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日晴-21

他放轻脚步,蹲在她跟前,轻喊:「晴?」

  她仰起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慢地凝聚影像。「……哥?」

  「对,是我。我回来了。」

  她吸了吸气,喃声道:「我……没哭,哥,我很乖……」

  沈瀚宇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阵湿润,哽咽道:「没关系,哥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哭,在我怀里。」

  「哥!」一声呜咽逸出唇畔,沈天晴扑向他,失声啜泣。「妈死了……」  

  「我知道!」沈瀚宇吸气,眨去泪光。

  「你不知道!我一直喊她,可是她不理我,爸死了,妈死了,你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没有人要,这个屋子只剩下我,到了晚上,又暗又静,空洞得好可怕,我想找人说话,可是……可是……」

  沈瀚宇一颗心拧得发酸,紧紧抱牢了她,默默陪着她掉泪。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眼皮又酸又涩,胸前湿了一大片,感觉她呼吸渐缓,他低下头去,发现她哭累睡着了。

  她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吧?眼下淡淡的暗影,让他看得心疼。

  他小心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他猜,她应该每晚都睡在他房里,床被、枕套一应俱全,就像他从没离开过这个房间……

  她睡得很沉,他没惊动她,悄悄走出屋外。向晚微风迎面吹来,不同于大城市的人车拥挤,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门庭前栽了几株常绿植物,九层塔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他顺手摘掉几片枯损的枝叶,拿起摆放在角落的扫帚清扫满地落叶。

  一颗青果子打到头顶,他仰脸看着上头的杨桃树。

  这株杨桃树,是他童年鲜明记忆之一,每当果子结实累汇的时节,晴嘴馋,常会脱掉脚下的小鞋往上丢,把杨桃打下来;后来,年纪比较大了,爬树技巧愈来愈了不起,就会直接攀爬上树去摘,要他在下面帮忙接果子,还不准接不到。

  每次经过这里,总要特别留神别被掉下来的杨桃打到脑震荡,爸爸曾说要砍掉它,但是换来他和晴一致的否决,只因为这是他们童年最甜美的回忆,他习惯在夏日午后,坐在树下乘凉看书,而晴就会窝在他怀中睡午觉……

  他想,这应该也是晴偏爱爬杨桃树的原因吧,他总能在每棵杨桃树底下找到她,屡试不爽。

  将枯叶扫到一角,隔壁妇人买瓶酱油回来,进屋前朝他这儿频频观望,最后终于决定停下脚步,走向他不甚确定地问:「你!是阿宇?」  

  他抬眸,浅浅颔首。「阿婶。」

  「厚!你这小子。听说到台北去读书了对不对?这么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邻居大婶与父母当了几十年邻居,等于是看着他长大的,拿他当自家孩子,拍拍他的胸膛,上下打量。「不错,胸坎厚了,肩膀宽了,像个男人,可以扛责任了,你这次回来,要好好照顾你妹妹,不要丢下她了,这女孩真是可怜,我看了都心疼……」

  沈瀚宇寂然,垂眸不语。

  大婶见他一径沉默,也不表示什么,忍不住数落起来。「你呀,不是我要说你,前途重要归重要.也不能丢着家里不顾啊,连父母病重都不回来看一看,把重担全丢给小晴去扛,她一个女孩子,哪应付得了这么多,出事你要她找谁商量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是很有责任感的孩子啊……」

  沈瀚宇默默听着大婶指责,没为自己辩驳。「阿婶,晴她——还好吗?」

  「哪好得了啊!你走了之后,你妈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只要不顺心就打小晴出气,刚开始你爸还会护着她,后来你爸一死,她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大概是你爸的死带给她太大的打击,你妈像疯了一样,脑子成天迷迷糊糊的,有时还会冲着小晴喊狐狸精什么的,抓她的头发,又是打又是骂,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有一次还说:『你先是抢走我的丈夫,再来又逼走我儿子,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都没看到,她那个狠劲,还有看小晴的眼神有多怨恨,看得我们直发毛,不晓得她撞了什么邪,难怪小晴会觉得爸爸会死、哥哥会走都是她的错,呆呆地任她出气,也不懂得要躲,要不是我们左右邻居帮忙拦着,小晴早被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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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22

还有两、三年前,她不是要上台北去找你吗?你妈快气死了,冲着她撂话,说她要是敢走就别回来,回来她绝对要打断她的腿!但是她哭着说很想念哥哥,我以为你会把事情处理好,没想到你居然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回来,阿宇,你心肠几时变得这么狠,一点都不管妹妹的死活,那次小晴被你害得多惨你知不知道?连我看了都不忍心,你怎么做得出来?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
  原来……他走之后,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可是见了面,她为什么不说?如果他早知道……

  沈瀚宇握紧了拳头,沉恸地恍然想起,那时,她几度的欲言又止——

  不,她有说!她有试着让他了解她的处境,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或者说,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下意识里不敢去知道,这样他就不必为难、不会心痛……他真是该死的自私!

  她满心以为哥哥会保护她,所以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不敢想象,临上火车前,盼不到他的晴,会有多怨恨他——

  邻家大婶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小晴好歹也是你疼到大的妹妹,该怎么做,你自已知道。」

  沈瀚宇没吭声,呆立在原地。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最后一抹残阳没入地平线,四周悄寂,只剩他浅到不能再浅的呼吸声!

