “姨丈又要娶姨太太了?有芙蓉姨娘一个还不够吗?真是贪心!”嫣儿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我是说我马上会成为勖棠明媒正娶的妻子。”受不了!这女人怎会那么笨。
  
  “勖哥哥要娶她?不会吧!”嫣儿看看紫儿,一脸匪夷所思。
  
  “你喊勖棠作勖哥哥莫非你是嫣儿?”
  
  “我是啊!你又是谁?不过不管你是谁,我相信勖哥哥都不会喜欢像你这样凶巴巴又不讲理的女人,勖哥哥喜欢的是像紫儿这样温柔婉约又灵秀动人的可人儿。”
  
  “你敢怀疑我?贱婢!”她手扬起想往嫣儿身上招呼,紫儿见了吓一大跳,赶忙把小姐推开。掌落,紫儿成了代罪羔羊,她往后跟跑几步,竟往池中跌去。
  
  “紫儿!快来救人哪!”嫣儿拼命地想伸手捞起紫儿,因为她知道紫儿有多怕水,可越心急就越碰不到她的手,孰料,脚一滑她也跟着掉下池塘。
  
  媚儿被这一幕惊吓到,连忙带着随身婢女逃回绣凤阁。
  
  嫣儿的呼救声,隐隐约约地传入正在书房谈话的两个男人耳里。他们相对一视,两道身影迅速窜出。
  
  跃入水中,他们同时救起两个已然昏迷的女子。
  
  学恺飞快地带着嫣儿返家,勖棠把紫儿交给小容后,也心急如焚地随之赶往回春堂。

  紫儿在朦朦胧胧中醒来,她看见小雯和翡翠焦虑的两张脸。
  
  “我没事了,嫣儿小姐呢?”她比了简单的手势。
  
  “嫣儿小姐还在昏迷中,听说她有孕在身才会这么严重,你不用担心她,姑爷和少爷都在她那里,—她会没事的,倒是你,要不要我们找大夫来?”
  
  紫儿拼命摇头,她不能看大夫……至少,现在不能。
  
  她勉力笑了笑,做个睡觉动作。
  
  “好吧!你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后人就会清爽得多。幸好你这次没喝多少水,上回才可怕呢,救上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没了,一张脸白得好吓人。”小客说。
  
  “她有经验了嘛!这几天大家都别来吵你,你安心的睡,吃饭的时候我们会来帮忙,其他时候你就好好休息。”翡翠刻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她虚弱地点点头。
  
  “好啦!不要多想了,等人精神恢复了,我再带你去算命仙那里,看看有没有办法解解你的水厄。”
  
  等她们离去后,紫儿一颗心乱糟糟的,小姐还好吗?她的身子一向虚弱,现在又有了身孕,她真不知道少爷回来后,她该怎么面对。
  
  冰冷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肚子,那里面正孕育着他的孩子……小姐说——他现在只有一个小指尖那么大,好小好小的宝宝,他一定很努力、很努力地在长大,准备着早日来到这世界,看看山、看看树、看看美丽的花花草草,紫儿深信是宝宝助她逃过这一劫的,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复原。

  他会是男孩或女孩?如果他是个男孩,他会像少爷吗?有两道浓浓的眉,一生起气来眉尾就会竖立起来;若她是个女孩,她便要将一身琴棋书画的本领全传授于她……
  
  只不过,不管他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注定看不到爹爹,她的遗憾将在孩子身上延续,她心疼、不舍。
  
  没爹的孩子,娘会尽全部力量让你活得好、活得精彩……紫儿暗自立誓……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紫儿和小容坐在一个自称菩提老叟的算命仙桌前,听得他一声一声的叹息,紫儿心里泛起不祥。
  
  “姑娘,你早年丧父、幼年丧母,身世飘零无依,可怜啊!”菩提老叟低沉的声音敲在她心版上,让她的心跳变得格外沉重。
  
  “算命师父,你说错了,紫儿的爹爹是抛弃了她娘,才不是死了呢!”
  
  “我没说错,她爹碰上盗匪被杀害后曝尸荒郊,不是抛家弃女,你们都弄错了。”这才是真相?那……娘没说错,爹始终是爱她们的,他只是归不了家……
  
  “姑娘,你可相信我?”
  
  紫儿点头。他充满智慧的眼光让紫儿觉得好熟悉,她可识得他?
  
  “好吧!我们不是来听陈年往事的,我们是来托你解开她的水厄,和问问未来的姻缘。”小容插口。
  
  “这姑娘是雨夜花,外祥内苦啊!水厄……我解不了,倒是姑娘你可以帮她解。”他对着小容神秘一笑。
  
  “我?我又不懂算命。”小容一脸惊愕。
  
  “就是你,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都是姑娘家,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他语带玄机地说。“再说姻缘……你这世姻缘线断,注定无姻缘、无丈夫,但你有一子命,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姑娘……好自为之!”
  
  “不算了、不算了!这骗人的算命仙满口胡言乱语,不出嫁哪会有小娃儿,紫儿姐姐咱们走!”她气得拉起紫儿就要离开。
  
  紫儿朝他点点头,掏出一锭碎银恭敬地放在桌前。
  
  老叟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唉……又是一世的不得善终,紫苑仙子,你该向百花仙子要求好运道,而不是美貌和才德啊!”
  
  话说完,整个算命摊位也跟着消失,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同,仿佛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算命摊,不曾有过一个算命精准的老头子。
  
     
  
           ☆        ☆        ☆
  
     
  紫儿支了小容回朱府,自己却一路走往回春堂,躺在床上养了两天身子,她好生挂念小姐,不知道她醒了没有,少爷连着两天没回家,她探不到任何消息,只好亲自走一趟。
  
    一走入嫣儿小姐的楼堂,她就看见神情憔悴的少爷,他几个日夜没有阖眼了吗?心爱的人命临垂危,换了她,她也无法阖眼。
  
  看见紫儿,勖棠把脸撇过一旁,不看她。
  
  他很气她吧!她的心直往下垂落,他有道理恨她。
  
  “紫儿你来了!”学恺站起身相迎。“别担心,嫣儿没事,只不过受了一点风寒,我怕她一醒来就不肯好好躺着养病,便放了安神药让她睡久一点。”
  
  “宝宝呢?还好吗?”她用学恺拿来的纸笔飞快地书写。
  
  “宝宝很安全,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把脉。”一见学恺伸过手,紫儿便慌忙地把手藏在身后,猛然摇头。
  
  “都不小了还会怕看大夫,傻瓜!前两天,你一醒,小容就来回报了,我想你们那天刚落水不久就让我们救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嫣儿有孕在身,我才会慎重一些,因此一直没去看你。”学恺解释。
  
  “紫儿知道,我没有大碍,谢谢姑爷。”
  
  “好啦!你坐坐,我让人端茶上来。”
  
  “不用了,我进去看看小姐马上就走。”紫儿放下笔,立刻往内房走,不敢多看一眼盛怒中的少爷。
  
  紫儿走入内室后,学恺坐到勖棠身旁问:“都三天了,想通了没?”
  
  那天,他救起落水的紫儿,看到她惨白的脸,他的心被活生生的撕裂成碎片,那种心痛他经历过,他心底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爱上紫儿了。

  他怀疑起自己的心态,他爱的人不是嫣儿吗?怎会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改弦易辙,另爱上他人,是他的性格凉薄,还是他的情爱不够坚定,那么,这一回他爱上紫儿,下一回他会在什么时候爱上另一个女人?
  
  那日,他几乎是逃难似地逃离紫儿身边,虽然他的心一直记挂着紫儿,却又迟迟不敢回家探望。
  
  这几天,他的心反复煎熬,理不清的情、分不明的爱,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紫儿那双澄澈清灵的眼睛,她会爱他吗?他一点把握都没有,紫儿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太多情绪,但不管她爱不爱他,他都给不起紫儿要的爱,她说过她要自己是“唯一”。
  
  “想再通也没有用,我绝不能娶一个哑巴为正室。”他道出了事实。
  
  “我知道你必须背负的家庭压力,可是我相信朱伯父不会反对你纳紫儿为妾,只要他不反对,你就不用担心族中长老会反对。”学恺点出他的困难——朱家在清树镇上是个大家族,族中长老众多,敬老尊贤是朱家首要遵从的家规,因此,长老们的意见常能左右年轻一辈的决定。
  
  “紫儿不肯为妾,她说她要当丈夫心目中的唯一,不愿分享,我不想用主子的身份强迫她委身嫁给我。”除了他本身的困难,紫儿也有她的立场啊!
  
  “你曾经说服过她吗?”学恺探问。
  
  他缓缓地摇头,爱情这种事可以用“说服”来解决吗?“让我想想,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和紫儿好好谈一谈。”
  
  “你要去一趟京城?”
  
