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

我老了,因为我开始依靠拐杖走路;我开始说话没有了以前的语速,我开始没有了以前的清醒。我开始学会了叨唠;我开始感觉不到留到嘴边的鼻涕,任由它流进嘴里;我开始不讨儿媳妇喜欢,不受儿子尊敬;我开始不再受别人重视;我开始由于自闭而感到孤独;我开始喜欢一个人到公园长长的静坐,直到我感到饥饿。总之,我像一台用废了的机器,被人抛弃在仓库的阴暗角落,静静的承受着时间的消磨,直到变成无法回炉毫无价值的废铁。
上午,我时常把自己关在屋里,凝视着镜里的自己。蓬乱的头,瘪了双腮,突起的前额和耷下去的眼角周围布满皱纹。塌下去太阳穴上也趴着几条蚯蚓似的青筋。尤其那眼神,显得那样飘忽不定,好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疑惑。我什么都不想干,我对任何事都失去激情,我只想倾诉,倾述我的人生,我的故事,我的郁闷。可我却没有能够承受这份倾述的对象。我在悲苦中活着,我在无聊中生存。我也想找到一种生活中的平衡,我也想拥有可以浇灌生命的清泉。可我没有找到,其实我根本没去找,因为我早已失去寻找的勇气和耐心。我消磨着我的时间,我浪费着我的生命。有时我问自己,我的盼望是什么?其实我的心知道,我除了对死的盼望,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去盼望其他东西。
落日的黄昏,我缓慢的移动着步伐,我真的不想行色匆匆,因为我害怕下一步是我的最后,我想享受这走路的乐趣。因为这种乐趣的失去毕竟会发生再每一刻。
大街上没有太多人,这与我的故乡大不相同。每个人都无声地低着头匆匆赶路,到我面前,又自然的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也许是出于尊敬,也许是为了躲避死亡,因为他们看到死神就站在我的背后,紧紧的跟随着我。古老城市和我一样,显得慢腾腾的,没有一丝生气。我感觉我好似活在死亡的世界,走在幽灵的古都。这城市,这人,这世界都离我好远,远的让我感到心里一阵阵发紧。倒是那些花草显得与我友善,至少它们笑着看我,尽管那笑中带着隐蔽的不易察觉的嘲讽,但那总归是笑。
再走几步就到了我平时闲坐的长椅,可今天长椅山多了一个人,一个长得和我一样人,只不过我老了,他还年轻。年轻人低着头,无聊的用脚拨弄着地上的一块石头。我缓缓走过去,稍带怯意的轻声问道:“年轻人,我可以坐这吗”。那个年轻人抬起头,脸上露出我故乡人们常有的微笑,用力的点着头说:“当然可以”。我很喜欢他的笑容,那是好长时间没见的,故乡人带点憨气的微笑。这种微笑使我产生要与这年轻人长聊的冲动。我缓缓边坐边问道:“小伙子,中国人吗”。那小伙子自豪的点着头。我一下子觉得好亲近,随口喃喃地说道:“我也是中国人啊”。小伙子带着诧异的眼光望着我,满脸的疑惑。我知道他是对我的外貌感到疑惑,我没有去解释,用苍老略带深思的眼光望着远方,不经意的说着我的故事。
我出身在美丽的松花江畔,父亲是中国人,一个老实的生意人,有一年父亲到俄罗斯做生意,用几块大洋买下了我的母亲,刚开始是佣人,后来由于父亲魔鬼般的冲动一夜间她成了我父亲没有名分的老婆。再后来呀,鬼子占领东北,父亲生意做不下去,破了产。我也是在这个大家都烦心的时候来到世上。既然是烦心,当然要有个烦心的样子。体现到父亲身上就是不认我,母亲只好领着我回到了俄罗斯。记得那一年我8岁。等到我10来岁时,又发生了战争,这一次还是打鬼子,不过那鬼子换成了德国人。这仗打个没头,我的母亲由于恐惧得了病,为了养家,14岁就到了厂里给人家当学徒。我那时啊就盼着这仗快点结束。可是眼看着这仗到头了,我的母亲却去世了,我成了孤儿。这日子过得那个叫难啊,想回去找我父亲,可那时中国也在打,还不如在俄罗斯呆着。我就这么一天天的熬呀熬,总于有一天我成了一个合格的钳工,战争结束后,我被厂里派到东德,在那落了家,并娶了老婆,生了娃。这日子过得呀说不上好,但也不是很差。又过了好多年,我的儿子长大了,德国也合并了,我们一家就来到这来谋生。我那时在这儿一家公司又当上了电工,有一次不小心,被高压电击了一下,左胳膊成了残废。就这样,我成了不到年纪就退休的人。
我的故事也许已经结束,但我的日子却没有。也就是在此时才发现已好多年没在注意过娃他妈。之前我一直都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到底是为爱,还是纯粹为了生活。也许是受伤的缘故吧,我没有了以前暴躁,我开始用心得体会她的好。我发现我有了爱的幸福,只不过这爱在人生中被放错位置,它被无情的倒置了。当我开始喜欢她的叨唠,当我开始习惯和她在这的闲坐,她却被死神带走。她是在睡梦中悄悄地走的,也许这是世界中最为完美的死亡。她死的的很幸福,她死的很安逸,嘴角边还带着浅浅的笑。