  「哥?」轻细的叫唤夹杂着不安,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身,一道纤细身子扑向他,他没站稳,跌退了几步,抵上树干才缓住冲力。

  他险险抱住她,困惑地低头凝视她满脸的惊慌。「怎么了,晴?你不是在睡觉吗?出来做什么?」还连鞋都没穿,雪白的足踝踩在落叶上。

  「我……醒来没看到你……以为你……不见了……」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将他抱得死紧,止不住恐惧。

  沈瀚宇一阵心痛。

  她以为他又像六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以才会害怕得连鞋都没穿,满屋子寻找他?

  当初……她也是这样在找他的吗?

  他收紧了手劲,低哑地承诺:「别怕,晴,我如果要走,会让你知道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她把脸埋进他胸前,闷闷地道。

  「这次不会,我发誓!」

  沈天晴仰头,不确定地看着他。

  沈瀚宇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发。「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想了想。「哥想吃什么?」

  「我记得巷子口出去,转角的地方有一家卖鸭肉面的,我们以前常去吃,好久没去了,不晓得现在是不是还开着?」

  她点头。「还开着。」

  「那我们去吃。你进去穿鞋,我在这里等你。」

  她犹豫了下,双手迟迟不敢放开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他支开她的籍口。

  沈瀚宇看穿了她的想法,索性和她一同进屋,穿了鞋,再拎件薄外套给她穿上,关好门,回头牵住她的手,步行而去。

   吃过晚餐,一路散步回到家门前,她看着未及一个人高的围墙,忽然冒出一句:「以前出去,忘了带钥匙的话,哥都会先翻墙进去,然后再帮我开门。」

  沈瀚宇斜瞥她一眼。「你忘了带钥匙?」

  她没回答,沈瀚宇挽起袖子,一提气,靠臂力跃上墙头,俐落地翻过墙的另一面,再由里头开了铁门让她进来。

  他站在庭院,正思考着哪一面窗没锁上,可以让他顺利进到屋内,谁知她从容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他傻眼。这家伙——

  洗过澡,他要她去睡,他来守灵,但是没多久,他又看见她穿著睡衣走出来。m

  「哥,我没有办法睡。」总是担心,一闭上眼他就会离法,一堆奇奇怪怪的梦困扰着她,她怕极了梦中不断哭喊,哥哥却头也没回,决然而去的画面……

  沈瀚宇靠坐在墙边,想了想,说道:「进去拿条薄被,到哥这里来,我抱着你睡。」

  「好。」她很快地拿了被子,卷坐在他身边,沈瀚宇帮她盖好被子,搂着她轻轻拍抚。「睡吧,有哥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虽然冰冷的地板不比床舒服,但是因为身边有他,他温暖的体温让她安心,四周静悄悄的,她涌上浅浅的睡意。

  「晴,你睡着了吗?」过没多久,他出声喊她。

  「还没。」她低应。

  「那你听我说,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感觉到她身体迅速僵硬,他掌心安抚地挲揉她背脊。「处理好妈的后事,你和我一起去台北。」

  沈天晴抬起头,错愕地盯住他。「你!你说什么?」他要她跟他走?她有没有听错?

  「你现在只剩我这个亲人了,我当然要照顾你。」

  「可是——」她惊疑不定,垂眸怯怯地说:「你现在已经扛得起我这个负担了吗?」

  沈瀚宇一愣,旋即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她一直把他说过的话记在心上,将自己视作一个累赘、一个负担!

  他真想一刀捅死自己!

  「晴不是负担!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是,这样哥会很累……」虽然她很想和哥在一起,想到心很痛很痛,可是哥负荷得起吗?

  她干么要理会他累不累?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啊!

  「我现在一个人住,不会像以前那么不方便了,而且也当了实习医生,虽然收入并不高,但是要维持生活并不困难,你什么都不用烦恼,只要过来跟我一起住就行了,其它我会安排好。」

  「真的……可以这样吗?」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要再等更久……  

  「嗯。只是要委屈你,没办法过得很好,不过再过一年,等我拿到医师执照,情况应该会好转。」

  「没关系。」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她安心地窝回他怀中,沈瀚宇拉高被子,密密裹覆住他俩,下巴抵靠着她发顶心。「晴,你会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她将脸贴在他颈侧,安适得想睡。

  「我知道,妈妈对你并不好,可是,我却在那时抛弃了你,没能及时保护你……」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哥哥也很为难,如果有办法,你不会不管我,从小,哥哥就很聪明,每次做错事的人都是我,所以我相信哥哥作的每个决定,一定都是对的。」

  对的?天知道!

  她对他一向都深具信心,不曾怀疑过,但事实上,他错得好离谱!