  “我在那儿刚盘下十几处商行,在开张前我计划与父亲先过去看看。趁这几天,我会好好想想和紫儿之间的问题。”这几年勖棠快速地在各处拓展朱家产业,成绩颇为丰硕。
  
  “勖棠,你有没可能放下身段,和长老们商谈,迎娶紫儿立为正室?”学恺思忖。
  
  “紫儿的身世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关的,你忘记当初我为了想娶嫣儿为正室,已和长老们正面起过冲突。到最后他们之所以放弃坚持,是因……”
  
  “对了!”学恺用力击掌,大叫一声。“我们故计重施,让紫儿认我为义兄。回春堂的女儿嫁给朱家大少,总没问题了吧!”
  
  “你忘了吗?紫儿是个哑巴,光是婚前奉茶那一关她就无法过。”奉茶是他们家族特有的规矩,目的在让族中长者认识即将加人的新成员,也让新娘子在嫁入朱家前,先学会以长者为尊。
  
  “是啊!我看过,那场面是挺吓人的,若是旁支的朱家子弟也就罢了!你可是你们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谁会不对你的新婚妻子诸多挑剔。若是紫儿肯屈就为妾就行了,或者等嫣儿醒来,让她去劝劝紫儿。”
  
  “再说吧!总之所有事都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谈。”他拍拍学恺的肩膀,感激一笑。
  
  走出小姐的寝居,紫儿偷偷望着少爷,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我没骗你是不是,你家小姐的气色比你好上很多?”
  
  紫儿点点头微笑,一颗悬着的心逐渐松弛下来。
  
  “回去吧!”勖棠淡淡地朝她说了声,然后领头走出去。
  
  紫儿跟不上他的脚步,随即小跑步起来……压着起伏不已的胸口,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再让少爷生气了。
  
     
  
           ☆        ☆        ☆
  
     
  一关起房门,勖棠压抑多日的情绪全爆发出来,他的担心、恐惧、关心、焦虑全转化成单一的情绪——愤怒!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靠近那座池塘,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身为下人,你未免也太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
  
  她知道自己身为下人,也知道自己该谨守本分,可……紫儿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若是嫣儿发生意外了,你说你能负得起责任吗?就算一命偿上一命,你也赔不起。”他的意思是指,嫣儿肚子里还有条小生命,她哪来的两条命赔给人家。
  
  可是听进紫儿耳里,就成了——嫣儿的命尊贵,用她这条贱命怎能赔得起?
  
  紫儿的委屈泛滥成灾,垂着头,她不让他看见无声滑落的泪水,从小,她总向上天乞求公平,可是,却从未得到过公平的待遇。早年失估,终身的残疾伴她看过无数轻蔑的眼光,不管她多努力,似乎永远都站不到“平等”的天秤上,似乎永远都是身处弱势。
  
  “说话啊!不要一脸无辜,楚楚可怜不能为你脱一辈子的罪。”别过头,不去看她饱含泪水的眸子,不去看那张让他连着两个日夜无法阖眼的脸,他的内心充满矛盾的情绪。
  
  她从没想过用楚楚可怜脱罪,她明白拖了嫣儿小姐下水是罪不容赦,她明白嫣儿小姐是他挚爱的女人,她不该让她受一丁点损伤,可……那天的情况并不是她能控制的啊!
  
  “说!是不是非要我拿了土,把整个塘子都填起来,才能避免掉这种情况再度发生?”
  
  她的泪滑了下来,灼热的泪滴上他的心,再控不住了,他再也控制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一个箭步,他走向前去,握住她的双臂,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多日来的思念在这一刻获得平复……她在他怀抱中,他才终于能确定自己的感觉。
  
  也许他真是泛滥多情,也许他真是凉薄无义,但……他确确实实爱上了紫儿,一如他在多年前爱上嫣儿般,他爱嫣儿的柔弱无助,爱当嫣儿的依靠,爱上被人需要的满足感。紫儿却是另一个完完全全不同典型的女子,她看似柔弱,性格里的坚强特质却从未让她向旁人呼救求援,她总是默默承受那些该她或不该她的不平,总是安安静静地逆来顺受,安静的难以让人注意。
  
  这次若不是为了嫣儿的婚事,她义正辞严的指责他,他仍会继续忽略她的存在,认定她是一个没有声音的娃娃。
  
  他是注意到她了,两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他看到她的才情洋溢、她的坚忍宽容、看到她的细心体贴、她的柔情似水……
  
  他从欣赏到深爱,这段过程是不知不觉的,他不知不觉地爱上她、不知不觉的为她心痛,也不知不觉的把她挂在心上,他爱上紫儿了,千真万确地爱上她,爱上和她一起聊天时的心灵契合,爱上和她独处时的宁静幸福,他爱上她了!

  可是……在爱情背后,他是朱家少爷,她是朱家的哑巴婢女,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是怎么也站不到同一个天秤上去谈论爱情,扣除掉族中长老的偏见外,他还要克服潜藏在自己心底的优越感,也许剥除这层骄傲后,他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爱情。
  
  他好想好想告诉她,这些天来他有多担忧她的身子,这些日子的寝食难安是为了见不着她的人……但,这些话怎能出口,一出口就成了诺言,他还没准备好担负起她的未来……
  
  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再一些些就行了,让他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他会回来面对她,告诉她,他的承诺、他的心……
  
  于是,千言万语成了一个深长的喟叹,俯下头,他吻上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吮着她的泪,湿湿咸咸的,那是她的心情——酸酸涩涩……
  
  他寻到了她的唇,她的唇一如记忆中那般甜美……他轻轻地在她的朱唇上描绘,像最心细的工笔画师父,一笔笔描绘出他的心情,他的舌头温柔地进入她的檀口中,在她的齿颊间留下心悸的喜悦……
  
  终于,他放开了她,紫儿重新窝回她最喜欢的胸口,那是带给她无比安全感的温暖窝巢。什么都不要想,贴在他的胸口,不管他是否爱自己,不管他是否只是要寻求替代品的安慰,不管这份幸福是否纯属虚假,只要能在他胸膛前细数那醉人的心跳,她的心就会被甜甜的幸福给涨满。
  
  “紫儿,等我回来……”他低沉稳健的声音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
  
  尽管迷惑于他多变的态度;尽管不解于他异常的亲昵,她仍点头允了他的要求。是的,她会等他回来,在这个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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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少爷受伤了!”看管门房的小四从前院一路飞奔往主厅,各院仆人纷纷蜂拥而至,请主子的、找大夫的,吵吵嚷嚷一阵忙碌后,勖棠才顺利地躺回咏絮楼。
  
  好不容易在大夫包扎过、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众人才各归各位。偌大的咏絮楼才又恢复宁静。
  
  “勖棠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会搞成这个样子?”朱振勋看着儿子肩膀上的伤,心有不舍。
  
  “没事,不过是几个拦路的盗匪,我一时疏忽才会受伤的。”他说得轻松,眼光不时扫着门外丫头,心底纳闷,紫儿怎不在她们当中。
  
  “我走一趟衙门,让知府把那群盗匪给剿了。”他气愤地说。
  
  “是啊!这群无法无天的贼人,若不把他们抓起来斩首示众,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芙蓉跟着附和。
  
  “爹,不用费事了!”勖棠说道。
  
  “是啊!老爷,你没看到那群盗匪眼见少爷身受重伤,还以一敌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啦,尤其听到少爷说不取他们性命,只废掉他们的武功时,他们高兴的猛跪地求饶。”一路跟着少爷的叔端,把当时的情景活灵活现地描述出来。
  
  “这样子就好,免得他们继续危害过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门前还叮咛你,出门在外要处处小心,你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爹,孩儿知错!”
  
  “知错就好,这阵子商行的事就交给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伤养好了再说。”他招呼了门外的丫头,吩咐他们好生伺候,然后带着一群人离开。
  
  “紫儿呢?”他横眼扫过,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实在很不愿意,每次一进门就要喊人去把她找来。”
  
  他很气,要不是人正伤着,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个人来吼叫两声才有鬼。
  
  她没听到他受伤了吗?整个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会不知?
  
  是故意漠视他的存在,还是在和他赌气?
  
  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回过心思,居然看见一排丫头都在他床前跪着垂泪,他诧异地瞪着她们。
  
  “都给我站起来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他冷声问。
  
  “少爷,请您救救紫儿姐姐。”四个丫头齐声说。
  
  “听不懂我的话吗?说清楚!”
  
  “紫儿姐姐让媚儿小姐关到柴房去了。”小容红着眼眶说。
  
  “她已经三天没给饭吃了,我昨天偷偷送进去的窝窝头被小宽姐姐发现,她去向媚儿小姐通风报信,结果害紫儿姐姐又被媚儿小姐打好几下耳刮子。”说到这里,芳儿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她是怎么犯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四字已经明白地彰显了媚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这层鼓励,众人纷纷把积压多日的不满全说出来。
  
  “是她骂了翡翠姐姐,我们替翡翠姐姐难过了两声,她就硬栽赃,说是紫儿姐姐骂她。”
  
  紫儿要真能开口骂人,他倒很乐意让她指着鼻子骂上几句。
  
  他懂了何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该死的女人,等他伤好了,看他怎么对付她!
  
