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是谁?(花生小岸)



小胡是我的一个网友。
小胡之所以叫“小胡”,也是有典故的。初识时,他在QQ上的网名叫“胡言乱语”,我删繁就简称呼他小胡。
小胡这家伙喜欢隐身,一上线,我就忍不住给他发话:“小胡同志来了没有?”或者:“小胡你丫滚出来。”小胡非常乐意我这么呼叫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冒出来:“小胡在此,有何吩咐?”时间长了,他索性把网名改成了“小胡”。小胡越发叫得名正言顺了。
也许是平时生活太沉重了,多数人到了网上,喜欢贫嘴、逗乐。小胡在这方面颇有造诣,俏皮话一串连着一串,每次和他一交锋,我都忍不住在屏幕前笑得花枝乱颤。如果几天没看见小胡,我就焉头耷脑,提不起精神,小胡几乎成了我的精神亢奋剂。
小胡也夸赞我是个“稀有动物”,某次聊天的时候,他刚喝了一口茶,被我一句话笑喷到了显视屏上。他戏称我们俩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我跟着敲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小胡很快回话:“你这不是勾引有妇之夫犯作风错误吗?”
小胡早早就作过自我介绍:男,汉族,三十二岁,为人夫、为人父。我告诫自己,小胡可是有主儿的人了,我就是再饥不择食,也不能沦为可耻的第三者。至于我给小胡作的自我简介只有五个字:大龄女青年。这个大龄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呢?小胡没好意思问我,我也就没明说。事实上,除此以外,我们对于彼此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用小胡的话说,不就是一个网友吗,知道那么多干么?就是,知道那么多干么。我越觉得小胡顺眼了,我特烦那些没聊几句就跟人要电话的网友。
今天晚上,小胡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地说:我被你害惨了。我“嘿嘿”一笑,静听下文。原来他们公司新来一位姓胡的小伙子,一大早,有人在外面喊“小胡,有人找你。”真小胡还没有动静呢?假小胡就站起来自告奋勇地说:“谁找我?”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人家要找的小胡后,才发现周围的同事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猜想一下彼时的情景,我幸灾乐祸地说:“送你两个字。”
“说。”
“活该。”
小胡“呸”地吐了我一口。



周末,林曼打电话让我到她家里打牌。她知道我不喜欢热闹,担心我临时变卦,故而神秘兮兮地叮嘱:“我老公有一个朋友,青年才俊,尚末婚配。”哼!十之八九又吊我的胃口,她知道我现在迫切地想把自己嫁出去,总喜欢以相亲为饵引诱我。
几个要好的朋友中,就我一人还徘徊在婚姻的门外。不知道是运气不好呢,还是别的原因。相亲都相了N次了,不是我瞧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我,弄得一把岁数了,还待字闺中。每次和林曼她们几个好友聚会,看着她们幸福的小女人样,我就做出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她们也算够朋友,为了我的终身大事,出谋划策,殚尽竭虑。
林曼是几个好友中嫁得最好的,她老公丁亚凡起初并不被我们看好。丁亚凡是乡下考出来的苦孩子,大学毕业后就业的单位也不景气。林曼慧眼识英才,不惜闹到与家庭决裂的地步嫁给丁亚凡。婚后,丁亚凡下海,先是和人合伙搞装修,后来又独立开了一家建筑公司。风水轮流转,短短几年丁亚凡就大器早成了。房子越换越大,车子越换越好,林曼也辞了报社的工作,回家做起了全职太太。几个好朋友嘴上虽然不说什么,暗地里却都对她嫉羡有加。
那天去林曼家,我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钟头。她们三缺一,林曼唆使丁亚凡当牌架子先替我上阵。我一去,几个人轮番攻击我的不守时。
“忙着和有缘人约会去了?怎么这么晚呀?”
“单身女郎有什么瞎忙的?让我们良家妇女腾出宝贵的时间等你。”
我也不客气,劈头就对林曼说:“我可是冲着那位青年才俊来的,别糊个纸老虎唬弄我。”大家听了我的话,顷刻笑作一团。
丁亚凡一向沉默寡言,但为人随和,我们几个人开玩笑从来不避讳他。我一上场,他打个招呼就悄然隐退了。
林曼对我说:“我老公说他那个未婚朋友出差了。他说了,等回来就找机会让你们见面。”
说实话,我对类似这样的见面已经不抱希望了。虽然我尚存几分姿色,但青春的小鸟只剩下个尾巴,眼看就抓不住了。倘若对方果真出类拔萃,可能看不上我这个大龄青年。怪只怪年少时无知,那个弃我而去的初恋情人又过于出色,总想着再找一个超过他的。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情长的人,事到如今,我已经记不清那个离我而去的男人的样子。我只是不愿意勉强自己,寻寻觅觅,就耽搁到了今天。




晚上在网上碰到小胡,我立刻眉开眼笑。目前看来,只有小胡才是我的开心果。
情绪高涨的时候,我喊他胡哥,“胡哥这一天都做什么了?有没有想我呀?”小胡立刻回了一个红着脸的羞涩表情,紧接着跟了一句:“我在搞创作。”
“咦?小胡什么时候开始创作生涯了?”
“我一天就写了两个字。”
“哪两字?”
“想你。”
看了小胡发过来的话,我心里一热。虽然深知这只是网上的说笑,但多多少少包含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就像我自己,即便在林曼家里打牌的时候,不也是经常无意识地想到小胡吗?经过这几个月的网上相处,小胡就像我身边一个亲密无间的知己。
“小胡同志。”
“在!”
“严重警告你使用煽情语言挑逗大龄女青年。”
小胡发过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有时候,我难免心生怨恨。如果小胡是个单身男人,那该有多好。我一定不惧见光死,冒险和他见上一面。唉!不想也罢。