  如果她知道,在她说服着自己要懂事、要体谅哥哥时,他只是因为龌龊的思想,因为莫名其妙的顾忌而袖手旁观,放任她受苦,恐怕,她就会恨死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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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23

猜心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沈瀚宇带着妹妹一同北上,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你先去洗澡,等一下哥带你去吃饭,顺便添购日用品。」他拿出新的毛巾、牙刷,指了指角落。「浴室在那里,有问题再叫我。」

  她才刚转身进浴室,电话就响起来。

  「沈瀚宇,你终于在家了!这几天你死到哪里去了?都不接电话!」才刚接起电话,另一头齐光彦的声音就狠狠轰来。

  他将话筒拿离一臂之遥,以免耳朵被震聋。

  「喂?喂?沈瀚宇,你还活着吗?」

  「谢谢你的乌鸦嘴!」他没好气地。「家里有点事,我回屏东一趟,你找我干么?」  

  「这就要问你了,去哪里也不交代一声,人家心苹找不到你,都快担心死了,跑来问我,要我打听一下。」

  沈瀚宇盯着地板,低哝:「我和她又没什么,干么要向她交代?」

  「沈瀚宇!你说这是人话吗?心苹对你多好,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我没要她对我好。」

  「你!」齐光彦用力吸了好几口气。「人家心苹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气质有气质,最难得的是,她这几年始终对你死心场地,只要是男人都该感动地叩首谢恩,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没有不满,只是……」他叹了口气。「你不了解的。」

  算了!懒得和他多说。齐光彦改口问:「心苹今天生日,约了阿华、阿泰、晋祥、佩如、思莹、宛萱他们去钱柜帮她庆生,要不要一起来?」

  「不了,反正你们人多,不差我一个。」

  「人多不是重点,你才是她最想看到的那一个。」  

  沈瀚宇又无言了……

  「一句话,到底来不来?」那态度摆明了他敢说不,会有人亲自去他家强押他出门。

  「真的不行,我妹在这里,我不能丢下她。」

  「噢,原来小美女来啦!」齐光彦的猪哥性立刻展露无遗。「那有什么问题,就带她一块来嘛!我好久没看到她了,一定比三年前更漂亮了吧?」

  「不行,晴不认识那些人,她会不自在。」他摇头打了回票。「还有,我妹漂不漂亮与你无关,收起你的口水。」

  齐光彦喃喃咕哝了声,还不死心地问他。「真的不来吗?」

  「我决定的事几时打过折扣?」挂上电话,回头发现沈天晴站在后头。「怎么了?还缺什么吗?」

  她摇头。「哥,你有事就去,我没关系的。」

  「没有,你想太多了。」拿出吹风机,向她勾了勾手指头。「过来,哥帮你吹头发。」

  她慢吞吞地走上前,轻吐出一句:「我可以自己吹……」

  「好,那你自己来,我去洗澡,十分钟后准时出门。」

  「哥……」

  他在浴室前回头,见她欲言又止。「怎么了?」

  「我来这里……会干扰到你原来的生活吗?」

  沈瀚宇顿了顿,看穿她心灵深处的惶恐,面色一整,凝肃地告诉她:「晴,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在这个世上,你只剩我一个亲人可以依靠,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是兄妹,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我答应过爸,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照顾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你懂吗?」

  「嗯。」她笑了,用力点头。

  沈瀚宇及时将书房大致打理了一逼,翻出一床棉被要她将就一下,日后有空再重新布置,拜齐光彦时常厚着脸皮过来打扰之赐,该有的都不缺。

  十二点过后,沈瀚宇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翻了个身,盯着桌上的萤光闹钟。

  「哥——」轻细的叫唤响起。

  沈瀚宇坐起身。「怎么还不睡,又认床了?」晴从小就是这样,初到陌生环境会有不安全感。

  门推开一小缝,沈天晴抱着枕头站在门边。「哥,我可不可以过来跟你睡?」

  他不答,直接朝她伸出手,她吁了口气,飞快上了床,双手缠抱着他,躲进他怀中,安心地闭上眼。

  「你呀,都这么大了,还改不掉这个毛病,那要是换了环境,你是不是就整晚不用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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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24

「有什么关系?哥以前都会抱着我睡……」

  「问题是你现在长大了啊!」

  「再大都还是你的妹妹啊!」她理所当然地响应。

  他笑了。「是啊,再大都还是我的妹妹。」他们兄妹要一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这是他答应过爸爸的。

  沈瀚宇搂住她拍抚,呵护她入睡。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她又再一次回到他身边了——沈天晴在心底满足地喟叹。

  就算只当兄妹也好,至少她看得到、碰触得到他,不用每夜梦着他,却总是无法靠近,梦醒之后只剩满心的惶然恐惧……

  跌入梦乡前,她无意识地喃喃问:「哥,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是啊,再也不分开了……」他叹息,凝视她漾开浅笑的憨甜睡颜,胸口泛着又酸又甜、近乎疼痛的幸福感觉……

  他会用全部的力量守护她,再也不会让她受一丁点的苦,只不过,这辈子他将永远只能以哥哥的身分守在她身边。

  永远。

 
  沈瀚宇打了另一把钥匙,大致告诉她住家附近的地形,安顿好后,交代她有事等他下班再说。

  她看得出来,哥上班之前很走不开,担心她人生地不熟的……

  其实他是担心过头了,这几年没他在身边,她长大很多,也懂事很多,哥哥忙工作上的事已经很辛苦了,她会让他看见她的成长,不用他分神挂心。

  所以,她利用了他不在家的时间,不但洗衣、拖地、擦窗、整理屋子,还找到了市场的所在位置,买了菜回家,准备帮他做一顿香喷喷的晚餐,慰劳他一天的辛劳。

  中午的时候,他不放心她,忙中抽空打了电话回来问她午餐吃了没?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还告诉她,晚点会回来带她出去吃晚餐,要她先想好要吃什么……