  “她好坏,我们只不过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饼,好邀姑爷和小姐回家,她就看不过去,要把我们全部一起关进柴房,不给吃的!”珍儿说。
  
  我知道紫儿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过去,才会拼命磕头求她饶了我们,让她一人顶替我们全部。”芳儿的泪布满整张小脸——都是她害了紫儿姐姐,若不是她那么口没遮拦的,也不会害紫儿姐姐受苦了。
  
  “芳儿,你去把紫儿给我带回来,谁敢阻拦,就叫他立刻给我滚出朱家;小容,你去厨房准备一些吃的进来;珍儿、珠儿,你们两个搬一张卧榻到我房里,我要紫儿在我跟前养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房的里的人!”
  
  他的话,让大伙儿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们觉得能在这个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下做事,是一种幸福。
  
  芳儿急忙转了出门,小容还在原地站着,抽吸一口气,勇敢地说:“少爷,我们能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进来咏絮楼?上回媚儿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们,她不忍心下手,跪下来替我们求情,结果这几日……她们让媚儿小姐折磨得好惨!”
  
  “去把她们都找来,就说我要了她们,另外,告诉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带人进来,我们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声,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声听起来格外亲切,她们喜欢上这个肯为她们出头的主子了。
  
  “少爷,您真仁慈!”小容灿烂地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胖胖的圆脸上写满欣赏。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来说他?这话不是人家用来形容学恺的吗?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东西,怎会在今天泛滥成灾,是因为听到紫儿受苦?
  
  是因为他人正伤着,坚硬的心成了柔软?他没多去思虑,只是一颗期盼的心等着紫儿快快出现在他面前。
        
  
           ☆        ☆        ☆
  
     
  吃足、睡足了两天,紫儿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离少爷的寝居。
  
  今日,她起了个大早,到户外摘了几枝鲜花插在瓶里供着,回转过身,发现少爷居然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四处逛了一圈,才在练武场寻到他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她绕回房中取来干净的巾子,倚在树旁,等待他练完武。
  
  他一收气,就往紫儿站立的方向走来。“你身子还没好,干嘛出来吹风?”
  
  她指指他肩上的伤,笑着回望他。
  
  “你说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们一起回房去吃早饭!”
  
  自从她从柴房出来后,他对她的关心每个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这些行为是为着什么?
  
  他不是把她当成妓女看待吗?他不是憎恶她到极点吗?为什么他的表现会那么反常?
  
  或者是……他对每一个床伴都是这么温柔?
  
  他反复多变的行为让她困惑极了。
  
  她眼中的迷惘,勖棠心底明白,别说是她,他也让自己这种反反复复的心情弄得头昏脑胀。
  
  “我只是不想人家说我虐待丫头,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没几两肉,风一吹就要变成纸鸢飘上天了,你要是走出朱府,人家肯定会在背后议论纷纷。”他的欲盖弥彰竟然也唬过了紫儿。
  
  想起小容说的——少爷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萨保佑,让少爷转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担心嫣儿小姐出嫁后,还有谁可以压住他的暴躁脾气呢!
  
  菩萨保佑?这菩萨帮的忙还真多,少爷要是知道这种传言已经在下人口中蔓延开来,脸色不知道会不会变得青紫?
  
  想到这里,紫儿噗咦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和我吃饭很好笑吗?还是同我说话很好笑?”

  往常他说这种话总会伴随的怒气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戏谑,看来果真是佛法无边啊!
  
  她下意识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额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汗珠,他长得实在是太俊朗好看了——宽宽的额、刀斧刻划出的精致五官,那两道桀骜不驯的眉梢往上扬起,不同于许多好看男子都带有文弱的脂粉气,他是全然阳刚且意志不易屈挠、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在许多事上都很坚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败,他常在最快的时间内从失败中找到盲点,重新站起来,因此,他的事业成功、他事事比人强,这种人有权骄傲、有权目空一切!
  
  她的凝视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却总是能抚平他纷乱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时候,他在她的身上学会——愤慨不能让情况变得简单。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变得很少表现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嫣儿的婚事再度开启了他的坏脾气,其实,多年来,他已经很少再无故发飙了。
  
  “紫儿,我要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她缓缓地摇摇头,不明白他意之所指为何?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并不想失去学恺这个好朋友,也不想失去嫣儿对我的……信赖,若是那天,我随着自己的怒气支配,不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也许我真的会失去他们的友谊,而那将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她取了树枝在泥地上写。“对小姐,你……”才下笔她又后悔了,这话该怎么问?
  
  “我会努力把她当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时间适应,你不能期待我说放手就立即能让十几年的感情随风飘逝。”
  
  紫儿点头,她愿意尽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着这份爱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很多时候,放手是最好的结果。我会努力升华我和嫣儿之间的感情。”
  
  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么她是不是也该放手?离他远远的,从此不再想他、不再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会懂得自己的爱……
  
  她在地上轻写下几个字。“爱……很难……”
  
  “是很难,你爱她、她爱他、他又不爱她,她也不爱你……爱情世界中最难把握得住的就是对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测中,常常是猜错了心、弄拧了意,到最后开不成花、结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遗憾。”说到这些,他不胜欷虚。
  
  他的爱结不了果,她的爱又河尝不是——就算结成果实,她的爱也只会是苦涩的。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走到现在她只能一日捱过一日,能多守着他一天,就算多挣得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爷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头上的雁雀。
  
  “鸟?你想告诉我,鸟的爱情单纯的多了?”
  
  紫儿颔首答是。
  
  “人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人心复杂,而人心一复杂就会把所有简单的事情全弄得复杂了;如果,人也如鱼鸟走兽般,只为了繁衍后代子孙而结合,剥除掉爱情这个因素,我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喜乐、悲怨等情绪了。”他了然的说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没有刻意、没有忸怩不安,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们就是这般亲密地交握着手、交握着心……
  
  一路往咏絮楼走,他难得有好心情,看看假山、看看楼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听芳儿说,你们之前正准备采梅酿酒,都弄好了吗?”
  
  紫儿点点头,笑着回望他。
  
  “等酒酿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样,在园里席开两桌,找学恺和嫣儿回来聚聚。主子、仆人同乐上一回。”
  
  她点头指向水塘。
  
  “还要在水塘里捞鱼抓虾?不好吧!去年你为了抓一只大鲤鱼,不小心摔进塘里,连喝了好几口水,要不是我和学恺刚好在,硬把你的小命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现在哪还有人能拿着笔到处指责我的不是?记不记得,那回你连连发了一个月的高烧,夜夜做恶梦,嫣儿说你总梦见有人把你关进木笼子,丢进水中。结果你有多久时间不敢靠进咏絮楼,记不记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余悸,不行,他绝不会让历史重现。
  
  她记得,那回她挣扎了好久好久,最后敌不过想看他的心,她还是克服了怕水的心态,往咏絮楼钻,只不过每次靠近池塘她就会远远地离上三大步。
  
  紫儿不依地摇摇头,扯着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娇的小女儿姿态牵动了他的心。她合起双掌,灵活的大眼中有着祈求。
  
  “好吧!两条路让你选,一、让园里的男仆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边看。二、我在旁边看着,你才可以下水。”
  
  紫儿飞快地比出两只手指头,做下选择——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厨房,让大娘煮成人鱼汤,你的肉质鲜嫩,煮起来一定好吃得很。”他开玩笑地说,一手从她的发际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靥在颊边绽开。
  
  “紫儿,我发现你有两个好深的酒涡。”他似发现宝藏般地大叫。
  
  紫儿连忙伸出食指,比出噤声动作。他这个模样若让其他人看见,不免又要做出许多联想。
  
  看着她娇艳绝美的无邪悄脸,一个冲动他拉开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耳边吟唱起歌……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这日天气清朗,中午过后勖棠心血来潮走到紫儿房门外。敲过门,没人应?他擅自推门进入,干干净净的小房间里有一个小木柜、一张桌、一张椅,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是两堆叠整齐的书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只针线篮子,里头有几色绣线和两块散布,床下是几箱嫣儿的旧物。
  
  抬起头,他看到墙上挂了一幅待干的墨画,走向前,他仔细地审看着细致的工笔画。
  
  画里一树怒放的梅花,枝头两只相依的小鸟,轻灵的笔触勾动了看画人的心。画下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诗,那是苏轼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四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楼,寂寞沙洲冷。
  
  好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拣尽寒枝不肯栖是吗?
  