我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我把她的手放在怀里,希望能给她最后的温暖。我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脸,没有哭,没有笑。就这样看着。我不能说服自己这是真的,我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当我醒来,我又会看到她。过了好一阵,我才感到我的失去,我开始撕心裂肺的痛哭,像个孩子,一个失去爱的孩子。突然间我明白了,我们之间的爱从一开始就那么深,只不过这爱太普通太平常,就像你吃的油,喝的水一样,普通的你根本无法察觉,无法在意。爱就是我和她的生活,我和她的日子。
在她去世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适应没有她的生活。没有了每天的热咖啡我不习惯;没有了每天家乡菜我不习惯;没有每天相扶相持的散步我不习惯;没有了每天晚上的热被窝我不习惯。我不喜欢我现在的一切,但我最终还是习惯了,因为我学会了躲避和隐藏。我默默的活着,冷冷的看着这个世界。自从失去她的那一天,我的一半灵魂以随他而去,剩余的一半灵魂又被孤独和寂寞所占据。我早已成了活着的僵尸,没有思想的走肉。我常常一个人喃喃自语,就像今天一样。没有思考的语言显得多么无力,可我就是要说,还是要说啊。
也许是太累了,我想听听那年轻人对我的倾诉。我没有目的随口问道:“年轻人,你有爱吗”。也许我的问题突然,也许这本身就是一个难以回答奇怪的问题,那年轻人只是不置可否地机械的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说什么。又是沉默,我不喜欢的沉默,但我实在没有说下去的力气了。我已无法打破沉寂。我开始闭上眼,尝试用大脑去回忆。我想啊想啊,突然我觉得我的身子飘了起来,我觉得我好幸福,浑身都被快乐充满着。我看到了我的一生,看到了我的故乡,70年从未踏足的地方。我看到了孩童的我,带着天真的笑在野地里疯跑,我看到了妈妈,她领着我踏过结冰的黑龙江,来到俄罗斯。我看到了我在工厂的朋友们,看到了我的表妹表弟们,尽管他们一直都歧视我,但我很高兴见到他们。我看到了我和她的第一次初识,第一次相爱,第一次结婚,第一次有孩子,总之,我看到了我该看到的一切。我很满足,我很惬意,我高兴的要疯了。我在空气之上,宇宙之中大声叫喊着,叫喊着。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劲。突然我觉得这一切令人好生不解。我低下高昂的头,发现一个坐在躺椅上的老人,苍老面容上是肆意横行的皱纹。向下耷拉的眼角挂着两颗浑浊的泪。
我知道我死了,早已离去的年轻人或许根本没察觉到我的死亡。短暂的美妙体会使我觉得原来死亡可以如此美好;原来可以如此潇洒;原来可以如此自如;我喜欢这死亡,因为我相信死亡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把你的名字刻在烟上,吸进肺里,留在更靠近心的地方。。。

写得好啊,难得还有大龄水友光顾,令这里蓬荜增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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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ls的,我可没七老八十,我还年轻着呢,我还没到三十,不应该是大龄吧。首先我只是描述了一个平常人生活状态,通过对他的生活描述,来说名生活是这样,平常但却不平坦。悲与喜,就是那波谷与波峰。处于波谷要想着波峰,身在波峰要考虑到波谷。尽管生活是不平坦的,但只要我们心中心平如镜,相信一切还是会好起来。
后来我又写了爱情的本质,因为在我感情上最为失败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悠到哪个城市,静静的坐到一个地方,有时是看看书,因为当时我要参加数学结业考,看书还是必要的。有时是与一些老人扯扯淡,在这种闲扯当中我知道很多,并且对爱情我有了自己的想法,总结起来就是两句话。(1)爱是一句无声诺言(2)爱就是我和她的生活,我和她的日子。

把你的名字刻在烟上,吸进肺里,留在更靠近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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