  她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心满意足地微笑。

  虽然只是两、三道再平凡不过的家常菜,一点也不吸引人,但是哥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因为那是她为他做的第一顿饭。

  听到钥匙转动门孔的声音,她跳了起来,开心地冲上前迎接。

  「哥,欢迎回家!」她扬起甜美的笑,迎接他的归来。

  沈瀚宇接受了她热情的拥抱欢迎仪式,笑道:「今天还好吗?」

  「很好啊!我有洗衣服、擦桌子、拖地、整理客厅,还有帮你缝扣子哦!」她仰头,扳着手指一一细数。

  「这么了不起啊?」他一脸稀奇。「那我现在闻到的香味呢?」

  「那是我煮的晚餐,你去洗一下手就可以吃了。」

  「难怪大老远就肚子饿了,来吧,让我看看你煮了些什么。」沈瀚宇揽着她的肩走向厨房。

  「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两个人而已,随便吃吃就好。」她添了饭递给他。

  沈瀚宇望住她,眸光柔了。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动作、再平凡不过的几道菜肴,却让他有说不出来的感动……

  因为有她,再一次让他感到有家的感觉,以及被人等待的温暖,胸口那颗死寂已久的心,再度活了起来,有了温度。

  捧起饭碗正要开动,门铃声响了起来,他们对望一眼。

  「你先吃,我去看是谁。」

  他放下碗筷起身,门一开,齐光彦立刻跳出来。「圣诞老公公送礼来喽!」

  沈瀚宇白他一眼。「神经病。」离圣诞节还早得咧!

  身后的刘心苹扬了扬手中的外食盒,柔雅地解释:「昨天听光彦说你妹来了,我想说你平时都不怎么注重三餐,总不能要天晴也陪你随便吃吃了事,所以和光彦买了点东西过来。」

  「不用了,晴有煮。」他淡淡地说完,回头继续吃他的饭。

  刘心苹困窘地僵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沈天晴听到,赶紧出面化解尴尬,拿出几个盘子说:「刚好给我们加菜,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过来吃嘛!」

  「还是我们的小美人比较懂人情世故,不像某人——」齐光彦适时一顿,瞥向某一方,意思很明显。  

  沈瀚宇埋头吃饭,完全充耳不闻。

  一整个晚上,他几乎只吃沈天晴做的菜,若不是沈天晴主动挟到他碗中的话,别的菜他恐怕连碰都不会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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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25

吃过饭后,沈天晴在厨房洗碗,齐光彦随口问:「这一次,你打算让她待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刘心苹不解。

  「就是没有一定期限的意思。」沈瀚宇答得理所当然,顺手翻动整齐叠放在旁边的报纸。

  「真的假的?」上一回的记忆犹新,对于这两个兄妹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表达万式,齐光彦可不抱任何希望。

  「她想走也没地方去了。」沈瀚宇加注说明。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留她下来。」

  沈瀚宇皱眉。「我并不是迫不得已才收留她,你不要把晴讲得像是累赘。」

  哟,现在可宝贝了?怎么他们看到的不是这样?

  齐光彦斜斜挑眉。「那上次是谁爱理不理,把她打包丢上火车的?」

  「我!」正想再说什么,目光瞥见报纸上的红笔记号,他注意力转移,瞪着求职栏的内容。  

  刘心苹好奇地凑上前去。「咦?天晴要找工作啊?何必麻烦去翻报纸,看她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认识的人多,帮她安排不是问题。」

  「嘿咩!不然我们事务所那里也可以给她安插个位置,现在求职陷阱那么多,晴丫头一个漂漂亮亮的稚嫩娃娃,从来没有在都市生存过,很容易被骗的,你当哥哥的人要乡留意一点……」

  话还没说完,沈瀚宇一把抽过报纸,直接往厨房走。

  「晴,这什么?」

  沈天晴奇怪地看了他扬起的东西一眼。「报纸啊!」

  「我是说里头的内容!你想找工作的事,为什么没先和我商量?」

  「需要吗?我想说,如果我出去工作,可以减轻你的负担!」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谁要你减轻我的负担?我说过,你只要安心住下来就好,其它我会处理,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天晴也是好意,你不要凶她,先冷静下来——」见场面僵了,刘心苹赶紧上前安抚他的情绪。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要你太累,而且我成天在家里也没事做……」

  「谁说你没事做?我已经计划好了,你给我好好念书,明年参加考试,继续升学。」

  「我不要!你知道我从小就不爱读书,读那么多书对我也没用嘛!」

  「你不爱读书?真的是这样吗?沈天晴,你要骗谁都可以,就是别妄想骗我,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其实是因为家里环境的因素,想让爸妈全心栽培我,所以从不在课业上费心?」

  「才不是这样!」她张口辩解。

  「是不是我心里有数!晴,你喊了我多少年的哥哥?这不是白喊的,我了解你,比你了解自己更多,你的聪明才智并不下于我,我都能读到大学,你为什么不行?就算你不爱读书,那绘画呢?你从小就爱涂鸦,我生气时还可以画图逗我笑,这难道不是你渴望的吗?听哥的话,考上美术系,可丛让你画得很尽兴。」

  「我不要!那是你以为的,我又没有答应,我那么笨,一定考不上的,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我讨厌读书!」要真听他的去念书,那学费怎么办?虽然哥说得轻松,但是她不会无知到不晓得这是多沉重的负担,她不要哥为了她累坏自己。

