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木钟却只是摇头:“巴特玛的牌品太差,跟她打牌,惦记着赢,还得惦记着怎么能要出银子来,一场牌倒要担着两份心,没意思。哲哲两姑侄又老是打通庄,没得让人生气。我是再也不跟她们斗牌了。”

  钗儿道:“说起大妃娘娘,前儿不是说江南新送来了些丝绸布匹吗?娘娘不去清宁宫选几匹?”

娜木钟愤愤道:“不提那些丝绸还好,提起来我就生气,往年送这些个绸啦钗啦的都是先尽着我挑的,今年大汗犯了邪风,竟然指名儿叫那个贱人先挑。别人挑剩下的,我才不要。”

  钗儿无法,只得又出主意说:“那我们来做玉簪花儿粉可好?上次大汗给的方子,不是说到了秋天,珍珠粉就该换成玉簪粉了吗?我看园子里玉簪花开得正好,不如现在就做起来,又玩了又用了,自己调弄的总比外头买的好使。”

  娜木钟果然喜欢,点头说:“就是这样,咱们到园子里逛逛去,看看采些什么花儿来用。”因鼓起兴致来,叫钗儿益发将素日攒的脂粉秘制方子都寻出来,一张张看去,特地选出几张来,按着方子往花园里寻香造粉去。

  因命伴夏挽着镂金刻丝篮子走在前头,自己扶了钗儿的肩,其余小丫环随后捧着唾盒、绣垫、雕翎扇、茶壶杯碟等物,一路穿过后院西侧宫,从西角门儿石台扶梯下去,浩浩荡荡地往园子里来。

  方进垂花门,却远远地看到对面桥上哲哲和大玉儿正手挽了手有说有笑地一路走过,下得桥来,看见娜木钟的队伍,迎面站住。娜木钟少不得上前给大妃请过安,侍立一旁。

  哲哲笑问:“你这是往哪里去?做什么?”

  娜木钟道:“日子长,闲得发慌,往花园里去采些花来做香粉。”

  哲哲笑道:“你越发能干了,连香粉也会自己做起来——只是我乍见你这一大队人,知道的是逛花园,不知道还以为要学大汗带兵布阵呢。”

  说得大玉儿也笑起来,问:“贵妃要采什么花?做什么粉?我在书上也读过一些脂粉方子,倒没自己动手试过,今天难得好太阳,不如也跟着学些本事。”

  娜木钟用手帕子掩着口,笑得花枝乱颤,道:“我哪里有庄妃的本事大,又会读又会写。不过是当玩艺儿罢了。你说在书里读过脂粉方子,可看看与这几张相比怎么样?”说着命钗儿奉上方子来。

  大玉儿一行边走边看,别的且不理论,单挑出那张玉簪粉的方子来,说:“这笔字写得俊秀工丽,分明是女子笔法,却没有闺中常有的扭捏之气;还有这写方子的纸,是官中御用的薛涛笺,是用桃花水漂过上等徽宣浸漂出来的,十分难得。”

  娜木钟高兴起来,卖弄道:“这方子是大汗赏赐我的,说是那个和咱们打了多少年仗的袁崇焕的夫人手书,被范文程的探子弄了来。我只知道写的人有些来历,依你这么说,连这纸也是有来历的么?”

  庄妃正色道:“这样说来,这张方子竟是无价之宝,不可多得的。贵妃千万要妥善珍藏才是。”又取出一张葵子丁香粉来,议论说:“这一张虽然普通,却是史上有典的,医圣贾思勰《齐民要术》有载,说用白米英粉三分加胡粉一分合匀,调取葵花子蒸熟,再用纱布绞出汁来,与粉调合,晒干。然后再蒸晒,如此三番,做出来的粉又细又匀,最后加进香料,或者就直接用干丁香花揉在粉中,藏在密封的坛子里,隔段时间取出,就成了葵子丁香粉了。”