  想起爹爹说过的话,一个残疾女子本就不易觅得好姻缘,她又不放弃自己的梦想,那么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觅不着窝巢,就这样一辈子在他身边待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牵动他的心泛起一丝丝甜蜜……
  
  门后一阵脚步声,他转头对上她粉红的小脸。
  
  “我来找你一起去骑马。”
  
  紫儿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伤吗?没事了,走吧!”他没征询紫儿的意见,兴冲冲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跑.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紫儿坐在勖棠前面,背后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染着他的体温,幸福从她的四肢百骸、从她的肌肤一点一点渗人,侵入她的心,让她忘记两人间悬殊的身份地位,忘记他心中只有嫣儿小姐的事实。
  
  暂时地欺骗自己他爱她,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个小角落,写着一个小小的名字——紫儿……
  
  她在笑,笑的妩媚多情,她的心在飞扬,飞在那高高的天上,与纸鸢并肩飞行,她的爱情在没人的草原上,奔放飞驰,这一生,第一次让她尝到了幸福滋味。
  
  轻轻揽着她的纤腰,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发飘在空中,发香随风飘入他的鼻息间……加紧了在她腰间的手,在这一刻,他没有想起嫣儿,整颗心中只填满了紫儿的一颦一笑……
  
  他们纵马奔驰过平原、越过小溪,来到山谷间,他把气息不稳的紫儿抱下马背,两人面对面相视而笑。
  
  “好玩吗?”勖棠问。
  
  紫儿好用力、好用力地点点头。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拨去她轻覆额间的散发,甫触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肤,他的心立即不规则地狂跳起来,这一刻,静默的时空停住了摆荡,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他托着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欲望勃然而发……
  
  回过神,他狼狈地阻止了自己的轻薄举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来!”这回他没等紫儿回话,纵身几个跳跃,她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这里没有半点人烟,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险,他会即刻出现保护她的。凭借着她对他的信任,紫儿放开马匹由着它去找牧草,她则在附近采着各色鲜艳花朵。
  
  没过多久,勖棠回来了,他带回几个果子,和一只全身毛绒绒的小兔子,他把兔子塞进她怀中,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送过这样一只小兔子给嫣儿小姐……
  
  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个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视她……
  
  顺顺它的毛,紫儿爱不释手,环抱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她的心涨满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小动物吗?”勖棠递过一个洗净的果子给紫儿。
  
  紫儿点头道过谢,秀气地咬下一口水分饱满的梨子后,不忘折下几叶青草给小兔子吃。
  
  “你喜欢的话,就把它带回家养吧!”他建议。
  
  紫儿抽下发簪,就地写字。“不!它属于天地,就该还给天地。”
  
  “可是……你喜欢它,不是吗?”
  
  “我喜欢它就该禁锢它吗?不!喜欢它就应该让它高兴快乐,我相信它在大自然会比在我为它打造的牢笼里幸福。”她笃信“爱就是让对方幸福”的真理。
  
  “这个理由就能让你甘心放手?”她都是这般无欲无求,不为自己利益争取的吗?
  
  “是!我爱看我喜欢的一切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间。”
  
  “倘若它……是你爱的男子呢?你爱他、他却不爱你,你是不是连一点点努力都不做,就放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缘分,若我们之间注定有缘,我们终会在一起;若是无缘,强求又有何用。”深深地凝睇着勖棠,她爱他,他却一无所觉,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横在两人之间的门第鸿沟,她是怎么也跨不过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觉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扰罢了。
  
  只要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就很满足了,偶尔他会想起她、偶尔他会和她谈谈心、偶尔她会沉醉在他的温柔中,假装他爱着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们的确有缘,却因你的消极而错失良机,那该怎么办?”他想逼出她的不甘和积极。
  
  “那么,这份缘会留到下辈子,我们将再续前缘。”
  
  “你这种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积极一些才不会错失到手的机会。”
  
  “这辈子来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已注定是这种性格,不过,我答应你,下辈子我一定会‘积极’、‘努力’地去追求属于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时我一定会去评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没有到达我要求的标准。”他笑了,像和风吹拂过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带着滋润天地的雨露。“对了!我有一样东西送你,上回去广州,看到了就顺手带回来的。”在那段广州行里,每日总会有那么一段时刻,她的一颦一笑会不自觉地缠绕上他的脑际。
  
  他把一块紫色的宝石放在她细白的掌心中。“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紫儿摇摇头,不想收下这份礼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这时候立刻跳了出来。
  
  “你怕没东西回赠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紫儿点点头。
  
  “那简单,你画一幅自画像送给我,我要把它挂在床头,天亮醒来就能看到一个美人对我盈盈浅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会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点着头让他把紫水晶挂在她颈项间,轻轻的肌肤碰触,让两个人的心漾出甜蜜。
  
  
           ☆        ☆        ☆
  
     
  紫儿低头帮少爷换着手上的药,伤口已结成痂,约莫再几天工夫他就能行动自如。端来药盅,她把药汁递给少爷,看他苦着一张脸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大男人呵!
  
  “不准再拿白纸黑字告诉我——良药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图。
  
  她用食指刮刮小脸,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个月薪饷。”
  
  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他捏紧鼻子,把药一口吞下去,药盅未离唇,紫儿已经细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饼点心。他赶忙抓过一个,想用糕饼的甜味趋走药的苦涩。
  
  “紫儿,你说这个大夫会不会跟我有仇?否则怎会开这么苦的‘良药’来荼毒我。”
  
  她拿了写好的纸递到他眼前。
  
  “你说我小人之心?拜托!记不记得上回你掉到水塘里,学恺开给你吃的药都没这么难喝。”他很难不抱怨,这药苦得可比地狱水。
  
  “你喝过?我只是不像你这么擅长喊苦、博取同情。”多日来的相处,她已不似往常那么怕勖棠。
  
  “我?同情?”他双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紫儿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动降扣半年薪饷。”她模仿他的用语。
  
  “你越来越不怕我了?”他喜欢这个活泼的紫儿,扫除了眉间的愁绪,他的紫儿更显清丽动人。
  
  他的?不!紫儿不是他的。
  
  这个想法敲上他的知觉,他急急否认,在他的心里嫣儿仍是唯一……那,紫儿之于他又是什么?
  
  是……是……
  
  对了!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妹子,至于那晚……只是一个错误,一个两人都想尽力弥补的错误。
  
  这个想法让他安心许多。

  “君子以德服人。”她的字在他眼前跳跃,把他飘走的思绪再拉回来。
  
  “我性格谦逊、从没自诩为君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笑一笑,没再多作表示,转身整理桌上的药瓶。
  
  “紫儿,你从不会觉得人生有所缺憾吗?为什么你总是怡然自得,好似天地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你大喜大悲?”他的好奇留住她的身影。
  
  她偏过头想了一下,落笔成书。“活着若是天天计较缺憾,就会缺乏欣赏好风好景的心情,人生已经够苦了,再存心让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让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并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强求不过是制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为那天晚上的事负责,面对我,你若无其事,因为你认定要求并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从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一个遥不可及的夫人梦。”总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他懂了,她从未想过展翅飞上枝头,只因她认定了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爹曾提过,他要我收了你。”他试探她的心思。
  
  “请少爷回绝老爷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写下。
  
  “为什么?大多数女子但求一个安稳的依靠。”
  
  “我对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愿我的婚姻能‘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不愿‘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不愿‘孤灯未灭梦难成’。”
  
  “你要求专一,所以在你眼中我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你宁愿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过着荆衣布裙的生活,却不肯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战火开端,紫儿却无此意愿。
  
  “紫儿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为少爷的‘唯一’。”嫁予他人,不!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她心中的波澜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虽然,他从不识得她的情爱,亦从不知她的爱情之烈、之坚贞深厚,她亦决定生死相许……“少爷病中寂寥,可愿听筝?”她转移话题。
  
  他吐一口气,点点头。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会引出他满腹的不郁,他曾经为预期她的纠缠而忿忿不平,曾经为那一夜的错误而烦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会“非分”、“妄想”,他实在没有道理生气,却……
  
  在他思索的当头,紫儿搬来古筝,坐在窗口,敛眉信手几个拨弄,曲调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尽在这优雅的乐声中倾诉着……
  
  对于紫儿来说,爱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气风发、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满子孙满堂,因他笑而扬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泪,她只求他能早日从嫣儿小姐的情伤中恢复过来……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紫儿曾说爱一个人,就该给她幸福快乐,嫣儿的幸福他给不起,所以他退让了。而今……她真过得幸福吗?
  
  紫儿的幸福是专一、是人长久、是千里共婵娟,他给不起这种承诺,是否、是否……他也该放手,让她寻觅自己的幸福?
  
  放掉紫儿?针刺般的心痛戳着他的心,莫非……他已对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哑巴、一个永远不能当他朱勖棠妻妾的女子……他怎能对她动心?
  
  他忙着否决自己的想法,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对她怀抱歉意、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待,只是……这琴声撩拨着两个人的爱情……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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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勖棠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天,他在等待即将上演的好戏,他倒要看看谁有办法教他改变心意,娶一个哑巴为妾。
  
  可是从早等到中午、到黄昏,直到夜幕来临,掌灯的仆人燃起一盏盏明亮的灯火,他预期的好戏仍没登场。阖上帐簿,他决定回咏絮楼看看紫儿打算使出哪一种招数。
  
  “少爷,老爷有请!”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还是找上爹爹来主持公道。
  
  “公道”?好一个公道!轻蔑的笑容浮上了嘴角,他真想看看到最后会是他赢还是“公道”赢?
  