  「你要逼我说重话是不是?沈天晴,你知不知道有个只有高职毕业的妹妹很丢脸?你要是考不上,出去不要说我是你哥,很没面子!」

  「瀚宇!」

  「沈瀚宇!!」两道声音同时阻止,这番话就真的伤人到很欠揍了。

  沈天晴咬着唇,心里难受,但是不敢哭出声。

  哥哥说:嫌弃她……

  气氛僵凝了三分钟,兄妹两互瞪着,没有人妥协——

  这样还是说服不了她吗?这固执的丫头——

  沈瀚宇叹了口气,投降了。

  他上前一步,搂她入怀,终于松口说出心里的话。「对不起,哥不是故意要说那些可恶的话,伤到你,我道歉。我明白你是在替我着想,但是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因为没能及时发现你的处境,让你这六年过得很辛苦,我已经很气自己了,所以我希望可以尽其所能地让你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连在我身边,都还让你委屈,我会无法原谅自己,你懂吗?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听我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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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26

「可是——」她犹豫了。答应,会让哥好过一点吗7

  她由他怀中仰眸审视他。「那不然我们各退一步,如果我考上了,在不影响课业的情况下,你让我打工——」

  他才刚张嘴,她立刻接续:「就算是学习人生经验,这样没什么不好。」

  刘心苹把握时机打圆场。「好啦,瀚宇,我看就这样说定了,大不了工作的事我来安排,我会帮你看好妹妹,一根寒毛都不少,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沈瀚宇敛眉凝视她,沉声道:「那你要保证,有问题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不可以隐瞒。」

  「我保证!」沈天晴伸出三根手指头发誓。

  沈瀚宇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

  「那好,既然要念书,那课本的问题得再想想办法。我记得我有个朋友,她妹妹去年刚考完,高中课本应该还没丢,我去问看看能不能弄几本来。」刘心苹偏头开始思索起来。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刘姊?」

  「不会啦!」刘心苹笑笑地挥手。「你是瀚宇的妹妹,我也就当是自己的妹妹,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

  沈天晴抬眼看了下兄长,沈瀚宇清了清喉咙,别开眼。「晴,你先去洗澡,其它的我们讨论完会告诉你。」

  她点头,乖巧地走出厨房。刘心苹随后也要出去,他突然喊住她——

  「心苹,谢谢你。」

  没等她有所反应,他率先走在前头,而身后突然被道谢的人愣得回不过神来。

  为他付出那么深的感情、做了那么多的事,他从没向她道过一声谢,而现在,她不过是帮了他妹一点小忙而已,他却轻易开口表达谢意了?

  难道说!他的妹妹对他来说,比他自己更重要许多?

  齐光彦拍拍她的肩。「习惯就好。」天晴对沈瀚宇的影响力有多大,三年前他就见识过了。

    沈天晴洗完澡,坐到沈瀚宇身边,加入他们的讨论,他看了她一眼。「去加件衣服,免得感冒。」  

  「不会。」她懒得再动,直接靠向他,沈瀚宇单手搂住她提供温暖,将刚拟好的进度表凑到她面前。「我想过了,你毕业有一段时间,要自己温习会比较吃力,我工作忙,不能完全兼顾,小齐和心苹答应义务家教,小齐虽然看起来人痞痞的,史地方面还挺强的,文科就去问心苹,数理方面我会负责。」

  沈天晴小心收好进度表。「谢谢你们。」

  「客气什么!我在想,既然你要长期定居,改天我带你到处走走,顺便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你哥有自己的事要忙,也不能什么事都仰赖他,你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圈。」齐光彦抢着回答。

  沉天晴仰首看向哥哥,征求他的意见。

  沉瀚宇想了下,点头。「多认识几个朋友,开拓视野也好。」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跟她说话,日子难免寂寞,就让齐光彦去处理这个问题好了。虽然这人的形象很禽兽,但基本上,人格操守他是信任的,否则也不会和他成为好友了。把晴交给他,他并不担心什么。

  「那些朋友,哥也认识吗?」她好奇地问。

  「认识啦,都是一些大学同学居多,有的还和你哥交往过,到现在还对他旧情难忘咧!」

  「真的吗?」她偏头求证,沉瀚宇不自在地别开眼。

  「你听他在胡扯!」

  「我胡扯?你才说话凭良心,佳仪没和你交往过吗?韵如又是你的第几任女友?还有,上次见到宛萱,她说现在想起你心还会痛,和你爱过这一场,就很难再对别的男人动心……你要不要才教教我,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换女朋友比谁都还快,面且每个和你交往过的女人,对你永远只有怀念,没有怨恨?」

  沈瀚宇呛咳了下。「你一定要在我妹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吗?」

  怪了,为什么每次只要在天晴面前提他的风流情史,他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表情说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行不正、坐不端还怕人说?天晴,我告诉你,我虽然看起来很能玩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很纯情的,哪像你哥,表面上是正人君子,私底下玩得比谁都狠,这叫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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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27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齐光彦已经阵亡了!