  哲哲诧异:“果然汉人的书上也写脂粉方子么?我还以为只是些齐家治国的大学问才可以入书。如此说来咱们这后花园竟是些宝贝,以后那些胭脂水粉竟不消往宫外买去,只自己做来使,岂不又干净又新鲜,且也有趣。今天咱们娘儿可跟着贵妃开眼了。”

  大玉儿道:“姑姑不知道,除四书五经是正经学问外,那些野史杂书什么没有,别说这脂粉的方子,就连房中秘术,春宫图册儿都是一套一套的呢。我敢赌,贵妃屋里就一定藏着有好些。”

  说得娜木钟脸上飞起红云,娇嗔道:“这可是瞎说,你哪只眼见我屋里藏着好些春宫册来?你倒是去翻上一翻,翻不出来,要你现场演给我看。”说着追着要打,大玉儿一行跑一行求饶:“贵妃莫打,我告诉你一个巧方儿。”

  娜木钟停下来问道:“你有什么巧方儿给我?”

  大玉儿念道:“三月三日采桃花,七月七日采鸡血……”

  娜木钟先前听她说到春宫儿,这会儿又听说鸡血,便生了疑,仍追着要打,说:“我就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还不肯说出好的来。”

  大玉儿躲在哲哲身后说:“你自己心思邪,不肯好好听人说话,看你到处搜罗胭脂方子,好心说给你听,你倒骂我。”

  娜木钟见她躲于大妃身后,不便再追,只站住了问道:“那你好好地说完,要真是脂粉方儿便罢,要是卖弄巧嘴取笑人,还是不饶你的。”

  大玉儿道:“真个是好方子,李时珍《本草纲目》里写的,你听着:三月三日采桃花,七月七日采鸡血,和涂面上,二三日后脱下,则光华颜色也。”

  哲哲诧异:“你读的书越发奇怪了,怎么竟然看起《本草纲目》来,难道贵妃自己配胭脂还不够,你连太医院也省了,要自己坐堂问诊,悬壶济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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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玉儿自悔失言,含含糊糊地道:“哪里,也是恰好在手边,随便翻上两页,还不是跟贵妃一样,找找调理的方子罢了,其实和医药无关。”

  娘儿几个彼此嘲笑揶揄着,牵牵绊绊走进花园里来,各自心怀鬼胎,且不急着赏花,只管一径走到八角亭中坐下。丫环们忙送上锦垫等物,又忙忙传茶水点心来,顷刻摆了十几碟子。哲哲叹道:“可惜现在是秋天,不是丁香花开的节气,纵然有方子也没办法。倒是这张玉簪粉的方子是应景儿的。”

  娜木钟便命伴夏指挥众丫环往园里采玉簪花去,自己和哲哲大玉儿用绢帕拭净,精心挑选上等好花以竹剪刀剪去花茎,制成玉簪盅,灌入胡粉。

  原来这玉簪花于农历二月抽芽,六月开花,茎柔叶圆,大如手掌,叶端尖尖的,从中心的叶脉上分出整齐的支脉来;到了六七月里,就有圆茎从叶片中间抽出,茎上有细叶,中生玉一般雪白花朵,少则五六朵,多则十余朵,长二三寸,开放时花头微绽,六瓣相连,中心吐出淡黄花蕊,香淡而清,并不散发,花瓣朝放夜合,第二天就萎了,所以选取用来制粉的花朵不可早一日,也不可晚一天,早则花苞未放香气不足,晚则萎谢凋残香消色殆,挑选功夫极为苛刻。

  幸喜伴夏于花草习性极熟,并不见怎样用心费目,只随手采去,总是一丛花里最新鲜饱满的几枝。喜得哲哲赞道:“这丫头竟是花神托生的,不愧了贵妃的调教,强将手下无弱兵,难怪你的脂粉调弄得好,敢情连丫环也这样了得。”

  娜木钟笑道:“娘娘算得准,相得好面,伴夏家里可不是做花儿匠的么,因她爹死得早,才卖了做丫头,于别的上没什么才干,这侍弄花草可是极精的。”