林曼提到过的青年才俊终于出差回来了,她打电话和我约好了时间,见面地点就定在我们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午后,我习惯去咖啡馆里打发午休时的无聊,而且我需要一杯淳香的热咖啡温暖我的胃。我喜欢坐在临街的位置,隔着明亮的玻璃窗看外面的行人。我发现路上的很多人都紧锁眉头,仿佛装着化不开的愁绪。芸芸众生,真正开心的人其实并不多。
大概是怕我们互不相识,场面尴尬,丁亚凡陪着那位男士一起来了。我细心打量,对方衣着光鲜,气宇轩昂。可惜体态稍显肥硕,看上去不像一个有为青年,倒是贴近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形象。
此人落座后,夸夸其谈,从美伊战事谈到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恨不得把肚子里装着的半瓶墨水全部倒出来。与旁边的丁亚凡相比,显得花哨而浮躁。这样的男人我见多了,没来由地,我心生厌倦。
对我而言,似乎沉默的男人更有魅力。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小胡。记得小胡说过,他在生活中是个对语言吝啬的人。
我的目光频繁地扫向窗外的行人,借此表示我对相亲对象的不满。可惜他不仅话多,而且还缺乏察言观色的智慧,兀自光高采烈讲述起一次旅欧经历。丁亚凡看出了我的不耐烦,附在他耳边暗示了几句。一场乏味的见面总算拖拖拉拉地结束了。
事后,林曼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她说:“我搞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已经给你创造了若干次机会,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摔了电话。
我心想:宁与柏拉图同悲,不与槽猪同乐。



晚饭后,照例爬到网上。小胡今天没有隐身,闪闪发亮的企鹅头像旁边多了个视频装置。我自作多情地想,是不是想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呢。
我发话给他:“小胡,我想一睹芳容。”
他很快回答:“我妹妹正在视频里看我女儿,一会儿再聊。”
虽然早知道小胡有个刚满三岁的女儿,但很少听他提及。小胡说起他的家人,我才感觉自己距离他很远,事实上我们是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想到这一点,我未免沮丧。
这时候,我在网上找到一道有趣的智力测试题,开始兴致勃勃地答题,小胡暂且被我抛在了脑后。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小胡主动找我,解释说安装视频是为了让外地的亲戚看到日渐长大的女儿。我说:“既然有了视频,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呀?”小胡似乎在犹豫,半天不吭声。
我知道这是小胡意志最薄弱的时候,于是苦口婆心地开导:“就算你长得困难,对不起广大人民,我也绝对不嫌弃你。”
小胡恶狠狠地回了两个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长得丑又不是我的错,万一吓坏了你就是我的不对。”
我进一步循循善诱:“请小胡给我这个考验自己胆识的机会吧。”
小胡说:“心慌慌,不知道该不该给你看。”
我赶紧接住话头:“意乱乱,恨不得立刻把你看。”
小胡又说:“你鼓励一下,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最后,我们达成协议。小胡梳妆打扮后,允许我在视频里观赏他几分钟。我呢?投桃报李,给他发一张如假包换的相片。反正我那些化了妆的艺术写真看上去不比张曼玉差,给他看一张又何妨?
视频图像最初有些混乱,然后渐渐清晰起来,小胡的面孔终于出现在我期盼已久的视线里。
惨呀!我失声而叫,电脑桌上的一杯果汁不小心碰翻了,汁液泼洒得到处都是。谁能想到,亲爱的小胡原来是林曼的老公———丁亚凡。
担心网上的小胡看出破绽,我又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失态。小胡要求我兑现刚才的承诺,我哆哆嗦嗦在文档里找了一张女网友的相片发送给了他。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掌握了主动权,否则先给他看了我的相片,后果岂不是更惨。
不明缘由的小胡依旧傻呼呼地问:“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我长得太帅,你觉得自卑呀?”
经常有人说,这个世界真小。以前并不觉得,原来真是如此。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知道真相后,我感觉和小胡已经走到了曲终人不散的尴尬境地。每次和他一聊天,丁亚凡的影子自然就晃到了我的眼前。我暗忖,长此以往,我一定会把小胡和丁亚凡混为一谈。这种游戏太危险了。
小胡是个敏感的人,他发现了我情绪失常,问我是不是生活中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撒了个弥天大谎,我说:“亲爱的小胡,我总算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再过几天,我就结婚了。”
小胡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绅士地说了一大通祝福的话。只是透过那些虚假的文字,我还是窥到了小胡隐隐的失落。我告诉他,因为准备结婚的事,没有时间上网了。结了婚,我想做个贤慧的妻子,不愿天天泡在网上。长痛不如短痛,就此告别吧。
小胡打过来一连串心碎的表情符号,他问:“从此小胡是路人?”
我没有接他的茬,就这样结束吧,反正早晚都一样。



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一个人的日子,虽然寂寞,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好。
林曼还和以前一样,隔一段时间,就约我们几个去她家里打牌。我们表面上是打牌,实际上是找机会聊聊天,联络一下生疏的感情。
有一次,林曼说起丁亚凡:“我老公有一阵子特迷恋网络,每天晚上猫在书房里上网。我一走进去,他就如临大敌。哈哈!”
“不会是闹网恋了吧?”女友问她。
“谁知道呢?他也没有其他不良的嗜好,我才懒得管他。”林曼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现在怎么样了?”
“新鲜劲过去后,不怎么上网了,每天晚上捧一本破小说看。”
去林曼家打牌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丁亚凡。看上去他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我的心里会微微地痛。
时间很快会抹平一切,如果有一天,有人问我:“你认识小胡吗?”
也许我会说:“小胡是谁?”
别以为我是装的,我真的不记得小胡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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