  挡不住这张嘴,他改弦易辙。「时间不早了,晴,你是不是该睡了?」

  「我要多听一点哥哥的事,还不想睡。」  

  「由那家伙嘴里出来的话通常没什么营养,不听也罢!」

  「那我听刘姊说——」

  「晴!听话。」

  沈天晴不情愿地闭上嘴,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他。

  「想去我房里睡吗?」他问。  

  她点头。「可不可以?」

  「睡内侧,不然你会滚下床。」

  「谢谢哥!」

  等她消失在门后,沈瀚宇回头,接触到两张错愕的脸孔。

  「你们!不会睡在一起吧?」齐光彦结结巴巴,严重口吃。

  「我们从小就睡一起,我还帮她洗过澡、换过尿片。」

  「那是小时候啊,她现在都这么大了……」刘心苹欲言又止。

  沈瀚宇淡瞥他们一眼,淡淡地道:「再大都还是我妹妹,她刚到陌生环境,我陪她有什么不对?」

  「可是……」兄妹感情再好也有个底限,他们这样会不会……亲密过头了?

  齐光彦吞了吞口水。「那个……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吗?」

  看穿他满脑子春色,沈瀚宇将报纸卷了卷,直接砸过去。

  刘心苹沉然不语,若有所思地凝视他,并没错过他紧抿的嘴角间,那抹不轻易察觉的苦涩……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进房巡视,看着她沉睡的容颜,替她拉好被子,走到窗边点了根烟,徐徐吞吐。

  好久没抽烟了,以前在课业及生活压力最大的时候,都甚少碰触,他不知道其它人为什么抽烟,但是对他来说,抽烟能够让他感官麻木,脑子完全放空——  

  「哥!」  

  「烟味呛醒你了吗?」他赶紧拈熄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火光,将窗户开到最大,让晚风吹散房内仅余的烟味。

  她摇头。「哥,你为什么要抽烟?」

  「看身边朋友抽烟,自然而然就会了,那只是一种抒解情绪的方式,你放心,我很少抽。」

  「你现在情绪不好吗?」  

  「没有,你快睡觉!」沈瀚宇丢掉烟蒂,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她另一边的床位轻微下陷,沐浴过后的男性清香回绕鼻翼。

  一阵静默过后,她轻轻开口:「哥真的——交过很多女朋友吗?」

  他一僵,盯视她侧身的背影,低应了声:「嗯。」

  「为什么?」

  「因为寂寞,因为想要人陪。」因为害怕!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那爱呢?哥爱过她们吗?」

  爱?他被问住了。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他只是需要有人能够抱着他,以人类原始的体温相互慰藉,赶走内心那一大片空得发慌的冷寂!

  换她不说话了。

  沈瀚宇闭了闭眼,胸腔闷疼。「晴会不会觉得哥很烂?」别说她了,连他都唾弃自己滥情的行为!

  她突然转过身,将他紧紧抱住。「我一直以为,被遗弃的人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哥哥也被遗弃了—」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沈瀚宇一愕,旋即心痛地紧抱住她。

  她懂……她竟然懂!

  遗弃她的这六年,他同时也遗弃了自己,将心放逐在无边的寂寞与罪恶煎熬中,这是惩罚,他从来就不比她好过。

  「心苹姊!不一样吧?」冷不防的一句话,问愣了他。

  他松手。「怎会这么说?」

  「我感觉得出来,哥对心苹姊不是全然不在意的,那为什么你可以和这么多女生交往,对心苹姊就不能随心所欲?以哥的个性,愈是在乎的人事物,愈会往心里藏,考量得太多,反而不敢轻易去争取,我猜得对不对?」心,隐隐疼着。六年,能改变多少?是否哥哥早已不再是她的?

  他哑了声,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良久、良久,她轻声叹息!「哥,你心里爱的到底是谁?」

  你心里爱的到底是谁?

  幽幽浅浅的间句在黑暗中荡开,荡进他震颤的心扉,反复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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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28

她会一点一滴慢慢地追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所错失的,她相信只要她够努力,就可以再次追回以前的时光,包括记忆中她最想念的哥哥,以及——两心相知的过往。

  隔年,沈瀚宇毕业,同时顺利考取医师执照,而她也不负众望,如愿考上大学,从心所欲去读她的美术系。

  哥说得没错,她从小就对画画感兴趣,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不安分地在他作业簿上乱涂鸦了,害他作业要重写好几次,又拿淌着口水对他无辜笑着的小娃娃没辙;后来懂事了,别人用文字写日记,她却是用绘图方式记录心情。

  他的坚持,圆了她的梦。

  但是她也有她的坚持,在成为大学生的同时,她也豪情万千地宣告:她要自己打工赚取学费!  

  这样的生活很充实,也很平静,她甚至希望,能够就这样和他相互扶持过一辈子,没有大风大浪,平凡、踏实,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晚上近十一点就寝前,她到厨房倒了杯水,经过还透着灯光的房门,她敲了两下,探进头来。「哥,还在忙吗?」

  埋首计算机桌前的沈瀚宇,十指在键盘上忙碌敲打着,瞥了她半秒,眼睛又黏回屏幕上。「进来啊!」

  她晃进房间,盘腿坐在床上,偏头欣赏他工作时专注的侧脸,但仍没忘记问:「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一边回答,一串她完全看不懂的英文由他指尖流泄而出。

  今天参与一场换心手术,由三名医师联合操刀,其它两名都是院内的权威医师,只是没想到这么重要的大手术,资历尚浅的他会在名单之内,有这难得的机会去吸收实战经验,连他都受宠若惊。