  跟在老管家身后,他神间气定地往饭厅走去。落了座,眼光四下搜寻,并没有找到紫儿的身影,反倒是有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客位上。
  
  “勖棠,我来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外侄女,叫做媚儿。嫣儿出嫁了,我一个人怪寂寞的,就邀了媚儿来家里陪陪我,她住在嫣儿的绣凤阁,往后你有空就去找媚儿说说话,陪她四处走走。”
  
  芙蓉姨娘的私心路人皆知,之前她拼命想撮合他和嫣儿,以巩固她在朱家的地位,现在嫣儿出嫁了,她立即找来另一个“侄女”,试图取代嫣儿的位置。
  
  他看了一眼媚儿,她也正抬起眼打量他,秋波一转、媚眼一勾,大多数男人都会被她勾去半条魂魄,勖棠好笑地撇过脸,这种女人美则美矣,但嫌太艳,和名花巷里的妓女没多大差别,和紫儿的淡雅清丽相较起来,她这位小姐反倒不如一个丫头气质高雅。
  
  紫儿?他竟会在这时候想起她?
  
  甩甩头,他想甩去在脑海中的影像,他绝不让她影响柞己太多。
  
  勖棠很不给面子地保持静默—夹了菜,自顾自地用起了晚膳。
  
  “勖棠,有一件事我忘了提,不过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紫儿……”朱振勋开口。
  
  果然……她还是找上爹诉苦了……他轻哼一声,继续往下听。
  
  “按理紫儿该跟着嫣儿嫁人莫家,可是嫣儿出嫁前曾来求我,要我把紫儿安排在你房里。我想紫儿向来安分乖巧,就允了她,往后就让她在你房里伺候。”也幸好紫儿没跟嫣儿嫁过去,否则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帐本该谁来管?
  
  “只有这样?”他狐疑地扬了扬眉。
  
  “是啊!不然还有哪样?”对这个宝贝儿子他是越来越满意了,他的能力、智力都远远超过自己,俨然已是个能当家作主的顶天男儿了。
  
  “你没打算和我谈谈她的终身,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他试探性地问。
  
  “她如果随嫣儿陪嫁过去,往后自然是跟了学恺,现在呢……”父亲的话让勖棠满心不是滋味,有了嫣儿他还想要紫儿,莫学恺未免也大贪心了。“若非她是个哑巴,我倒是可以帮她找门好亲事,这女孩知书达礼、模样好、学识才情也都好,唉……可惜了她不能开口说话,我看是很难替她找到不会计较的好男人。”
  
  “是啊!哪会有好亲事轮到她头上。老爷您老夸她好,我就看不出她到底哪里好,光是不能说话,看她咿咿呀呀比着那些人家看不懂的动作,烦都烦死了。要说模样好、知书达礼?那可不是在说我们家媚儿,媚儿的琵琶弹得可好了,哪天让她弹给老爷和勖棠听听。”她想把话题兜回媚儿身上,偏偏朱家父子两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爹,紫儿还小。”他一句话否决了父亲的话。
  
  “不小了,十八岁都可以当娘了,我们不能不替紫儿着想,毕竟她和嫣儿情同手足……不如这样,反正她现在在你房里,要是你觉得可以就收了她。”他不强势要求,因为他这个儿子的脾气众所周知,越要求他只会越反弹,提个头儿,他要真有心就会自己去做。
  
  奇异的,他排斥纳紫儿为妾的想法,竟在这时候松动了立场。
  
  他没回答父亲的话,也没多推敲自己心中的真正想法,只是面无表情地吃着碗中的食物。
  
  “不行、不行,一个堂堂朱家少爷居然纳一个哑巴为妾,这事要传出去能听吗?”芙蓉姨娘举双手反对。
  
  芙蓉的话提醒了积棠,他正正心绪说:“这事以后再谈。”勖棠阻止了她的话,站起身。“爹,广州新设的商行出了一点事,我要赶过去亲自处理,我会尽快在半个月内处理好,再回来向你报告事情经过。”
  
  “好!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
  
  “是!爹。”他转身走出厅门,急匆匆地往咏絮楼的方向走。
  
  这刻,没有道理的,他就是迫切地想看到紫儿。
  
     
  
           ☆        ☆        ☆
  
     
  走入自己的房间,桌布、床巾、棉被……全换过新的。书桌上、柜子上,处处擦得光可鉴人,她果然很努力地把他的命令彻底执行。
  
  坐在椅子上,他等着紫儿来服侍,可……时间一刻一刻过去,房间里还是寂静无声,他捺不住性子了,扬高音量大喊。
  
  “来人啊!”
  
  他一喊,几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房内,站直一排,低着头乖乖等候指示。
  
  “紫儿呢?”他不耐烦地问。
  
  “紫儿姐姐在厨房。”一个穿黄衫的女孩恭敬地回答。
  
  “她在厨房做什么?她不是该在房里候着的吗?”朱家缺她这个厨娘?开玩笑。
  
  “翡翠不知道紫儿姐姐在厨房做什么,但是翡翠知道紫儿姐姐央求总管伯伯帮她换工作,所以她现在调到厨房,换翡翠在少爷跟前候着。”黄衫女孩得体而小心翼翼地回答,深怕得罪脾气正恶的少爷。

  自从嫣儿小姐出嫁后,大家都战战兢兢地离少爷好远好远,就怕惹得他发火,现在连紫儿都受不了少爷的脾气,央求总管帮她换工作,其他的人就更担心了。
  
  “我不管她要换什么工作,你去把她给我叫回来!”他一拍桌子,把桌上的杯子击落地面,吓得几个丫头连连退了好几步。
  
  “可是总管……”翡翠话没说完,他冷眼一瞪,瞪掉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把紫儿调回来,有意见叫总管来找我!”该死的紫儿,她是刻意和他唱反调马?
  
  “去!马上、现在、立刻去把她给叫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会发那么大的火,控制不住的烈焰想焚毁了她却也烧灼了自己。
  
  翡翠飞快地往外奔去,其他的人则乖乖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被少爷发现自己的存在。大家心里全猜着,紫儿姐姐马上要遭殃了……
  
  许久许久,在一排Y头的脚酸得快站不住、在积棠的耐心快用罄前,紫儿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看到她的身影,她们全松了口气,紫儿体贴地让他们先下去,关上门,然后按照惯例拧了湿毛巾让他净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紫儿停了一下动作,然后选择忽视他的话,继续她手边的工作。
  
  “我在问你话、说话!”他站起身,一手攫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定在身前。
  
  紫儿不畏惧地迎着他的视线。
  
  “爹爹说你知书达礼,我不知道连主子的命令都不遵从的人,用上这四个字会不会太浪费了?”他讽刺她,却在见到她的表情后,发现他讽刺的人是自己。
  
  他对着门外大叫,命人取来文房四宝。不一会儿笔墨拿来了,他强拉住紫儿的手硬要她写字。
  
  “是您说看不懂我的‘奇怪’手势,要我别在您面前比手画脚。”
  
  “对!全是我说的,我叫你不要比手势,没叫你不可以写字,你却故意连理都不理我,我叫你整理房间,你就刻意躲起来,让我找不到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连声吼出满腔怒火。
  
  “紫儿不敢有自己的意思,我只是遵循少爷的意思去办事。”她没错,自尊心不容许她在他面前表现出卑微。
  
  “说得好,我几时叫你换到厨房工作?这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总管的错?如果是总管的问题,我立刻让他收拾包袱走路。”
  
  “不要迁怒到总管伯伯身上,是您说不要让您在房间里闻到我的气味,我若不离开如何能让空气干干净净、不沾染上我的污浊?”
  
  “我没有这个意思!”
  
  “若是紫儿会错了意,您可以让我收拾包袱走路。”
  
  “很好,嫣儿让你留在我房里,就是要你来激怒我的?”
  
  “紫儿不敢!”
  
  “你处处说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他讥讽道。“你这算什么?欲擒故纵?掳获男人心的最高段手法?”
  
  “紫儿不配掳获您高贵、伟大的心。”
  
  “既知不配,为何处处使小动作要人注意到你?”
  
  欲加之罪啊!
  
  她没理会他的话,转身燃起一炉檀香,取出干净的衣裳放在床头,走出门外找人烧来洗澡水。
  
  等她再走回房里时,他对着她的背影问:“你故意忽略我的怒气。”
  
  她叹口气,转过身来面对他的无理取闹,然后迅速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下人没有权利掌控主子的情绪。”
  
  “回答得好!你说你不敢有自己的意思,你说所有的事都会遵循我的意思去办?”他挑衅地看着她,眉间有着胜利的神色。
  
  紫儿艰难地点了下头,她知道他又要寻事来为难她了。
  
  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主子,而自己不过是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婢女。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她的回应让勖棠心情大好。
  
  他又会得意了,那么……他是不是不再介意早上那件事?
  