  哲哲道:“她是花神托生的小仙女儿,你自然更该是正牌神仙了,再不济也可封个何仙姑的。”三人一边嘲笑一边剪花,方做得几盅,巴特玛早已得了信,扶着丫环急匆匆走来。哲哲不禁笑道:“又来了一个,刚好一桌麻将。”

  巴特玛上前请了安,一旁坐下,看见一石台的玉簪花盅,奇道:“好端端的剪了这些花来,又不见往头上插,倒灌进这些个胡粉来,是做什么?”娜木钟因向她说了典故。巴特玛笑道:“你们也真能出花样儿,连香粉也要自己做起来。赶明儿,只怕把点心房的人辞了,连做点心也索性自己动手好了。”

  哲哲道:“只是个玩艺儿,偶尔为之的,哪里会认真起来,要拿这个做营生呢?”

  娜木钟却正色道:“花朵真是可以入点心做吃食的,你们不信,改天我叫伴夏做了来请你们。”

  哲哲诧异,向伴夏问道:“花朵果然吃得么?”伴夏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娘娘话:花朵不但可以吃,还可做茶、做蜜饯、煨汤、熬粥、入药,可做的事情多着呢。”

  哲哲逗起兴致来,更加问道:“那你说说看,都有哪些花能吃?又能做些什么点心来?”

  伴夏答道:“天下之大,几乎无毒的花尽皆有用,单以这园子里来说,像菊花、桂花、腊梅、建兰、荷、莲、芙蓉、石榴、栀子、丁香、佛手、凤尾蕉、益母草……尽可煨汤入药,只要烹调得宜,都可吃的。”

  巴特玛拍手道:“那好呀,拣日不如撞日,既然你说样样可以吃,这便做来让我们尝尝鲜吧,别只纸上谈兵、画饼充饥,叫我们望梅止渴的才好。”说得众人都笑了,道:“淑妃的这三个成语形容得最妙。”

  巴特玛得了夸赞,十分得意,起先娜木钟遣小丫环叫她到园里来,并不知为着什么缘故,此时见人凑得齐,又听大妃哲哲说“刚好一桌麻将”,便以为要打牌,于是问道:“输赢是多少?我好叫丫环屋里取去。”

  说得娜木钟笑起来:“谁说要打牌来着?况且就是打,也不急着算账,哪里就输穷了你呢?”

  哲哲忙止住说:“娘几个好好说会子话不好?又没的打什么劳神子牌,我这几日害脑仁疼,最怕算数。”

  巴特玛原本无可不可,便顺着话头道:“也好,正是好好地说会儿话的好。庄妃妹妹,你那边那一位如今怎么样了?没跟你们一块儿出来?”

  娜木钟忍耐这半日,总算等到巴特玛提起话头,立刻接过话头,先赶着哲哲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姐姐”,前所未有地恭敬亲切:“姐姐是后宫之首,母仪天下,可要劝劝大汗爱惜身体,不能太由着他的性子闹了。您说呢?”

  哲哲淡淡笑了笑,心说你每天变着方儿狐媚大汗那会儿怎么不说要劝劝大汗爱惜身体,这会儿学会说嘴了。劝劝大汗。大汗是那么好劝的?表面上不便驳回,只得模棱两可地叹一口气,说:“咱们大汗的脾气,你们还不晓得吗?也不过新鲜三天罢了。不值这么惊惶失措的。”

  娜木钟见不是话,又转向大玉儿含含糊糊叫了声妹妹,也不管辈份错乱,称谓混淆,赶着说:“妹妹,绮蕾住在你那里,你就管得着她,可不能太纵了她,真当咱这后宫无人啦?”