  这当中的栽培意味太过明显,同期的医师私底下又羡又妒,说他前途看好。

  肉体上很累,心灵却很充实,他负责写下包含手术过程与见解的完整报告,他有自信,交出一份精彩绝伦的报告。

  「哥,我有事跟你说,可以吗?」

  「你说。」

  「事务所礼拜天休假,齐哥说——」

  「齐哥?」他停手,半侧过身。「你们几时这么熟了?」

  沈天晴抿唇轻笑。「他说『哥吾哥以及人之哥』,他和你感情那么好,又那么照顾我,我要是有点良心的话,就该拿出对你一半的敬爱分他。」

  沈瀚宇轻哼:「这家伙!」连这点便宜也要占。

  「他说阳明山正逢花季,约我去走走耶,我可不可以去?」

  沈瀚宇思考了下。「记得多带件外套,山上会冷。」

  「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回头看一眼写到一半的报告,继续埋首努力。「可能没办法,这报告星期一要搞定,你去吧,自己小心安全。」

  没办法多抽点时间陪她到处走走,让他倍感愧疚,能有人带她到处走走,别成天闷在家里,他其实是赞成的,齐光彦这个人,只是爱在嘴上讨便宜而已,人格还是有的,把晴托给他代为照料,他很放心。  

  他们该算是同类人吧,面对感情时,有颗不安定的灵魂,但从来都没有刻意玩弄女人、轻视爱情,他们只是停不下来而已。

  沈天晴趴卧在床上,托腮瞧他,百看不腻。

  「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她喜欢看他工作的样子,认真的表情很帅。

  「灯太亮,你不好睡。」

  「不会!」她嘟着嘴反驳。

  他思忖了下。「把脚缩进去,被子盖好,感冒我可不理你!」

  她没缩回乱晃的脚,而是跳下床,勾住他的脖子用力亲了一记。「谢谢哥!」然后开开心心地钻进被窝里,满足地闭上眼,没留意到当场呆怔的沈瀚宇。

  右手轻抚上颊边的印记,一记突如其来的亲吻,震麻了他脑海所有的思绪!

 
  齐光彦和天晴愈走愈近,近到最后,她完全把他当自己人在看待了,这些全都是在不自觉中的。

  真正察觉到,是在沈瀚宇实习生涯即将结束的前一个月。

  那天,他接到齐光彦的电话|  

  「瀚宇,明天我想约小晴出去。」

  「去问晴要不要去啊。你告诉我干么?」他回得莫名其妙。这家伙搞错对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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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29

我也知道要问她,可是每次约她,十次有九次半她会回答:『我要回去问哥哥。』你不点头,她哪敢说好?小晴把你的话看得比中华民国的法律还重要,不如直接来问你比较快。」

  值了一天班,精神有些疲惫,沈瀚宇放松筋骨,半躺靠在椅背上,随口问了句:「你预备带她去哪里?」

  「猫空喝茶,顺便看夜景谈心。」

  「喝茶?」他淡哼。「齐少爷,本人认识你快七年了,你连杯白开水都没请我喝过,还看夜景谈心咧!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谈着、谈着就兽性大发了?你说我放心把妹妹送进狼嘴吗?」

  「被你发现啦?」齐光彦痞痞地笑道:「其实我垂涎小晴很久了,这么甜美动人的女孩谁会不心动?同样身为男人,你应该很清楚的——」

  沈瀚宇唇畔笑意倏地一收。「齐光彦!你最好告诉我,你只是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我是真的想追小晴。」不然谁会那么闲,早晚嘘寒问暖;接到她一通电话,再远都不辞辛劳;一有机会就拚命猛约佳人,只差没挖心掏肺给她,照顾朋友的妹妹也有个限度吧?

  所以小晴那句:「我要回去问哥哥。」才会让他感伤到直想回家抱着棉被痛哭,他实在很怕哪天向她告白,她还傻呼呼地回他一句:「我要问哥哥可不可以让你当男朋友。」

  有没有搞错啊!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没必要事事征求家人同意吧?

  这辈子他还没对哪个女孩子如此用心过耶!偏偏小女主角老是在状况外,一点都感受不到他热烈的追求诚意,净说些杀风景的话。

  这下可好了,当初为了想更亲近她,抓了个「哥哥」的名义,没想到反而作茧自缚,不管他对她再好,她都一径地认定那是「兄长式」的疼爱,呕得他直想拿头去撞墙,死给她看算了!

  就在几乎呕出内伤时,他终于痛定思痛,决定迁就她。既然在她心中,哥哥的话占有举足轻重的分量,那他不如直接从沈瀚宇那一方着手,只要沈瀚宇同意,会比他彩衣娱亲、耍尽上百种白痴追求花招还有效。

  虽然这种方法有点没人格,但是天可怜见,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他是律师,只懂得善用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打赢官司,在爱情中也是一样。  

  但是,他没想到,他这如意算盘打得大错特错!

  「齐光彦!我把晴交给你,是要你照顾好她,不是要你成天想着怎么染指她,连朋友的妹妹你都不放过,你这禽兽还有没有人性?!」

  齐光彦差点被吼破耳膜,隔了几秒才把电话放回耳边。「什么叫染指啊?我可是认真地在追求小晴,你反应会不会太激动了?」

  「认真?女朋友换过几个,你有没有脸自己算算看?我警告你,离晴远一点,她不是你能玩玩的对象!」沈瀚宇气炸了,没想到他从一开始接近晴就是居心不良!