  低下头,算了!不要再想,昨日的过错就让它随风而逝,不要再忆、再想,唯有如此,面对他才不会觉得尴尬。
  
  水送来了,她试过水温,把大巾子和换洗的衣物都送到屏风后面,低下头,请他沐浴。
  
  “我要你帮我洗!”他近乎无赖了。
  
  她绯红了脸,才说不去想昨夜的意外,他又来寻她的碴……这是从何说起?下意识地,她摇摇头。
  
  “你不要?刚刚是谁说事事都会遵循我的意思去做?”他挑挑眉,满脸得意。
  
  她无力地回视他的得意,果然……长叹一口气,她开始后悔留在他身边。
  
  走近他,动手为他除去衣物,他的魅力扩张成一张无形的网,罩在她的周身,压迫着她,他的气息侵入她的呼吸中,触着他的身子竟是火热的让她无力招架。
  
  “一个吻!”他没头没脑的话教人难以捉摸。
  
  她抬眼望他,朱唇半启、双颊酡红,迷蒙的眼显露出她的疑惑,她的模样极其诱人,直觉地,他俯下头封住她的唇。
  
  湿润的唇带着些微的甜、些微的醉意,甜了她的心、醉了他的情……他喜欢这种滋味,一如他喜欢在床上拥着她入睡……
  
  他喜欢?他默许了爹要他纳妾的建议?
  
  荒谬!要他娶一个哑巴?
  
  推开她、甩甩头,他开始讨厌自己的想法。
  
  紫儿把他的行为解释成“看轻”,唯有对青楼女子,男人才会不顾礼教地恣意侵犯。
  
  原来经过昨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沦落为人人可轻薄的青楼女子……
  
  人说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他眼中的紫儿已是淫荡污秽的替代词了——再无翻身之日。
  
  咽下喉间的哽咽,她的手微微颤抖……她怎会把自己弄至这个境地?
  
  “下去吧!”他一挥手,挥掉她想为他除去外衣的手。
  
  为什么?他连她的服侍都觉肮脏?
  
  她好想哭,咬住唇,这时候再多的勇气都帮不了她。
  
  望着她委屈的小脸,那股蠢蠢欲动的心怜又在胸臆间翻搅,伸出手想抱住她,手却在半空中定住。
  
  “你已经付出一个吻了,帮我洗澡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他故意吊儿郎当地说。
  
  果然,他是这般看轻她,今天一个吻换得不工作,那么明日是不是一宵陪宿就可以换得锦衣玉食?
  
  她低下眼迅速退下,急着找个地方疗伤。
  
  望着她的背影,他竟怔怔地发起愣来了。
  
     
  
           ☆        ☆        ☆
  
     
  听说少爷到广州去了,他没告诉她,就由着她一颗心在那里七上八下吊着、荡着,猜测他去了哪里。要不是总管早上告诉她少爷的归期在这两天,她还不知道他去了广州。
  
  不知怎地,不好的预感总是在她脑海中缭绕,挥之不去,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无端端地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这几天,紫儿走了一趟回春堂看小姐,看她在姑爷身后帮着抓药、递药单,忙得不亦乐乎——那就是幸福吧!能和心爱的男子相依相随、朝夕相处,不就是女子一生唯一想追求的幸福吗?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上。
  
  早春里,杨花飘泊,任凭舂风摇荡,满园柳絮招展,妩媚多姿。
  
  紫儿苦笑,她的命运一如杨花柳絮般四处漂泊……心高如天却命薄如丝啊……
  
  紫儿帮几株紫苑浇过水,然后攀上了梯子和柳絮园里的丫头采下一颗颗梅子,今年的梅子长得好,个个都硕大肥美。
  
  往常都是她和小姐合作,把采下的梅子腌成蜜梅子,分送给左邻右舍,少爷特别喜欢她们酿的梅酒,总是等姑爷来了才舍得开封,把酒举杯贺少年——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多么惬意!
  
  而今,小姐出嫁了,只剩她一人,懒得攀树采果,由着梅子一天天地长,若不是少爷不在家,害怕那种胡思乱想的念头浮上来,她也不会借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心情。
  
  “紫儿姐姐,你看我们采好多好多了!”芳儿看着篮里的梅子,往上喊。
  
  “那些哪里会多,你没看去年嫣儿小姐和紫儿姐姐采的,那才叫多呢!”和紫儿同站在树上的小容回话。
  
  “是啊!哪里多?今年我们还得比往常多腌些蜜梅子呢!听说有宝宝的妇人都爱吃这一味,我们可得帮嫣儿小姐多预备些。”另外两个丫头——珍儿、珠儿抢着说。
  
  “要把树上的梅子全采下来吗?”芳儿问。
  
  “当然!我们要做梅酒、蜜梅子、梅饼,光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我都快流口水了,我还记得去年少爷一面喝酒,一面念了首像诗又不像诗的东西,什么卿卿什么蜻蜓的,唉呀!我记不得了—反正每年梅酒酿成,少爷、恺少爷和嫣儿小姐,就会聚在梅树下喝酒吟诗。”
  
  紫儿记得那首诗,是张泌的江城子——
  
    浇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
  
    好事者问他:“来得吗?”
  
    和笑道:“莫多情!”
  
  当时他是借这首诗欲试探小姐的心事,岂知,小姐真是要他——莫多情。
  
  往事已如过往云烟,人非事亦非……
  
  “紫儿姐姐,今年新酒酿成,你再到姑爷家把姑爷和小姐请回来,像往年一样,大家在园子里吃吃喝喝地快活玩乐。”小容央求。
  
  紫儿点点头允了她。
  
  得了应允,小容开始指使起人。“芳儿,你到厨房找来翡翠姐姐、含笑姐姐和几个婶婶一起来帮忙。”
  
  “不好啦!芙蓉夫人的侄女来府里作客,她好难伺候,厨房里的婶婶们都快被她累垮了,昨晚听说翡翠姐姐还被她骂哭了。”
  
  “你是不是说那个自称夫人的媚儿小姐?”小容停下摘果子的手问。
  
  “是啊!就是她,没看过哪一家姑娘那么不害臊,少爷还没和她订亲昵,她就自封为夫人。”芳儿气嘟嘟地说。
  
  “可听说这是芙蓉夫人和老爷的意思,看来我们马上就要有一个难缠的夫人了。”
  
  夫人?他要娶妻了?

  醋意在她心里泼落一地酸楚——他早该大婚的,若不是因为嫣儿小姐,依他的条件多少名门闺秀想攀上这门亲事,她有什么立场悲伤?
  
  不应该、不可以啊!
  
  揪住沉重的心,她警告自己,他们原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该妄想、不该心存贪恋,她清清楚楚地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谁在我背后嚼舌根?”一阵娇柔嘎气的声音传来,紫儿和小客忙从树上沿梯子爬下。
  
  跟在媚儿身后的是芙蓉夫人,她们五人一起屈膝作揖。
  
  “你们倒好,主子不在家,偷懒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胡乱嚼舌根、制造纷乱。”今日她就是带媚儿来掂掂情敌的份量,以便想对策应付。
  
  “你们这些丫头里,谁是带头的?”媚儿问。
  
  紫儿挺身站出来,看着她描绘精致的脸庞,猜测着她是不是小容口中的夫人。
  
  “很好!是你带头破坏我的名声?”她打量着紫儿,果然是清丽动人,这种楚楚可怜的神韵是男人最难抵抗的了。难怪芙蓉姨娘会把她当成头号目标,不过,她花媚儿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名花巷里成日送往迎来的,勾引男人的技巧哪一项没学到,虽然,她还没开苞,可是如何在床上取悦男人的功夫,可是经过专人传授的。
  
  紫儿摇头否认。
  
  “摇头就算回答?看来你们这里的丫头都欠管教得很,将来我的日子想要好过,不整顿整顿怎么行。”
  
  “含笑,每个人都给掌嘴十下,用力地给我打,要是敢放水,看我怎么修理你。”
  
  含笑怯怯地走到她们身前,犹豫地看着她们,个个都是平日里的好姐妹,叫她怎么忍心动手?双膝一跪,她讨饶地说:“媚儿小姐,紫儿不是故意不答话的,她是没办法开口说话,请您大人大量饶过她们吧!”
  
  “刚刚在背后说人歹话时怎么就能说,现在就不能说了?”她刻意在鸡蛋里挑骨头。
  
  “紫儿姐姐刚刚没说话,说话的是我!”小容抬头回话。
  
  “你们真会维护彼此,也好!好姐妹嘛!有苦同当,你们给我到柴房里待上三天,不准给饭吃。”她气呼呼的转过头,对芙蓉说,“姨娘,你帮我找我的阿金来,我才不要这帮坏丫头服侍!”
  