  大玉儿做出无奈样子来,摊手说:“大汗并不往永福宫来,只是召绮蕾往清宁宫侍寝。姑姑已经定了规矩要太监计时,不许侍妃留宿。难得大汗许了,其余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巴特玛将手一拍,叫道:“娘娘这个方法最好。建宫这些年,早该定规矩了,也省得大汗今儿一个明儿一个的。以后大汗有干什么宠幸,都要叫太监写下来报告娘娘,不然可还有什么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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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哲蹙眉道:“那都是以后的话,要交给礼部慢慢议处的。如今且只说这绮蕾,她住在永福宫里,再张狂也还是有限,改日大汗赏了她自己的寝宫,那才叫饥荒呢。”

  娜木钟惊道:“前些日子恍惚听了一耳朵,说大汗要给那贱人修建新宫,还说得空想问问娘娘呢,敢情竟是真的?一个察哈尔的小贱人罢了,住进庄妃妹妹的永福宫里已经是抬举她了,还不足够,盖宫起殿的,她也配?”

哲哲叹道:“你不知道这里的缘故。前些日子太医出出进进的,说是绮蕾八成是有喜了,依规矩,妃子怀孕七个月须得安排自己的寝宫,这回可好,八字没一撇呢,大汗倒已经先给预备下了,派了专人侍候起坐,三餐都是御膳房专人负责专人检查,都快越过我的头去了。”

  娜木钟翻翻眼睛,想你刚才还说什么“不过新鲜三天”,这么快倒又抱怨“越过我的头去了”,真是做了大妃,想怎么说话都行。然而现在不是斗嘴卖乖的时候,大敌当前,她们须得同仇敌忾,且“绮蕾有喜”的消息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大惊失色:“她有身子了?现在都这么着,果然生了儿子,还不得上房揭瓦?”

  哲哲道:“虽然日子浅,还做不得准,看那情形总是有了七八成把握。傅太医亲自把的脉,六月二十四那日给荷花上寿,宫里散花糕,大汗再三叮咛给她的花糕要单做;就是方才我去永福宫,她出来请安,傅太医还在一旁说是大汗亲下的口谕,叫她不必跪安呢。”

  娜木钟愈发妒恨,且也诧异,问道:“为何花糕要另做?难道给我们吃的是不干净有毒的不成?”

  哲哲道:“你不知道,那花糕是用五色米粉、新鲜莲蓬、拌上熟栗子肉捣的细末,调和麝香糖蜜捏成的。就因为有了这丁点儿的麝香,就把大汗惊得蝎蝎螫螫的,好像蚂蚁须子上的两口糕也能堕了胎似的。”

  大玉儿也说:“现在我那里天天太医进稳婆出的,不但麝香,就是连普通的薰香也不许点,那日赏花糕,还是在姑姑处吃了两口,送到我们那里的,都是另做,太医尝过了才给发下来,看守得严着呢。”

  娜木钟讶道:“麝香能堕胎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又咬着牙咒骂,“射不死的小贱人,多早晚叫她吃下几斤麝香,真堕了胎去才阿弥陀佛呢。”

  巴特玛惊道:“姐姐可千万别说这话,传出去,大汗还不治你的罪呢。”

  娜木钟道:“左右就这几个人,莫非还有谁会害我不成?”

  哲哲笑道:“虽然如此说,到底嘴上留个把门的才好,岂不闻祸从口出?”

  大玉儿任几人三言两语地乱出主意,只不肯插嘴,一展眼看见两个小丫环捧着点心盒子随伴夏远远地来了,知道是花朵点心做得了,笑道:“刚听姑姑教训说祸从口出,想着要三缄其口呢,这却是进口的东西来了,又怎么舍得不张口呢?”说的众人都笑了。

  迎春过来帮着伴夏把点心取出来安箸布碗,看时,却是荷花蒸鸭、蔷薇豆腐、夜来香拌笋尖、玫瑰蛋羹,并一大碗清香扑鼻的玉簪花鸡蛋汤,观之红香绿玉,闻之心旷神怡,尝之齿颊生香,哲哲等人不禁一齐喝起采来,便把绮蕾的事情也忘了,只顾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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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许久了,请问,何时有下文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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