  「那又怎样?你换过的女朋友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齐光彦小小被惹毛,顶了回去。

  「我从没说过自己有多干净,就因为这样,我很有自知之明,好女人我要不起,像我们这种人,只会让女人伤心。」不管渴望得心有多痛,他永远只能远远看着,不敢、也不能伸出手去争取……

  「那是你,我不一样。就因为你莫名其妙的自卑,没勇气去争取所爱,害心苹伤了多少次心?可是我不同,爱上了,我会勇于面对自己的心,只要我想,就有绝对的自信给她幸福,你自己孬种,不要把我也算进去!」

  「爱?」他轻轻地笑了,在齐光彦听来,竟觉那笑声凄凉得鼻酸。「不要跟我谈爱,你不会比我更懂,起码你不曾体会过由天堂掉入地狱,一颗心必须狠狠剖开,挖空里头所有的东西再缝回去,假装那些东西从来不曾存在过,让日子麻木过下去的感觉——」

  将心挖空?那里头还剩什么?

  他的意思是,他的心早就死了吗?

  「既然割舍得那么痛苦,为什么不放胆去要?我不懂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沈瀚宇张口,却无言。

  「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小晴我是追求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是个值得我去珍惜的女孩,我不是玩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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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30

沈瀚宇握紧拳头。「如果我坚决反对到底呢?」

  「我还是会尽全力去争取,绝不放弃。」

  「你以为晴会听你的,还是我的?」

  「那就各凭本事了,但是,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沈瀚宇,你真他妈的自私!利用妹妹对亲人的重视,绑住她追求幸福的脚步,这样为难她,你算什么哥哥?说得更坦白一点,你『只是』哥哥,不是她的丈夫,凭什么独占她,不许她去追寻真爱?」

  一字一句,狠狠敲击到他心灵深处,重重地、残忍地敲击着,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不记得他们最后是怎么结束通话,他失神呆坐着,直到沈天晴由外头回来。

  「咦?哥,你不是说会晚点回来吗?我还没煮饭呢!」

  他茫然抬眼,相映她脸上的盈盈浅笑,他连一丝虚弱的笑花都扯不开。「你去哪里了?」

  「我去齐哥那里拿照片啊!」她扬了扬手中成叠的照片。「上回去九份的时候拍的,本来齐哥说要送我回来,但我想说路又不是不熟,就没麻烦他了。你要不要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没留意到他神色不对劲,她兴致勃勃地挨靠到他身边,一张翻过一张,与他一同观赏。

  「这张怎么回事?」他指着其中一张她让齐光彦搂着腰的照片,这举止有多亲密,几乎有了情侣的错觉,她不晓得吗?

  沈天晴吐吐舌。「他在闹我啦!知道我怕痒,每次都这样,连拍照都乘机欺负我,我就躲啊,结果被他抓到,不小心就拍下来了。」

  他深吸了口气,翻过几张。「那这个呢?」

  他必须努力压抑,才能不用力对她大吼——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个女孩让男人亲到拍照留念了,还能没什么吗?

  她悄悄觑了他一眼,小声咕哝:「是他说要和我赌这条阶梯是双数还是单数,我输的话要我让他亲一下,我又没答应,是他偷袭我。」她不笨,心底隐约也察觉到齐光彦的企图,但他不明说,她也不能表明什么,毕竟他是哥哥的朋友,总不能让哥哥难做人。

  你不也被偷袭得很乐在其中!

  沈瀚宇盯视她噘着嘴抱怨的小女儿娇态,忍着没说出口。

  终抄察觉到他异常的沉默,她偏头问:「哥,你怎么了?」

  「没事。」

  「那礼拜六齐哥说!」

  「不许去!」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扬高的音量,连他自己都吓到了。

  「……哥?」

  「女孩子一天到晚往外跑,这样像什么话?」他压低音量,硬是绕了个弯自圆其说。

  「可是,之前也是哥说——」

  「我没要你一天到晚黏着他不放!你自己留意到没有?你现在一天到晚满口都是齐哥,你书还读不读?还有没有把哥哥放在眼里?你满脑子只容得下他吗?」

  现在的她,是不是没他也可以了?

  他惴测着,突然一阵惶恐。  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不被需要,一直以来,她把他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直到另一个更重要的人出现,占据他一辈子都无法扮演的角色……就连最后守护者的资格都失去,那么,她身边还有他立足之地吗?

  他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哥——不喜欢我和他走得太近吗?」她思考了好久,轻问出口。

  「我……」只有他才知道,这不是针对齐光彦,而是任何一个对她有企图的男人,这种想独占她的私心,连他都自我厌恶。

  「你知道!他想追你吗?」他困难地挤出声音。

  「追我?」她瞪大眼。「谁说的?」

  「不用任何人说,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到!」

  是这样吗?哥也察贷到了,所以今天才会表现得如此反常,他——在吃醋?

  她浅浅笑了,靠在他怀中,温柔地抱住他。「不管他喜不喜欢我,那都不重要,我只要跟哥在一起,这样就够了。」

  真的可以这样吗?以兄妹的身分,一生相守?

  她将柔柔情意揉进他的胸怀,却没瞧见他紧锁的眉宇之间,那抹深深的、深深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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