  “好、好!都依你。”芙蓉安抚她,没办法,有求于人,她也只好捺下性子。
  
  三天不进食?
  
  天!芳儿的身子弱,会闹出人命的,这怎么成!
  
  紫儿在媚儿临走前抓住她的脚猛磕头。
  
  “想求饶?来不及了,刚才你要是肯低头,也许我还会考虑考虑,现在,别想啦!”她高高地看着紫儿卑躬屈膝向她求饶的模样,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气焰也就消了几分。
  
  芙蓉担心她把事情闹大了,遂扯扯她的衣袖,对她使着眼神。
  
  媚儿懂得她的心思,低下头来问紫儿:“若是你肯代她们受过,在柴房里关十天不吃饭,我还可以想想。”
  
  紫儿心想,也许不到两天,少爷便会返家,届时芳儿她们会去求少爷放她出来,看在少爷的面子上,这位未来的“夫人”或许会放她一马。紫儿点点头接受她的要求。
  
  “这是你自己说的,可没有半个人勉强你,要是不幸下了阴曹地府,可别赖我荼毒你。”
  
  紫儿点点头,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小宽,你把她带到柴房去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她转头对着芙蓉的贴身婢女发号施令。
  
  小宽领命带走了紫儿,媚儿小姐也跟着芙蓉夫人转往别处,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丫头,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 本帖最后由 薰衣 于 2006-7-26 13:16 编辑 ]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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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帮少爷更衣,解下他的衣带,换上她亲手织成的新衣。今日,他要去参加小姐和恺少爷的婚事。
  
  他脸上的阴霾让人不寒而栗,自嫣儿婚事确定那日起,整座朱府都笼罩在暴风雨欲来的宁静中。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少爷的脾气会如火山般爆发出来,也许就在今夜吧!在长久稳住他易怒性格的小姐出嫁后,再没人可抵挡得住他的暴怒。咏絮园的奴仆能躲开的,莫不纷纷走避。
  
  紫儿抚平他衣上的皱褶,拿来木梳细心地帮他整理头发,看着他眉底、眼梢的愠色,她知道他心底的怒焰有多么高张,他只是忍着、压抑着,骄傲地不让人看出他的失恋。
  
  只是,他的心事她怎会不知——
  
  他爱嫣儿小姐啊!爱了十几年、疼了十几年、捧在掌心呵护了十几年,原以为在耐心付出后,会换得丰硕的甜蜜果实,孰料,她竟会爱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等待成空,希望变成失望,他的心翻腾如绞。
  
  沉浸在愤怒中的勖棠,霍地,摔了一只瓷杯,吓着了站在他身后的紫儿。她急忙拿出手绢为他擦去手上和溅在衣服上的茶水。
  
  “你怎会在这里?嫣儿要出嫁了,你没在她身边候着,来这里做什么?”看到紫儿的身影,他甩开她的手暴吼。
  
  紫儿沉稳地咬住下唇,不让他的声势吓倒,比划几下手势。
  
  “我不是哑巴,看不懂你那些奇怪的手势。”他猛然一抓,止住了她的手势,同时也在她的腕间留下瘀青。
  
  深吸口气,忽略腕间传来的巨痛,她取来纸笔飞快地留下一行娟秀的字迹。
  
  “小姐不放心你,要我留在您的身旁伺候。”
  
  啪地!一击掌,他拍飞了视墨。
  
  他对紫儿大吼:“不放心?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都要嫁人了还假意顾虑我,不嫌太矫情。”
  
  他的脾气永远不会对着小姐发作,而这番话也永远不会对小姐说出口。他无处可发的怒焰也只能在她身上倾泄,所以,她没有退却,俯下身拾起地上的砚墨,在纸上落下另一行字。
  
  “小姐对你有情——兄妹之情。”
  
  “你们女人都是这么矫揉造作的吗?兄妹之情,可笑!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一天把她当成妹妹,她明明知道我重视她、疼她、爱她,她却还是投入别的男人怀中,我算什么?这么多年的努力又算什么?女人全是没心没肝的东西,嫣儿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
  
  紫儿轻喟,不再多说地由着他去发泄,她低身把地上的碎瓷片拾起、把墨渍擦干。
  
  净过手,她走向他,欲帮他满头散发梳齐,但尚未走近,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对她吼道:“说——说天下女人都是薄幸寡情的;说——说女人是最深沉、最可怕的动物。说话,你给我说!”
  
  紫儿对着他暴戾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仿佛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仿佛看出了隐藏在他的叫嚣背后的,是一颗孤独的心。
  
  松开她的手,勖棠背过她,对着窗外几树梅花。
  
  她叹了口气,很轻、很淡……但是他听到了,倏地,他像被电极般,猛然转身狠瞪住她,掐捏住她瘦弱的双肩。
  
  “我不需要怜悯,尤其是一个哑巴的同情,听到没有?永远、永远都不要让我听到你的叹息。”
  
  紫儿颔首,表示听懂了。她拿起梳子,走到他身后挽起他的长发。
  
  “不用梳了,我不去参加婚礼。”他再次推开她。
  
  这话让紫儿的心紧撞了一下,她连忙握笔疾书。
  
  “你答应小姐,要在婚礼上为她祝福的,她最在意的人就是你啊!” 

  “我后悔了,要我在大庭广众下对一个背弃友谊的伪君子和忘恩负义的女子献上祝福——我做不到,我没有那么宽阔的胸襟。”他赌气地道。
  
  “你必须做到!这是小姐最大的心愿,你答应过的,别让她终生带着遗憾。”她极力劝抚。
  
  “你不怕我把婚礼弄得一团乱,让喜事成了憾事?”他沉声威吓。
  
  “你不会!”她确定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不会让小姐的心染上任何一丝阴霾。
  
  “真笃定啊!你凭什么说我不会?”他恨透了她老是能看穿他的心。
  
  “因为你爱她。”这个事实如双面利刃般划开他的心,也划破她的情,两颗被伤得血淋淋的心,赤裸裸地面对彼此的伤痛。
  
  “爱?好好笑的字眼,只因这个字就想要求我——为一个不爱我的女子付出最后的心力,你们未免欺我太甚了吧!”他背过她,再不肯多说。
  
  紫儿写下一串字,绕到他面前。
  
  他别过脸不去看紫儿,明白地告诉了她,他不喜欢她的多事。
  
  她固执地硬把字送到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抬眼盯住她,他的眼里有着怒焰,她沉稳的眼神却像水波,浇熄了他的怒火。
  
  久久,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一动也不动。
  
  好半晌,一声长叹,他妥协了,把脸调向那一行字。
  
  “既然注定要结束,为什么不让它以最完美的姿态收场,难道伤了小姐的心,会让你有复仇的快感?不会的,这么做只会让你往后更恨自己。”
  
  “你吃定了我?”
  
  她摇头。不是,她没有吃定他,只是……懂他……可惜,他从不在意她的了解。
  
  沉默片刻,他做了决定,他把木梳交到她的手中。“动作快一点!”低吼过后,他没再多说话。
  
  紫儿莞尔一笑,低下头,细细梳理他的发、他的心。
  
     
  
           ☆        ☆        ☆
  
     
  夜深露重,月儿挂在夜空中,紫儿靠坐在梅树旁,倚着栏杆,等待少爷回来。
          
  那些年,娘还没死,夜里精神好的时候,她常搂着紫儿说:“紫儿,你看到星星没有?那一颗颗的星星里面装着好多好多人的愿望,只要你不断对着它许愿,愿望就能越积越多,等到愿望多到星星再也负荷不了,它就会掉下来,星星一落地,我们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愿望真会实现吗?
  
  不会!童年的迷信在岁月更迭中被破除,曾经她对每一颗星星许下心愿,期待自己能张口成言——而……到如今,她仍是个人人口中的哑巴。
  
  抚着小姐临行前送给她的筝,一挑一拨弄,拨出声声哀怨……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月明人倚楼是为相思,为着愁肠百结、满怀情痴……她倚楼为的是什么?为着无解的单恋?可怜、可悲亦可笑……
  
  若笑说少爷为情痴傻,她岂不更痴更傻,少爷恨小姐,恨他满心情爱不得回报,她却连恨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她不被容许的情爱只能藏在心中,不能让人得知,这份情一旦曝光,就成了痴心妄想,她就成了不自量力、妄想攀上高枝……
  
  抚着筝,她声声撩拨着自己的悲哀,一句句净是她无从诉说的相思。
  
  勖棠从外头走回咏絮园,朦胧醉眼望见梅树下抚筝轻吟的女子。
  
  是嫣儿!
  
  她仍是放心不下他,仍是转回朱家来了?
  
  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毕竟对她,他的用心她都知道。
  
  宽厚的唇笑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浓浓的眷恋填在他眯起的眼底。
  
  他的嫣儿啊!终是为了他留下来……
  
  跌跌撞撞、步履不稳地冲到嫣儿面前,伸手一捞,把她卷入自己怀中。
  
  靠入他怀里,紫儿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和着自己的心跳,宛如和谐的音律,带着两人的情丝跃舞。
  
  他的怀抱很安全、很舒服、很温暖……一如多年前两人初见时,他拥住她的感觉,这个怀抱啊……是否能让她停驻一生一世?
  
  “嫣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放下我……”他在她耳边轻喃。
  
  嫣儿?他以为她是小姐?紫儿苦笑着推开他诱人的胸膛,暗骂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
  
  搀扶着少爷走入房中,为他除去身上的衣物。
  
  “嫣儿……你知不知道我好爱你……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他拉住她的手梦呓般地低吟。
  
  轻轻将他的手放入被窝中,紫儿噙着泪,不准自己哭出声。身份卑下的人没有权利哭泣!一如没有权利爱上高高在上的少爷。
  
  帮他拉好被子,紫儿转身向外,举步欲离去,勖棠忽地用力握住她的手。
  
  “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他喃喃低语。
  
  一使力,她小小的身子被他翻带上床,禁锢在他怀中。
  
  紫儿慌乱中想推开他,不料,他竟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带着浓烈欲望的吻,让紫儿的心迷失了,火热的吻如同他炽烈的爱,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舌头轻叩她的贝齿,一次次强要她为他开启甜蜜,他的手顺着腰间攀上她胸前的柔软。
  
  她倒吸一口气,他灵活的舌尖顺势进入她的檀口,在她的口中翻搅出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唔……”她的低吟振奋了他腰间的勃发,他的吻变得更热烈,急欲在她口中寻求更多安慰……
  
  解下她的罗裳,他的手拂过她白皙娇嫩的似水肌肤,在上面弹奏出令人晕眩的优美乐章。
  
  吻从她口中滑向耳际,温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颊边,染出她满颊红晕,紫儿柔弱无助地攀着他的颈项,在他布下的情欲罗网中动弹不得。
  
  么办?该推开他的,他醉得不醒人事,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可是,她的身、她的心都违背着她的理智,要她留下来享受这一夜温存,也许过了这夜,她就再无机会靠他那么近了……
  
  是的,留下来……留下一个他真正属于由自己的夜晚……那么……此生再无遗憾……
  
  感情私自替她做了决定,再不顾天亮后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他迷蒙醉眼中映着她的娇、她的羞,他扬起性感的醉人笑容,今夜……他要放纵……
  
  手指挑开她胸前肚兜的系绳,他有一会儿清醒,她不是嫣儿!嫣儿在莫家的新房里和学恺共度春宵……那……身下的女子是谁?
  
  嗯……他想起了他正在千娇楼喝酒……说好不醉不归的,他那些好友呢?

  一定各自寻欢去了……那……他呢?也要拥着身下这个假嫣儿一夜吗?
  
  有何不可,或许明晨醒来徒留遗憾,可是,他不在乎了,他的遗憾早就形成,不在乎多这么一桩!
  
  遗憾也好、痛苦也罢,他都要和身下的嫣儿共度春宵。
  
  他挑逗地在她裸露的肩上划圈,一圈一圈划着他的情欲,直到她全身布满红潮。
  
  拉下她的肚兜,他的吻随之落下,从下巴、颈窝、肩胛……一路来到她的高耸,握住她丰盈,他一口一口品尝她的甜美。
  
  “嗯……”她蠕动着身躯,让自己更加贴近他的温暖,她需要这份温暖来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你好美、好美……”他的吻徘徊在她的峰顶……轻轻吸吮、轻轻舔逗、轻轻啮啃……
  
  他粗厚的大掌在她的背部温柔地按摩,极有耐心、极其温柔地慢慢抚着,让她因紧张而崩住的身体渐渐放松……
  
  褪去两人身上的最后隐蔽,他用他的昂藏抵住她。
  
  吻不曾自她的蓓蕾上离去,每个吸吮都掀翻着她不能言喻的情潮……莫名的骚动不断撞击着她的理智……
  
  “嫣儿……我……爱你……”
  
  他的呼唤提醒了她的心,他爱的人是小姐啊!她怎能够自欺欺人?怎能骗自己这一夜他是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一人的?
  
  她身体一绷,急急推开他的诱惑。
  
  “不要走……你也要走了吗?也要背弃我了吗?”仓皇间,他拥住她的身子,牢牢锁住不愿放手。
  
  两滴清泪滑过鼻梁、流入她的颈窝间……
  
  他哭了?灼热的泪液烧烫了紫儿的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的心是再也缝补不起来了。
  
  也罢!她还有什么好损失的,这一生她的心只属于他,把身子给他也是理所当然。
  
  搭住他的肩,轻推开他,紫儿仔细地吮去他颊边的泪水,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热情的嘴,学着他的动作,抚过他坚硬的胸膛。
  
  他呻吟一声,将她反制于身下,把她的两手高举过肩……一手伸入她的幽谷中寻觅探索……
  
  他的血液沸腾、欲潮喷张……他再也控不住自己的欲望……分开她的双腿,置身其中。
  
  他抬起头,再度展露魅惑人心的笑……堵住她的口,他的腰往前一挺,一个猛力穿刺,他的昂藏贯穿了她,他的吻封住了她的呼叫声,撕裂的疼痛让她溢出晶莹泪珠。
  
  放慢了动作,让她适应自己的存在。
  
  然后,他的动作变得激情猛烈,他不断的抽送在她身上炸出一团团炽烈焰火,最后,一阵痉挛俘虏了她的知觉,他的种子深深地埋入她的体内……
  
  他满足地把她压在身下,他的身体未自她体内退出,就这样抱着她,拥住他的一夜春梦……
  
     
  
           ☆        ☆        ☆
  
     
  天蒙蒙亮起,勖棠挪了挪身子,他看见身下的紫儿,昨夜的记忆一古脑儿地回到他脑中,他想起自己的将错就错,想起二人间的契合欢愉,想起她的主动……
  
  只不过,他以为她是千娇楼的姑娘,没想到竟会是紫儿。
  
  她可以躲开的,毕竟昨夜他烂醉如泥不是吗?
  
  那她为什么会留在这儿?
  
  答案非常明显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想借由他攀上富贵之门?
  
  哼!亏他还一直以为紫儿是不同的,原来也没太大差别,诚如他所说——女人全是没心没肝的东西。
  
  他心底明白,依着爹爹对紫儿的疼爱,今晚回到家,事情便会传开,爹一定会要他纳紫儿为妾。
  
  一抹冷笑浮上他英俊邪肆的脸庞,好个想飞上枝头的假凤凰!想要锦衣玉食也要看你值不值得!
  
  满心的鄙夷,虽然不齿她的行为,他仍然想要她、仍然想要再一次品尝昨夜的甜蜜。
  
  没有前戏、没有温柔,在他的眼里,紫儿只是一个可以为金钱出卖灵魂的下贱女人。
  
  他的神情是那么凌厉气愤,他的目光是那么锐利逼人,她在他的眸中读到恨意、读到鄙夷和不屑……
  
  身子的痛抵不过心上的痛,爱上一个恨你、看不起你的人,需要多少泪水才冲得去委屈?
  
  他残暴的动作在她身上制造出一个个青紫印子,他的粗鲁带动了她全身的酸痛,末了……一个紧密的结合,他进人她身体的最深处,发泄了他的原始欲望……
  
  抽出身,他冷漠地站起身更衣,紫儿颤巍巍地随之起身着衣,赶在少爷出门前递上干净的帕子,让他净脸。强忍住酸痛,她蹲下身服侍他穿鞋袜。
  
  “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他的声音在这尴尬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森冷刺耳。“想取代嫣儿的地位,妄想转换身份当主子,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
  
  她摇头,没有!她从没有这样的心思,她不想要富贵、不想要荣华;她只想要……
  
  他呀,可是,她忘了自己不配……紫儿无语,低头尝着自己的悲伤。
  
  见她无动于衷地承揽下他的所有指责——她默认了?
  
  果然——一个有野心的丫头,
  
  临出门前,他冷冷地回过头抛下一语:“在我回来之前把这里清理干净,我不要再闻到一点点属于你的味道。”
  
  他的嫌恶表达得非常清楚,她怎会听不懂?
  
  门关上,她再止不住满心痛楚,伏在被上,一声声泣出满心悲哀。
  
  是她自作自受,怨得了谁?
  
  想怒、要怨也该恨自己,明知他醉酒、明知他将自己当成小姐……
  
  这一切全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把身心、灵魂全数交出的啊!
  
  他会恨她亦是理所当然,换了其他人妄想取代少爷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她也会恨。今日所受全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收拾起伤痕累累的心,拉掉床上沾了血的锦织床单——
  
  不哭、不哭,不能再哭了,卑微的人没有权利犯错,吸吸鼻子,她告诉自己要勇敢,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了,她也不能放弃自己,她还要守着一颗爱他的心,站在角落……爱他……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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